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怎么看?”
谢竟移眉头紧皱,沉吟片刻道:“臣以为是有奸邪之人在背后捣鬼,目的便是想要引起延国与邻国的交恶。”
前有天念郡主和亲祁国逃回一事传出,后西夜大公主又在延国失踪。
这显而易见,有人在背后算计。
“阁老可有怀疑的目标?”宋敛敞说了几句话,胸口又闷了起来,他抓着胸前的衣服急急地喘气,脸色灰败得可怕。
谢竟移看了一眼谢瑜菲,低声朝白福道:“白公公,可否让小宫女带我家孙女出去转转。”
白福心领神会,亲自领着谢瑜菲往外走去。
谢瑜菲知道自家祖父有机密之事要与陛下交谈,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只好顺从地行了告辞礼,跟在白福身后往外走去。
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光线昏暗。她年迈的祖父站在珠帘之外,背部佝偻着,花白的头发衬得他的背影又衰老了几分。珠帘之内,隐隐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一道明显的光影分界线将她与里面两人分割开来。
“谢小姐,咱家让木绿带你去逛逛。”白福挥挥手,一个低眉顺眼的宫女上前,朝着谢瑜菲行了一个礼。
谢瑜菲点点头,有礼道:“多谢白公公了。”
白福笑了笑,一张面团似的脸上满是褶子,他并未说话,转身又进了殿内。
“谢小姐,请随奴婢这边来。”木绿笑着引着谢瑜菲下了长长的台阶,往一旁的花道中走去。
如今已近深秋,下了几场大雨,落了一地的桂花雨,空气中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桂花味和泥土的腥味。
木绿领着谢瑜菲进了花道,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曲径通幽处。
养心殿。
谢瑜菲一出去,谢竟移就直言不讳道:“臣以为此事应该是西夜国摄政王齐霄陨在背后捣鬼。”
宋敛敞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压抑地咳了一声。
“朕一直让人暗中监视他的举动,发现他这段时间一直很安分。”
“但此事动机最大的人还是他。”谢竟移沉声分析,“西夜国朝堂如今一分为二,大公主一派势力更胜一筹,齐霄陨想要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就只有从外部借力了。”
“如今大公主失踪,西夜国内大公主一派定然遭到重创。祁国对我们不满,西夜国大公主又在我国出了事,他就有理由讨伐延国,只要成功,他便能完全掌握西夜国的话语权。”
宋敛敞克制地咳了一声,眼神灰败了下去,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与衰弱。
一时之间看上去竟比谢竟移还要老上几分。
谢竟移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另一张脸来。
有些时候,真不得不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
老天爷真的在看着他们。
“那依谢阁老之言,朕如今该怎么做才能破了当前的局面?”
“臣以为首先当平息祁国怒火,让祁国没有理由对我延国进行声讨,另外一定要将大公主找到,才能平息西夜国的怒火,牵制齐霄陨的势力。”
“但是大公主恐怕很难找到……”
这事既然是齐霄陨刻意为之,他又怎么会轻易让他们找到人?
