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衣似火的男童从房梁一跃而下,气呼呼板着脸,踹了脚昏迷中的谢南睢。
“有眼无珠,白长了双狗眼,连我们少主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我看那小孩也是故意,他分明知道少主是谁,还要丢进来这么个坏东西恶心人。”谢南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清正脸,火娃蹲下身艰难给他翻了个身,下一秒,又给倒扣了回去。
“真是晦气,少主刚刚为什么不阻止?用不用火娃现在把这个脏东西丢出去,别脏了您的地儿,谁知道他们将这位二世祖丢进来是什么意思,我们可千万不能着了别人的道儿。”
花冯时墨发长袍,美得雌雄莫辨,他的声音不似寻常男子那样拥有辨识度,介于一种随性之中的慵懒,“无妨,留着他一会儿有用。”
红砖绿瓦,几道人影打得不可开交,踩碎的瓦砾时不时往下掉,有男客生气起身拍桌,
“花妈妈,你家这楼阁质量可有待考究,每日迎来送往,赚得盆满钵满,怎么也不知道修缮修缮这房屋,砸到了人如何是好。”
老鸨甩着手绢赔笑脸,去给客人们挨个赔礼道歉。
红楼内阁,人声罕迹。
火娃一脸的不高兴,“这两人什么来头,从花城追了我们这么久,都追到上京了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少主常年避世,没理由会得罪人啊,…这几日我们打听了上京有名的世家子弟,没听过哪家有两位术法高超,身怀绝技的双生侍卫。”
“更可气是,他们每回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我们的人根本无计可施,寻常的术法对他们压根没用,总这么周旋,烦也要烦死了。”
花冯时伸出两根修长手指,抬起谢南睢下巴仔细端详了会儿。
少年眉清目秀,丰神俊朗,闭上眼也能看清他眉眼间的肆意洒脱,若不是曾亲眼看见上京满城的肖像诉词,花冯时其实很难想象得到,眼前这位和他一般大小的俊俏儿郎,是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谢家二世祖,谢南睢。
可这张脸,他从小看到大。
上京的酒楼红楼如意坊,每月都会传来月报,花城规定,每隔一段时间,各地的掌柜须得传回一封月报,不拘什么,大小事宜都行,目的是为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声,风起云涌,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卷起滔天巨浪。
花冯时五岁知事起,字还未认全,学得第一件事便是,每日识读这些大小报事,花城有专门的画师,画技精湛。少年郎多变,隔一段时间会把上京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惟妙惟肖画出样子,不远千里传书回来。
谢南睢成长中每一个样子,花家都有记载。
花城产业遍布四方大地,识人知事只是花冯时学会的第一课。
这其中一个不得不提的人就是谢二公子谢南睢,世人皆只怀衣公子温润如玉,提起他这个弟弟有口难言,罄竹难书。
可在花冯时眼里,这个人却很好玩,是他无聊生活中唯一一点慰藉。
上京回来洋洋洒洒的诉词中,有一大半都是抱怨这位二世祖如何天怒人怨,说他顽劣不堪,骂他有教无类,斥他人神俱愤,是个祸害。
花楼的妈妈却是对他又爱又恨,说他惯会讨姑娘开心,只要谢二公子来,花楼歌舞升平,姑娘们跳舞都比平日多了几分心甘情愿。
画里的纸片人活灵活现,现实里的谢南睢倒是比寻常人富有生机。
火娃还小,看不懂自家少主眉眼间的神情莫测,他侧身竖起耳朵听了一道,有一股气流涌进,火娃嘴角微微颤动,及时提醒花冯时,
“少主,银树拖不住他,那位莽夫他…他…他过来了。”
花冯时回神,视线从谢南睢眉眼挪开,轻描淡写问,“来得是哪个?”
