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知道李芸熙可能的反应,所以隔壁院子的大门并没有关上。三少所在的房间也很好认,因为门口围着不少侍卫,有一些,正是胡六刚才所言,三少留在了她和一诺身边的侍卫。
李芸熙跑的很急,甚至没能来得及接过芸珮手中的一诺。一诺本来是假哭的,只为赖到娘亲熟悉的怀里。这会儿,因为转眼就不见了的娘亲,变成了真哭。那哭声,简直快要震天,胡六揉了揉因为站在近处,差点儿快被声音刺穿的耳朵。
看了看芸珮的小身板,胡六伸出了手,“李姑娘,还是把小少爷交给属下抱着吧。”他挺怕的,万一芸珮一跑起来,被地上门槛啊、小石头子之类的绊一绊,小少爷大约就要飞出去了吧?
李芸珮用戒备的眼神看了看胡六,更加抱紧了怀里哭闹着要找娘亲的一诺,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胡六这狐狸一样的家伙,刚才跟姐姐说了什么,怎么姐姐就像疯了一样,突然跑到了隔壁。明明她和姐姐都是答应过祖母的,有生之年是不会与隔壁这位‘外室’主动来往的。
现在的情况......芸珮犹豫了会儿,抱着一诺也往隔壁的方向走。人多了,才能有商有量的。总不能让姐姐独自犯险。
李芸熙进院子的时候,十分顺利。在经过房间门槛的时候,因为脚步太快而踉跄,被绊倒了。李芸熙就这样愣愣地坐在了地上,她很害怕,害怕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了。她知道,她现在应该站起来,去房间里看看子轩的情况。或许,胡六只是诓骗她的,只是子轩想她和孩子了,所以指派胡六撒了这样的弥天大谎。
子轩曾经说过的,他就是个祸害,祸害都是活千年的。他还说她是乌龟,虽然遇事就把头啊,手啊,脚啊的都收到壳子里,可是命也是很长的。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对,要一起到老的。李芸熙捂住了嘴,任由泪水滚落。那些个曾经,他其实曾经待她很好的。这辈子,他其实,也没犯什么错。
李芸熙以手撑地,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往内室走。室内的光线并不是很亮,屋子里,也有些冷。李芸熙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这里比户外还要寒凉几分。
即便如此,李芸熙还是慢慢地走到了三少跟前。屋子虽然并不亮,她还是看出了他惨白的脸色。愣了愣神,李芸熙伸手抚上了他的脸,他瘦了,也成熟了许多。跟前世记忆中的他有了很大的不同。前世,他不管何时,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何曾有过如今的脆弱模样。
李芸熙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是她的手很冷,因为她刚刚从外头进来。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冰冷的是子轩。
李芸熙把手伸进被子里,寻找三少的手,似乎想要证明,不过是因为他的脸露在外头,所以才会那样冷。可是......她失望了,子轩手中的温度,比他的脸,她的手还要冰冷,若不是他的胸口还有细微的起伏,李芸熙都要以为,他已经......
“子轩......”李芸熙轻轻呼唤,有些怕吵醒他,又有些怕吵不醒他。
身后,是震天的哭声,不用回头,李芸熙都知道是一诺在哭。一诺在找她。这一刻,李芸熙不是立马转身去接住一诺,而是仔细观察三少的面容......竟然没有丝毫变化。李芸熙握住三少的手不自觉地就握紧了。所以......子轩并不是睡着了,他是昏迷了?
胡六进门之后,把屋子里的蜡烛点燃了,这会儿,烛光映衬在三少脸上,才给他带来了一些虚假的血色。
芸珮抱着一诺找姐姐,看到床上躺着的三少,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怎么会?”
“李姑娘,把小少爷交给少夫人吧?我们家爷,现在最想见的,就是少夫人和小少爷了。”
烛光亮起之前,李芸珮是看见了三少的面无血色的,此刻,她愣愣地点了点头,把怀里要找娘亲的一诺递给了胡六。一诺本来是不愿意被胡六抱着的,因为他并不认识胡六。正要重新开腔大哭,胡六忙道:“小少爷,奴才抱您去找娘亲。”
大约是听懂了胡六的话,一诺重复了遍:“娘,抱。”
一诺终于回到了娘亲的怀里,虽然觉得有些冷,却十分安心。大约想要娘亲再心疼心疼他,他又抽噎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了下来。
胡六,拉着已经傻傻的芸珮退出了房间。
良久,李芸熙又落下一滴滚烫的泪水,笑着说,“子轩,好久不见。这是......我们的一诺。”
一诺静静靠在李芸熙的颈窝,小手搂住了她的脖子,有些紧,大约是怕再像刚才一般,被李芸熙丢下。
李芸熙拍了拍一诺的背,温柔地说,“一诺啊,这是爹。跟着娘说,爹。”
一诺是喜欢学说话的,平日里,但凡李芸熙和王妈妈、芸珮她们说了什么话,话中的某个字,只要是一诺没有学过的,他都会重复一下。
李芸熙心里现在满是愧疚,子轩在隔壁看着他们母子的时候,看着她教一诺学说话,却总是跳过‘爹’这个称呼的时候,他该有多难过。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隔壁看了他们那么久?
