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月,王妈妈很有些忙碌,忙着数银子,因为来找她做绣活的人越来越多。可是相对的,王妈妈花的时间却比原来还要少了些,因为那些新找上门来的绣活并不大费工夫,可开价却高。王妈妈有些迷信,她相信,是李芸熙肚子里的孩子,给一家人带来了财运,才能让她这样轻松地就赚到了这么多银子。所以每次李芸熙要出门送绣活,她总是尽量让她把肚子缠松点。
“芸熙啊,再这么下去,咱们这个月赚的银子都快赶上原来我家种地一年的进项了。”王妈妈笑着说道,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悦。
李芸熙却并没有王妈妈那么乐观,不管孩子有没有运道,那都是她的孩子。她不会因为她有运道就更喜欢他,也不会因为他没有运道就讨厌他。只是,最近这些事,倒确实有些奇怪。照理,王妈妈接的那些个绣活,苏城能做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不是她想太多,只是,外乡人想要融入一个地方,总还是需要些时间的,而她们来这儿也不过就几个月。
李芸熙虽然有所怀疑,却着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是告诉自己,静观其变就可以。
因为王妈妈接的活多了,所以李芸熙倒是为了要出去送绣活而频频出门。这会儿,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即便她把肚子缠的再紧,喘气再轻,也因为天气渐热,衣裳渐薄而容易被看出来。李芸熙无法,只能在身上别的部分也缠上厚厚的布条,这样穿起宽大的衣裳的时候,最多被人认为是心宽体胖了。好在,倒是真有些丰腴过度的女子,还未曾出阁,便如生产过的妇人般,小腹突出的。
这日她给一户人家送完绣品之后便转身准备回家,转身太急,她有些晕眩,就挪到墙角站了会儿。
不一会儿,她刚才送绣品的那个人家就出了门,急急赶去什么地方的模样。本来李芸熙也不会太过在意,只是那位大娘肩上挎着的,是她刚才给她的那个包袱。刚才她去送绣活的时候,那位大娘明明说,已经等了好久了,就等着用的了。怎么这会儿却要带着出门?李芸熙看了看日头,时间还早,便跟了上去。
那位大娘脚步匆匆,李芸熙偶尔扶扶腰身,想缓解一下那股子酸痛,稳步跟上。然后......到了一家杂货铺外。看到‘赵记’二字,李芸熙愣了愣,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了那天那个拦路的男子。
而后很快地,她就摇了摇头。她倒不会如此高看自己,不过几面之缘罢了,她还只记得其中一次,他又能有多上心?若是她想太多,倒是不免有些自作多情了。或许,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正待转身离开,却听到了一个妇人高声说道:“赵城,你怎么回事儿?娘不是跟你说过吗?咱们是生意人,不是做善事的,你最近进的那些绣品都还没卖出多少呢,你怎么又买新的来了。一下收了这么多,要卖多久呀?......”
不由自主的,李芸熙回过了头,她认识那个被教训的男子,认识现在放在他面前的包袱,联系了下最近的那些事,李芸熙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难道是怕她们生活不好,所以接济她们吗?可这会儿,她却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被他娘责骂。因为她没有立场去做任何事,说任何话。
李芸熙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铺子里的两个人,一个叉腰专心骂人,一个微微垂头被骂,两人都没发现李芸熙的到来,也没注意到她的离开。
李芸熙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往回走,好在虽然她来苏城并不算久,这条路却也走惯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家门口。
王妈妈刚好在院子里打扫,听到敲门声,便给李芸熙开了门。看着李芸熙的脸色,王妈妈有些担心,“芸熙啊,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吗?”
李芸熙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本不想说话,在看到王妈妈满是担忧的目光后,还是勉强开了口,“没有,我没有不舒服。可能是......天有些热。”
“那就好。大概是你身上缠了太多布条了,憋的。赶紧回屋去解开吧,然后休息一会儿,等等咱们就用午膳了。”
“好。”李芸熙回了屋子后,却并未如王妈妈交待的那样,先去解开身上缠着的布条,而是只随意松了松腹部的布带,便愣愣地坐在了床边。她面前总是浮现他乖乖任由他的娘亲骂的那个场景,想来平日里他应该是很听母亲的话的。
她耳边回响起了王媒婆的话,王媒婆说,他见过她,在她去送绣品的路上。他见过她,他心悦她。还想起那日,他把她拦下来,问她为什么拒婚的场景。还有最后被吹散在风中的那句话。再被吹散之前,她听到了。
李芸熙垂下眼帘,摸了摸已经很明显的腹部。“孩子,你说,娘该怎么办?”
