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动作可千万小心点,这里少不了有些机关之类的禁忌。我们既然是闯入人家墓冢的搅扰者,自然态度要放尊重些。”哪怕世间从此再无魏家人,谢南睢也想给这些舍生取义的前辈们完完整整的尊重。
谢南睢面色郑重站在墓冢最中间,神情中有着旁人没法看懂的肃穆。这一刻,他似乎和刚才巧舌如簧的谢南睢不同。白柯等人,在谢南睢眉眼中看到了只有一种上位者,才会有的号召力。
强者为尊,有些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与天同齐。
“尔等今日闯入我魏家亡灵长眠处,所为何事?”
一阵厚重带着岁月沉甸甸的质问声,惊奇从谢南睢口中传出。
众人面有惧色,一时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
谢南睢简直对这些蠢货无语,刚刚不是说好了要小心点,别惊扰这里的亡灵。结果不知哪个缺心眼的家伙,压根没当一回事。
在人家地盘,也敢大大咧咧使用问灵术,难道不用自己的猪脑子想想,这里的灵也是他们能开口问?
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塞了一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迂腐事。
灵有高阶,术有等级。以他们这种微乎其微的低阶术法,拿出来也不怕丢人现眼。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前辈个个不容小觑。只怕已经感觉到冒犯。
真是一群猪队友,带也带不动。
搞到现在,他倒是被墓主人强行上身。
看到谢南睢彷佛变了人似的,不光神情,就连动作神态都与刚才不同,不少年轻的小辈吓到战战兢兢,结巴着问,“这…这这这,谢南睢这是怎么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没脑子,年纪大的稍懂一些。
“这是墓主人借身问话,谢二公子只是被这位前辈暂时借用一下身体。诸位不用慌张,我们只要老老实实回话就行。”
“啊?我们不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他他…他怎么出来了?”
“废话,这人家的地盘,人家想什么时候出来,可不什么时候出来。”
白柯等人也不是没脑子,对待魏家前辈的态度,自然要比对谢南睢恭顺得多。
他们弯腰作缉,“望前辈海涵,我等皆是秋冬围猎的年轻小辈。叨扰诸位前辈长眠,实属惶恐。若有冒犯之处,还请…”
“谢南睢”神情平淡道,“不用多说,左不过是那风东来小儿特意过来显他威风。”周围一众人对这位神情平淡,眼神中带有蔑视的前辈行注目礼。
既恍惚又觉得大为震惊,谁不知道今时今日的风熵君主,可谓是四海之君。
想不到还有人对他不屑一顾,对此,这里的年轻小辈皆有一种不知何曰的无所适从。
好在“谢南睢”也懒得和这些人计较。刚才威风赫赫的墓灵石头兽,见主人现身。从半空一跃而下,乖巧窝在“谢南睢”脚边,神情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魏家前辈神魂从容,感叹道,“这些年,你守着我们实在是辛苦了。”
谢南睢当然不是完全没意识,只不过占据他身体这位前辈实在,念力极为强大。任凭他在意识中如何撕心裂肺呐喊,除了吵到自己,影响不了其他人。
有一只无形的手,拍拍谢南睢肩膀。
音色沧桑道,“稍安勿躁,容我处理一些事。”
谢南睢这才勉强安静下来,静静看着这位不知年岁几何的老前辈,顶着他的脸和一众人说话。
“诸位小辈,可是想要墓灵嘴边的那枚小旗帜。”
众人颔首,不敢抬头,也不知该如何说。
魏前辈继续开口道,“虽然不知你们如何考评,不过既然来了我魏家的地盘,自然规矩得由我来定。”
顾不上沉默,众人纷纷抬起头来,一时之间竟没办法说话。
“谢南睢”和蔼笑着,“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我们开始吧。”
霎那间,尊尊棺椁大开。数百人的亡灵齐刷刷现身,场面多少还是有些惊悚,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些初出茅庐的小辈。有经验的不过区区几人,还都是一些没有名气的低阶修士。
关键时候,当然少不了要出头的人。
白柯自然不肯被半路冒出来的前辈执挟,“前辈,今日只不过是我们一些小辈的较量。若前辈插手,怕是对我们来说,实在有些为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无妨,我魏家百人,自然不会欺负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娃娃。不过是想看看,令他风东来这么有底气的风熵王国,到底出了几个可用之才。也敢有恃无恐冒犯到我魏家头顶。”
“二哥,话不能这么说,他风东来竟然敢在我们头上动土,少不了多些依仗。只不过我们实在好奇,在他逼死了上一位天女,如今仅凭谢家怕是猖狂不了这么久?”
