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的是人心各异,然而即便有人心生愤恨和不满,顾锦进入国子监之事已成板上钉钉。
用完膳后,顾锦同顾朝淮在花园中消食。
天有些暗了,冷风犀利的往衣襟缝里钻,顾锦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小脸被吹的微白。
两人走了会儿,顾朝淮便将她送回了院子,站在门口,他神色纠结,顾锦知道他心里有问题,不消他纠结,便直接问道:“二哥想跟我说什么?”
顾朝淮眉头微皱:“阿锦,庄子上的事我也知道了,我没想到大伯母身边的下人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可同时我心中亦有疑惑,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他顿了顿,有些谨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阿锦,这往后的三年,你在庄子上,过的怎么样?”
顾锦眼皮微垂,睫羽颤了颤,她淡笑了声道:“还能怎么样呢?或者说,二哥觉得……我应该会过的怎么样?”
她抬起头,眸子里酝酿的是顾朝淮看不懂的情绪,无喜无悲,甚至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她眼中,这三年来的种种,不过是肩头上沾染的烟灰,轻轻弹开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不足以在她心底荡起涟漪。
顾朝淮喉咙发干,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年他去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再说这些,不过是徒增笑话。
这一次他本能感受到了不对,或许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过程,然而看着眼前人平静的神情,他才恍然发现,原来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了,无论他再怎么刨根问底,过去的永远都回不到现在。
“二哥怎么不说话?”顾锦很是耐心的问道。她并非不想说实话,也并非不信任顾朝淮,无论是前世今生,他都对她很好,然而庄子上那些血腥不堪的过往,对她来说就像是打开困兽牢笼的开始,除此之外,其他的所有都显得微不足道,她没必要告诉他自己如今成了一个怎样的人,也没有必要告诉他,自己是怎样灰暗的度过了那剩下的三年。
“我……”顾朝淮后退了半步,俊脸有些苍白,他无力的笑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顾锦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顾朝淮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回来就好。”
他极少做这样无礼的动作,连顾锦都愣住了,脸上少有的出现了迷茫的神情,看着有些呆。
顾朝淮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声:“好了,快进去吧,天这样冷,你身子又弱,可别受了风寒。”
顾锦回过神来,也没说什么,只点头道:“那我便进去了,二哥也早些休息吧。”
随后便同两个丫鬟走进了院子,待房门关上,屋内灯火燃起,顾朝淮才转身离开。
他想,若是他今日能得到顾锦肯定的回答,或许那对他来说,才是最难受的地方,既然如此,那不如让所有都沉在心底,反正,该解决的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顾朝淮长长的吐了口气,将心中的郁结与沉闷挥散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流珠吹灭火折子上的火花,走过来道:“姑娘,朝淮少爷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什么了?”
两个丫头都是聪明的,顾朝淮虽然问的模棱两可,可她们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顾锦慢悠悠的喝了口茶,说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如今秦香兰已死,世人只会将此事算在她头上,即便会有人怀疑,也推不到我身上来。”
流玉点点头:“姑娘说的是,此事就此揭过吧,咱们谁也不要说了,那等肮脏之人,说起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嘴。”
……
过了一会儿,夜有些深了。
两个丫头准备伺候她休息,却被顾锦遣了下去。
她独自坐在案台后,桌上摆了两杯清茶,正幽幽冒着热气,仿佛在等人。
寒风吹过门框,从细小的缝中挤了进来,发出吱吱唔唔的响声。
门开了又关,一抹白色如同鬼影般闪了进来,最后站在案台对面。
顾锦抬起眸子,看着眼前满身寒霜的人,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茶,说道:“来的正巧,这茶我刚倒上,还冒着热气呢。”
沈白洛挑着眉,没有动作,他抽出腰间的剑,直指着她,声音冷淡:“尚书府的大小姐。”
“是我。”顾锦抬起头,背靠在椅子上,面色镇定自若,不见丝毫慌乱。
沈白洛的剑微微向前,几乎要挨着她的鼻尖。
顾锦嘴角勾起笑,她垂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利剑,仿佛能在上面闻到鲜血的腥味儿。
“你信不信,你的剑若再敢往前一分,今夜便出不了这尚书府了。”
沈白洛忍不住讥讽道:“你可以试试,到底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剑快。”
顾锦面色未变:“所以呢?你要试试么?我也想知道,没了沈公子的秦国太子,在异国他乡,究竟能活得了多久。”
沈白洛握着剑,眸子里飞快划过一抹杀意,他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按理说,他们刚到楚国,就算是泄露了身份,消息也不会传的这样快,更不会只传进了这个刚从庄子上回来的大小姐耳中。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夜来,难道就只是为了拿剑指着我么?”
沈白洛收回剑,坐在她对面,却是看也没看那杯正冒着热气的茶水,他说道:“今日你若不告诉我你的目的,那么就算拼了命,我也会杀了你,当然我或许能逃开尚书府的追杀,但你却一定会死,所以……千万不要想着威胁我,或者是骗我。”
顾锦冷淡的笑了声:“你以为你有什么价值值得我威胁?”
沈白洛皱眉道:“你既然知道那孩子的身份,难道秦国皇……太子的身份还没有这样的价值么?”
他说着,眼神更是怀疑,虽说秦瑾是秦国嫡长子,可现在却并未册封太子之位,为何这人从一开始便称秦瑾为秦国太子?
他本以为,顾锦听完会顺势说出自己的目的,却没想到对方冷嗤一声,眸子里满是嘲讽。
“秦国?如今秦国内乱不休,他这样的身份,你觉得是价值多一些,还是危险多一些?”
沈白洛默然,顾锦说的很对,秦国内乱,叛军已攻至皇城,否则秦皇不会让他带着殿下离开,然而这一路上遭遇的追杀不知有多少,直到他们进了大楚的地界才能稍微松口气。
结果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眼前的少女给揭穿了身份,一想到这里,沈白洛就万分懊悔,如果今天他没出那样的馊主意,或许顾锦还注意不到他们,而她说的也不错,以秦瑾现在的处境来说,的确是危险大过了价值。
可是这得分人不是么?
沈白洛眼中透出危险的光,他冷笑道:“那要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你也知道,危险与价值往往是并存的,对尚书府的大小姐来说,我们或许是危险的,可是对湘王的爪牙来说,这价值可是顶了天。”
“所以,顾姑娘,你又是哪一种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