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殊途,我原本以为这道理你会懂。”
新房外欢笑声不断,新房有人突然破窗而入。
映囝囝刚抬头,就看到她心心念念了三个多月的男子,一脸怒意风尘仆仆站在她面前。
不是久别重逢,是特来质问。
要等的人终于来了,久到她原以为和这人这辈子都见不着。
映囝囝嘴边重拾微笑,和当初两人初见面时一样的明眸善睐,“公子这般莽撞,未免太失礼数。今日囝囝大婚之日,前来庆贺的宾客都应出现在贵宾席。”他出现在这里不合时宜。
江上浔盯着新嫁娘,眼神中的凌厉咄咄逼人。
映囝囝见江上浔格外严肃,三个月以来的日日夜夜。很多个夜晚她都在想,再相见时,会是什么场景?
若是刚才以前,江上浔来得再那么早一点点,早到她答应林清欢之前,没准这场婚事就可作罢。
江上浔鸦黑的眸子紧盯着映囝囝不放,一身红嫁衣的姑娘比他见到的任何时候都要美,没有比红色更适合她的颜色,也没有比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来得更加荒谬。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要顾左言他。”
奇怪的是,回家数月,江上浔身上还穿着当初离开时的这件衣服,袖口破破烂烂。当初她缝补的那块磨损脱了线,看起来好不狼狈,半边袖子都掉下来。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死心眼,反反复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映囝囝乌发红唇,明艳不可方物,两相对比,天差地别。
她扬起笑,态度坦然。
“囝囝幻化成人,本就是为了体验这世人口中的酸甜苦辣,爱恨痴嗔。男欢女爱的事,既然我的夫郎不嫌弃囝囝是妖,公子又作何多管闲事。”
江上浔面色不好看,语气不容置疑。“自古以来,人妖相恋没有好下场。趁他没回来,你起身跟我离开!”
映囝囝不为所动,繁重的嫁衣压得她脖子酸疼。可在眼前人面前,她不想失了体面。
“若囝囝一意孤行,公子该当如何?”
江上浔冷言,“若姑娘执意如此,我便只能不顾情面。”
映囝囝注意到他手下动作,那把一直被他背在身后威风凛凛的大刀,如今刀锋正对准她。她忍不住打量这个倾心相付的清俊男子。
如今他看过来的眼神,和那些嚷着喊着要打杀她的臭道士别无两样,再无当初初见时的欣然欢喜。
映囝囝无所畏惧,半仰起头,“公子动手吧,要是能死在公子手里,也是囝囝福气。”
江上浔垂下眼睑,握紧手中的悯月,刀无刀气,人无定力。
胸口处惶惶不安,连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听到这话,他会比刚才见面时还要难受。
难道这就是师傅所说的劫?他心中徒生茫然。
为什么?为什么师傅没告诉他,人的情绪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这一刻,他清楚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映囝囝把玩着嫁衣上绣娘心灵手巧打成的流苏,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终于有了最开始那股楞劲儿。
映囝囝揣着明白装糊涂,心平气和劝诫“公子若是念在相识一场,不忍对囝囝下手,还望尽早离开。”见江上浔没动,她继续若无其事开口。
“听动静前院的宾客吵闹的动静,应是差不多吃饱喝足。想来夫郎应该马上就会回来。公子留在这里,难道是想…观摩我们新婚夫妇的…洞房花烛夜?”
察觉到江上浔的气息稍稍紊乱,看她的眼神也不如刚来时那般凌厉,他的眼中忽然多了些什么别的情绪。
映囝囝提起裙摆站起身,想要上前仔细看看。
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听声音差不离是那位不好说话的夫郎弟弟。
映囝囝看了眼还待在原地没有反应的江上浔,语气带了几分慌乱,失去刚才的冷静着急催促道。
“江上浔你个木头,现在不走难道真等他们进来抓奸。”
江上浔木然,“是抓妖。”
映囝囝好想给眼前这个呆子一棍,“那你倒是抓呀!我不是给了你机会。”映囝囝气得抓狂,罪魁祸首站着不动,还摆出那么一脸失魂落魄是几个意思。
还是那句话,江上浔下不了手,连他自己都觉得恍惚。
眼见林清欢带着喜婆,还有那些丫鬟小厮要进来。万般无奈下,映囝囝将高大威猛的汉子,一着急推上前藏在了衣柜里。好在衣柜宽敞,林家阔绰,舍得用料,藏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不成问题。
映囝囝难掩气愤,“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时候来,要是被外面那只披着羊皮的狼发现,江上浔你就死定了。”
江上浔很不理解,怎么事情忽然就变成了这样。“我…你…你把我这样藏起来算怎么回事?”
这难道不就坐实了他心虚,堂堂八尺男儿行得正坐得端,何患无辞。
映囝囝不听,眼中多了点鲜明威胁,“一会儿房内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更不准出声。你们修士应该知道怎么隐匿气息,不用老娘教你吧!”
见江上浔不答应,她磨了磨后槽牙,故作恶狠狠,“要是今日让老娘功亏一篑,管你愿不愿意,信不信今晚我拉你过来就地入洞房!”
啊?!何至于此!
未给江山浔时间反应,衣柜门对准他的脸,啪一下应声关上。
房门被人打开,一伙人扶着一男子热热闹闹推门而入。
借着衣柜缝隙处这点微薄亮光,江上浔看见一个男子背影,他身形单薄,穿着一下量身定做的红色喜服,周身洋溢着新郎官独有的喜悦。
林清欢不胜酒力,大喜的日子他推拒不了,难得高兴多喝了几杯。这不,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若不是小厮扶着,恐怕这会儿都找不见新房在哪儿?”
