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睢捏着鼻子蜷缩在混沌兽腹部,应该说是它的胃部,如果说混沌兽的腹腔臭不可闻,那么胃里就是一块烂肉堆积而成的沼泽,双脚踩上去松松软软,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烂泥似的腐肉堆。
这家伙不忌口,不知塞了多少臭东西进来,整个空间里阴暗潮湿,铺天盖地弥漫着一种恶臭,谢南睢没忍住又开始吐,好久没进食的肚子空空荡荡,吐得眼尾通红也只吐得出几口酸水。
从混沌兽的嘴巴翻滚进来,顺着肠道掉进这个湿漉漉的腹腔,谢南睢浑身早已没法看,周遭都是这种黏腻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
不敢随意走动,谢南睢试探着向前走两步,烂泥一样的东西迅速没过他的脚踝,一股无法言喻的恶心迅速窜上心头,我们谢二公子控制不住想要骂人。
“他二大爷的,爷吃完东西也知道用淡盐水漱个口,你丫怎么这么不讲究。这鬼地方幸亏没把我哥吃进来,要不然…”要不然就怀衣公子那个洁癖上来,还不知道得晕死几回?
谢南睢拧着眉头强忍着恶心,伸出一只手慢慢向前摸索,以前听过瞎子摸河,现在他还不如人家,人家至少没受这份罪。
触手碰到一块湿湿滑滑带着温热的腔壁,谢南睢伸出两指碰了碰,从腔壁拉扯出一种很像鼻涕的黏状物,嘴里嫌弃道,
“咦?你瞅瞅你这荤素不忌,胃里都吃了些什么脏东西,消化都消化不过来,可有够埋汰。得亏爷饿了两天,不然这会儿吐不死也得被你熏死。”
他又开始碎碎念,“但愿兄长跑得快些,要是被吃进来我们可真就成了一对难兄难弟。爷还好,反正只要有口气,怎么活都是活。要是我家那位纤尘不染的贵公子掉进这块破地方,他掐死爷的心估计都有了。侥幸出得去怕是小爷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别人可能不清楚,谢南睢比谁都清楚自家兄长的洁癖有多严重,小时候谢南睢总喜欢没事趴在池子里和王八玩,谢南睢试过很多种动物,唯有王八藏得住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在谢怀衣床底藏了两只,当时年纪小,不知道王八也分公母,随便逮了两只进去,想着成双成对能生一窝的小王八,这事儿他捂得紧,谁都没说。
结果等到了时候,他找过去早变成了两只动物标本。
谢南睢伤心欲绝,抱着两只王八尸体去质问兄长,“不是都说哥哥很厉害,不管什么动物植物在哥哥身旁都能延年益寿,重新获得生机繁衍子嗣。可是哥哥看,我的王八放你床底下没多久就死了。”
当时谢怀衣看谢南睢那个表情,至今谢二公子还能想起来,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堆垃圾。
江白玉在一旁幸灾乐祸,竖起手刀对他抹了抹脖子,无声说道,你完了。
谢南睢可不完了,谢怀衣听闻立即恶心的站不住脚。虽什么话都没说,可他所有的人的表情都在告诉谢南睢,你个小混蛋这次惹了大祸。
那次谢怀衣搬离院子换件屋子,此后严令禁止谢南睢来他院子做客。
这还不算完,谢南睢可是亲眼看着他兄长,那段时间看什么都吐。
尤其看见谢南睢这个人大吐特吐,半个月时间生生瘦脱了相,吃什么都不管用。
也是那次,谢峥嵘差点打残了谢南睢。
到现在谢南睢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如此胃轻?
要是这会儿掉在这里面的人是谢怀衣,谢南睢想都不敢想,怕是不用别人说什么他自己就得以死谢罪。
将军府没了谢南睢能行,没了谢怀衣那他就是千古罪人。
谢南睢小心翼翼往边缘走,嘴里边虔诚祈祷着,“列祖列宗保佑,可千万千万被让我哥掉进来。”妖兽腹腔很厚,有着天然的隔音墙,谢南睢一时半会儿听不见外面有什么大动静。
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事,只要不让他们兄弟俩在这里相遇,就什么都好说。
混沌兽胃里像是淤泥的一滩烂肉在蠕动,谢南睢虽看不见,但他耳力好啊,脚下走得越是小心翼翼。
不往外围走走,怕是没多久,谢二公子就被混沌兽卷进肠道里消化殆尽,可已经这么小心还是架不住混沌兽在动!