“我们虽然死了,但残存在这世间的意识,足够能看清这风熵的气数到几时。”
白柯听着这些人的语气不对劲,握紧剑柄做攻击势,“你们想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不如何,只不过想看看,今日有胆子闯进来这些人的能耐。”
别看这些人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都是一些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人越老越成精,谢南睢实在猜不透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不用着急,没等人问出口。
谢南睢体内这位魏家前辈最先开了口,“适才听说各位有勇有谋,既如此,何不来我魏家大显身手。”
谢南睢有种不好的预感,慌忙问,“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邀请你们。”
谢南睢总觉得这位被称作二哥的人很邪乎,相传魏家家主魏丛刃是位义薄云天的英雄,怎么今日看他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哪儿哪儿透着一股邪乎感。
“不对,你不是魏丛刃,你是魏二魏英长。”
“你倒是聪明,既如此,不妨猜猜我执意留你们下来是要干什么?”
一团团薄雾笼罩在数人头顶,这些人魂影剥离,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食到一处漩涡中。谢南睢难以置信抬起眼。
“你疯了,你竟然想让他们顶替你们去送死。你们已经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夺舍是逆天而行,行不通。”
辉煌一时的魏家距今不过十六年,谢南睢有多大,他们死了就有多久。
原以为这些舍生取义的前辈,应该心中有大义。
如今看来,还有一些不甘者。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我大抵知道你是谁?你身上的念力很熟悉,谢家小儿,前辈不妨告诫你一句,事在人为,无所谓行不行得通。”
有此妄想的何止一人,附和的人不少。
“就是,我们在这破笼子里待了数十年,待到谢家小儿从一个襁褓幼童,如今都长成英姿少年,还等不来一个合理解释。可怜我魏家数百位先烈,竟无一人有后代。他风东来那个位置倒是坐得挺舒服,当年许诺的再多,还不是空口凭说。说让我们帮他保住这万里江山,后面少不了替我魏家,用他君王之身向神明请命立块长生碑。”
“也是家主天真,竟然相信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江山我们倒是替他守住了,长生碑在哪儿?我们等了数十年的未亡人在哪儿?”
“既然他用你们来试探,我等必然不能辜负他好意。这道乾坤往生咒,能带你们回到当时。谢家小儿,我给你这个机会。”
谢南睢有种骂不出口的脏话,憋得他心口疼。
魏家前辈继续开口道,“我看得出你身上,有种旁人没有的大能耐。若你能回到当时,替我们解开这处墓冢里的禁术,放我们往生。这些人,我也不是不可以往开生面,放他们一条生路去。”
谢南睢被人放开身体,伏身大口大口在喘气。
“你们简直痴人说梦,这件事就连你们这些道法高深的前辈没有办法,何苦指望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
结果有种买卖叫做强买强卖,谢南睢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孩子,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你要记住,务必找到当时修建墓冢的这批工匠,看清当时是何人在这里施法做阵。只有那人找到,尔等才可出得去,我们也能求一个解脱。”
谢南睢嘴里骂骂咧咧,感觉把这一辈子的脏话都快骂出来了,他低头看见腰间的这块黄玉,发泄似的丢在地上一分两裂,眼不见为净。“你们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傻子,往生咒往生咒,九死一生。很难有人活着回来,你们别不是在诳我。”
无人回应,那些人跟死了一样。谢南睢周围躺了一地的修士,偏偏只有他一个人最清醒。
此时此刻,他不受控制埋怨起了臭老头儿。
“就说不来不来,非要逼着爷过来。还真以为这是什么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这池子里的水浑得怕是不能再浑了,有没有命回去尚且都不知道,还说什么争口气。”谢南睢只能尽可能保证最后能留着一口气。
现在这情况,即便他一个人能出去也不能出去。
不然到时候,怕是任凭他说破嘴皮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多人遇难,就他一个人活着。
哼,这些活长久了的臭老头儿,一个倒是比一个有能耐。
竟然威胁人都不按常理出牌,有种刚才一起将他吸进去,省得他在这儿为难的和良心做斗争。
谢南睢走吧,没良心。去吧,不甘心。
偏生头顶的石头兽还故作萌态学他叹口气,谢南睢冲它丢块石头,赶在那家伙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扎进盘旋不止的往生咒中。
所有人都是人在原地,生魂进去。只有他一个憨货,全须全尾进去是个闯入者。
十六年前,凤凰花开。
谢南睢掉入的地点,刚才是祁山脚下一处踏歌点儿。
时值盛夏,谢南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睁大了双眼,看着一众露胳膊露腿的漂亮姑娘,载歌载舞。嘴里哼着朗朗上口的异族小调,这里的人见怪不怪,似乎对这种民风大为开放的异域风情习以为常。
就连如谢峥嵘一般年岁的年长者,都能视若无睹,赏脸的男子得此青睐,还能被邀和姑娘一同跳舞。
谢南睢刚站定步伐,一位身穿舞衣彩裙的少女和他迎面相撞,欲说还休的眼神眼眸流转,似有若无盯着谢南睢打量。
片刻后,甚是满意点了头,葱白玉手一挥,一阵香风飘过,谢南睢低头就看见被人丢进怀里的如意香包。
香包送男子,其意不言而喻。
谢南睢:“……”
谢南睢脚下没动,想还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一亭亭玉立的少女擦肩而过,抬手投足之间,挑逗味明确。
一朵绣着蓝色鸢尾的香囊,再一次丢至他怀中。少女笑意嫣然,丢给谢南睢一声俏皮的笑,转身推到人后。
谢南睢虽知道自己模样好,可在上京那些姑娘眼里,自己不过是位看得过去的大傻帽。很少有姑娘光凭样貌就能这般喜欢他,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谢南睢怀里的香囊花枝放都放不下。
街上行人对他掩面而笑,谢南睢有种有口难言的苦恼,一时竟不知道和谁说。
“承蒙各位小娘子喜欢,可你们也看到,谢某实在是盛情难却,接受不过来。”
少女清脆的笑声如银铃,“傻子,谁让你都收了,巧女节,送心上人。自然是挑一个最喜欢的收下当做定情信物,你收了这么多,未免有些太贪心。”
“对啊小哥哥,女子心意贵重,怎可一概而语,你就说这么多人中,你最喜欢的是谁?”
