谢南睢瞅瞅神色无比认真的桑九,拉了拉身上松松垮垮的衣带。
外衣不知被那些人丢哪儿去,回来又是这么着急,别说他长得再好看,现在就是路边的一条狗,也要比他这副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模样体面得多。
更别提脖子上还被人拉了这么一条长口子,虽然血早止住,但确实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狼狈。
谢南睢嘴里愤愤有词,“那些糟老头子坏得很,非不让我回来。动手那个人他就是借此机会报复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跑不了的。”
“……不过阿九不用担心,我刚才就是随口说说而已,现在早不疼了,看到你没事我就开心。嘿嘿……我家这种跌打损伤,止血化淤的药有的是。待会儿找绿杏姐姐看看,她妙手回春,指定一点疤痕都留不下。”
桑九敛起眼神中的漠然,冷声提醒眼前故作轻松的泥猴,“利器造成的伤口容易愈合,可你脖子上这道鬼婴侵入骨髓的戾气,你该怎么处理?”
怎么忘了这茬,谢南睢憨憨这才想起来,伸出手想去碰。
结果有只纤弱无骨的冰冷手指,先他一步制止住。
桑九的手无时无刻都是凉的,谢南睢控制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眼睛不自在往周围撇。
岂料,刚一转头又被人扭回来。
面前的姑娘一如既往冷冽,冷声道,“别动,这道牙印带着怨灵咒,若是不及时替你除去它,以后少不了留下祸患。”
谢南睢瞅瞅面色严肃的桑九,倒真是乖乖站着一动不动。一股源源不断的滚烫热意顺着伤口漫向四肢,疼倒是不疼,主要有一股酥麻从头到脚。
心口处的小东西活蹦乱跳,在谢南睢的识海中不管不顾,大声嚷嚷说。
“这女人目的不纯,她在试探你呀主人,为什么允许她对你动手动脚?她都快用灵识看到你屁股上有颗痣了,你还在等什么?你在等她把我揪出来吗?搞不好真有这个可能,我都快没地方藏了呜呜呜…”
谢南睢眼神暗了暗,没理会身体里的小东西,抬头看向桑九不经意出声问,“我听说怨灵咒,除非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怨灵附在上面的要求,化解他的怨气。否则中咒人逃不过这道诅咒,阿九打算如何替我去除?”
桑九眼神凉凉,收回了手,漠然道,“你既知道我去除不了,为什么刚才没拒绝?”
谢南睢拉好领口,深秋的天多少还是有些冷,他原地踱了跺脚,哈了一嘴的气。
桑九见他又想插科打诨转移话题,挑明了说。
“你明知道我是故意引你去薛府,故意没回去找你,为什么装作一副云淡风轻。…谢南睢,你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来是有目的,为什么还要配合我?”
