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桑九是没料想到赤头煞的力量会凝聚的这般快。最开始见到的时候,这家伙还只能躲在潭底磨磨嘴皮子,桑九曾在这里与它朝夕相处半年之久,听这家伙讲了不下百十来遍的辉煌发家史,说它当初是如何如何称霸一方。
当时桑九不以为然,可就在刚刚,她忽然恍惚,没准这家伙说得都是真的。
“你刚放出去了什么东西?”
赤头煞露出兴味盎然的笑,“自然是你这丫头没见过的好东西,它有个很霸气的名字,叫混沌兽。”赤头煞褪去遮掩,显现出他原本的九头身子。
桑九冷了脸,“你什么时候恢复到这种程度?”
寒潭快困不住它原形,这家伙原本是生存在极北之地的九头怪物,与天齐寿。因为有了人的欲望,开始在人间作祟。
说是赤头煞,其实桑九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怪物,只知道寒潭幽深,千古不化。就是为了封印这个不死不灭,人头蛇尾的九命妖怪。
赤头煞答非所问,“你不是最讨厌这九尺寒潭。吾也记不清你有多久没过来叙叙旧。怎么,今日难得有空?想来应该不只为那老不死的东西。…嘶…让吾猜猜,你今日来所为何事?”它打量的桑九的眼神很犀利,又充满玩味。
“真是稀奇。吾竟然在你的眼神中,看到了属于人的情绪。丫头,你遇见了什么人?”
桑九闭上眼睛躲过打量,双手合十捻起食指,灵力微微聚起冲过去一道蓝光,赤头煞哧溜一下钻回潭底,哈哈大笑道。
“有趣,丫头你不说也无妨,吾自会去看看。”
桑九来到石壁符篆前,原先覆盖在上面的灵力几多消磨,几乎殆尽。桑九谨慎走上前去。一手拂过,源源不断的灵力加盖上去,铭文重新散发金芒。
身后赤头煞讽刺道,“桑九,难道你真以为区区几行术法,几张了不起的符篆,就可以让吾永生永世,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桑九手指颤了颤,赤头煞猖狂笑出声。
“吾等了千百年,千百年无涯孤寂,天不负吾,这不是终于让吾等到了机会。”潭底炸起冰花,它笑得更加肆意。
“花开异象,该来的不都还是来了。”
寒潭外忽然传来一声斥责,“桑九!出来!!”
赤头煞漫不经心眯了眯眼,坏笑道,“丫头,这次你可闯了大祸。搞不好现在出去要被老太修理,要不还是别出去,陪吾踏实在这儿待着,就和从前一样。”
桑九没理,双手结印,在潭底笼罩了一层金光屏障。虽微不足道,可暂时挡一时魔修相会。
这家伙现在出不来,倒是有了召唤部下的本事。假以时日,恐怕还真会被它寻到法子出来。
桑九垂下眸,心绪复杂,她最后看一眼寒潭,没理会赤头煞在潭底狂叫,转身走了出去。
刚现身寒潭外,凌冽的一声鞭子迎面落下来,桑九没有躲,生生受住咬紧了牙。
老妪气急败坏厉声怒斥,“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过去,你想干什么?”
一鞭子当然不够,老妪气不过又摔了几鞭。她这道鞭子自然不是一般的皮鞭,专门为了惩戒桑氏女所制。
桑九不语,她越是不说话,越是惹得老妪恼怒,手下的皮鞭更是打得毫无顾忌。
老妪语不成调,愤怒涌上心头。“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公然反抗老身,真是反了天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不愿意。”
桑九没给回应,老妪见状扔了皮鞭,见惯了桑九这副倔脾气,她惩戒够了,也懒得计较。
“也罢,既然你横竖这也不愿意,那也不同意,那你就自己受着吧。”
这话说得无头无尾,恐怕只有桑九知道婆婆在说什么?
桑九再一转眼现身后山,脚下失了力,瘫软在地,木屋等候了很久的廿白叙廿白识见此冲了过来,满是惊恐。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作死呀!”
