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公子在这儿晃悠了数日,也听说你们捉妖师无所不通,近来可有收获?”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那日从这儿离开,江上浔守在林家接连蹲守三个不眠夜,再没感受到那股通天的妖气。
他的刀对这世间一切气息有迹可循,难道先前是他看错了?还是那妖怪已经走了。
总不能真像小厮说得,是那花妖察觉到他来,吓跑了吧?
听闻囝囝姑娘这话,江上浔属实有些惭愧。
“承蒙囝囝姑娘看得起,上浔无能,还在尽力捉妖,无奈能力有限。今日临行前,特来向姑娘告个别,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有期。”
“什么?你要走了?”姑娘还是穿着那身水红罗裙,不过今日笑容明媚的有些过分好看,听闻此话,挂在嘴边的笑忽然僵住。
她又问,“待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江上浔坦言,“既然临水镇已然太平,上浔也要赶往下一个地方锄奸扶弱,匡扶世道。”更重要的是,再怎么也得混口饭吃,总不能一直靠囝囝姑娘救济。
男子汉本就有大抱负,生身立于天地,百折不挠。
许是自尊心作祟,他没说的是,这一站之后,他须得回家一趟。下次再出来必须带点盘缠,万不能像这次一样,还得靠萍水相逢的姑娘救济。
此次下山,江宗主特意为他修正衣冠,临行前告诫他。
“师傅前不久托人为你求了一卦,说你命中有一劫,此劫难渡。我们既知前路艰险,万不可借此退缩。少年人最难修的是心性,若是心性坚韧,无畏无惧。世间万难不在话下。你既已年过弱冠,是时候出去该历练历练。”
江宗主还说,“悯月是你的刀,必要时候它可助你斩妖除魔,我们江家虽不同于别的修士家族。但论起器具,世间没有谁比得上我们的佩刀更为机警,若是有危险它可第一时间助你一臂之力。”
“记住,刀在人在,人亡刀亡。它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江上浔带着悯月走过很多地方,跨过江河湖泊,走过千山万水。
此次临水镇是他来的最后一地方,若无意外,离开了这儿下一站他就该归家。
囝囝姑娘面带犹豫,顾忌到江上浔面子小声开口说,
”公子可是为食宿发愁,倘若是这样,我家正好缺一位力气大的大哥挑水砍柴,若公子不嫌弃……”
江上浔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并且言辞十分严厉。
“不可。孤男寡女久居一室于理不合,囝囝姑娘以后还是不要随意邀请男人进屋,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说这话原本是好意,结果对方忽然红了眼。
“公子当我是什么人?还不是怕你走了,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妖精晚上又会出来吓人。”
她说着说着开始以泪洗面,嘤嘤嘤开始小声抽泣,
“公子刚才是不是看我轻浮?”
天地良心,江上浔真没这么想,可惜现在的他百口难辩。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再刚硬的汉子也怕女孩子哭。
“囝囝三岁丧父,七岁没了娘,孤苦伶仃一人长大,临水镇的人视我于不详之人,平日里乡里乡亲见着我有多远避多远,怎料好不容易有一说话人,公子还这般看我。”
江上浔恍然,就说好好一花季姑娘,怎么离群索居,深居简出。
原来是这原因,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姑娘见他面带欢喜,还亲切的迎他进去吃饭歇脚。
虽然江上浔极力拒绝,还是耐不住姑娘好意。
这几日餐食都是由姑娘送出家门,他到点蹲在井口旁就着甘洌的井水吃了个半饱。少年郎胃口大,姑娘家想必不知,不过这样也好过继续饿肚子啃树皮。
这救济之恩,不认也得认。
师傅下山前告诫过他太多,唯独露了一点,就是忘了给他银钱使唤。
江上浔头先活了那么久,虽能辟谷,可架不住这人间千滋百味,又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这不下山没多久一不小心解了禁。
辟谷一事,胜在坚持,人一旦尝过味道,再难接受胃里寡淡没有任何油水的清苦。
可这饭好吃,情难还。
江上浔看见囝囝姑娘因他一时说错了话,气红了眼哭得像只他早先养的红眼兔滴滴答答,他这个心眼憨直的莽汉难得结巴起来。
“我,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映囝囝泪眼朦胧看他的眼神里,明明白白都是谴责,撅着小嘴很是委屈,“公子要走便走吧,反正那妖怪真找上门来,合该是囝囝命不好,也怨不着别人。”
“姑娘万不可妄自菲薄,谁的命都是命,都应该珍视自己。”
囝囝姑娘哭得打了个嗝,“那公子留,还是不留?”