混沌兽消停了没多久,突然动了起来,它动不要紧,主要他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这一喘气加上身体起伏,谢南睢脚下一个不稳栽了进去,一头栽进那摊被他嫌弃了很久的烂肉中。
霎时,谢南睢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这还不算完,混沌兽一个咆哮音波震颤,气吞山河,它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能感受到怪兽很疼,疼得摇头摆尾,疯狂甩头。谢南睢在里面和稀泥那样被来回搅拌,横冲直撞,直到谢二公子生无可恋晕死过去,彻底失去知觉。
再有意识,就是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逼醒过来,这家伙不知在干什么,胃里面急剧收缩。
有那么一瞬间,谢南睢是真觉得自己这次离死不远了。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抵住上颚。紧紧扯住腹腔一块软肉,一刻不敢松手。
坚持了好久,久到怪兽东摇西摆,不知躲在了哪一个角落。
谢南睢才终于放下心来,来不及完全放松,他眼神闪了下,在妖兽腹部看见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微微闪着细弱的盈光。
它亮一下灭一下,这一灭不要紧,要紧的是亮起来这下,谢南睢看清的这刻吐得昏天暗地,差点胆汁都快吐出来。
刚才他掉在像一堆烂泥的东西不是别的,都是一些腐烂的动物碎肉,怪兽微微一动,里面还在翻滚着冒泡,迎面而来的窒息感涌上心头,谢南睢的鼻子跟着他这次可遭了大罪。
“呕…”又不敢嘴张得太大,生怕下一秒挂在鼻尖的这坨东西掉进嘴里。
已经不能用简单的绝望来形容,谢南睢终于找到了,当初兄长吐得死去活来那种崩溃,毫不夸张讲,这一刻毁天灭地的心都有了。
就在谢南睢万念俱灰,从容赴死时,耳边恍惚听见了有人在唤他。
“谢南睢,你听得到吗?”
谢南睢下意识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
嘴里喃喃道,“听得到。”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第二声传过来,谢南睢终于听出这是桑九的声。
“你要是听得到拍拍你自己的胸口,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
谢南睢脑袋挂起问号,一只手拽的时间久了胳膊酸软有些脱力,他挣扎着拍了拍两下心口给桑九一点回应。
外面桑九终于放下心来,噬魂香的味道霸道,不过短短一瞬,混沌兽就没了知觉。
她趁婆婆不注意,偷偷溜进扶桑洞,果然在这里找到了消失不见的混沌兽,它眯着眼正在休养生息。
桑九不敢大意,还是做足准备直到混沌兽彻底睡死过去,她才敢唤谢南睢。
两人产生羁绊,桑九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他死。
左右张望了眼,找了块趁手的粗壮树根,她用力敲了敲混沌兽腹部,谢南睢没防备桑九会猝不及防来这么一下,本来就酸软无力的那只手,哧溜一下失了力,可怜的谢二公子又一次掉进了这摊腐肉里。
更恶心的是他还一口吃了些进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南睢没忍住骂骂咧咧,责怪桑九,“你这是救爷还是谋杀?”
桑九好像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停顿了下,斟酌问,“你还好吧?”
谢南睢使足力气拍了拍心口两下,震得自己差点又一屁股坐下去,好险稳住身子,得亏他平衡力不错。
谢南睢站稳脚,却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吼了一句,
“好什么好,爷快死在这里面。”
桑九被这一嗓子惊到忘了该说什么,若是谢南睢出来,指定一眼便会看到桑九满身血污,面色苍白如鬼。
桑九从戒堂爬出来,用了大半力气,现在说话使不上劲儿,还在认真给谢南睢支招,
“你在里面找找,找找有没有一个发亮的万灵珠?”