斑斑点点的血迹渗红衣裳,老妪已经有很久没有下过这么狠的手,廿白叙深吸一口冷气,大惊小怪感叹道,“姑娘,你这是做了什么坏事?害得婆婆刚才看我们眼珠子凸起来好像要吃人。”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桑九勉强支撑起精神,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出声问,“那小子呢?”
廿白叙一头雾水,“啥?”
廿白识倒是听清了桑九的话,“谢二公子在前山。”话说到此,他特意观察了下桑九的眼神,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告诉姑娘。
桑九撇过来一眼,廿白识低下头不是很情愿说。
“前山动荡,冒出来很多魑魅魍魉,其中有一只体型较为庞大的食人兽,漫山遍野追着谢二公子跑。”
桑九眸光微暗,“那不是食人兽,它有名字叫混沌兽。”
反正也差不太多,横竖都是一个意思,都是吃人的怪物。
桑九借着廿白叙胳膊站起来,“走,去前山。”
廿白识眼含担忧,“姑娘要不先处理处理伤口,这道长藤鞭每次打下来,若不及时处理都会留好久的印子。姑娘是个女孩子,怎么比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还要活得糙。”
桑九原本懒得在这上面费心思,不过听闻这话她心思一动,抬起手从廿白识手里拿走那瓶伤药。
“去前山,再不去容易出事。”
可不容易出事,前山乌烟瘴气,桑九到的时候正好碰见令她瞳孔一缩的大场面。
——
彼时的谢南睢战战兢兢,怕是真怕,但少年嘴上说着怕死,真被混沌兽用舌头卷起来,谢南睢第一时间不是怕死,而是无所畏惧。
生与死本就一念之间,死生何复,向死而生。
人嘛,不过是一个轮回,谢南睢看得开。
混沌兽略显迟疑,它似刚苏醒过来,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就连身子都比以往要僵硬许多。
舌根往前一探,将谢南睢挂在树梢尾端,混沌兽用苍茫的声音问,“小儿为何不怕?”人有骄傲,兽自然也有,尤其是它这种万兽之王。
谢南睢故作镇定,“反正打不过,不如从容一点,这样也不失了志气,十六年后,爷又是一条好汉。”
混沌兽满是疑惑,“哦?那你的腿为何抖得如此厉害?”
谢南睢装不住,崩溃大喊,“丑八怪,要吃你赶紧吃,废什么话。没看到爷都快要尿裤子了。”
好吧,谢南睢坦白,之前他都是装的,他怕死怕得要命。
两相对峙,不光谢南睢怕,就连山道上众人看呆了眼。
江白玉吓得几乎站不住,“那那那…是少爷吧?抓他的怪东西是什么?”不是谢南睢又能是谁?除了他还有谁会系那么张扬的红发带。
至于另一半问题,无人回应,因为没人见过。
这头谢南睢吓得脸色苍白,哆嗦到说不出话。
双腿颤抖喉咙挂着颤音,嘴里毫无骨气求饶道,“大大大…大爷,要杀要剐您好歹给个痛快,别这么折磨人了。”
殊不知,混沌兽见此对他起了点儿兴趣。
“不急,玩玩再说。”
怎么个玩法?如何玩?玩什么?
混沌兽体型过于庞大,站在丛林中,它的头冒出来一大半。位置的高度,山道众人很轻易看见了令他们目眦欲裂的一幕。怪兽将谢南睢用舌尖挑起,丢在半空中,抛高接低学街头小孩扔石子随意丢着玩。
这游戏谢南睢小时候玩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自己被当做石子丢起来捉弄,这还不是捉弄,这是明晃晃的罔顾人命。
混沌兽没有爪子,有的只有四只脚,它唯一接力的地方就是舌头。
“啊啊啊…救命!!!”