好问题,江上浔在姑娘逼视下,艰难点了点头。
嘴里推拒着还在固守己见,“那我还是像前几日那样,守在姑娘院落门前即可,有事姑娘唤我就行,上浔保证随叫随到,绝不推辞。”
想法是好的,可面前的红眼姑娘还是一个劲儿哭个没停。
“公子若是不想留算了,囝囝也不会强人所难。”
又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对?
江上浔摸着后脑勺,不解问,“我不是答应了姑娘要留下,你为何还要哭。”
映囝囝气绝,鼓起小脸难得多了脾气。
“公子行走江湖,难道不知人言可畏?若你守在我家门前,乡亲们一人一句唾沫星子差不多可以将囝囝淹死。……我虽然婚嫁艰难,可这以后若是因公子留下一个不检点的罪名。到时与其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直接找棵歪脖子树吊死来得干脆。”
果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江上浔无奈道,“走也不行,留也不是,那你说怎么办?”
姑娘止住哭声,抹了两把眼泪,轻微扯动嘴皮说。
“我要公子直接搬进来。”
“什么?”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我们这不就坐实了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女子名声何其珍贵,这样对你不好。我还是想想其他办法。”
周围人异样的眼神,江上浔不是感觉不到,可他行得正坐的直,压根不怕别人怎么看。
囝囝姑娘收起刚才一脸脆弱,仰着脖子问他。
“公子难道有别的去处?”
江上浔摇头。
“既然没有还不赶紧进来,被人当猴子看到什么时候。”
江上浔还在原地犹豫,可怜堂堂七尺男儿,竟因为一女子愁得眉头都在打结。
“不行,师傅出门前教导我,大丈夫行事不可鲁莽,我们或许还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囝囝姑娘两步上前,扑鼻而来一股女儿家独有的清香味,逼得江上浔接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靠在树桩前。
映囝囝仰着头看着面前人笑,尤其是她眼尾挂着那滴晶莹剔透的泪极具压迫感。
“公子要是留下来,囝囝今晚给你做红烧蹄膀吃可好?”
捏人捏七寸,江上浔唯一这么点爱好被人拿捏的死死。
他吞了吞口水,胃比嘴巴诚实,已经提前分泌出渴望。
江上浔万般无奈,“姑娘何必如此为难。”
如愿以偿的姑娘眉开眼笑,“好了没拒绝就是答应,公子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江上浔总有一种马前失蹄的不安感,心中一连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一个姑娘而已,又不吃人。
——
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往前走,不同的是,临水镇多了一处热闹地方。
隔着院墙,老远就能听见动静。
“哎呀,你怎么笨手笨脚,砍个柴火都砍不好,白瞎了你那么一大把力气。”
与刚见面那时不同,温柔的姑娘一去不返,取而代之多了一位动不动插腰怒吼的母老虎,
“江上浔,说了多少次吃饭不能吧唧嘴,你怎么就是不听。”
刚开始江上浔还试图反驳,“男子不拘小节,就应该无拘无束,怎么舒坦怎么来。”
结果,人家根本不给他机会。
“不行!我听着难受。”
江上浔嘴巴里的食物忽然不知该怎么嚼,他嚼一口看一眼对面怒气冲冲的姑娘,这顿饭吃得万分艰难。
以前也没人告诉过他,吃饭有这么多讲究。
难怪江氏的师兄们总说,姑娘家事多,最是麻烦,可不就是这样。
不过赶上映囝囝心情好了,江上浔还是很乐意听他喊自己一声江哥哥,大概男子都有虚荣心,他也免不了俗。
——
又是一日,赶上临水镇每月一次的大集。
囝囝兴致勃勃拉着江上浔要出门,“快,今天镇上格外热闹,我们去得早了可以去王大娘那儿给你扯两块软布,你瞅瞅你身上这件袍子都快穿包浆了,看起来多埋汰,白丢我映囝囝的人。”
江上浔还在犹豫,看不过眼的映囝囝挽住他胳膊,带着他头也不回往前走。
嘴里还在催促道,“走快点,去得晚了可就什么好东西都落不着。”
江上浔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衣服,觉得还好没那么夸张,就是出门前囝囝不许他背自己那把大刀,后背一轻他觉得格外不自在。
尤其他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负罪感,江上浔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推辞道,“要不我就别去了,镇上的人也不一定欢迎我,他们见着修士掉头就走,别因为我坏了你的兴致。”
映囝囝不依,“天天待在那件破院子里,老娘头顶都快长出蘑菇来,难得出来散散心,说什么今天你都得陪我。”