这一刻,李芸熙确实有了动摇,有个男子不求回报,默默替你做了些事,还是在他求亲不成之后。她又如何能无动于衷。只是,他们相遇太迟了,她配不上他。
站在‘赵记’门口的那段时间里,曾经有一瞬间,李芸熙想按照王妈妈说的那样,与他说她的经历,除了孩子,都说与他听,若他能接受,她就跟了他,若他不能接受,以后想来也不会继续那样傻。可下一刻,她却突然失了勇气。她想给他留个好印象,为他对她的那片心。
同一天,毫无头绪的无头苍蝇般的尉迟子轩又梦到了他儿子。孩子的眼神虽然依旧恶狠狠,小嘴依旧撅的老高。尉迟子轩倒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看到小了好多号的没长什么头发的自己,尉迟子轩除了觉得可爱,还是觉得可爱。
这一回,尉迟子轩欣喜地发现,他在梦里居然能随心而动,也能说话了。而且,还能碰触到这个孩子。
那孩子飘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眼睛就没挪开过,尉迟子轩发现自己能动后,就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离孩子还有一臂的距离的时候,尉迟子轩站住了,他忐忑地开了口:“我能,抱抱你吗?”
话音落了没有多久,他张开的双手之间,就多了一个小娃娃。怀里的孩子没有想象中的温热柔软,相反的,他冰冷而僵硬。尉迟子轩皱了皱眉,把他更往怀里带了带,“抱歉,是爹没能护住你......和你母亲。”
回应他的,是那孩子不停砸在他身上的小小拳头。
尉迟子轩任由他打,因为在梦中,他根本不觉得多疼。即便疼痛,他似乎也是甘之如饴的。他的手臂依旧还是紧紧环着他。即便孩子根本不用依靠他也能稳稳待在半空中,尉迟子轩却总怕他摔了。
尉迟子轩笨拙地拍着他的背,轻声说道:“孩子,你放心,我已经在找你娘了,你再耐心等等。等我找到你娘,娶了她。再过......十个月,你就能亲眼看见这世间万物了。这一世,爹一定好好守着你,不会再让你......”夭折。
他话刚一说完,他的怀抱就空了。尉迟子轩抬头,发现孩子就凌空站在他跟前,而后,他稍稍降低了点儿高度,主动把小手递到了他跟前。尉迟子轩赶紧拉住了他的小手,他能感觉从孩子的小手传递过来的寒凉。而后,尉迟子轩任由他牵引着,往前走。
本来一团迷雾般的梦境,在他们开始往前行进之后,慢慢发生了改变,是官道。尉迟子轩出京的时候走过几次,所以能认出来。然后是条条岔路,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城门前。尉迟子轩仰头一看,‘芙蓉镇’三个字映入眼帘。尉迟子轩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正低头想问孩子,“你娘是不是在......”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他的手还保持着轻轻抓握的姿势,只是手里已经空了。
尉迟子轩又仰头仔细看了看,确认真的是‘芙蓉镇’,而后反复跟自己重复这三个字。生怕醒来之后,他就忘记了。他听说,若是晚上做梦的时候翻了身,那么梦境里发生的事,见到的人,都会忘得干干净净。他有些怕,万一他翻身了呢?只能对自己多说几遍,尽力让自己一定要记住。
胡六最近都起的很早,因为愁的睡不着。爷的侍妾很有些多,侯爷的意思是,让他把爷曾经染指过的女子都给找到了,带到爷跟前,让爷过过眼。可怜他跟那些女子也没甚交集,不过就是爷看上了,他去接过一回。有些有名有姓有固定住所的女子还好找,难的是那些只是一夜露|水情缘的。爷的人,他哪里敢仔细看?
他现在已然连梦中都在替爷找人了。昨晚,他就做了噩梦,他梦见他又找到一个很难找的女子,然后带着爷去看,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女子一转头,就变成了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梦中的爷倒是反应不大,他自个儿倒是被吓醒了。醒来之后,摸着后衣襟,都是湿透了的。
虽然天色尚早,胡六还是轻手轻脚地进了爷的屋子。做人奴才就是这么回事,主子的身体要随时都关心。爷这回大病,病去如抽丝,还没好全乎呢,可在不能着凉了。万一受了风寒,再大病一场,受苦的不仅是主子,还有他们这些下头伺候的人。鉴于主子偶尔会半夜踢被子,他既然醒了,就顺道来看看了。
好在,爷身上的被子还是盖的妥妥的。只是......爷又再说什么梦话呢?
胡六凑近了些,终于听清了三少口中的念叨,“芙蓉镇?怎么会突然提起芙蓉镇了?”胡六眨了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芙蓉镇上还有一个呢。那个李什么来着。本来胡六是打算着先把京城里的原来爷身边的女人都见一遍,再往京城外头走,毕竟三少主要祸害的还是京城里的女子。这会儿,听见三少在梦中提起了芙蓉镇,胡六却有种奇怪的直觉。该不会......其实他们要找的,一直都是那个李什么的吧?
胡六努力联系前后发生的那些个事儿,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的靠谱。自从三少进了芙蓉镇,好像就睡的不是太好了,脾气也比原来暴躁了许多,不然他也不用去药铺买那些山参、人参的。刚开始他还以为是爷不适应新的环境,现在想着,该不会是有什么......感应吧?从芙蓉镇回来之后,三少的身体好像就更不好了,紧接着就是大病一场。
所以那个女子,究竟是与爷有缘,还是扫把星呢?只克爷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