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被胡六一拦,算是冷静下来了。看着此刻头发凌乱,妆容全花,眼神呆滞,却流泪不止的李芸熙,三少终究还是有些心疼的。
这一刻,三少甚至有些窃喜,她不是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对他们的孩子无动于衷的。只是现在,知晓这些却好像已经晚了。他们的儿子,那么小......茫茫人海,要去哪里寻?
这会儿,怒火中烧的人,从三少变成了侯夫人。侯夫人只要想着,她那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宝贝幺子,最近一个月巴巴儿地伺候一个李芸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野丫头的时候,她胸中就有一口怒气翻腾不止。
此刻,侯夫人早就把作为长乐侯夫人该有的仪态扔到了一边,这会儿的她,在旁人眼中,更接近于一个普通的骂街泼妇,一个护着自己孩子的野蛮母亲。
“你......李芸熙,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耍弄我们?......我告诉你,这辈子,只要我那宝贝乖孙找不回来,你就休想踏进我长乐侯府的大门一步!”
侯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悲哀的。京城里,不是没有别的人家曾经丢过孩子,孩子丢了,要找回来,简直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了。侯夫人觉得,她说的这话,其实潜在的意思便是,李芸熙这辈子都不要想进他们长乐侯府的门了。
侯夫人说完话后,再没有人接话。一时间,客栈之内又安静了下来。除了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门外哗啦哗啦的雨声,好像再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因为这样,铃铛清脆的响声才特别的惹人注意。侍卫撑着伞将世子爷送进了客栈之内。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世子爷每走一步就响起的铃铛声给吸引过去了。
眼睛余光看见大儿子回来,侯夫人正要跟老大诉苦,刚准备开口,就又愣在了原地。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是很对劲呢?
侯夫人再仔细看了看,终于看出了端倪,这......“老大啊,你这抱着的,总不会是......”想到某种可能性,侯夫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掩住了自己的惊呼声。
胡六看着扑在世子爷怀里的,手上挂满银镯子的胖娃娃,傻了。要真说起来,世子爷其实也算是华服男子吧?只是,真的能这么凑巧吗?不能吧?
三少看着一步一步靠近他的大哥,看着大哥怀里的孩子,看着孩子手上的银镯子,傻了。
似乎是十分满意自己造成的出场效果,世子爷眼神流转,露出了个自认为颠倒众生的笑容,“怎么大家都在啊?挺热闹的啊!你们继续说,我在旁边听着就行了。”
侯夫人定了定心,半响,才开口问道,“老大啊,你这怀里的孩子?”
“哦,那天出去闲逛,看这孩子长的不错,就顺手带回来了。”世子爷说的十分随意。
看着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侯夫人,世子爷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把孩子递给她,“娘,要抱抱吗?”
侯夫人飞快地眨了眨眼,看着大儿子眼中的笑意,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狠命地点了点头。
世子爷笑了笑,把趴在他肩膀上的孩子转了个个儿,伸手递给了侯夫人,“娘,千万抱稳了啊,小家伙最近可能吃了,重了不少。”
看到孩子的容貌,侯夫人先是捂住了嘴,而后也来不及装优雅,用手帕擦眼泪了,只是用手随意抹了抹,又在身上狠狠蹭了蹭,而后伸出双手,把小小轩稳稳地接到了怀里。
孩子不大,正是贪睡的时候,被带出来溜达了一圈儿,已经有些困乏了。被换手了之后,只缓缓睁开了一条眼睛缝儿,而后噘了噘嘴,吐了一个小泡泡,靠在侯夫人的怀里就又睡了过去。那小手,已经顺势抓住了侯夫人的衣裳。
侯夫人看着怀里的孩子,那滔天怒火顿时变成了绕指柔,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一边轻轻哼着童谣。
王妈妈毕竟是外人,不是很了解尉迟立轩的脾性。作为长乐侯府的世子爷,尉迟立轩平日里看着,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十分冷情的人。若不是自家人,他一般是不会理会的。所以,侯夫人、三少、胡六......一干来自长乐侯府的人,才敢大胆猜测,他怀中孩子的身份。他的那句‘看这孩子长的不错,就顺手带回来了’,只要是有些脑子的人,都是不会信的。
至于王妈妈和李芸熙,李芸熙自是不用说,她已然沉浸在‘孩子丢了’、‘孩子找不到了’、‘孩子不见了都是因为我’......诸如这样的内疚和后悔情绪之中不能自拔,对于周围发生的事,已然不能及时反应。
而王妈妈,一边护着李芸熙,一边看着世子爷将一个婴孩递给侯夫人,虽然纳闷,却也只能候在原地。芸熙此刻不清醒了,她却是清醒的,孩子若是真的不见了,凭着芸熙、芸珮和她个人,恐怕是很难,或者说,根本不可能从茫茫人海中将他找回来的。她们能依靠的,也只有长乐侯府的势力和人手了。
王妈妈的眼神再不好,此刻,在孩子就被抱在她面前的侯夫人怀里的此刻,也已然清楚看见了孩子的面容。
王妈妈震惊地看了看孩子的容貌,又看了看此刻已然表情激动地站在侯夫人身边的三少。毫无疑问,长开了的小家伙,长的更像三少了,比一个月前也可爱了太多。
“芸熙......”王妈妈一开口,眼泪就滚落了数颗,此刻,她也顾不上擦眼泪了,只不断叫唤李芸熙。看李芸熙没有反应,王妈妈便直接凑在她耳边说,“芸熙,孩子没丢,就在你面前呢!”