“啊?”江上浔神色不明看向拽着他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姑娘,出其不意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映囝囝及时察觉到不妥,她回头眉眼弯弯,一脸真诚。
“我说你看没背那把大刀,周围乡亲人看你眼神都正常了很多。”
这话说的也是,从他们出门到现在,确实一路迎面而来的父老乡亲旁若不知,即使有人注意到他,看他的眼神也和周围寻常人没什么两样。
可即便是这样,江上浔也没觉得有多开心,归根结底,还是离了那把刀。
师傅说,刀在人在,人亡刀亡。
他现在已然违背了第一条。
江上浔抿起薄唇,看着面前站在摊位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和摊主讨价还价的姑娘,目光隐约闪了闪。
他默默算了算,停留在此地已有两月之久。
气候逐渐转凉,空中的风多了几丝凉意。
从盛夏到初秋,时间来得这般快,快到他还来不及反应,姑娘就要给他置办新衣。
“江哥哥,你快过来看,这两匹布哪一款颜色你比较喜欢?”
江上浔看不出面前两匹布颜色有什么不同,皱眉不解问。
“看起来不都差不多,它们有什么区别?”
摊主是个和蔼的老大娘,她说话很是随和,
“郎君身型挺阔有力,肩背板正,人又生得英气,不管是靛蓝还是石青都挺衬他。”老大娘看着面前登对的两位,由衷夸赞道。
“囝囝真是好眼光,等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一位出类拔萃的英俊儿郎。看样子,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去喝你的喜酒了。”
江上浔听到此话,忽然眼神一闪,低头问他身前姑娘。
“你不是说镇上的人视你为怪物,平日都不和你搭话吗?”可他现在看摊主态度,似乎不像是这么回事。
他拧眉又问,“还有,你为什么不和她解释我们只是雇佣关系,我只是你雇来管吃管住的长工,不是你的夫郎。”
映囝囝满不在乎,“你觉得我这么说,别人怎么看?”
没等来回应,映囝囝回头见江上浔神情不郁,她踮脚凑上前来趴在他耳边悄悄耳语,
“有钱不赚是傻子,说你呆你还真呆,你难道不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生意人。”
“这话你自己听听就行,别人都没当真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江上浔再看去,那位摊主果然用着一模一样的场面话在迎合旁边的客人。
心直口快的江大侠,头一次没了话。
映囝囝嘟起嘴,不满道,“给你做衣服,你能不能别心不在焉,多少上点心。”见周围有人看过来,她将江上浔拽到自己身旁,充满占有欲说。
“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别乱走,今儿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可得好好逛逛。”
心情好的姑娘出手阔绰,转头对卖布大娘说。
“反正挑不出来,干脆帮我们把这两匹布都包起来,他们男子穿衣服不讲究。我这次要做多做点,省的一身衣服晚上洗了白天穿,裤头都快磨出毛花边。”
江上浔捂着笑容狡黠的姑娘,顿时羞红了脸,八尺的男儿低头连连告饶。
“快别说了,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映囝囝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江上浔手心。
受惊的江大侠急忙放开手退后两步,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大娘看着眼前两位打情骂俏,眼神里流露出会心一笑,
“囝囝你要的布包好了,一共二两银钱。大娘额外送你些裁下来的碎棉布,给你家郎君做多少裤头都省的。”
身旁那位客人接过话,熟稔说道“就是啊,男人的裤头女人的小衣,这种东西千万不能省。你们这些年轻人对这个真是不讲究。……看这样子,你们应该是快要成婚的小两口。家里有没有长辈?要不找个人教教。”
“教什么?有什么好教的?”王大娘一副过来人姿态,挥挥手说,“人家小两口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来。”
“哎呀大娘你不懂,现在这些年轻人不按规矩办事,最是喜欢胡来。”
此话一出,不光江上浔火烧火燎,就连刚才还一脸促狭的姑娘忽然变成了火烧云。
瞬时感觉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太对,两人抱着两匹布提了一大堆碎棉布,来不及多转悠一会儿,仓皇逃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