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的波涛顾锦自是不知道，此时她正站在自己的院子面前，抬头看着牌匾上的锦苑二字，眼中似有水光划过。
两个丫头站在身后说道：“姑娘，这天这般冷，咱们还是先进去吧，您身子不好，还是莫要站在外面吹风了。”
顾锦低低嗯了一声，主仆三人走进院子。
和记忆中一样，她的院子里光秃秃的一片，青黄色的矮草铺满了整个院子，雪花落在上面，铺成了一条银装素裹的路。
推开门，一股子霉味顿时袭来，屋内的摆设还和她五年前离开的并未不同，只是灰尘堆积良多，看上去实在有些不堪入目罢了。
流玉流珠挥了挥手，捂着鼻子道：“府中的下人都干什么吃的？知道姑娘您回府，也不知道提前收拾收拾。”
顾锦站在屋内，目光扫视着里面的陈设，闻言低低笑道：“大概是折了个忠仆，心里不大爽快，就想用这样的方式给我个下马威吧。”
流玉流珠顿时不说话了，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叹了口气，当即便撸起袖子自个儿收拾起来。
顾锦拂开凳子上的灰，坐在上面，思绪一下子飘了很远。
她母亲难产去世的第二年，柳清玥被抬为平妻，虽说不是嫡亲的正室，可也是上了族谱，入了宗祠，在府中的地位俨然和正妻一般无二。
就连二房的穆夫人，都要避其锋芒。
顾锦闭上了眼，耳边似乎传来前世顾子轻铮铮话语。
“你还不知道吧？背后密谋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一直想要讨好的父亲大人！”
这句话像一道永不停歇的魔音，在她耳边来回的贯穿着，一字一句，都化作了无数道冰冷的碎片，在她本就伤痕累累的灵魂上，再添上一道道重创。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敢相信，做出这一切的，会是自己一直敬畏的父亲，然而顾子轻的话那么坚决，好像是板上钉钉，不容置喙，容不得她不信一般。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有些事，今生必须要弄清楚了，不然她即便重活一世，若还是不明不白，那还有什么意思？
“妹妹好不容易才回府，应该高兴才是，怎的还叹起了气？”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她睁开眼，只见一个穿着银灰色劲装的男子，正半靠在门框上，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二哥。”顾锦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当即站起身走过去迎接：“二哥来的好生快，叫妹妹丝毫没有准备，如今这房子还未打扫清整，还望二哥不要嫌弃。”
来人正是顾朝淮，顾家二房的嫡长子，也是整个顾家，为数不多真心对顾锦的人。顾家在称呼这件事上没那么多规矩，既然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就不必分的那般清楚，便随着亲生哥哥一同叫了。
顾朝淮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我与妹妹许久未见了，刚下学堂便急匆匆的赶来，妹妹还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把哥哥当做外人了？”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屋内的脏乱，忍不住皱眉道：“府中之事一向是大伯母在操劳，明知你今日要回来，怎的连洒扫这样的小事都还未做好？”
“想必是事情太多，一时间忘记了，我倒是不打紧，这地方不大，随意扫扫便可住下，二哥不必担心。”顾锦将他请进来，流玉动作麻利的将凳子擦了干净请他入座。
“这可不行，你是顾家大小姐，去庄子养病了好些年，这府中只怕有些人都已经忘了你，如今你回来了，表面样子若不做好，只怕府中有些人会看轻你。”顾朝淮说道，对自己这个单纯的妹妹一阵心疼。
“阿锦放心，待会儿我便向大伯母说与此事，而且等会大伯父也该回来了，若是这府中有别有用心之人，当着大伯父的面，绝不敢起些不该有的心思。”顾朝淮宽慰她道，一双眸子浸满了寒霜。
顾锦没有答话，她垂下眸子，脸上有微微的涩意。
顾朝淮见了还以为她是因为今日未见父亲而伤心，连忙解释道：“大伯父今日一早便去了朝堂，等他回来见了你，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闻言，顾锦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是高谈阔论，相谈甚欢，直到天微微暗了，侍女过来传膳，两人才站起身往饭厅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得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老爷，今日子轻回来说在学堂又学了首新曲子，连师傅都夸她弹得不错，待会让子轻弹给你听听怎么样？”