相识以来,两人头一次针锋相对。
为什么?难道这还不明显,从开始到现在,他只有一个目的而已。
两人无声相视,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这还是谢南睢第一次在桑九眼神中看出一点点异样情绪,她一直都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谢南睢大概觉得自己就是贱,天生喜欢啃这种消化不了的硬骨头。
他戏谑挑起嘴角,半真半假说,“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就是想让你留下来,最好多留一会儿。我答应了带你出去玩,自然不会食言。”
见桑九面色不愉,他笑嘻嘻漫不在乎说,“我知道你现在不需要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想到什么办法压制住体内的那股躁动。可你要是没来还好,可你既然来了,不管什么目的,只要你没害我就成。”
至于桑九信或者不信,那都不重要。
桑九面色如常,垂在一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动了动,最终还是收回手。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距离,恢复最开始的少言寡语道,淡声道,“油嘴滑舌。”
没有灵力逼迫,通灵兽如释重负吐出一口长气,“好险,差点就被这怪女人揪了出来。”
“不过好在她最终收回了手。主人给我半天时间,只要等到我们神归一体,以后很难有人在威胁到我们。”
谢南睢一愣,不自在对桑九开口说。
“要不等我先去冲个澡换身衣服,浑身都是味。”
桑九微皱眉,几不可闻点点头。
“你去就行,我知道你们谢家规矩,不会随意走动。”
“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兔崽子,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还有脸回来。”
谢南睢闻声色变,不受控制打了一个激灵。一转头,谢峥嵘站在长廊拐角处,冲他怒目而视。
谢南睢当即头大如斗,苦着脸没了从容,“亲娘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脚底抹油,立马想溜。
刚一迈开腿,又觉得不对,回头拉起一旁云淡风轻的桑九拔腿就跑。
“谢南睢,你个兔崽子给老子站住。”
谢南睢嘴里振振有词,“爷脑子抽了听你的话原地不动。原地不动那是傻子。吃了这么多年亏,谁还不知道谁,今天要是再被破老头儿逮住,爷倒过来跟你姓。”
偏巧这个时候,灭霸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兴奋围着谢南睢叫。
谢南睢一脸僵硬,冲它拜拜头,“二大爷,您可真会挑时候,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改天我带你去后厨改善改善伙食,现在真不行,您老行行好,让个道儿成不?”
灭霸摇着尾巴没动,谢南睢抬起脚作势踢了踢,其实根本没舍得下力气,结果被这家伙叼住裤腿不放。
谢南睢急了,桑九还在他身后看热闹。谢二公子弯腰用一只手使劲去掰狗头,结果这家伙纹丝不动。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老头儿的谢南睢原地求饶,软的不行来硬的。“老头儿马上就要追上来,你忘了上次两个月咱俩有多狼狈,当心今天我们一起被赶出去再次流浪街头。现在外面坏人那么多,我们不是回回运气都有那么好啊。”
结果,谢南睢一个错眼,灭霸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后退两步腾出了一条道。
可惜晚了,一阵厉风刮过来,谢南睢猛然抬头,自家老头儿带着那把长枪怒气冲冲,对自己拔枪相向。
“兔崽子,屡教不改!你忘了谢府什么规定,不准外人进来。你又把老子的话当成耳边风了是不是?…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想回就回,想走就走,想带人就带人,真拿这里当你谢南睢的避难所了不成?回回闯了大祸都是这幅糟心模样。今天不给你个教训老子认你做爹!”
“不是吧?!”
一长枪直戳戳而来,桑九冷眸一闪,带着谢南睢躲过迎面一击。
谢峥嵘更是七窍生烟,长枪遁地发出一声震颤。熟悉的言辞,对他,谢峥嵘还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好啊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连你老子的话都敢不听!谢南睢你还真是好样的。这是打算连脸都不要了,一大男人躲在一姑娘身后缩手缩脚,成何体统。你给老子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我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给老子滚出来。”
看出老头儿这次真的动怒,他虽是在骂自己,眼睛却直盯着桑九,眼神中的杀气不加掩饰。谢南睢眉头直跳,按住桑九右手屈起的手指。
对她摇了摇头,侧身从桑九身后钻出来,谢南睢吊着脸垂头丧气,又是委屈又是抱怨。
“出来就出来,干什么要这样真刀真枪。你瞅瞅我这身伤是不是还嫌我不够惨?…老头儿~差不多得了呗,爷可是你年过半百老来子。这上京谁家好好的一对父子像我们这样,整日喊打喊杀。要不是我有亲娘,没准儿别人还以为我是你从战场上抓回来的敌国俘虏。”
谢峥嵘一刺过来一枪,不过谢南睢这次早走防备。谢将军气得语无伦次,“目无尊长,信口雌黄。谢南睢,你这次闯了大祸你到底知不知道?”
