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桉回到殷府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血红的夕阳晕染在西边的天角,一层又一层,越到天际边,就越是红得刺眼。
就像是一摊血。
殷桉一走进殷府,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一向严肃的管家眼角似乎染上了一丝哀切。
殷桉不禁停下脚步,“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叹了口气,微微俯身,语气重是藏不住的悲切和惋惜,“阿眉姑娘去了。”
“阿眉?”殷桉愣住,似有些不敢置信,“去了?”
管家点点头,“大人莫要哀切。”
殷桉皱眉,“安临呢?”
“安侍卫正在处理阿眉姑娘的后事……”
殷桉打断他,“他在何处?”
“在阿眉姑娘的厢房。”
殷桉一言不发,大步朝着阿眉的厢房走去,管家也连忙跟了过去。
阿眉的厢房距离岑东溱住的屋子隔得并不是很远,经过岑东溱屋子的时候,殷桉脚步顿了顿,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
进了阿眉的厢房,殷桉一眼就见到了跪在床边上的安临。
安临背对着他,穿了一身白衣,低垂着头,嘴里小声地跟阿眉说着些什么。
殷桉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去往自己院子的路上,殷桉眉头紧皱,心情复杂。
“阿眉去世的消息传到我院子里去了吗?”
管家连忙摇头,“还没有,奴才派人去通知的时候,被安封侍卫拦下了。”
殷桉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该怎么告诉她这件事?
“安侪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昨晚他急着找岑东溱,也没去注意阿眉的伤势,没想到她的伤势居然这么严重。
管家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一一道出,“阿眉姑娘被刺中心脏,虽然她的心脏长偏了,没有刺中要害,但是不知何故,她突然大出血,就……”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
竹园离殷桉住的松园并不远,在殷桉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岑东溱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然站到了松园的门口。
蹲在树上的安封见到殷桉的身影,暗暗松了一口气。
殷桉在门口站了半天,迟迟没有进去。
安封不解,“嗖”的一下从树上飞了下去,出现在殷桉身边,“主子。”
殷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安封敏感地察觉到可能发生了大事,心里一慌,正准备试探着问问,殷桉已然跨着步子进了松园。
见到一旁的管家,安封眼睛动了动,低声问道:“主子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管家低低地叹口气,站在门外没有跟进去,“阿眉姑娘去了。”
安封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阿眉死了?”
“是的。”
怎么可能?
这是安封的第一反应,他实在不想相信。
他们这群人,都是从小就一起跟在主子身边,陪着主子一起长大的。
相比于对主子的恭敬,他们这些人之间的感情更像是兄弟姐妹。
而阿眉从小就是个耐糙的,他似乎从没想过她有一天会死。
今天早上他见到安临拎着安侪去看阿眉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到原来阿眉的伤势真的有这么严重……
他只以为安临说的阿眉要死了是夸张而已。
毕竟沉溺在爱情之中的人对另一半的事情总是会产生一些在外人看来无比夸张的情绪。
他没想到,安临说的居然是真的。
一想到自己那时候还伸手拦住了他们,说不定还耽误了治疗时间,安封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狠狠的耳光。
安封,你他娘的是个罪人!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外,整个人瞬间就消沉了下去。
管家只以为他是伤心的,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生无常,这事是谁也没想到的,安封侍卫要节哀啊……”
院内,殷桉走得极慢,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示着等会儿见到岑东溱要怎么跟她说阿眉去世的事情。
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好像没有人一样。
他轻手轻脚走到屋子门口,安静地透过半开的门去看里面的画面。
夕阳的余晖透过木窗一缕一缕地照进屋里,平白给屋子添加了一层鲜艳的色彩。
但那色彩此时看在殷桉眼中,却是冰冷冷的。
他轻声叹了口气,往里面走去。
绕过屏风,他才见岑东溱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三千青丝散在枕边,眼眸瞌着,眉头却紧紧地拧着,仿佛睡梦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撑着下巴坐在小杌子上眼一眨不眨地守着岑东溱的蔷薇听见动静,连忙转头看了过来,见是殷桉,她起身朝他行了个礼,轻声道:“小姐在睡觉。”
殷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出去吧。”
蔷薇犹豫了一下,福福身,退了出去。
殷桉走到床边上,盯着岑东溱的睡容看了一会儿,脱了鞋子,轻手轻脚上了床,将岑东溱整个人连同被子一起抱在自己怀里。
他一趟下去,鼻间便传来一种说不出来又让人极其舒适的香味。
紧绷着的神经忍不住松动了许多,他不忍就这样把岑东溱叫醒,一边抱着她一边在心里推算着各种岑东溱听到阿眉死讯之后会有的反应。
想着想着,他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他突然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对上一双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和水润的眸子。
“你醒了?”岑东溱轻轻拿开他箍在她腰上的手,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头浓密的青丝散落下来。
殷桉也跟着一同起身,见岑东溱要下床,忙伸手拉住她,“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岑东溱闻言转过头来,淡淡地望着他。
“有什么事你说吧,说完我想去看看阿眉。”
殷桉见她态度疏离,心中一惊,一味她已经知道了阿眉的事情,一时有些哑然,半晌之后才道:“你已经知道了?”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有点哑。
往日里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带了些嘶哑,倒是有些不像他的声音了。
岑东溱皱眉,见到殷桉的表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我知道什么了?”
殷桉张张嘴,才知是自己误会了她那句话的意思,沉默了。
在殷桉的沉默中,岑东溱心中的不安渐渐扩散。
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带了些嘶哑,“阿眉……怎么了?”
殷桉嘴唇翕合,吐出一句残忍的话,“阿眉死了。”
“轰隆……”惊天雷平地在岑东溱脑中炸开,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殷桉的嘴巴,仿佛没有听懂刚刚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殷桉抓紧了她的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溱儿,你听我说……”
可说完这句,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岑东溱颤抖着甩开他的手,往外走去。
殷桉连忙翻身下了床,跟了上去。
蔷薇见岑东溱出来,情绪十分不对劲,连忙凑了过来,担忧地唤了一声,“小姐……”
岑东溱看她一眼,面色惨白,“蔷薇,阿眉死了。”
“什么?”蔷薇瞪大了眼,眼眶瞬间红了,“怎么会……”
岑东溱似乎比她更为冷静,深吸一口气,“我们去看看吧。”
蔷薇抽噎着点点头,跟在岑东溱身后出了松园。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余晖之中,一步一步走向竹园。
殷桉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眉眼间满是担忧。
而安封一言不发地跟在殷桉身后,眉眼间满是自责。
这怪异的一幕让府中不少人侧目,但没人敢光明正大地往这边看。
他们可没忘了上次被大人亲自发卖了出去的那两个丫鬟。
谁也不想重蹈她们的覆辙。
到了阿眉的厢房门口,岑东溱反倒退缩了,她扶着门框转头看了一眼蔷薇,“阿眉是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
蔷薇闻言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瞬间从脸庞两侧滑落,滴入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伸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人的情绪的爆发点总是那么奇怪,忍了一路的悲痛,就被这么一句话点燃了。
蔷薇的哭声让安临转了头,他看了一眼岑东溱跟蔷薇,默默地让开了。
岑东溱强装镇定地走近,走到床边上,望着阿眉苍白的脸,心口那处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她实在没法接受,昨天还在她面前蹦蹦跳跳的那样鲜活的生命,今天就一脸死气地躺在了这里。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安临哑着声音开口,“去了不到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那时候她正在松园里睡大觉。
岑东溱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些不敢去看阿眉的脸了。
她转开脸,快步走了出去。
满腔的情绪汹涌着到了心口边,像是要喷涌而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