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睢似乎没什么变化,谢怀衣刚回家,谢家门里门外清晰可辨的肆意玩闹。
他歪着头故意逗江白玉,“怎么三年不见,你这家伙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江白玉自然不肯服输,谢南睢清楚笑面虎最是嘴硬心软,若说谢家谁最和他合得来,肯定是江白玉无二。
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原来不是被人丢弃的小可怜,他竟然是江家人。
“谢南睢,你别光说我,你不还是这副贱兮兮的混不吝模样。”
谢南睢最是喜欢显摆,许久未见,他肯定不会放过当面挑衅江白玉的机会。
他们从小到大,打打闹闹,干什么事都要相互攀比,谢南睢可不得冲他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
“啧啧啧,今时不同往日,爷自然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不过我看你,似乎还是原来那副老样子。”
谢南睢嘴里边说着话,故意降低江白玉的警惕心。边不怀好意冲他靠近,果然,对谢南睢没防备的江白玉很快着了道儿。
不知被什么气味刺激的眼睛睁不开,控制不住双眼朦胧看不清人。
原本那些久别重逢的欢喜荡然无存,江白玉咬牙切齿,怒不可竭打死谢南睢的心都有。“谢——南——睢——我要和你拼了。”
谢南睢看到他被自己激怒,欠兮兮笑了下,抬脚跨出了廊亭。江白玉绕过廊阁去追他,谢南睢身手矫健,原路又翻身回去。两人围着亭阁你来我往,追逐了很久。自从谢南睢离开,谢家已经很少会这么热闹。
这种幼稚的你追我赶,他们从小玩到大,似乎仍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谢南睢抬眼,距离两人不远处,站着一个很熟悉的人。
他和以前那样熟稔打招呼,“哥,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他们和我说,你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了。”
江白玉听见谢南睢出声,顿住脚步,停止刚才那些幼稚的把戏。
见兄弟俩对视,他很是有眼色退出去,将空间留给许久未见的俩兄弟。
谢怀衣看起来似乎和以前一样,但谢南睢忽然发觉,自己那么一个温润如玉的兄长,肉眼可见沧桑了许多。
他声音低沉,脱离了以前的幼稚,带了点儿男子的担当。
“哥,我回来了,你不用一个人再熬着。”
谢家的担子有多重,谢南睢自然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才越发恨自己当初的年少不知事。
谢怀衣上前抱了抱谢南睢,声音哑然道,“回来了就好,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从前,谢南睢以为谢家永远都是自己的避风港,后来发现并不是,强大如父亲,也有一天会老去,会护不住自己。
更何况,谢家不仅仅只是谢家,谢家肩上还有很沉重的担。
谢怀衣从小身子骨不结实,摸骨看相的师傅说他这辈子不适合拿枪弄刀。他原本就是一个清风朗月的遗世公子,现在竟然不得不扛起谢家的担子,与那些人周旋。
没人知道谢家这几年有多难,即使成为三皇子的先生,谢家现在仍没多少起色。闻家带头孤立,加上君主的放任。
可谓如履薄冰,好在现在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谢南睢想过谢老头儿生病,却想不到再见,他已满头白发,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谢南睢的回来,在谢家似乎没生起多大波澜,甚至稀松平常到好像他和从前一样,只是外出几个月。
令谢南睢意想不到的是,他这次回来,竟然在谢家意外看到一个人。
是他最开始在乞丐堆里认识的那两位小兄弟,谢南睢亲切叫他们大黑和二白。不过这俗不可耐的名字,自然没有人喜欢。
楚淮河还是原来的名字,这小子几年不见,沉稳了许多。个头窜得很高,现在看起来似乎和他一般无二。
小七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模样,见到谢南睢格外的欢喜。
“谢哥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都不知道,我和兄长在这儿等了你多久。”
谢南睢扭头看了眼傲娇的江白玉,谢家人事调动防卫管辖,这一块都是他。
“别看我,要谢就谢公子,若不是公子,他们也不会有这个机会进谢家大门。”
谢怀衣帮谢南睢夹了几筷子,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慢条斯理说,“你以前不是一直想收留他们,正好你缺个护卫,聂叔那里缺个学徒。以后淮河做你贴身侍卫,小七跟着聂叔去学管家。”
楚淮河来了谢家其实已有三年,三年暗无天日的训练,经过层层选拔,过了最后一关,他才终于获选为谢南睢的贴身侍卫。
他从来不知道,谢家这位一无是处的二世祖竟然这般受人重视,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谢家的所有人似乎都在为谢南睢打算。
谢南睢不在的这三年,谢家无一日像今天这般欢声笑语过。
有种话怎么说来着,暴风雨来之前总是风平浪静。
谢南睢回来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上京人。
一处寂静无人的偏僻小院,有道声音传来,“主尊,谢家那位小公子人已经回来。”
