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人,都是会趋吉避凶的。
三少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身手,若是要去救人,恐怕还是要依靠胡六和身后的侍卫们。只是......前头那些人的命是命,胡六和侍卫们也是活生生的,有些事还是要量力而行的。逞英雄也是需要本事的,他们并不是能以一敌十的武林高手。
三少本想转身离开,可因为风中传来的,稚嫩的哭声,脚下却始终无法移动。挣扎了一会儿,三少还是开了口,“把马留在这里,我们过去看看情况。”骑马的动静太大。
“爷!”胡六拦在了三少跟前,摇了摇头。他不能让三少去冒险。
对于胡六来说,只有三少的命最珍贵,旁的什么人,甚至他自己,都是可以牺牲的。更何况,前头那些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完全没必要为了那些不认识的人冒险。现在的情况,他们只要策马转身就可以了。
“去看看吧,有孩子的哭声。”
“爷,便是为了小少爷......和李姑娘,您也不该犯险。”若是他们身后有一群侍卫,那么对付那些乌合之众,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可是现在,他们一共只有七个人。他们还要护着三少。若是真的打起来,只怕刀剑无眼。他们可以死,可是三少不可以有事。
三少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己不过是花拳绣腿,“咱们偷偷过去看看,若是能救,咱们就救,若是不能,咱们就......走。”若是当真能救,就当是为一诺积阴德了。
风中传来的血腥味愈加浓郁起来,胡六皱了皱眉。毕竟是人命,“爷,那里危险,您先在这里,属下带人去探一探。若是对方人不多,咱们再说。”
胡六带着三个侍卫走后,三少背风而立,避开那股子血腥气味。只是,女子尖叫的声音依旧不断,在这天色渐黑的寒冷冬夜里,显得那样的凄厉。
胡六很快就回转过来,此刻,便是天色愈加暗沉,三少依旧能看清,胡六近乎惨白的脸色。
“爷,对方人数不少,至少有二三十人。咱们还是......走吧。”对方人多势众,且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不是对手。便是去了,恐怕也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那些人......”
“看样子是几家人家一同上路。男子已经全数被诛,女子......”便是胡六不说,女子的下场如何,在场的人也都能想象的到的。
三少闭了闭眼,“孩子呢?”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了。
胡六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头的哭声慢慢弱了下来。三少和胡六他们,依旧站在原地,不前进,也不后退。
“胡六,再去看看吧。若是他们走了......”不能救他们,至少,给他们收尸吧。
“爷,只剩下几人收刮剩下的财物,其他人都已经先行离开了。”
“你们都去......杀了吧。”
三少骑着马,与胡六几人会合的时候,只见满地的尸体和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虽然大风已经吹散了大部分的血腥味道,这一刻,三少却依旧觉得恶心想吐。面前的场景如此震撼人心,被侯府众人护着长大的三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人的生命这样脆弱。
三少翻身下了马,缓步走到了一个女子身边。将她身边已经破损的极厉害的衣物,盖到了她身上。然后,矮身准备探一探她身边婴孩的鼻息。几乎只是瞬间,在胡六和三少都没反应过来之前,那个被三少盖住了身子的妇人就将金钗送进了三少的身体。
三少瞪大了眼睛,捂住了伤处。
那妇人却没有等到胡六动手,就绝了气息,死不瞑目。
三少缓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口,他长大这么大,从未亲眼看见过自己的伤处......待胡六赶至他身旁,他已经晕阙了过去。
看着三少指间那根细细的金钗,胡六皱紧了眉头。是他们来的太早,所以那些被他们杀死的恶匪还未来得及收走这根金钗。抑或是这根金钗本来便是这个妇人准备自尽,却一直没有用上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快,抬着爷上马车。”好在,那些恶匪没有要那些马车,只是牵走了马。
