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岑东溱问,他紧接着将今日所见快速说了出来,“岑府的一个小丫鬟去见了那掌柜的,她走不久,那掌柜的就离开了医馆,去了城西的一条巷子里。”
“他进了那巷子尽头的一家院落里,院子很落魄,他进去之前左右张望,显然是怕有人跟着他,他进去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出来,出来之后脸上的表情比进去之前还要凝重。”苏鹤然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察觉到那院落里有好几个人,怕打草惊蛇,没敢跟进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岑东溱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夜色无边的窗外,点点头,“嗯,这事你做得对。”
“院子的具体位置可记下了?”
苏鹤安忙道:“记下了。”
岑东溱敲了敲桌沿,想了一会儿,道:“接下来你就不用再去守着妙春堂了,直接去那房子处蹲守,小心些,不要被发现了。”
“是。”苏鹤安应下,见岑东溱没有别的吩咐,便要退下。
“等等。”岑东溱叫住他。
苏鹤安连忙停下脚步,望着岑东溱,等着她的下一步吩咐。
谁知岑东溱只是指了指小火炉上煨着的水晶肘子,问道:“你还没用晚膳吧?”
苏鹤安有些赧然,摇了摇头。
他一直盯着那边,生怕妙春堂掌柜有别的什么动静,还在他屋顶上趴了半天,直到他睡去才匆匆赶来岑府,哪有时间用晚膳。
岑东溱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笑来,“水晶肘子傍晚就炖上了,你带回去吃吧。”
苏鹤安愣了一下,并没有动作。
见他不动,岑东溱有些惊讶,“可是不喜欢吃?”
“不……不是。”少年白皙的脸有些微红,只是灯光昏暗,无人注意。
岑东溱看了一眼那砂锅,略略一想,才知是自己没有准备食盒,人家总不能连锅带走吧?
可是这会儿蔷薇她们应该已经睡下了,况且大晚上的要食盒也十分奇怪。
岑东溱暗恼自己考虑不周,没有早早准备好食盒,顿了顿,道:“要不你吃完再走?”
苏鹤安有些微愣,片刻后点点头,接过岑东溱递来的筷子,低声道了谢,安静地蹲在火炉边就着砂锅啃了一整只水晶肘子。
少年白皙的脸庞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棱角更加分明了,苏鹤安的睫毛很长,微微低头啃肘子事,长长的睫毛搭了下来,在眼睑下落下一片阴影。
很难想象这样俊美的少年会沦落为狼狈的乞儿,岑东溱忍不住多望了几眼,望得苏鹤安耳朵红了红。
只是灯光昏暗,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苏鹤安啃肘子的时候,岑东溱无事可做,又不好先去休息,只好从书架上抽了本话本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两人一人窝在火炉边啃着肘子,一人倚在软榻上看着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潜伏在屋顶上的人看得眼神变了几变,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盯着苏鹤安的眼神仿佛要将他戳出个窟窿来。
苏鹤安似有所觉,忍不住敏感地往屋顶上看了看,眉头紧蹙,加快了嘴上的动作。
等他啃完水晶肘子,跟岑东溱告别之后出门再看时,却并未发现屋顶上有什么东西。
苏鹤安走后,岑东溱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熄了灯上床睡了。
她熟睡之后,一个轻飘飘的人影突然落了下来,站在她床边定定地望着她。
许是目光太过炙热,睡梦中的岑东溱忍不住皱了皱眉,转了一个身,朝向里面,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殷桉苦笑一声,又站了一会儿,才翻窗出去。
真是见了鬼了,他就跟被鬼附身了一样,仿佛是被人驱使着,等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经在她屋顶上了。
这大冷天的,他居然趴在她屋顶上,看着她跟另外一个人聊天啃肘子,嫉妒得不行。
这话说出去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不受自己控制,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殷桉回到御史府,洗漱了之后躺在床上,脑子里净是刚刚趴在屋顶上看到的场景。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那样真的很般配。一个看书,一个啃肘子,都是好看的人儿,不管做什么都很养眼。
可若是换做是他呢……
殷桉苦笑着闭上了眼。
换做他……可他能抛下那血海深仇吗?
不能吧……
既然不能的话,那又何必去招惹她呢?