这拒绝哪个都不是,谢南睢初来乍到,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这里的千金大小姐。他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即便不怎么和上京那些自持清高的世家千金打交道。却也知道,一般像这种事,遇上最好的是谁的礼物都不能收,不然都是事。
谢南睢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当然不能装作不懂事。
他在怀中找了朵盛开得极好的牡丹插在自己耳畔,故作娇羞和一众姑娘家姐妹相称。
“我要是说都喜欢,各位姐姐可是都欢喜?”
他故意夹着嗓子说话,有种说不出来的做作感。
还是多亏白柯等人提醒,谢南睢实在想不出来办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坐实了断袖这个称呼。
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对比这些花团锦簇的漂亮姑娘,他还是喜欢桑九身上那种对什么都面不改色,唯我独尊的清高感。
若是桑九此时在这儿,谢南睢肯定想对她显摆显摆自己无处安放的魅力。
可现在他一个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夹着嗓子刚开口,一众漂亮姑娘紧蹙眉头,看他的眼神瞬间不对劲儿。
有位语气颇为酸涩的男子讥讽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年头姑娘选婿还是不能光看脸。谁知道这些长得人五人六的都是些什么人,好好的一男子,竟然是个娘娘腔。”
最开始送谢南睢香包的那位姑娘,最先回过神。
“真是白瞎了我的眼,既然你是这种情况出来逛什么巧女节?”
谢南睢肯定不能装聋听不见,他学着姑娘家含羞带怯说话,“自然也是想和众多姐妹一样,寻一位如意好郎君。”
“我呸!你可别脏了我们眼,快有多远滚多远,省得我们看见了心烦。”
喜欢与讨厌往往来得猝不及防,刚才谢南睢满怀放不下的姑娘家心意,不过转瞬间,怎么来的又被人怎么抢过去。
生怕下一秒谢南睢玷污了她们这份心意,谢南睢故作伤心低下头离开人群往偏僻处走。事实上,他满脸轻松,就差直接笑出来。
清平镇,这个早已没落的镇子,此刻人声鼎沸。
刚才谢南睢那处小插曲,丝毫没影响到周围这些人。
谢南睢不过往前走了几十步,就有新的姑娘有意无意上前搭话,没办法,他总不能见一个人夹一回嗓子。只好重新别起那朵朱红大牡丹。
男子带花还是头一遭,虽然周围人对此指指点点,不过效果确实好了不止一丁半点儿。
忽然一道似有若无的眼神从临街二楼传来,谢南睢抬眼相望。
一抹身姿修长的翩翩公子半倚在美人榻,见他看过来,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提着精致小巧的茶壶,茶香浓郁,萦绕鼻尖。
对谢南睢视若无睹,专心致志品自己的茶。
谢南睢眉开眼笑,立即开怀道,“花兄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人群熙熙攘攘,少年看他的眼神尤为热烈。花冯时第一次在同性眼中看到,什么叫做清晰可见的喜欢。
谢南睢踮着脚招手,“你刚才是不是跟着我过来,为什么我一直没看见你啊?”
花冯时静静盯着谢南睢看了片刻,半晌后,声音悠悠说,“我是看到你摔在地上那枚黄玉,碰巧跟了进来。”
谢南睢一记绳索丢上楼,弯钩带刀锁住力,他猴子捞月那样动作迅捷爬上楼。
极为熟稔端起花冯时放在一旁的茶壶,顾不上什么君子风度,揭开盖子就向嘴里往进灌。
“你刚才是不知道,那魏家到底有多欺负人,爷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强买强卖的买卖。你说我一个人进来淌这趟浑水也就算了,你跑进来干什么?”
“咱俩加起来还没人家一个手指头粗,你别是告诉我,你到这里来是想来救我。”
谢南睢自恋到不能言语,好兄弟似的拍了拍花冯时肩膀,感慨道。
“我果然没看错人,你这家伙虽然平日里冷着一张脸,但是面冷心热。危难关头,还是靠得住。”
花冯时不想搭理这个没完没了的家伙,谁知谢南睢感慨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兄弟,你说你能进来,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就咱俩这身板,一个塞一个不中用。最多不过黄泉路上有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