至于这一地的尸首,总会有人来掩埋的。本来,胡六也是不主张帮这些人收尸的。因为他们刚才杀了几个匪徒。他们的同伙若是久久不能等到他们,也许是会回返的也说不定。他们若是能抗衡那些匪徒,也不至于偷偷摸摸地等在远处那么久。现在,爷受了伤,就更顾不上了。
昏迷了的三少,胡六和那些侍卫们都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妇人要向三少出手,明明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大部分侍卫的猜测是,那个妇人是把三少当成了那些匪类中的一个。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刀下亡魂在驿站的时候,就曾经听旁人说过了,这附近曾经有一群恶匪。之所以称之为恶匪,是因为,不论谁遇上他们,只要不是他们的对手,就会被全部灭口。这其中,男子是死的最为爽快的,一刀断头。至于女眷,一般都是被凌辱至死。最为恐怖的是,这些恶匪会烹煮婴孩、幼儿的肉,甚至生啖之。驿站的人之所以说的绘声绘色,概因为曾经有残缺不全的婴孩尸体被那些恶匪留在了原地。当时他们一行人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却因为家中长辈病重,不得不连夜赶路,力求赶上见其最后一面。他们只是抱了些侥幸,因为驿站的人说,那些恶匪已经很久不在这附近出现了。却不想,他们的运气如此糟糕。
那妇人先前只是被折腾地闭了气,待三少他们到来之时,正巧她悠悠转醒,她却是不知,她心心念念的,躺在她身侧的孩子,早就已经没了气息。也或许,她是知晓的。只是,她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即便死了,还不得留下全尸。只能说,三少的运气委实不好,他不过是存了些侥幸,希望这孩子只是晕阙,而不是死亡。可他刚探过他的鼻息,还未曾起身,便被那妇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身上捅了个窟窿。
这些日子以来,李芸熙都不让一诺到院子里去了。只因为一诺从未见过雪,觉得新奇的厉害,看到了就要抓来玩,一点儿也不怕冷。树枝上的倒也罢了,有时候一诺从地上抓了雪团,也要往嘴里塞。似乎完全忘记了,他曾经因为乱吃东西而肚子痛痛了。
为了避免再被那位沈大夫看做是不负责任的娘亲,李芸熙只能不让他出门了。因为一诺最近已经不喜欢被人抱着了,喜欢自己走。走着走着,若是摔倒了,李芸熙自然是要扶他起来的。他往往便趁着这个空档,抓到什么,就要往嘴里塞,那个动作快的,好多次李芸熙都差点儿就来不及拦。
若是一诺愿意多穿衣服也便罢了,她还能牵着他出去看一看银装素裹的雪景,晒一晒冬天显得特别温暖的阳光。只是,一诺嫌弃衣服穿的太多,活动不便,总是她这头给他穿上,下一刻,他就把衣裳扒下来。因为一诺的坏脾气,李芸熙干脆就把他拘在了屋子里,任由他怎么闹腾,就是不让他出门。她宁愿他哭闹,也不愿意看着他病怏怏的模样。只希望,春天快点到来。
因为她在屋子里放了炭盆,芸珮便常常到她屋子里来。芸珮虽说,是想与一诺玩耍,芸熙却是看的出的,芸珮是想省些木炭罢了。这年头,天一冷了,炭价就上去了。所以芸珮大多数时候,是待在李芸熙房里,和一诺玩闹的,到了饭点,便去厨房帮着王妈妈一块儿做饭。只到晚间的时候,王妈妈和芸珮才会燃起自己屋子里的炭盆。
这日,王妈妈出了门。芸珮则在李芸熙屋里跟一诺拿着木刀、木剑对戳,只要谁被对方戳中了,便倒地装死。看着一会儿是芸珮‘啊’地一声倒在床上,一会儿是一诺‘呀’地一声,倒在芸珮怀里,李芸熙除了无奈地笑,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事。男孩子就是这幅模样,对别的都不是太感兴趣,就稀罕这刀啊剑的。好在那木刀、木剑的本就被打磨的不错,他们这个季节穿的衣裳也多,芸珮是放轻了力道,一诺是没有力道,总归不会受伤,李芸熙便也任由他们去玩了,总比一诺天天地就想往屋子外头跑强。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叩门声,十分平稳,并不急促。
芸珮忙想推开依旧压在她肚子上的一诺,“姐,我去开门。应该是祖母回来了。”