难为他还记着洞房一事,喜婆见映囝囝早揭了盖头,面色隐约不愉。她委婉打着圆场。
“小公子这是高兴,许久没见他这么高兴,可见欢喜娘子得很。”
林清欢眯着眼睛春风得意,笑容满面喜不自禁上前问,“姐姐可是等急了?都怪外面那些公子哥,他们接二连三过来劝酒。不喝不行,喝也不行,一不小心喝大了。”
说着说着新郎官控制不住打了一个酒嗝,屋子里满是醉醺醺的酒味,林清欢仿若不知,依旧愤愤然,“耽误了我的事,他们赔得起吗?一个个都是单身狗,哪有清欢这么好命,能娶到姐姐这样的大美人。”
映囝囝没接话,上前扶住快要摔倒的林清欢。小厮很有眼色,及时松开自家公子,任凭自家公子斜着身子往旁边倒。
“既然醉了,要不不走那些流程,直接睡。”
“不行!”映囝囝的提议受到一致反驳,她眼睫毛闪了闪,没说话。
醉鬼还在小声哼哼,“姐姐~姐姐~我们还要喝交杯酒,吃鸳鸯糖。你还没答应系我千辛万苦求来的姻缘绳,清欢不能就这么睡。”
天大地大,新郎官最大。
在喜婆帮忙下,两人算是将就完成了这几步该有的流程。
人间的成婚很是繁琐,各种繁文缛节寓意百子千福的喜庆词也很多。
好在映囝囝只需跟着她们说得做,等到喝交杯酒时,一直醉得迷迷糊糊的林小公子忽然有了意识。
眼神清明些,他出声吩咐屋子里不相关的旁人,“你们都出去,剩下的我和姐姐自己来。”
喜婆见多识广,笑不露齿很有眼色,“好好好!既然公子要求,我们这些外人也就不碍事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和娘子早些安置,我们就先退了。”
房间里骤然一空,躲在柜子里江上浔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妖气,不同于映囝囝身上那股纯粹。这和他那日在林府感受到的浑然一觉。
这时,他才想起了刚才见面时映囝囝的反常。
忽略他胸口处的心烦意乱,加上映囝囝刚才眼神中的故作镇定。今日应该不是一场普通的婚宴,准确点来说,应该是一场蓄谋已久。
果然,房中传来两人对话。此时看去,林清欢眼神中半点醉意都没,他温声和气,与刚才却又截然不同,看映囝囝的眼神充满了势在必得。
那根红绳被他重新拿了出来,他摩挲红线两头,意味不明说,
“这根绳子姐姐最是熟悉不过,若是三问无果后,姐姐怕是有负于我。”
“清欢最后问姐姐,愿与不愿?”
映囝囝不受蛊惑,扯开话题。两人面对面彻底撕开脸皮,“可你不是林清欢。”
男子情绪格外激动,“我是!我是那个在你枝头听你讲故事的林清欢,是那个终日盼着你修炼成人的林清欢,是一直守在日初月明只为见你一回的林清欢。”
他握紧红绳,不甘问“我不是他,我又是谁?”
“真正的林清欢早在见我那日,已经死了。活在这具身体里的你,不过是一缕青丝幻化成的妖怪。”
男子不屑,“那又如何?你我都是妖,再是般配不过。”
两人剑拔弩张,房中气氛很是诡异。
江上浔怀中的悯月蠢蠢欲动,看来空气中弥散着这股滔天的妖力不容小觑。
“林清欢”道,“我还以为藏匿得挺好,看来姐姐早都察觉到不对劲。……可我是林清欢的青丝幻化而成,世间再无人如我这般像他,就连林老爷与侧夫人都察觉不到,姐姐又是如何发现?”
映囝囝言简意赅,退后两步避开男子眼神中的灼热,她道,“月夕前,夺魂痕。”
说完映囝囝不自知望了一眼衣柜门,发现里面无异动后安心了许多。
“林清欢”闻声哈哈大笑,“我那是在帮姐姐啊,不然就凭姐姐这样优柔寡断,何时才能看开。旁人无人能及,这世间只有我们最是般配。”
他说完变了脸色,转过身来对着一旁问。
“你说是不是啊!江少侠。”
衣柜破开两半,江上浔的悯月先他一步和“林清欢”打斗起来。
若论武力值,江家的快刀无人能及。可若论心计,山外有山人外人。
总有失手的时候,比如现在。
“林清欢”被一人一刀的江上浔杀得措手不及,还有兴致腾出空继续向映囝囝提出第三问。
“姐姐,你可千万想好了怎么说。林家今日少说来了数百人,他们的性命你可以不顾,但这位江少侠可就不好说了。毕竟他们这些仙门世家,最是喜欢标榜自己大义无疆。”
妖怪互通有无,“林清欢”险些命丧悯月之下,他用指腹抹去唇角血丝,勾起唇传音于映囝囝耳,语气轻狂道,“姐姐,我们不妨看看,他到底是爱你?还是爱这些素未谋面的世人?”
江上浔冷眼看向映囝囝,“你和他是一伙?”
映囝囝心有思虑难掩担心,冲江上浔摇头大喊。“江上浔你个死心眼,都这会儿还有心思问我这些有的没,愣着干嘛?你快走呀!”
再不走一会儿如何离开?
“林清欢”啧啧两声,“姐姐真是不乖,我原以为你是真心待我,看来弟弟还是天真了。”
妖怪无心,可若是有了,那和常人又有什么不同,给了别人再难给自己。
三问无果后,这根红绳也如三月前一样,覆盖其中的念力转瞬即逝,变成了一堆废物。
“林清欢”叹息道,“看来真是可惜了,毕竟我可是真心喜欢姐姐。”
【作者题外话】:啊啊啊!我在写什么?明天一定要结束支线,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