谢南睢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每一次抛空都是一次接近于灵魂升天濒临死亡的临界点,急速坠落下来又有那种掉入无穷深渊的极致恐慌,反反复复,来回拉扯。
谢南睢掉下来半空中无望嘶喊,“爷…爷后悔了,后悔整日摆烂,没有好好修炼心法。”
这种无能为力的窝囊实在令人屈辱,又一次抛空中,混沌兽似乎觉得没了意思。
没有再用舌头去接,反而抬脚走了。
谢南睢急速掉落的过程中全程都是闭着眼,自然看不到下面的情景,即使看到恐怕也反应不过来。
山道中众人白了脸,没有人能说得出话,就连花冯时都低下头不忍直视。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冲了出来。
那人就是谢怀衣,他飞身上前接住了谢南睢。
谢二公子九死一生痛哭流涕呜咽道,“哥…哥…那东西好可怕,呜呜呜呜吓死我了。”
冷无霜抬出的脚稍微收了回来,他们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花冯时眸子闪了闪,稍微放下心继续往山下走。
岂料,没走两步,山中又传来动静。
原来是谢怀衣和混沌兽打了起来,灵力波动,万物都会受到感知。
混沌兽转身原路返回,脚下发出铿铿铿的动静。
谢怀衣来不及叮嘱弟弟其他,只丢了句,“小心点,保护好自己。”
众人还未放下去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高阶的灵修自然不是一般人,混沌兽前后仰了仰脖子,露出兽类兴奋的表情。
“有趣,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精纯的灵识,若是用你来补身子,想必味道非同一般。”
谢南睢闻声大惊,“哥,你快走,别管我。”
谢怀衣的笛,有着可以疗愈伤口洗涤怨念的力,他的灵力和他的人一样,纯净无害做不到攻击,对战中难免吃亏。尤其是他没办法主动攻击对手,一人尚且难以自保,更何况还要顾忌谢南睢这个拖油瓶。
果然,不到数百回合,谢怀衣逐渐很难支撑,他嘴角挂起零星的笑,还在艰难给谢南睢传话。
“哥哥拖住它,阿睢赶紧走,无霜他们在山下等你。”
话刚说完,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们敬仰的怀衣公子,骤然失了力从半空中掉落下来。
直到掉落在谢南睢身旁失去力气,无尘坠落在一旁也无暇顾及。
混沌兽闻到血腥味,弯下脑袋用鼻子嗅了嗅。
“很少有如此纯良的灵识,今日也算不枉费我出来一趟。”
谢南睢挡在谢怀衣身前,说不出话。
“休想!丑八怪你休想碰我哥哥。”
混沌兽倒是心情难得愉悦,刚才一战,它完全苏醒过来,精神出奇的好。
看着摆在面前的大餐,它舔了舔舌,语气轻蔑道,“你拿什么抵抗得了我,念你年幼,今日放你一马。”混沌兽伸出一只脚扒拉开谢南睢,顺脚给踢出去,根本没把谢南睢放在眼里。
谢南睢撞到树干半路掉下来砸在地上,伏身吐出一大口血。
他眼睁睁看着混沌兽靠近谢怀衣,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南睢咬紧下唇,眼神里迸射出执拗的光。
没时间给他犹豫,谢南睢十指相扣,掐出一口诀,“万物皆空,唤!”
很早以前,谢南睢曾在一处经卷中看过,修道中有一种术法可以召唤世间万物,须集中念力,调动心神,全神贯注。
可惜的是,谢南睢没召唤出来什么厉害的东西,不过因此成功激怒了混沌兽。
“无知小儿,这是找死。”
它没在管半死不活的谢怀衣,反而重新对谢南睢勾起了兴趣。
“既然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了你。”
谢南睢被它用猩红的舌尖卷起来,好似卷春饼一样喂进嘴里。
最后一刻谢南睢看到了天是蓝的,看到了白云朵朵,还看到了山道担忧他的江白玉众人,其中还有一脸复杂的花冯时。
谢南睢虚弱笑了声,最后一眼扫到了一身清冷的桑九,她好像比早上看到那会儿狼狈了好多。
再然后,谢南睢被混沌兽卷进喉咙,顺着食道咽了下去。
咽下去前谢南睢还有心情想,“这玩意儿到底吃了什么东西,怎么腹腔里臭烘烘的熏得令爷睁不开眼。”
他压根没听到谢怀衣撕心裂肺喊他的那声,“阿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