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插曲很快过去。
马车停在顾府门前时，李嬷嬷掀开帘子，语气冷冷道：“请姑娘下轿。”
流玉流珠倒是有些怒意，顾锦却不在意，径直下了马车之后，抬头望着面前恢宏的府邸。
刹那间，往事种种犹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那些没落在时间长河中的，彼岸长道上的，沾着鲜血和恨的记忆，都一股脑儿的蜂蛹而来。
顾锦微微弯了腰，心脏如同被攒紧了般，抽痛着。
流珠见她面色有些白，不由得担忧道：“姑娘？”
顾锦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挺直背脊，颔首阔步，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一切似乎和原来并无差别，可只有顾锦知道，其实很多东西，早已经变得彻底。
旁边洒扫的丫鬟小厮投来诧异的眼光，却并无一人向她行礼。
顾锦丝毫不在意，径直走到正厅。
正厅中，几个妇人正坐着说笑喝茶，见她走进，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各自说着话。
李嬷嬷站在身后嗤笑一声，也并不出声通报，似乎有心要见她出丑。
顾锦站着，看着她们相互打笑。
主位上的荣华妇人，她穿了一件玉色红青酌绒三色缎子夹袄，上面绣着绯红的海棠花，针脚密实，线条流畅，头发挽了一个复杂的水云髻，碧湖色的玉簪子斜斜的垂插而过，戴着极精美的钿花，妆容得体的脸上，笑起来有微微风情，她便是柳清玥，如今顾府后宅的柳夫人。
左边下方坐着的傅姨娘傅如华、周姨娘周婕月，和白姨娘白璎，右边坐的是二房夫人穆若清和妾室莫玉，几人都各自说着话，不约而同的将顾锦忽视个彻底。
顾锦心中冷笑，若是以往，或者她还会有些许难堪，可如今看到这些内宅妇人的把戏，当真是幼稚又无趣。
当即便转身，抬脚便走，竟是一点不留余地。
柳清玥见差不多了，便出声道：“阿锦过来了，怎么站在那？快过来坐啊。”
她一开口，正厅中的几个女人目光都向她转了过来，带着明显的看好戏的神情。
顾锦走到正中，屈膝行礼道：“见夫人与诸位姨娘聊的畅快，不敢唐突，以免打扰，恰好舟车劳顿，实在疲累，便想着先回院子休整，待夫人有空时，再来请安。”
一番话说的自是巧妙，柳清玥不由得拧了拧眉。
“这么说来，倒还是母亲的不是了。”柳清玥轻轻笑开，让一旁的丫鬟给顾锦看座。
对面的二夫人看着顾锦说道：“这便是大姑娘了，几年未见，出落得倒是标志，看来庄子上山水好，养出的人也是这般钟灵神秀的。”
“可不是，大姑娘五年前还是个小丫头，谁知道现在竟长成了这样一个标志的人儿。”旁边的傅姨娘也笑道。
顾锦颔首，不予置评。
柳清玥着她，眼中升起一抹诧异。
她原以为这大姑娘被放逐庄子上这么些年，不说真变成什么山野村妇，也不应该这般从容端庄，那一身的气质，简直比公主还要清贵。
柳清玥见她不说话，登时便道：“阿锦怎的不说话？莫不是太久未见母亲同诸位姨娘，有些生疏了？”
顾锦微微颔首，道：“怎会？阿锦这几年日日都想着姨娘呢，只不过舟车劳顿，神智难免有些恍惚，倒是叫姨娘看了笑话去。”
她张口闭口姨娘二字，柳清玥脸色有些难看，大厅里的气氛登时有些紧张。
一旁的周姨娘见了，连忙打着圆场道：“大姑娘久居南城，怕不是忘了，如今夫人已是顾府主母，姑娘应唤母亲才是啊。”
“哦我倒是忘了，姨娘今时已不同往日，不过阿锦唤姨娘唤得习惯了，再者姨娘往日不是说，与我生母情同姐妹，既是姐妹，那阿锦唤一句姨娘，也是无可厚非，反而更显亲近啊。”她伸手碰了碰旁边小桌上空着的茶杯，轻笑道。
柳清玥神情僵硬，却不得不摆出一副慈母模样，她强撑着笑笑：“阿锦爱怎么唤就怎么唤吧，总归不过一个名头罢了，难得阿锦与我如此亲近，这声姨娘我便应下了，只是阿锦啊，这京城可比不得南城，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在府中咱们是一家人，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若是在外头，毕竟礼不可废，不然岂不是白白让别人笑话了去？阿锦你说对吗？”
这话说的并不婉转，在座的人也都不是个傻子，自然听得出柳清玥话中的深意，只是若是以往，顾锦自然会顾及良多，不会给她难堪，不过现在，她重活一世，自然要活个痛快，若还如前世多般掣肘，那还有何意义？
“姨娘说的是，不过阿锦虽久未归，但也曾记得，少时母亲带我出门游玩，姨娘协旁在右，那时候京城的夫人小姐们都听得真切，想必即便过了五年，她们应当也不会忘记。”顾锦四两拨千斤的打了回去，霎时堵住了柳清玥的嘴，对方脸色黑沉如锅底，眼底是忍不住的愤恨翻涌，却又只能被她死死压下，不敢表露，别提有多憋屈了。
“看来这南城的风水果然养人，大姑娘在庄子上几年，不仅人变得聪明伶俐，就连这嘴皮子功夫，怕也是一绝呢。”对面的周姨娘呵呵笑道。
“好说，周姨娘若是喜欢，我自可向爹爹说说，送姨娘过去小住一段时间，若是没记错，五妹妹如今也有五岁了，正好也去养养？”顾锦笑道，伸手弹了弹自己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周姨娘脸色一变，尴尬的笑道：“这……妾身不过是随意说说，大姑娘天资聪颖，这南城的风水再养人，也是养不出大姑娘这样的钟酼灵秀的出来。”
“不过今日倒是没有见到几位妹妹，也不知都在何处？”顾锦问道。
“子轻她们今儿都在国子监呢，晚些时候才回来，阿锦若是想妹妹们了，不如让下人带你过去看看？”柳清玥说道，言语间满是自得。
在她看来，像顾锦这样从小生活在乡野的人，自是与村妇一般，哪里能和她的女儿相提并论。
“这倒不必了，这一路上颠簸得很，我也困乏了，还是等几位妹妹回来再见吧，反正以往又不是没见过。”顾锦嘴角含笑道。
柳清玥想让她难堪？殊不知国子监这种地方，于她来说，并没有半分可以炫耀的资本。
众人又阴阳怪气的寒暄了一会儿，顾锦才起身告退。
见她离开，柳清玥招了招手，一旁站着的李嬷嬷走上前来，便听得她问：“这一路可还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李嬷嬷摇了摇头，随后将街上的事说与她听了。
柳清玥眸光一闪，声音有些调笑般：“倒是个聪明的。”
“可不是，今日看这位大姑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呢，那一身的气度，怕是以二姑娘比之，也不遑多让吧……”白姨娘啧啧了两声，看着柳清玥，眼中似有深意。
柳清玥面容未变，眼底却极快划过一丝恼意，她微微笑道：“大姑娘的确不错，想必老爷见了也定会欢喜，只是这没扎根的芦苇，就算再怎么招摇，终究还是会被风吹散的，白姨娘，你说是么？”
白姨娘轻笑一声叹道：“夫人说的是，怕就是怕芦苇，哪怕最后消散了，也得沾人一身絮，到时候清理起来，可就麻烦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