谢南睢一只手小心翼翼抬起,摁下这把闪着冷光的长矛利枪,认错认得直溜儿。
“我是不该作死去薛家冒险,可这不也是事出有因,死里逃生一回,您老就消消气,大不了爷以后不喊你老头了行不行。”
见父亲还盯着桑九不放,谢南睢立马站在两人中间,挡住这种眼神中的暗流涌动。
“你说你一把年纪,没见过漂亮姑娘了这是……”
一声怒喝从身后传来,“阿睢慎言!”
谢南睢抬头见到兄长,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要是以往肯定会帮自己说话。谢南睢不解,转身看见老父亲被自己气得快要原地升天,他心头咯噔一下,急忙抽了自己两下嘴巴。
连忙扶住差点被自己气晕过去的老头儿,结果谢将军宁愿倒地也不想被他搀扶。谢南睢伏低做小,态度要多孝顺有多孝顺。“有口无心,有口无心,老头儿我不是要故意气你,你可千万要挺住。”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风行止,还有谢南睢最不想看到的风翊生那个小破孩也在。
谢怀衣上前扶住父亲,没给谢南睢一个好脸。
风行止见此,自然替自家舅父说话,“谢南睢,你看看你一回来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什么时候也让舅父省省心。”
这话要是兄长说,谢南睢也就认了。
风行止这家伙充其量和自己半斤八两,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充长辈。
“风行止你给我闪一边去,这里有你什么事?”见一向护着自己的兄长现在对自己都是一副冷眼相待,谢南睢哪来什么好心思去应付风行止这个大傻冒。
“谢南睢你简直不可理喻,亏得我还好心过来看你,结果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恶劣。”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现在谢家被各大世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落人口实不说,舅父还有表兄都被推到风口浪尖。你竟还有时间在这儿和姑娘家风花雪月。要不是我们合力护着,这会儿没等你进谢府门,就被八大家的齐魂锁捆到往天台严刑逼供去了,还牛气什么牛。”
周围人一脸郑重,见谢南睢不说话,风行止又问,“你到底拿了薛家什么东西?值得这么些人对你穷追不舍。还有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什么来无影去无踪,可以躲过谢家重重影卫,能在这里来去自如?”
这家伙好像突然被人打通任督二脉开了窍,犀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谢南睢能说吗?他当然不能说。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江白玉急急跑来。
上气不接下气失了冷静一脸凝重,“八大家的长老一同找上门来拜访,说是……说是少爷拿了薛家一件重要东西,他们一同过来求证。”
硕果累累的红石榴树下,谢南睢识海中的通灵兽一脸可怜巴巴,西子捧心道,“主人,我已经认你为主,你可千万一定要护住我。要是没认主,大不了换个地方再被拘禁数百年,可我们现在人兽一体。他们控制不住我,控制你不就动动手指的事,更何况以你现在这身肉体凡胎,跑不了会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做成傀儡。真要说出去,怕是谢家也护不住主人。人的贪念,你不是最清楚不过。”
谢南睢神色不明,心中暗恨道,“真是麻烦!你刚才不是说,有办法让旁人察觉不到你的存在,现在怎么又是这样一副战战兢兢,我到底能不能信你?”
“得等一会儿,主人的这幅身子骨有些弱,我们虽然成了契,但神兽认主,还有一个很庄严的仪式。”
“是什么?别啰嗦,快赶紧说。”
“可能需要……需要借助一些灵力辅助,可主人身体里只有灵识,不见灵台也无一丝灵气,只有借助灵力辅助,帮助我找到主人的灵台,契兽归位,他们才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谢南睢眼瞅兄长眼神不悦,他急急问道。
“灵力就行吗?怎么借?”谢怀衣周身灵力斐然,上好的人选。
通灵兽摇了摇头,严肃道,“不行,这里只有一个人最为适合,那人就是你身后这位姑娘。只有她一会儿能压住我的神体乍现,不会轻易被人察觉。”
谢南睢沉默不语,通灵兽心有担忧接着道,
“可是,这位姑娘…会愿意吗?毕竟她也是为了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