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酒楼宾朋满座,不缺来客,京城繁华之处,纸醉金迷。
街道两边,吆喝声不断,有挑着两头担子走街串巷的卖货郎,还有临街而立冒着热气腾腾的小吃铺子。
姑娘家偏爱的胭脂水粉,公子哥喜欢的笔墨纸砚,这里应有尽有。
满城尽带繁华,天子脚下,歌舞升平。
沂蒙山离上京八百有余,从天光破晓,追到日上梢头,谢南睢的气息,最后消失在公主府门外。
这里常年戒备森严,风恣意大名如雷贯耳,此处人多眼杂,桑九不便和她发生正面冲突,谢南睢一事,只能等夜深人静,再做打算。
主街传来动静,一骑马扬鞭侍卫,踏足而过,
“二公主回城!尔等庶民,通通避让!”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城中主街,一时之间自顾不暇,人人惶恐,仓慌挪开自己物件推车,动作迅捷,好似成了习惯,双膝弯曲,埋头跪地,不敢直视公主尊容。
马蹄声扬起,一红衣女子扬鞭而来,身后铁骑声不断,天家威仪,不容置喙。
稀奇的是,风恣意向来无拘无束,今日回城,身后罕见跟了一华丽马车,上京谁人不知,风姿意,善骑射,出行必是骑马扬鞭,一骑红尘。
桑九耳聪目明,她坐在酒楼房顶,听见二公主向身边人吩咐,
“左二,送他回府,本公主先去进宫面圣,其余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是!”
马车悠哉悠哉,倒是走得闲然自得,二公主扬尘而去,她身后那些铁骑慢下来,看似守护马车,实则精神松懈不似刚才拘束,不紧不慢在前面带路。
人声嘈杂,议论声不断。
桑九闲得无聊,听了一嘴旧人八卦。
“也不知二公主怎么想的?府中那么多公子,偏生带出来这么一活祖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贵公子哥,害得我们走也走不快,生生在路上耽搁了数日。”
带刀侍卫分成两列,他们毫不避讳,故意说给身后人听,
“谁让人家讨人喜欢,光他那张脸,怕是上京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也是人家有本事,我们这些侍卫哪能随意猜测主子意想,公主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不就得了!”
马车里传来咳嗽,似乎车内人身体并不是很好。
一布衣侍从撩开帘子,冲领头人喊话。
“左侍卫,我家公子身体不好,又在路上颠簸数日,忽然想吃城中王记果脯杨梅,劳烦左侍卫通融一二,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去去就回!”
左二没发话,他身边两年轻侍卫急了。
“不行,此人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下车后要去干什么?要是稍有闪失,公主问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就是,谁知道他在闹什么幺蛾子!一大男人竟贪图口腹之欲,比姑娘家还要难伺候。”
左二是个闷葫芦,旁人轻易撬不开他嘴,他不松口,没人敢动。
车帘撩开,车内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大手。
“既如此,那便不麻烦左侍卫了,口腹之欲,不足挂齿,银树,我们回府就是!”
公子侍从急了,不想委屈自家主子。
“公子,再出来,可就不知何年何月,区区小事,哪有他们说得那般严重,依我看,他们就是故意在刁难我们。”
“左侍卫也是按规矩办事,不可妄言!”
主仆俩人微言轻,周围不少平民老百姓,探着脖子看热闹。
左二开口,惜字如金。
“果脯而已,随意派个人去买就行,何必公子亲行!”
修长大手伸回去,车内人接连咳嗽两声,听声辨人,他看起来确实身体不好。
“还是不劳烦了,少时执念,若是旁人买来,怕是食之无味。”
左二翻身下马,大步而来。
“既如此,左某陪公子走一趟,左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左二…”
左二抬手示意,示意他们安静。
“不必多说,有我同行,你们还有什么放心不了。”
“劳烦左侍卫了!”
