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九垂眸,遥想当年,花二公子风华绝代,凡所到之处,无不是女子聚集之地,香囊手绢齐飞,谢南睢常向她抱怨。
“你是不知道,跟着花蝴蝶那个男狐狸精,小爷我受了多少委屈,那些姑娘家好像疯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香囊不要钱似的往下丢,更有甚者,夸张到拿绣球砸人,小爷我被迫砸过多少次,说多了都是一把心酸泪。”
“曾几何时,上京城里姑娘家想嫁的排行榜,榜首常年是我兄长,大名鼎鼎温润如玉的怀衣公子,我兄长德才兼备,文韬武略。凭什么花蝴蝶一来,就得屈居第二。”
谢南睢信誓旦旦质问桑九,
“世间女子大多肤浅,以貌取人!还有你,你们最开始不也相中了花蝴蝶这副皮囊,若不是我机警,中途引开了廿白叙,那天晚上遭殃的可就是花冯时这个男狐狸精,他身娇体弱,肯定躲不开你的毒手。”
桑九临街而立,衣袂飘飘,一时陷入自己回忆中,根本没注意到,有人看了她一眼,适才转身离去。
小二上前,热情揽客。
“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桑九摇头,城中无人见过她,倒是不用多防备。
“都不是…我在等人。”
小二瞬间变脸,桑九素衣褴褛,婆婆不肯为她置办新衣,到如今,她还是穿着那身从幽灵谷回来的那身破衣服,脏了再洗,洗了再穿。
衣衫褴褛,说是埋汰,一点都不为过。
小二游走街巷,辨衣识人。
桑九这身,实在…有些寒酸,怨不得谢南睢嫌弃。
小二见惯荣华,鄙视城中一切叫花子,尤其桑九长着一张死人脸,好看不好看,已经都不重要,他语气很不好。
“等人你站在我家店门前干嘛?多影响我们做生意,快走远点,万一把霉运带过来怎么办?”
桑九不喜生人,久居深山,不通庶物,不知世人忌讳。
“我只识得你家门面,等不到人,不能轻易离开!”
“呦!这年头叫花子也会给自己找借口,这上京谁人不知我家来福酒楼,数一数二达官贵人所到之地,你以为就你长眼了是吧!”
小二推搡了一把,嘴里嫌弃道。
“要么吃饭,要么滚蛋!别碍着我们做生意,你瞅瞅你穿着这身破衣服,活像刚死了丈夫的新婚寡妇,面如死白,冷得掉渣!站哪儿不好,偏偏站我家门前,真是晦气!”
“要么进去吃饭,要么转身走人,靠人施舍,那就换个别的地方待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儿,不然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天女胸襟宽广,一般不会和世人多做计较。
桑九再不通世事,却也知道,吃饭住宿,是要花钱。
“可我没钱!”
小二越发没有好脸,
“穷酸鬼,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兜里没几个子儿,我们这里又不是城隍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快走快走!”
他竟夸张到,拎起一草把赶人。
梆梆两下,打在桑九肩背,她轻吸一口气,还是不肯挪步。
小二气不打一处来,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耳朵聋了是不是?”
忽然来了一侍从,桑九对他眼熟,是刚才花冯时身旁,那位叫银树的侍从。
见他来了,刚才还嚣张跋扈那位店小二,好像被人点了哑穴。
“姑娘,我家公子说是与您旧识,相逢一场,不忍姑娘落魄,特意派我送上银钱,城中人多眼杂,不便叙旧,望姑娘妥善安置,尽早离开。”
“不用!”
桑九一双漆黑的眸子里不见半点波澜,面无表情拒绝。
银树摇了摇头,眼珠子转着就是不敢直视天女正面,姿态放得很低。
也就店小二那个憨货,瞎了眼会把眼前人当成四处流浪叫花子,虽然这么看确实也像,不过银树毕竟是公子眼前第一心腹,他不可能不知道此女是谁?
思及此,他态度越发良善。
“用的用的!公子特意嘱咐,吩咐银树一定安顿好姑娘,不然银树回去根本没法交差。”
说完转身,直接吩咐一旁姿势僵硬店小二,
“给姑娘准备一间天字号客房,顺便备好热水,收拾一桌好酒好菜,为姑娘接风洗尘!”
来福酒楼,不过是花城在上京开的一个酒楼,即便花二公子现在寄人篱下,可他永远都是花城二少主,再不济,家里人,店小二还是认得。
他紧张到说不出话,在银树眼神催促下,同手同脚跑了回去。
后不忘热情招待桑九,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
“姑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见谅,请您随我进来,小的这就为您安排!”
银树更是殷勤,伸臂摊手。
“姑娘,里面请!”
桑九神色莫名,被迫接受这份突如其来好意。
“今时不比往日,人人自危,你家公子没说为什么招待我?还是特意为我摆了这趟鸿门宴!”
“姑娘说笑了!”银树尴尬一笑,谦卑告礼。
托花冯时福,桑九终于有机会,住上来福酒楼。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陈年佳酿的好酒,有如意坊的掌柜派人专门送了几套衣裳,尺寸尚且合身,不是多华美,却也是难得的好面料。
堂堂一国天女,沦落至此,受人接济,真是令人唏嘘。
城中多是公主耳目,花冯时这番举动,根本逃不过有心人。
“接风洗尘?我看未必,怕是要替某人出气!”
银树憨傻一笑,装作听不懂,作缉伏身离开。
人非草木,天女也不例外,也还是需要吃饭。桑九胃口小,随意两口填饱肚子。
店小二早已将热水送上二楼,细心到撒了一层花瓣。
女儿家的香膏胰子,干巾木梳,尽数周全。
“姑娘慢用,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店小二还是很机灵,懂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桑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摆摆手让他出去。
房间里热气萦绕,香炉升起缭缭香薰。
桑九褪去衣衫,解开头发,靠着浴桶闭目养神。
意随风动,青天白日,房间里忽然多了一人,谢南睢闪现。
他慢慢悠悠晃荡进来,先是围着八仙桌看看饭菜,又凑上前试图闻闻酒的味道。
鬼无知无觉,心中再是渴望,还是闻不到味道。
他望了眼屏风后女子身影,贱兮兮开口。
“啧啧啧,小娘子真是爱慕我已久,不远千里迢迢追我而来,看来小爷十有八九,还真是你那个死鬼丈夫!”
“小爷刚才可是全看见了,姑娘你颇为寒酸,竟连打尖住店的银钱都没有,可见日子十分窘迫,小爷跟着你,总不能风餐露宿,顿顿食不果腹,要知道,做鬼也是需要…”
他走着走着,一时瞳孔放大,惊讶道,
“你背上怎么了?怎么那么多鞭痕?有人打你?”
桑九终于舍得开口,不威自怒。
“非礼勿视,做鬼也不能例外!谢南睢,你站远点!”
若她没开口,谢南睢兴许真觉得冒犯,可他这人天生贱,旁人越是不让他干什么,他最是喜欢反着来。
嘴硬道,“小爷偏不,没道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再说,我们不是两口子,老夫老妻看一眼怕什么?小爷可不是那种怕婆娘的孬货,生前死后都是一条汉子,小爷今天还就看了,不仅要看,还要光明正大的看!自家娘子,有什么看不得…”
桑九想过很多种可能,万万想不到他现在竟变得像只泥鳅,好赖话都不听。
“谢南睢,你无耻!”
他学街边小流氓那样,吹了声口哨,若不是还是那张脸挡着,桑九控制不住想打他。
“这就无耻了,小爷我风流倜傥,娘子你貌美如花,我们如花美眷,什么事没做过,害羞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