一诺玩的正高兴,见到芸珮要走,自然是不干的。忙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姨,玩。”为了挽留住她,一诺连手上的小刀都不要了。
李芸熙瞪了‘移情别恋’的小家伙一眼,说道:“没事,我去开吧,你陪着一诺再玩一会儿,注意点。”
凭着芸珮的小身板,一诺若是不愿意起身,她倒是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的。于是芸珮尴尬地笑了笑,“嘿嘿,姐,我知道了。”而后轻轻点点一诺的鼻子,“你个坏家伙,赶快让小姨母起来。”
李芸熙也以为,回来的是王妈妈。于是满脸笑容地开了门,这门一开,她便愣在了原地。因为门外是许久不见,李芸熙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到的胡六,形容憔悴的胡六。
几乎只是一瞬间,李芸熙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芸熙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她所谓不好的预感究竟是什么,面前的胡六就突然矮了一截。
他,尉迟三少的左右手六爷,便‘噗通’一声,直直跪在了李芸熙跟前。
这会儿,李芸熙终于确认了,他不是三少派来抓她或者抢回一诺的,而是......
“他......怎么了?”李芸熙的话中带了些她也控制不了的颤音,其实看到如此狼狈的胡六开始,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子轩出事了。只是李芸熙虽然对外自称自己是个带着遗腹子的寡妇,却着实没有诅咒三少的意思,她希望子轩能如前世一般,活的好好的,至少她还活着的时候,子轩还是活的好好的。
“李姑娘,爷他......快不行了。他......想见见您,和小少爷......最后一面。”胡六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把话说的十分清楚。
李芸熙听到胡六所言,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她回过神来,她便再看不清面前的胡六了,因为她的视线是模糊的。李芸熙摸了摸自己的脸,湿冷冷的一片,都是泪水。天气这样冷,温热的泪水刚从眼中滑落,就变成了脸上冰冷的痕迹。李芸熙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李芸熙只是没有反应过来,胡六究竟对她说了怎样的噩耗。她此刻的思绪其实是放空的。她就那样满脸是泪地呆呆站在胡六跟前。
胡六却领教过李芸熙的铁石心肠。于是胡六开始说,说三少为他们母子暗暗做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从徐家那一桩冲喜的婚事,说到后来的沈御医,说一诺小少爷上次被人抢走,其实也是他们插了手,才把孩子安全带了回来。自然,小少爷被抢走是因为三少的事,胡六是隐而不说的。
李芸熙刚刚离开屋子的时候,一诺还继续跟芸珮疯玩,可时间一长,一诺就开始左顾右盼了,究其所以,他自从满月以后,大多数时间都是跟李芸熙待在一起的,只要他觉得长时间没有能看到娘亲,他就心慌。于是很快,芸珮就抱着扁嘴准备大哭的一诺匆匆出了房门。好似只要走的再慢一点儿,这个小小的院子就要被一诺的泪水给淹没了。
虽然是抽抽噎噎地,要出门找娘亲的,一诺还是没有忘记了他的小木刀。
胡六看着越来越近的一诺,看到了他手中的小木刀之后,又给三少的慈父名头上加了一条理由。只是可惜,李芸熙此刻心里很乱,胡六说的大多数话,她都没能听进去。只隐约记得,三少暗中替她和孩子做了很多他们都不知道的事。
直到芸珮推了她几把,想把因为她没有能及时理会,所以开始放声大哭的一诺递到她怀里的时候,李芸熙才恍惚地问:“他在哪?”
胡六抹着泪,指了指隔壁。
李芸熙茫然地顺着胡六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过来。原来想不通的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怪不得,她一直有被人注视的感觉,怪不得,隔壁的那位老爷那样关注他们的生活,怪不得,那位恩公侍卫总是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现身......怪不得,她最近的心里总是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