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九周身如霜的冷光,眼睛的眸色非常浅淡,她原以为时隔多年,映山红就算有天大的执念,差不多都快散了,岂料今日一见,胜过当初。
“我道是谁?原来是沂蒙人。”小女娃泰然自若,全然没把桑九当回事。
“你们沂蒙什么时候也好多管闲事?我劝你,最好少管我的事,天亮之后放你和这痞子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桑九没理,目不斜视绕过小女娃,来到江无畏身前。双手捏诀,打开灵识,直视眼前男子。
修士之间是有感应,桑九可以清楚感受到对面男子心绪波动,焦躁难安。
江无畏稍微有些恍惚,已经在这时候他也没有装死的必要。站在他面前这位姑娘纤尘不染,目若琉璃,静静站在他面前不说话,就那么一言不发打量他。
饶是江无畏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很少有人这样看他,姑娘的眼神中不是爱慕,不是嫉恨,是一种淡漠如水的清凉,可以一眼看到他灵魂深处。两人对视这一眼,江无畏不由自主内心一颤。
他还没给出反应,小女娃急了。
“你在干什么?他是我映山红看中的人,还由不得旁人横插一脚。”见桑九似乎不想和她交谈,映山红冷冷地道,“怎么,难不成姐姐也想和我抢男人?这我恐怕让不了你。”
捆灵绳随着她挣扎来回变换形状,牢牢将映山红捆在一起挣脱不了,这东西随主,除却桑九没人控制得了它。
映山红见桑九没理,转头学小女孩那样掐着嗓子撒娇,调侃的话张口就来。
“有一说一,姐姐做人真是不厚道,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虽然地上这个小公子嘴巴臭了点,不过人家对姐姐可是一片赤诚,刚才那样的情况他都没丢下姐姐,姐姐现在这样我都替小公子伤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桑九做什么了,她不过动手察看了下江无畏胸腹处的狰狞伤口,这时候她浑然把谢南睢刚才嘱咐她的话抛之脑后。
伤口已经完全止血,男子虽面色依旧苍白,不过不会再向之前那样灵力外泄。
想不到谢南睢那家伙也不是不靠谱,这两下药抹得比给她那会儿利索多了,看来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还得多练练。
她轻声道,“伤口虽止住血,但你如今灵力全失,看来是被她们封住了你的灵台,即使我现在帮你解开,一时半会儿你也动不了。”
江无畏唇无血色,面有动容道,“有劳姑娘费心,无畏感激不尽。”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不准!我说了不准你对他动手动脚,你们这对狗男女别眉来眼去装听不到。”
映山红还要说话,桑九皱了下眉,一个捏指过去,对方片刻失了声再难说话。
如今的映山红作茧自缚,以她现在这身修为,桑九还不至于和一个修为尽失的前辈计较。
不顾小女娃一脸薄怒,桑九轻抬眉头说,“前辈不用多虑,桑九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小女娃口不能言,心中狠狠恼怒了一番。
“假仁假义,用不着你瞎好心,我说他是他就是。”
真是没料到,今天这么晦气,竟遇上沂蒙的临世天女。她虽失了修为,但也不是不通世事。
这世间只有沂蒙这位可以不借助任何辅助器物,单凭一双眼睛就可以看出人的前世今生。
千百年来,她们泾渭分明,不理俗世。久而久之,映山红都快忘了,忘了只要长腿,她们也会下山走动。
沂蒙的处事原则是,只要不遇上事,她们不会主动找事,也不会好管闲事。但遇上了,就不会置之不理。
若是让她带走自己好不容易找来的江哥哥,过了今天,以后可再很难有这样的机会。更何况丢了人是小,她百里映山红的面子以后往哪儿搁?
再怎么她也是活了百年的老前辈,按辈分来说,少不了被人叫声祖宗。
眼看桑九解开江无畏身上的束缚,从她的位置看去两人相谈甚欢,映山红只觉一口郁气堵在心头。
她眯了眯眼,瞥了一眼安置在一旁不省人事的谢南睢,眉头挑了挑,露出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边桑九得到江无畏允许,一手点中他眉间,往他灵魂深处探去,时光如白驹过隙,桑九灵识穿过时间的缝隙,来到了一百年前。
——
姜国神都南阳。
南阳有一临水镇,近些日子出了怪事,说是一过深夜子时,镇上总会传来妙龄女子的清脆笑声,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再好听的笑听久了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有人说这是妖怪,只有妖怪才会这么笑。
更令人惊恐的的是,镇上闻声赶来好几波捉妖师,因奇均无故消失。
万幸,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静。
这天,镇上来了一位刚及弱冠的青年男子,男子身背一把大刀,身高八尺气宇轩昂,和头先来的那几波白胡子老道截然不同,他年轻的有些过分。
镇上没人相信他有多大能耐,更何况这位男子就连打尖住店的银钱都没,虽然长得人模狗样,可镇上近些日子以来,受到这种借着除妖降魔前来坑蒙拐骗的假修士数不胜数。
从一开始的以礼相待,到现在的嗤之以鼻。
横竖也习惯了午夜时听这么一嗓子。只要那东西不出来害人,他们也不是不能和平相处,想通了这点的镇长,吩咐乡里乡亲,再有闻声前来的江湖术士,不论真假,一律拿扫把赶出去。
盛夏时节,蝉鸣声不断。
尽管被拒绝过很多次,男子还是不肯放弃。
他看着眼前的朱红大门,斟酌再三,还是抬手敲了敲门环,门铛的声音很厚重。
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探出头来,原本还在笑着,等看清来人瞬间没了好脸色,略带嫌弃问,
“怎么?又来一位臭道士,你们这些人烦不烦。不都说了这里没有妖怪,就是有我们也用不着请你们帮忙。怎么还听不懂人话了是不是?去去去,赶紧滚,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们老爷说了,临水镇不欢迎你们。”
小厮说完就想关门回去,结果被一只脚卡住门缝,看清后他更是怒不可竭,“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赖上我们了这是?”