火娃能听声辨人,来人脚下铿锵有力,他皱起眉头,“来的是那个憨的。”
花冯时勾起嘴角,“憨的好,容易对付。”
火娃睁大双眼,稚嫩小脸不可置信,“可他再憨我也打不过呀!要不……少主还是像之前那样……躲起来。”
花冯时斜了一眼,“出息,今天不用你打。……这不有个现成的替罪羊,与我身高大致相同,在他身上种上花种,一般人发现不了。”
火娃松了口气,“哦,可那不是一般人。”隐约还是有些不放心。
花冯时认真起来,“有花香弥漫,以那个憨货,肯定没那个心眼去查看。看他们今天势在必行这副样子,应该是没多少时间耽搁。既然他们这么执着带我回去,想来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仇家,不然依你那三脚毛功夫,我们也不会苟活到现在。”
火娃委屈,蔫哒哒不服气,“少主…您这是瞧不起人。”
花冯时似笑非笑,给了一个蔑视的眼神。
“那去,把他扶到卧榻,装成我的样子。”
火娃委屈,吞吞吐吐开不了口。
“……火娃没用…搬不动这位…”
一声叹息过后,最终还是主仆俩齐心合力动了手。
——
谢南睢是被一阵冷风呼啸声吵醒,凛冽的北风刺骨,还不到冬天,怎么就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冷,冷意直入骨髓。
最要命的是,谢南睢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手脚受困,被人绑成了粽子扛在肩头疾步行走。
谢南睢好不容易睁开眼,努力吊着脑袋观察四周,周围的风景倒退,附近有盘根交错的大树枝繁叶茂,树下有片香雪兰,花香清幽似兰,花色纯白如雪。
入眼还有棵绿意盎然的无条草,圆叶,没有茎干,开红花不结果实。若是静室的长尾耗子看见准是要哭,听说这玩意又名毒鼠草。
莽撞大汉颠得谢南睢委实想吐,更为奇怪的是,明明身边没见那个姑娘,怎么这股桂花香的味还是挥之不去,熏得谢二公子一个劲儿控制不住掉眼泪。
这该死的体质实在忧伤,谢南睢心中暗恨,“那姑娘脾气未免大了点吧,小爷不就调侃了一句她没有胸,至于这么生气,再说爷也没说错呀,她就是没有,还不让人说。”
“越是美艳的姑娘,心肠越是歹毒。亏了,真是亏了!…早知道那会儿,爷睁着眼睛光明正大的看,现在多冤,姑娘没冒犯到,罪名倒先有了。…看这情况,搞不好是要把爷毁尸灭迹抛尸荒野,也不知道,爷还能不能看见,明天清晨冉冉升起的旭日朝阳。…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我堂堂谢二公子竟然要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蓝颜薄命!”
山路越走越是荒凉,青石板的台阶蜿蜒曲折。
一男子声音朗朗,“你确定看清了没抓错人?”
莽撞大汉表情得意,掂了掂肩上这位,信誓旦旦点了点头。
“这么香的味还能抓错了人,哥哥还能回回都不靠谱,你就放心吧,这回准没错。房间里除了他就一小孩,主子的事耽误不得,我们赶紧给人送过去,耽误的时间晚了,婆婆又要骂我们没用。”
“那都怪谁,那么显眼一个目标,你是怎么想的?照我说,随便找个人不就得了。为了一个人我们从花城辗转到了上京,都快走到君王老子眼皮底下,被他发现我们就完了。”
莽撞大汉有自己坚持,“不行,不能随便找,你瞅瞅你找得那些歪瓜裂枣,哪一个入得了主子的眼,就连婆婆这一关你都过不去。我们不能委屈主子,必须找个顶顶好看的才能勉强配得上。”
男子不屑,意味不明,
“这就是你找得顶顶顶好看的,漂亮能当饭吃,我看这位心思花得很,能和我们周旋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是一位好对付的主儿。你别最后引狼入室,自讨苦吃。”
两人边走边斗嘴,夹枪带棒你来我往。
谢南睢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听这意思,他是给那姑娘当了一回替死鬼,这年头还有采花贼也是稀奇。
谢南睢挑着眉,用灵识问枝头蹦跶的山雀。
“这里是什么地方?”
山雀叽叽喳喳回,“这里是沂蒙后山地界。”
“他们都是谁?”
山雀好奇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长得一样。”
谢南睢不关心这个,他急忙问了第三个问题。
“那你知道,他们现在要带我去哪儿?去见谁?”
山雀惊恐扑腾扑腾翅膀,战战兢兢似乎很害怕。
“一个…一个…会食人…精怪的…女魔头。”
谢南睢眉眼闪动了一下,着急道,“唉你别走呀!我还没问完呢。”
“后山地界,生灵勿入,您…自求多福。”
“啊?…”
没…这么夸张…吧?
一徐徐老妪声音幽长,犹如鬼魅,出现时无声无息,谢南睢急忙闭上了眼屏住呼吸。
她问,“人带回来了?”
两男子颔首,“带回来了。”
谢南睢被人粗鲁掉了个头,露出了一整张灰头土脸的俊俏面容。
两男子同时发出惊呼,眼神中不可置信。
“咦?”
老妪沉声,“怎么,有疑?”
两人异口同声,齐齐摇头。“没怎么?”
谢南睢在心中呐喊,“你们抓错人了还没怎么,爷是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你们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可他的抓狂注定多余,没人在乎谢二公子内心的翻江倒海。
老妪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摸了摸谢南睢的眉骨,满意点了点头。
“品相不错,给她送去吧。记住!这次只许成功,再发生上次那种半路撂挑子的事,告诉姑娘,那就可得我亲自来了。”
两男子齐齐松了口气,煞有其事点了点头,“是,婆婆放心。”
谢南睢此时内心似乎有万马奔腾,临走时老妪在谢南睢眉心,点了一抹不知什么鬼东西,凉飕飕的。
霎时,有股邪火顺着五脏六腑汇入丹田,心头好像有簇邪念顿然而生。
他谢南睢,堂堂将军府谢二公子,名震上京的谢二世祖,怕不会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
“娘啊!!哥啊!!你们在哪儿?阿睢这次怕是真回不了家了。呜呜呜……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