宋敛淌眼底的疲惫更深了,他又咳了几声,这几声咳得迅速而猛烈,仿佛要将整颗肺咳出来才肯罢休。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一时间,整个养心殿里都回荡着宋敛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白福忙递了锦帕过来,轻轻拍着宋敛淌的后背。
宋敛淌猛地咳出一口血,血色染上白色的锦帕,将白福跟谢竟移都吓了一跳。
“叫太医来!快去叫太医来!”白福尖着嗓子转头喊道。
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听见动静,连忙跑着去叫太医,小太监跑得太急,出门槛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被绊倒在地,重重地摔在地上,但他片刻不敢停留,连忙爬起来近乎滚一般往太医院赶去。
外面聚拢来一大捧寒气,渐渐将养心殿包围起来。
秋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刚刚还亮堂着的天空此时已经被乌云掩盖,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像是有预感一样,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赶了过来,一个个手里都拎着药箱,低着头行步匆匆,在秋雨中疾行。
养心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但似乎又更寂静了。
谢竟移见御医进来,让到一旁,眼神却从未离开过珠帘之后。
珠帘后面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渐渐地归于平静。
一大群御医站在床边,为首的王御医给宋敛淌把过脉之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这王御医是太医院的院正,是整个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太医。
见到他这般脸色,白福的面皮猛地抖了抖,惶恐地看向珠帘之后的谢竟移。
两人遥遥相望,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王御医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副院正程御医,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程御医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将手指轻轻搭在宋敛淌手腕上,细细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
不一会儿,他眉头紧皱,松开了手,转头看向白福。
白福眼皮抖了抖,声音更尖细了,“两位御医……陛下……陛下……”他一句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完整。
宋敛淌咳完刚刚那一阵子,此时整个人闭着眼睛,十分虚弱,也不知是昏睡过去了还是仅仅只是闭着眼睛在休息。
王御医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宋敛淌,轻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但并未作声。
白福也跟着看了一眼宋敛淌,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往外走去。
王御医跟程御医两人跟在他身后一同往外走去,其他御医仍站在珠帘之外,乌泱泱的,一个个的脸色都十分肃穆。
珠帘之外的谢竟移站在原地,神情严肃,也不知在想什么。
床上的宋敛淌仿佛预知到什么一样,突然张着嘴睁开了眼睛,像溺水的青蛙一样,大口呼吸着,“谢……”
“谢阁老……”
谢竟移听见动静,连忙掀开珠帘,走到床边上,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其……其他人都下去……”
御医们闻言纷纷行了辞礼退了出去。
养心殿中只剩下了宋敛淌跟谢竟移两人。
宋敛淌浑浊的眼神看了一眼床尾,低声道:“谢阁老……朕把玉玺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替朕保管……”
谢竟移猛地看向床尾,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
“陛下……”
“去……”宋敛淌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竟移双手撑在床沿上,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床尾,在宋敛淌的指示下打开了暗格,颤抖着手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明黄色锦布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小盒子不重,但此时落在谢竟移手里,竟如千斤般重。
见谢竟移将东西拿了出来,宋敛淌像是放下什么包袱一样,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还没松下去,他又猛地咳了起来,又咳出来一口猩红的血,血色染红了他胸前明黄色的中衣。
“朕已经叮嘱过雷秦天,在那个……”宋敛淌顿了顿,“在那个逆子回来接手之前,他会一直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朝堂上的事情,这段时间就摆脱阁老了……”宋敛淌眼中满是不甘,似乎十分不甘心他就即将这样草草地离开,离开之前那个唯一能担起重任的逆子还没回来……
要是他身体再好一些,他一定亲自去将那个逆子抓回来。
只可惜……
宋敛淌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眼前仿佛笼罩上一层白雾,朦胧之间,他似乎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朝着他走来。
眨眼间,她已然到了近前,露出一张被火烧灼的脸,她眼神幽怨,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埋怨他。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他下意识喃喃道:“我也不想的啊……”
如果能再来一次,他或许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可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他知道。
宋敛淌的眼皮渐渐耷拉了下去,手也猛地垂落在明黄色的被面之上。
无声无息。
但谢竟移分明听到“咚”的一声,是一个生命陨落的声音。
他“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身后猛然传来惊慌的脚步声,白福掀开珠帘走到床边,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做了好漫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才伸出颤抖的手往宋敛淌鼻间探去。
“咚……”他也猛地一下跪了下来,尖细凄厉地喊了一声,“皇上驾崩了!”
养心殿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一些宫女太监胡乱走动着,也不知是谁先绊倒了谁,又是谁后绊倒了谁,哗啦啦摔倒了一大片人,只是这时候谁也不在意到底是谁先绊倒的谁。
“皇上驾崩了”这个消息风一般一下子传遍皇宫的各个角落,一时之间,整个皇宫上方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整个世界还是湿漉漉的。
养心殿不断有人在进进出出,后妃们听到消息,一个个悲痛欲绝,哭着喊着往养心殿赶来。
乌泱泱的,养心殿外跪了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