柳清玥温言细语的说道，与白日大相径庭。
紧接着，一道语气低沉，却十分有力的声音传入顾锦耳中，令她霎时僵在了原地。
“好。”
记忆中的顾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从未对谁有过半分的笑脸，即便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会在万千冰冷中分出一丝丝暖意给其他人，可是对于她，顾锦却从未在顾曌那儿感受到任何亲情，即便再怎么讨好，她换来的永远是冷冰冰的面孔和决绝般的背影。
顾锦眼眶通红，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屋子里的欢颜笑语像是刀子，一字一句都在对她处以极刑。
里面日暖温阳，外面却寒冰万丈。
一条长路之隔，却仿佛触之不及的天堑。
顾朝淮走在前，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清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疑惑，他问道：“锦妹妹？”
顾锦回过神，将心中那些腾然升起的怨念悄无声息的压制在最深处，若无其事一般的，抬脚走近，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来：“怎么了？”
“没事。”顾朝淮直觉有些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得暂时放下疑惑，同她一起进了饭厅。
刚走进去，像是一道闸门骤然落下，整个饭厅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盯着顾锦，像是在看一个误闯进来的外人。
好在顾锦这么多年脸皮已经磨的十分厚了，被这么多人的目光打量亦十分自然，她施施行礼，对着顾曌道：“女儿见过父亲。”
随后才一一向其他人行礼。
顾曌打量着自己这个女儿，鹰肇般的眼神顿时有些恍惚，透过顾锦这张脸，像是穿越了时间，落在了另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上。
平心而论，顾曌长得十分好看。
挺拔的剑眉下一双琥珀色的凤眸，和顾锦如出一辙，只是他眼尾较深，眼睑又时常微敛着，看人的时候平白无故带了几分孤傲的冷意，显得整个人越发深沉。
虽已年近不惑，然身形修长俊挺，即便坐着，也丝毫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压迫之势。
他打量着顾锦，顾锦亦在打量他。
两世交叠，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顾曌看着她，瞳孔微微紧缩。
太像了……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像的令他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有些狼狈的收回眼，声音越发冷了起来：“什么时候到的？”
顾锦答道：“今儿下午便到了，只是父亲未在府中，所以现在才来请安。”
顾曌咳了一声：“坐吧。”
顾锦应了，便坐在离他最远的一方。
见此，顾曌皱了皱眉，却也并未说什么。
旁边坐着的柳清玥却笑道：“阿锦来了，几年未见，只怕小孩子已经记不住人了，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她指着自己身旁穿着白玉兰刺绣长裙的少女道：“这是你二妹妹子轻，你应当有印象，毕竟你们俩的年岁都差不多。”
顾锦点点头，嘴角含笑，怎么会不记得呢？这些面孔就像是蛆虫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钻来钻去，不时传来尖锐的疼痛，就是为了让她记住那些不该忘记的仇恨。
顾子轻看着顾锦，清秀的脸庞上绽开笑意，然而年纪太小，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是以她眼底那抹傲慢清楚的落在顾锦的眼里。
她心中冷笑，柳清玥若不是被抬为平妻，顾子轻如今便不过是个庶女，即便是抬为了平妻，在她面前依然是低人一等，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优越感，让她面对自己还能如此傲然相对？
顾锦纵使心中不屑，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她微微点头，说道：“自然是记得的。”
顾子轻也吃吃的笑：“时间一晃都五年了，上次大姐姐回来还是三年前，如今再见到像是变了副模样，方才看着，子轻还差点没认出来呢。”
顾锦也不恼，却是说道：“相貌再怎么变化，也不会变的离谱，屈屈三年就已经物是人非，连自己的亲人都认不出了，二妹妹此言，倒真是让我伤心。”
顾子轻脸色一变，旋即楚楚可怜的咬着下唇道：“大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