男子没理会小厮臭脸,依然执着道,“在下不是什么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师从淮河刀客江家,名叫江上浔,不是无名无姓之徒。”
男子侧过身露出背部一把大刀,继而认真道,“烦劳小哥通报一声,临水镇最近有异,看动静应该是位花妖出世,若不嫌弃,在下可以帮忙探究一二。”
小厮不耐道,“骗吃骗喝现在都会这话术,你们是不是商量过的。天下有作为的修士本就寥寥无几。这几日什么泗水楚家,什么清河云氏,花城坊主…今日还来了你这么个冒名顶替的淮河江家。赶明儿你们这些大人物都能汇集一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是什么金贵地方。……别说没妖怪,就是真有妖怪,怕是早都吓跑了。”
江上浔有些无奈,性子执拗接着说,“可我分明看到妖气是从你们府中消失,花妖最喜年轻男子,若是贵府有尚未婚娶的英俊儿郎,还望多加小心。”
林家应该是临水镇首富,光看这气派的门头,金碧辉煌的牌匾,少不了家中会有几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小厮生气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长得人模狗样怎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家公子那可是老爷的心头宝,要是老爷听到这话剐了你的心都有。快走快走,别站在这儿碍眼。”
江上浔还想争取,神色凝重道,“老话说有备无患,若是真等花妖现身,你们就来不及了。”
“不走是吧?行你不走,我喊别的人过来请你走。”
僵持之下,江上浔肚子里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饥饿感,气氛着实有些宁静。他略带尴尬到解释,“人非神灵,饥饿实属正常。”
小厮轻蔑看过来,“还说你不是招摇撞骗,我听过大能修士不食人间烟火,常年辟谷。看你这副穷酸样子,即使会点歪门左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还是别丢人现眼,趁早离开。”
小厮毫不留情踩了一脚江上浔抵住门槛那条腿,疼得他立即收回呲着牙皱眉。
小厮关门之前好心提醒道,“告诫你一句,这里不是菩萨庙,不接济穷酸鬼,趁早离开别等我家老爷回来碍了他的眼。”
江上浔来不及多说,朱红色的大门“砰”一下在他面前关上。
远处嬉笑打闹的幼童对他传来讽刺的笑,“穷酸鬼!快点离开,临水镇不欢迎你。”
江上浔自然不会和一些毛头娃娃计较,他背着自己那把大刀,一瘸二拐朝着别处走去,想着先找个地方歇歇脚讨口水喝。
这一走就走到了天黑,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户偏僻人家,她家门口种着一棵上了年份的杜鹃花,开红色,花香芬芳。
树下有一口老井挂着一只木桶,看到有水印,江上浔松了口气。
想着先停下来喝口水,镇上的人对外分外冷漠,凡是见了他没几个好脸相待。
江上浔之前知道没有名头的修士不受人待见。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今他们这行已经混到了这幅惨样。
就连讨口水喝都会被人嫌弃,待遇还不如镇子里沿路乞讨的叫花子,真是我辈凄凉,时不待我。
想了想,他擦去嘴角水渍,井水甘甜清冽,很是解渴。江上浔想着再来一口,没东西吃混个水饱也行。
结果刚回过头,树下站着一位盈盈少女冲他翩然一笑,“公子风餐露宿,一瓢水怎么能裹腹?为何不过来敲敲门?”
“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明明没有感知到任何气息,这女子竟然能凭空出现。江上浔神色骤然认真了几许,顾不上失礼站起来迎头质问道,
“你是谁?什么时候无端出现在这儿?”
女子笑意浅浅,穿着一水红色轻透罗裙,面若桃花杨柳身姿,弯起嘴角俏皮挑眉,“公子真是说笑,这是我家呀!”
【作者题外话】:本来两更,结果今天有事耽搁了,就我这手速,十月农忙可怎么办?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