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起的,并不止王妈妈和李芸熙,还有世子爷和三少。
自从把女儿接到身边,每天每天,三少都是数着日子过的,所以今夕是何夕,他最是清楚。一天又一天,那本就渺小的希望,就像那快要燃尽的油灯一般,好似下一刻就要熄灭,却最终还是晃晃悠悠地撑着的。三少知道,今天过了,若是她还没来,那么......他或者换一盏油灯,或者再加点灯油。
一早起来,三少抱起了在他怀里流了不少口水的闺女,用枕边放着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说来也怪,早先最最爱洁的三少,对于她闺女的口水,并不是特别排斥。只要想到,这是他的骨血,他就觉得亲切,甚至觉得流口水的闺女也挺可爱的。
今天是孩子满月的日子,三少昨天就吩咐客栈的厨房,今天要做顿像样的饭菜。这儿并不是京城,三少依旧记恨着,苏城之人那流传谣言的能力,不愿意让他们吃白食。只想自己家里的人聚上一聚。
三少抱着洗漱的香喷喷的,穿的红艳艳的女儿出房间门的时候,恰好遇到准备去接小小轩的世子爷。兄弟俩对视了一会儿,三少‘哼’地一声,移开了目光,顺便把头转到了一边。很明显,还在记恨昨天那银镯子的事。
世子爷也不遑多让,为了小小轩,狠狠瞪了眼他的‘傻子爹’,昂首挺胸地出了客栈。一边走,一边想,‘哼,有的你后悔的,不是以后,就是今天。’
三少本来是想直接抱着女儿下楼的,可后来想了一会儿,还是把孩子交到了乃娘手上。他想着,若是李芸熙|来了,他总不能让她那么轻易地就见到女儿。如果让她那么轻易地就见到了孩子,那么这一个月以来,他和孩子所受的苦,该怎么才能忘怀。
今天,胡六一大早就被三少打发出去了。三少让他守着李芸熙家门口,只要李芸熙出了门,只要是往客栈里来的,都要提前来告诉他。这样,他好提前摆好一副‘收债人’的模样。
三少设想过很多种情况,最后,三少决定,除非李芸熙哭着求他,否则,他是不会让她见女儿的。
三少失策了,胡六并未能在李芸熙出门之后,就及时给他报信。因为李芸熙跑的太快,就像身后有恶鬼在追逐一样。
此刻的李芸熙,看在三少眼里,大约也跟女鬼接近了。三少十分庆幸,没有抱着女儿一块儿等她,不然李芸熙的模样,恐怕要吓坏女儿了。
李芸熙今日为了去见儿子,破例用了胭脂,后来,她落了泪,疾跑之后又有汗水,这脸上就花了,发髻也散乱的厉害。这会儿的李芸熙,若是三少对外吼一句疯子,恐怕十个人中有就个会相信。
三少还未曾反应过来,李芸熙就冲进了客栈大厅。她这一刻什么都不再避讳,只是紧紧地拉住了三少的袖子,就像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子轩,孩子......我们的孩子......”李芸熙的声音打着颤,眼泪也还未完全停止。
这是第一次,尉迟子轩在梦境之外的地方,听到李芸熙这样喊他,只喊名字,不叫‘三少’,也不是‘三傻子’。
三少愣了愣神,因为她这样叫他。而后,很快清醒过来,语气冰冷地说,“你不是不要她吗?既然当初不要了,现在又何必来找?”
“他在你这儿?真的吗?子轩,我想见他,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尉迟子轩觉得,或许李芸熙不止是看起来疯了,她是真的疯了。她居然敢问他,问他孩子是不是真的在他这里。明明是她,让她的祖母把孩子推给了他,他难道看着,就这么像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没有担当的男子吗?那是他的骨血,除了在他身边,如何会有别的去处?
尉迟子轩利落地拂开了李芸熙的手,他改主意了,李芸熙便是再哭,他也不会让她见到女儿。他和女儿巴巴地等了她一个月,就算她要坐月子不能来,难道不能让她的祖母、妹妹给他传个消息,让他抱着孩子去见她吗?可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从未听到来自她的任何消息。
“你不配!你走吧,我不会让你见孩子的。”
“尉迟子轩,凭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孩子?”
“就凭你不要她,把她扔给了我!就凭你这么多日子以来,从来没有想过要见她!就凭这一个月来,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带的她!”
“我怎么会把他扔给你。我就是不想把他给你,才把他送走的。我怎么会不想见他,我想他都快想疯了。子轩,就一面,就让我见他一面好不好。我就想亲眼确认,他好好儿的。”如果说,儿子已经落在了尉迟子轩手上,那么,李芸熙已经没有办法了。权、势、银子......她没有一样比得上他。她现在只想确认儿子是好好儿的,儿子在子轩身边,比不知去向,要好的太多了。
“她是我的孩子,不是一个物件儿。不是你说扔就扔,说想捡回去,就能捡回去的。胡六,还愣着做什么,把这疯女人拉走。吉时到了,我要给我家闺女过满月了。”
“闺女?”李芸熙瞪大了眼睛,唇抖的厉害。“子轩,你刚才说的孩子,是我让祖母交给你的那个‘女儿’?”
尉迟子轩冷笑了一声,“我难道看着就是这样随便的人,找个女人就能让她给我生孩子?”