还是那道苍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今日这一天。这一次,我要让谢家欠我们姜国的命,通通还回来。”
“告诉那边,按原计划进行。”
谢南睢回来的消息刚沉下去没多久,很快,上京刮起了一阵风声,说是风东来病重。
“诶,你听说了吗?谢南睢人刚回来,君主病重,听说是被谢家活活给气的。”
“当初说好了,让谢南睢一人在自生自灭,没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都说谢家人忠诚,我看也不见得。这不,人全须全尾回来了。不仅回来了,听说还学了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这不,满城的梨花绽放,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也有人不信,“不能吧,谢南睢那件事过去多久,再说,君主不是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好,不然也不会让三皇子上任。以前也是我们瞎了眼,想不到那么多皇子中,最后竟然是这位爹不疼娘不爱的三皇子走到了最后。”
“谁说不是呢,不过三皇子如今的执任先生可是谢怀衣。谢怀衣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位云淡风轻的怀衣公子了,他现在可是大权在握的谢家军主帅。君主怕是再忌惮也无能。”
突然,外面人群攒动,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消息。
“君主驾鹤,与天同悲。”
就是那么刚刚好,好到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谁也没想到,一口气吊了三年的风东来,竟然在谢南睢回来的第二天,人没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皇子上位的仪式很仓促。
国丧七日,一切从简。
谢怀衣日日见不到人,谢南睢冥冥中有种感觉告诉他,接下来的日子很大程度不好过。
很快,城外无缘无故聚集一群无头尸,他们虽没头,却能直立行走,说是行尸走肉一点不为过。人心惶惶,不少人将矛头指向了谢南睢。
“都怪谢南睢,如果不是他回来,怎么会招来这么多的脏东西。”
谢南睢如今已经很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对此并无二话,只是将当初那只早已认主的麒麟兽放出来。
“去,该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给他们看看你能耐。”
麒麟兽自然幸不辱命,不过半天时间,了当这些事。
但这并不算完,才是真正的开始。
从这日起,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魑魅魍魉找上门,以前那些号称修士当道的百家,现在一个个都像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若说不是故意,谢南睢当然不相信。
可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和他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
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邪祟,只能吓吓那些寻常的老百姓,谢南睢如今可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废公子。
他循着江无畏得来的消息,一点点追过去,竟然追到了襄北。
再然后,就是数以万计的棺柩,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尸体。
谢南睢皱紧了眉头,好在他并不是太冲动的人。
江无畏身后的问煞蠢蠢欲动,他对环境的感知胜于谢南睢。
“我们得赶紧走,这里是处人为炼尸场。听动静,似乎和当初在祁山山脚下看到的那些阴兵很相似。”
“这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过来,谢公子,我们单枪匹马根本打不过。”
“此事非同一般,绝不是件小事,我们不可贸然出手,这里有阵法。”
谢南睢万般肯定,“这是冲我们谢家来的,看这情况,布局人是想让谢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江无畏声音沉重,“公子,我们还是尽早先离开。”
他们紧赶慢赶回去,结果刚到上京城,襄北有异的消息竟然满城风雨,无一人不知。
“天老爷,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怎么想过点好日子这么难。”
“谁说不是呢,原本他们说谢南睢是扫把星,我还不信。可你看看,自从他回来,上京城哪有一日安宁过。”
谢南睢无暇顾及这些人对他看法,当务之急是他必须得回去。
结果等他风尘仆仆赶回家,家中齐聚一堂,谢南睢回来这些日子,还是头一次见谢老头儿这么精神。
人也和蔼了许多,不像之前,喜欢动不动骂自己小兔崽子。
“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
苏夫人坐在旁边,很是体贴帮他准备好碗筷。
“阿睢,你回来的刚好,今日刚好有你最喜欢的龙须虾。”
他们越是正常,就越是诡异。
谢南睢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感,“你们这是怎么了?”