侍从扶助下,马车里缓缓出来一人,那人初见面,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再见,还是风华绝代,美得不可方物。
有人如皎皎明月水上君子,有人似沧海一粟人间绝色。
酒楼里不乏看客,议论声纷纷。
“怨不得二公主偏爱,普天之下,怕是再难寻如此绝世无双之人,那副容貌,就连我这么一个大老爷们,见了也不免蠢蠢欲动,心生绮念。
发福男子淫笑,
“要么怎么说,这么多年,二公主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来走动,换做是我,只怕比公主做得更为过分,就连房门都让他出不了…你懂得!哈哈哈哈哈…”
两大男人浑话连篇,男人重色,不过如此。
卖胭脂水粉的女老板是个感性人,桑九听见她顾影自怜。
“要是…要是当初救他的人是我,那现在岂不是…”
女子多是妄想,另一女子理智。
“别再幻想了,尽管你善于经营,不缺银钱使用,可如何比得上富可敌国花城城主,花家都没办法,当初若不是二公主权大势大,怕是轻易没人保得住他,受人庇佑,就得为人所用。”
“可他是花冯时啊!堂堂花城二公子,怎可屈居罗裙之下,沦为一介面首,自甘堕落,就连吃个果脯,也被旁人嗤笑。”
“这已经是最好结果,没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你看当年,除了他,有谁侥幸活了下来!”
话到为止,再多都是禁忌,不可多说。
…
王记果脯,时隔多年,还是那副老牌匾,店里还是那对老夫妻,桑九对那二人熟悉,曾几何时,谢南睢拉着自己走街串巷,上京城里大大小小食肆都为她一一介绍过,其中印象最为深刻,怕就是眼前这夫妻二人。
十二年前,这对老夫妻尚且年轻,一晃这么多年,两人双鬓斑白,依稀可见当初模样。
店老板是个瘸腿跛子,老板娘是个哑巴,夫妻俩逢人便笑,天生的乐观主义。
“花公子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今日要点什么?还是继续两包杨梅?”
“嗯,杨梅即可!”
“公子还是长情,店里这么多年换了诸多口味,偏生公子独独偏爱杨梅,搞得我们又是郁闷又是高兴。”
花冯时一身旧衣,瑕不掩瑜,美得雌雄莫辨,旁人更是对他指指点点,一半艳羡一半厌恶。
倒是果脯夫妻二人,自始至终对他面色从容,不过多谄媚,不过分讨好,这在寻常人眼里,其实实属难得。
得意时不巴结,低落时仍尊重。
人与人相处,大抵如此,方能长久。
花冯时应声问,“店家这话怎么说?”
老板是个活络人,视冷冰冰侍卫于寻常人,和花冯时闲话家常,手下动作麻利。
“欢喜的是,公子不嫌小店寒酸,多年依旧,得公子赏识,小店幸存于久。”
“郁闷的是,每逢公子刚走,除却杨梅,其余果脯,无人问津。”
杨梅多年畅销,得益于花冯时赏识,男女老少,有多不少,一扫而空。
花冯时莞尔,淡然一笑。
“既如此,那便劳烦店家,除却两包杨梅,每样果脯都来一点,打打牙祭。”
店家诚惶诚恐,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我就是那么一说,公子不必当真,口腹之物,喜欢为主!”
花冯时回头,身后水泄不通,若不是左侍卫作陪,怕是今日当真从这里走不出去。
他缓声如沐春风,
“这么多人排队,可见店家生意兴隆,是时候也换换口味,不尝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店家受宠若惊,却不贪心,三十六格,每样只挑了一点,银钱少算了一半。
“谢公子垂怜,小店之幸!”
“举手之劳,不值一提,银树付钱!”
侍从来不及付钱,左侍卫先前一步把账结了。
他冷冰冰简直就是二公主一工具人,二公主身前第一侍卫,京城无人不知,也是有他在,人群嘈杂,却不敢轻易越举。
“果脯买了,也叙完了旧,公子看似心情好了点,可否直接回府?”
花冯时不轻易笑,兴许是看见阳光明媚,又或许身处人间烟火,比平常多了几分笑容。
“左侍卫不用为难,我们现在即刻回府。”
风恣意喜怒无常,若不是有左二担保,怕是花冯时不一定如愿以偿买到果脯,即心愿完成,现在回去也没什么不行。
更何况…
人群中有一女子胆大,不惧公主势威,当着众人公然出声!
“花公子,没事多笑笑,美人一笑,倾国倾城,您可是我们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万不可自我放弃。”
左二板正,公主权威不容挑衅。
“放肆!公主之人,尔等也敢觊觎?”
花冯时难得心情好,他拉了把左侍卫。
“无妨,她们说说而已,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