谢南睢满脸嫌弃点点头,“看到了。”珠子藏在腐肉时隐时显。亮起来那刻,谢南睢能清楚看出,它周围那些翻滚的肉沫碎泡有多恶心。
桑九额头的汗一层一层往出冒,艰难对谢南睢说,“吃了它!”
“啥?”谢南睢怀疑自己耳朵聋了,这时桑九又对他重复一遍。
“要想活着出来,吃了它。”
谢南睢万般艰难咽了口唾沫,光是听到这句话,他头皮开始发麻,控制不住的恶心感翻涌而来。
又是一声,“呕…你还不如直接要爷死!”
桑九没了好语气,“快点,没时间给你耽搁。”
谢南睢听出桑九言语中的脆弱,她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眼一闭一哆嗦,硬着头皮给自己加油打气,“反正也不差这一口,死不了爷出去又是一条好汉。”
喉咙咕咚下,那东西顺着肠道下去没了动静。
桑九不安问,“吃了没?”
谢南睢慌张到无法言语,“怎么…怎么…怎么办?它好像在我胃里烧起来了,都怪你,为什么要让爷吃这么恶心的东西,现在吐出来还来不来得及。呕…呕呕…吐不出来了。桑九我要掐死你!!!”
桑九听到动静稍稍放下心,眼看混沌兽马上要醒,她来不及嘱咐谢南睢太多,丢了一句。
“出去以后在原地等我,别随便乱跑。”
谢南睢来不及问桑九,他该怎么出去?外面就没了动静。
不过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熟悉的翻江倒海翻涌而来,这是混沌兽醒过来的动静,谢南睢并不清楚它要干什么。
他急得在肚子里,捂着嘴骂天骂地骂祖宗,那股腹腔的拉扯感又一次如约而至。
甚至比之前更加来得突然,谢南睢来不及做足准备,顺着肠壁滑了出去,重见天日的那刻他想砍死桑九的心都有了。
我们谢二公子,英明神武的谢二公子,到头来是被一泡屎给憋出来的。
真是离了个大谱!
就这,他屏住呼吸还不敢大声嚷嚷,生怕混沌兽卷土重来。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谢南睢差点对桑九失去信心,她终于出现。
趴在远处半山坡的草丛里,对谢南睢招了招手,丢过来一只包着树叶的锁灵囊,轻声嘱咐道,
“千万别拆开,你太臭了,别熏着我。”
谢南睢气得没了话,生平头一次想和女子翻脸。
桑九掐一口诀,和之前那样,在谢南睢眼皮下又来了一次大变活人。
缩在锁灵囊里的她有气无力,对谢南睢说,“快走!前面有条暗河水,高山流水直通山外,我们得赶紧走。”
谢南睢不依,“我还要去找我哥哥。”
桑九气不打一处来,胸口有了很大的情绪波动。恼怒道,“谢南睢你个累赘,没你拖累他们好好的,你要是现在不离开,一会儿想走都走不了。”
谢南睢出来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心情松快很多,不再是刚才那样凶巴巴。
现在没了耐心的人是桑九,谢南睢好脾气道,
“走就走,你别这么凶行不行?”
可惜锁灵囊里的桑九早昏死过去,没等谢南睢犹豫,不远处的混沌兽开始暴动。
它似乎发现了谢南睢,迈着铿锵有力的踏步声缓缓寻了过来,边走边用鼻子嗅,它在闻什么?
该不会在闻带谢南睢出来的那泡屎。
救了个大命!
谢南睢当即拔腿就跑,也是他方向感好,没多远瞅见桑九说得那条暗河,顾不上水流通向哪里,揣紧锁灵囊一头扎了进去。
水流湍急,河道很暗,谢南睢根本借不上力,只能任由河流带他越走越远。
他前脚刚离开,沂蒙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暴动,那只遮天盖日的混沌兽暴毙而亡。
碎片般的身子炸得四处都是,响声惊动前山,听到动静的老妪一头栽倒在地,更别提听到动静的其他人,廿白识问廿白叙,“姑娘呢?”
廿白叙摇头,“没找着。”
廿白识难掩焦灼,“这都是什么事,这回真是遭了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