谢怀衣温声笑,“没什么,就是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
谢怀衣很是不安在绿杏红衣的关切下,脱下披风,净过手。
人刚坐下,两三道夹着菜的筷子,一齐向他碗中过来,没一会儿,垒起来一座小山高。
“够……够了,有什么事你们直接说,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我还真是不习惯。”
苏夫人笑骂道,“臭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关心你不行。”
谢南睢咬了口青笋,忙不迭点头,“行是行,就是不要这么刻意。我心里慌得很。”
“慌什么,都是自家人,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顿饭真是谢南睢平生,吃过最难熬的一顿饭。
明明饭桌上都是自己喜欢的饭菜,周围也都是自己从小到大最亲近的人,可他就是有一种脱光了衣服,无所遁形的心慌。
这天夜里,谢南睢收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爱。
先是苏夫人带着她的体己箱子过来,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后又是谢峥嵘拄着拐杖过来,身后的随从捧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谢老头儿本来就不是个多感性的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这还是谢南睢第一次看见他对自己这么好脾气。
“你长大了,这次回来为父看你实在很欣慰。这几年的生辰礼没补上,干脆将这把你从小垂涎至此的宝刀,送给你做成人礼。”
谢南睢有种难以名状的心慌,“你们这是干什么?要不你还是骂我一声臭小子,这样我心里踏实。”
原本那点父子亲情,生生被谢南睢破坏。
谢峥嵘神情松快了些,“臭小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贫。”
谢南睢最后见的一个人是谢怀衣,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兄长的身子很单薄。
也可能是劳累过多,毕竟这些日子谢怀衣没一日不在忙。
兄弟俩说话自然没有和长辈那样顾及,谢怀衣人刚进门,谢南睢站起身单刀直入问,“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襄北那边事,上京城人心惶惶,你们不可能不知道。”
谢怀衣点头,“知道,派出去的人早你一步,已经提前将消息传回来。这件事我有分寸,不用你插手。”
谢南睢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尤其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死尸就是冲着自家来。“这里面有诈,就是本着我们来的,哥你和父亲万万不能上这当。”
谢怀衣沉默,兄弟俩最是熟悉。只一个眼神,谢南睢就知道。
“是不是云知术来了,他总是未卜先知,只要他来,我们家必出事。”
“阿睢,不能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我现在只要听见他的名字心就烦。”
谢怀衣言简意赅说,“这件事说来也是我们错,”
谢南睢骤然惊声问,“哥,你知道幕后布局人是谁?”
谢怀衣声音低沉,“是姜国那位大祭司。”
“姜国当年战乱,国破家亡,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父亲与我领命派兵去攻城,姜国王室死得死,逃得逃。大祭司带着姜国剩余的士兵,誓死守卫姜国领土。原以为他已经死了,不想人竟然活着。”
“虽然不知最后关头,是谁救了他。不过这个梁子指定与谢家结下,早在前几天,就有不知名的信件传进来。信中说,若不应战,不日上京便会沦落成为当时的姜国。”
确实,敌在暗我在明,一旦失控必然不受控制。
谢南睢失声问,“那些百家修士呢,难道像这种情况,他们不肯站出来。”
“阿睢……”谢怀衣言虽未尽,却什么都说了。
半晌过后,谢南睢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好提前做好准备。”
谢怀衣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见兄长不说话,谢南睢急了。
“既然我是谢家人,这事理当有我一份力。你不能还想以前那样,还当我没长大。”
“好好好,我们阿睢不容小觑,这件事不急,时间不早了,你快早点睡。”
谢南睢这辈子没恨过自己,还是第一次恨自己是个扶不起的废物,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可以心安理得睡过去。
哪怕后来得知,谢怀衣在饭菜里下了药,他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那日过后,谢南睢再睁眼,是在久违的一间木屋里醒过来。他对这里不可谓不熟悉,木屋里的姑娘不是桑九又是谁。
谢南睢想起身,手脚无力,双眼昏沉,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无力。
不过他内心的意识格外清醒,“我哥送我来的?他人呢?”
桑九对此不置可否,仍在慢悠悠喝茶。
“他让我看住你,没到时间,你还不能动。”
谢南睢挣扎无果,哑然说,“阿九,快放开我。我再不去就晚了。”
桑九不为所动,“谢南睢,已经来不及了。”
“我答应了谢怀衣,护你无虞,你现在去无异于去送死。”
谢南睢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问桑九,“什么意思,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送死?我谢家那么多人,难道对付不了区区数万人死尸?”
“术法有常,人心不古。谢家这次,很难有人活着回来,谢怀衣是为你好。”
谢南睢失控到犹如困兽,“放屁!我要他为我好,说好了一家人,真到这时候让我一个人当缩头龟。桑九,你放开我,我爹,我哥,我的家人都在那儿,我一定得过去找他们。”
木屋偏僻,廿氏兄弟隔了老远,都能听见谢南睢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廿白叙问廿白识,“你说姑娘会不会放谢公子离开,我还是第一次见姑娘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去忤逆婆婆。”
廿白识看了眼蠢哥哥,声音沉重说,“只怕这一次,姑娘想护住他都没办法。”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谢南睢自己不愿意,他不是懦夫,他有血有肉,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人去送死。”
廿白叙不解,“可谢家已是死局,没办法破解。”
廿白识抬头看了眼天,西北方向阴沉到几乎没办法看清方向。
“人各有命,饶是姑娘也没办法去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