“那......我的儿子呢?”李芸熙突然安静了下来,失魂落魄了起来。
王妈妈跑的虽慢,这会儿也到了客栈了。看到李芸熙魂不守舍的模样,她赶紧走到了她身边,扶住了她,轻声安慰道:“芸熙啊,振作点。会找到的。”
看芸熙一副已然绝望了的模样,王妈妈叹了口气,代为向三少开了口。
“三少啊,这事情,有些复杂。现在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其实,芸熙那日生下来的......”王妈妈咬了咬牙,“是个儿子。”
这话若是由刚刚一直疯疯癫癫的李芸熙|来说,恐怕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可是此刻,说这话的,是神智看似十分清醒的王妈妈,也就是说,三少有个儿子!
抱着孙女下楼梯下了一半的侯夫人长大了嘴,第一次,失了气度。胡六赶紧上前扶住了看着也受了极大打击的三少。
好一会儿,大厅内外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李芸熙一直重复一个问题:“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尉迟子轩此刻觉得很乱,很多场景在他眼前晃过,很多声音都在他耳边回荡。王妈妈决绝地把孩子递到他手上,而后头也不回地关上了房门......母亲第一次见到女儿,说她长的一点儿也不像他......他那些个梦境......很多说不通的事,现在似乎都通了。
“李芸熙!你......竟然敢!”
尉迟子轩的声音很大,冷意十足,震的、冻的他附近的人都有些心惊胆颤、瑟瑟发抖,偏偏,最该害怕的李芸熙,还是不停念叨,不停重复那个问题。她现在只关心她的儿子,她就不该......不该啊!
即便靠着王妈妈,李芸熙依旧有些无力站立。她本就刚出月子,刚才又全力跑了一会儿。以为孩子丢了的焦急,以为孩子在三少身边的狂喜,现在孩子可能下落不明的担忧,心情大起大落,她觉得,她的身子已经不受她控制了。
李芸熙知道,她现在应该站直了,走到三少面前跟三少说,那是他们的儿子,求三少一定找回他。她要跟她说,他们的儿子很好找,因为儿子长的很像他。可她头疼的厉害,双耳也开始轰鸣,喉咙干的似乎快要着火......唯有眼泪,止都止不住。唯有心口处,那么明显地抽痛。
三少看到李芸熙未曾理会他,甚至已经开始不说话了。便要走上前去。他要问问她,她究竟是怎么样一个狠心的女人,才能把他的儿子给丢了?!那是他的儿子,是只认他这个父亲的儿子。他不是没来,只是被她藏起来了!他真是太过纵容她了,才让她的胆子越来越大。
胡六生怕三少暴怒之下做出什么让以后万分后悔的事,连忙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继续前行。
“放开!”
“爷,息怒啊!”
“放开!”
“爷,现在应该先找孩子才是。”胡六还算清醒,大约明白了,恐怕是李芸熙不想把孩子交给三少。所以避开了他们,偷偷地把孩子送出去了,只是现在,孩子似乎是不见了。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胡六开了腔,三少愣了愣。王妈妈赶紧插话,“对对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孩子找回来。听咱们寄养孩子的那户人家说,是一个华服男子带着一群人,把孩子给带走了。”
胡六一听王妈妈的说法,心顿时凉了半截,华服男子什么的,这世上该有多少啊?若是丢了不算久,恐怕还能打听打听。于是胡六赶忙问道:“孩子是什么时候被人抱走的?”希望就是这几天的事,若是时间不长,孩子应该还没被带远。
王妈妈面有愧色,避开了胡六的视线,才堪堪开口,“就孩子出生的那天吧!”
“什么?丢了一个月了?丢了一个月了,你们现在才来说?”这话,是侯夫人叫出口的。
侯夫人一听,那李芸熙生的是个儿子,看了看手里的女娃,立马就把孩子递给了身边的乃娘。因为骤然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侯夫人在原处站了许久,因为她的手脚都有些抖。
再一听孩子已经丢了一个月了,她突然有了气力,几步就下了楼梯,疾步走到胡六身前。气势汹汹的模样,倒是与刚才的三少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亲生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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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雷过后,很快就下起了雨。侍卫给抱着小小轩的世子爷撑着伞。偶尔看一看自己被渐渐打湿的肩膀。
世子爷在伞下,看着客栈里热闹的场景,只觉得......人生如戏~好久没看见娘亲那么丰富的表情了,回去跟娘子好好形容形容。
耳边响起铃铛的清脆响声,世子爷笑了笑,把小小轩举高,“喜欢大伯送的手镯不?你爹啊,说带了银手镯的男娃长大会像小姑娘,大伯就非要给你戴多多的,看以后你会不会真变成一个小姑娘。其实变成小姑娘也不错,你这副容貌,生在男子脸上,可惜咯~”
闻言,侍卫看着小小轩手上那一排银镯子,一溜的铃铃作响的铃铛,想起世子爷说的那种可能性,只觉得后脊发凉。恐怕小小轩不是喜欢这手镯,是觉得重吧?这么多银镯子扣在手上,手都要抬不起来了吧?
最后,某侍卫还是收回了杂乱的思绪,抬高了些雨伞,因为世子爷逗小小轩,把他举得挺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