夜凉如水,这一夜,对某些人来说,注定是无眠之夜。
岑府的书房亮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了才熄灯。
第二日,岑玉松一改昨日的颓废,一大早穿着朝服出了府。
下朝之后,岑玉松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一处,往日里交好的官员为了避嫌都假装没有看见他。
他也不在意,跟在众人的身后出了宫门,在众人分开之后,眼见丞相正要上马车,忙上前将他拦住了,两人低声交谈了一阵,便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街上驶去。
殷桉收回视线,淡淡地垂头看了一眼衣袖,伸手理了理,掩去眼底的深思。
“不知道岑将军什么时候跟江丞相走得这么近了。”宋忱楠突然开口,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那两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殷桉甩了甩衣袖,径直往前走去,并不搭话。
宋忱楠眼神暗了暗,跟了上去,温和地开口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在传你是为了帮本王才弹劾的岑云松呢。”
殷桉弹劾岑云松的原因他并不知道,可他知道并不是外界所传那样。
因为他并没有跟他商量过这件事。
殷桉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侧头望了宋忱楠一眼,眼神淡淡的,并未与他绕圈子,“并非那样,这是我的私事。”
宋忱楠这是试探来了。
“原来如此。”宋忱楠点点头,一身月白长袍衬得他脸上神色越发温和起来,“殷御史有时间一起去喝杯茶吗?”
“王爷邀约,岂会没有时间?”
两人上了不同的马车,一前一后地也上了街。
而方向,正是江丞相与岑云松所去的方向。
……
茶楼。
也不知巧合还是怎么,宋忱楠带着殷桉进的包厢正是岑云松与江天遇的隔壁。
这个茶楼的私密性很好,每一桌之间都用隔间隔开,也不知隔间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隔音性也十分好。
京中许多权贵人士都喜欢来这茶楼谈事。
两人坐下之后,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但即便这边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隔壁的声音也不能完全能听清。
殷桉垂眸饮着茶,面上淡淡的,但全身心的心思都放在了隔壁。
岑云松如今已经是朝中官员避之不及的对象了,江天遇怎么会跟他走在一起?
当年的事情……跟他有关系吗?
殷桉眼神暗了暗,并未注意到对面宋忱楠的审视。
“你可别忘了当年……”这边的两人都各怀心思,那边岑云松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但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江天遇以更高的声音打断了。
“你疯了?”
江天遇说完这句话,岑云松突然安静了下来,隔壁包厢连那点断断续续的声音都没有了。
殷桉皱了皱眉,眼中情绪翻涌,察觉到宋忱楠的打量,他很好地将眸中情绪隐去,淡淡地笑了笑,又饮了一口茶,赞道:“这茶不错。”
“是不错。”宋忱楠也笑笑,将眼中的探究压了下去。
过了没多久,隔壁断断续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殷桉没再刻意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耳尖地听见了“小女”“犬子”两个词。
他正要凝神再去听,隔壁的人已经起身了,紧接着传来一前一后下楼的声音。
等他们离开之后,宋忱楠才笑着道:“我刚瞧着刚下楼的那两人似乎是岑将军和江丞相呢。”
“是吗?”殷桉漫不经心地往窗外瞟了一眼,正见江天遇与岑云松告别上了马车,习武之人眼力自是好的,他瞧见江天遇的脸色似乎并不怎么好。
而岑云松的脸色相比江天遇好得多了,他甚至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笑意。
殷桉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对面的隔间,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这隔间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居然连习武之人的耳力都无法穿透。
……
岑云松一回府便把岑东溱叫去了他书房。
岑东溱刚走到书房门口,门口守着的小厮便开了门,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岑东溱进去。
她不由得眯了眯眼,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多年,她还从没受到过岑云松身边的人如此的待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弹了弹手指,抬腿进了书房,她一进去,那小厮便立马合上了门。
外头的光亮瞬间被关在了门外。
书房里有些昏暗,岑东溱对上岑云松打量的眼神,心中的那股不安越发地强烈了起来。
“见过父亲。”她福了福身,“父亲找我可是有事?”
“嗯。”岑云松表情说不上好看,但对比以往算是十分温和了。
以往他总是一副想杀了她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父女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呢?
不过他们之间确实是有血海深仇。
他是她的杀母仇人!
虽说母亲的死是林艺宴设计的结果,可直接杀死她的的还是岑云松!
岑东溱想着,眼神变得越发幽暗起来。
一个一个来,等解决了林艺宴身后那人,便轮到岑云松了。
“你妹妹已经出嫁数月,你身为姐姐,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了。”岑云松打量了她几眼,漠然地移开视线。
岑东溱心里一个咯噔,瞬间就想到了岑云松的目的。
他是看着自己兵权被收,地位下降,想用她的婚事为他找一个可靠的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