李芸熙自从知道孩子不在三少身边,而是被一个所谓的华服男子带走了之后,耳边就慢慢地,全是前段梦境之中孩子的哭声了。直到......王妈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到‘孩子没丢’,她才如做了一场噩梦般,出了一身冷汗,清醒了过来。
“孩子......”李芸熙喊了一声,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而后,看到了近在尺咫的,此刻乖巧地睡在侯夫人怀里的小小轩。李芸熙的视线又被泪水模糊了。
李芸熙与侯夫人之间,距离不过几步,李芸熙却似费劲了全力,才堪堪走到她跟前。
在李芸熙伸出手,想要接过孩子的时候,侯夫人哼着童谣的声音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十分冰冷的语调,“给我拦住她。”
“求您了,把孩子还给我。”李芸熙此刻,只能卑微,因为她的命脉,被抱在侯夫人手中。
“拦住她!她不看重咱们侯府的子嗣,随意将他送人,我们自己总要看重的。既然孩子找回来了,也就没她什么事了。带下去吧。”说着话,侯夫人就抱着孩子转身,准备回去楼上了。外头正在下雨,有些寒凉,侯夫人不想孩子在睡着的时候着凉。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娇弱了。
“不要走,把孩子还给我。”李芸熙刚才也顾忌熟睡的孩子,不敢太大声,此刻,看着侯夫人转身就走,李芸熙急了,声音没能控制住地拔高了一些。
“赶紧地,把她‘送’回家,若是吵醒了孩子,回京城之后,自有侯爷收拾你们。”看着侍卫们无一动手,拦住李芸熙的只有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之后,侯夫人又开了口。
侯夫人的话,赵统领他们或许可以不听。可是说起侯爷,大家都有些犯怵。且,京城里来的人都知道,侯夫人的‘枕头风’吹的不是一般的好。想起风华正茂的侯爷,侍卫们集体打了个哆嗦。
身后传来李芸熙‘放开我’之类的话语,三少只顿了顿脚步,就随着侯夫人上了楼。正如刚才大哥在他耳边说的一样,李芸熙需要‘教训’。
侍卫们虽然‘架’着李芸熙和王妈妈,却不敢太过粗暴。不管怎么说,李芸熙总是小少爷的生母,看着侯夫人对小少爷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知道侯夫人对小少爷的宠爱了。若是哪天李芸熙母凭子贵,他们可不想被秋后算账。
三少的反应果然如世子爷所期待的那样,呆傻呆傻的,世子爷看着,这会儿的三弟,不用装,都已经很傻了。突然间,世子爷就觉得,这些日子的隐忍都是值得的。
本来,世子爷是打算静观其变的,他想等,等着看看,李芸熙把孩子送走,是打算另嫁他人,还是只是想与三弟划清界限。可是,这个等待恐怕会很漫长,至少一个月。而且,还需要三弟和娘亲的配合,比如说,他们假意要离开苏城回京。
若是李芸熙确实不想要孩子,那么,就算是得知他们离开苏城的消息,恐怕也是不会把孩子接回去的,因为带着孩子,女子是不容易另嫁的。若是李芸熙想要孩子,那么他们一走,李芸熙恐怕就会去接孩子了。那时候......世子爷想着,当李芸熙知晓了孩子已经不在那里的时候,恐怕场景会十分的有意思。
之所以改变了注意,还是因为母亲最近的心情总是有些郁郁,他是个孝顺儿子,总不能带一个病怏怏的娘亲回去。父亲的家法可是从来没有执行到他身上过,他可不想在已经身为人父的如今,去体会三弟受家法时候的痛楚。
还因为,芸熙祖母去铺子里买的那些个送给孩子的银锁和银镯子,让他明白了最终的答案。李芸熙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怕他们抢。李芸熙不想要三弟,所以用个女儿打发他。恐怕是以为他们侯府人家一般都重视男嗣,不会看重女嗣,却不想他们长乐侯府大约是个另类。不讲重男轻女的那一套。
世子爷用小小轩安抚了暴躁发怒的母亲之后,这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他的三弟身上了,他看着三弟傻愣的表情渐渐转为激动,刚才铁青的脸色,现在也渐渐红润起来。虽放了心,却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待李芸熙清醒过来,三少的表情又有了显著的变化。世子爷在一旁看着,刚才三弟是恨不能把李芸熙吃了的。现在么,当孩子已经乖乖睡在在母亲怀里的这刻,三少的表情又变得纠结起来。
世子爷看着他的三弟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模样,就觉得憋气。他们的侯爷父亲,他二弟,咳咳......还有他自己,都被妻子拿捏的死死的,若是三弟也被李芸熙拿捏的死死的,那以后长乐侯府还有他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的份吗?
于是,在尉迟子轩忍不住想要上前劝说母亲,让李芸熙抱一抱孩子的时候,世子爷拉住了他,“三弟,李芸熙原来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小事,你可以不跟她计较。可这回,若不是大哥我出手,恐怕她就要闯祸了。你可不能心软,得给她一个教训才是。”世子爷这话一出,才堪堪挡住了三少向着李芸熙而去的步伐。
三少想起刚刚得知自己有个儿子,就紧接着得知他下落不明的失落和恐慌,默认了尉迟立轩的话。他觉得,大哥说的对,若不是他及时拦阻了,恐怕孩子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是个人都是觉得自家的孩子是最好的,刚才即便他只看了那么几眼,也觉得自己的儿子长得十分俊俏,若是有人看上了,反正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谁知道李芸熙托付孩子的那户人家,会不会把他儿子给换了银子。
再听不到李芸熙的声音之后,三少又在楼梯半当中站了好一会儿,并未继续往上走。随后而来的世子爷,很快就超过了尉迟子轩,跟着侯夫人进了房间。
侯夫人抱着孩子进了屋,因为他的小拳头还握得死紧,侯夫人怕吵醒他,所以还是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