等了良久,一诺都没有开口。
李芸熙轻轻叹了口气,抱着一诺,坐在了尉迟子轩床边,低声说:“子轩,醒一醒好不好,一诺喜欢对着人的眼睛说话的。”说完这话之后,李芸熙等待了良久,三少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再过了一刻钟,在一诺胆子越拉越大,快要爬到尉迟子轩的身上之时,胡六及时进了屋。
“少夫人,您先抱着小少爷出来吧。沈御医来了。沈御医看诊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的。”
李芸熙最后回头看了眼三少,把一诺抱在了怀里,出了房门。迎面遇上的,是给一诺看过病的沈大夫。这会儿,李芸熙又想起了胡六关于沈大夫的话,沈大夫原来是御医,跟长乐侯府有些交情,所以上次才会给一诺看病。
等李芸熙想起些什么,回过头,沈御医已经关上了房门。
胡六跟在李芸熙身边,走的很慢,因为李芸熙走的不快。李芸熙纳闷道:“上次沈大夫给一诺看诊的时候,没有避着人啊?”闻言,胡六脚底踉跄了一下,不过很快,武艺不错的胡六就稳住了身形,“这个......大约因为一诺少年年纪太小,沈御医怕他害怕了会哭,所以才破的例?”
“也对。”李芸熙点了点头。
胡六侧过头,缓缓松了口气。
“子轩他......是怎么回事?”
胡六便把三少受伤的经过说了一说,着重强调,若不是三少有了小少爷之后,心软了许多,因为那群人里有孩子,而迟迟不愿离开。后来还想心存侥幸,那些恶匪会放过幼子,去亲眼看了看的话。便不会有这一劫。
“那根钗,看着极细,我一直以为爷是没事的。那妇人也不过是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击,却没想到......”说到这里,胡六掩住了脸,只肩膀不停地抖动。
听了胡六的话,李芸熙不免有些唏嘘。人命确实就如胡六所言,那样脆弱。她一直以为,三少现在过的很好,即便没有她和孩子,以后也会美眷幼子环绕的,是她错估了他。
而后,李芸熙突然有些茫然,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重蹈覆辙,可那些覆辙是什么,是她和一诺的死。可是现在,她和一诺都活的好好的,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变成了子轩。人世这样无常,命运的轨迹一变再变,她的那些坚持,好似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现在看来,不过是浪费了她和一诺能与子轩相处的时间罢了。
李芸熙搂紧了怀中的一诺,想要汲取一诺身上的温暖,她觉得好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他们,总是等到将要失去了,才发现对方的重要,就像前世的她和一诺于子轩,就像今生的子轩于她和一诺。只是或许,他们都知道的太迟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御医才出了房门。李芸熙看着,他的脸色很有些阴沉。沈御医的脸色,让李芸熙不敢走上前,就怕他会说出她不想听到的话。
胡六忙凑上前,问道:“沈御医,我家爷,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他......不大好。唉,他自小身体底子就不好,早些年的那场大病......他的身子已然亏虚的厉害,这次恐怕......”
光是看着沈御医的脸色,李芸熙已经能听到他后面想要说的四个字:凶多吉少。
一时间,李芸熙有些站立不稳。好在芸珮不放心她,一直站在她身后,才及时扶住了她。
胡六领着沈御医出去之后,李芸熙抱着一诺又进了屋子。因为浑身都有些发抖,所以李芸熙走的很慢。
在子轩‘凶多吉少’的现在,李芸熙能想起来的,便都是他对她和孩子的好,还有她对他的坏。她今天,好像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给流光了。在子轩面前。
“子轩,你醒醒好不好?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吗?一诺还小,不可以没有父亲的。原来,都是我想岔了,我不该......”
李芸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胡六端着几碗药进了屋子。看着随着李芸熙一块儿哭的声嘶力竭的一诺,胡六觉得耳朵有些疼。
“少夫人,您别哭了,不然小少爷他......您先出去吧。奴才要给爷喂药了。”
李芸熙先是撇过了头拭干眼泪,也顺道哄了哄怀里的一诺,而后看清胡六手中的托盘,瞪大了眼睛,“子轩一次要喝这么多的药吗?”
胡六垂下了眼帘,涩然道:“爷他......昏迷不醒。一碗药能喂进去几口都很好了。这里只是一部分,厨房还在煎药呢,要喂足一碗的药才是。”
“我来试试吧?”李芸熙把一诺放在了地上,嘱咐他不要乱走,也让胡六帮忙看着。而后,李芸熙拿起了碗和勺子。
果真如胡六所言,一碗药喂下来,真正喂下去的恐怕没有几口。倒是三少的衣襟全都湿透了。李芸熙茫然地看着胡六,想问询他,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胡六先是摇了摇头,而后略微有些犹豫地说,“其实,是有一个法子的。咱们不敢冒犯爷。您是爷的......只是不知道少夫人您愿不愿意了。”
李芸熙沉声道:“没什么不愿意的,能早些把药给他喂下去就行。”
“是这样的......”
胡六说了法子之后,李芸熙愣了一下。看了看三少,又再看了看胡六。
胡六立马会意,重新端了一碗药递给李芸熙。然后,轻手轻脚地扶起了三少。“少夫人,开始吧?一会儿,奴才还要给爷换衣裳呢。沈御医说了,这种时候,可不能再让三少受凉了。”
李芸熙压下了心中那抹异样,只又看了看面无血色的子轩,低头喝了一口药。因为有些紧张,第一口,李芸熙自己全部给咽了下去,真是......苦的厉害,苦的她又想哭了。
看着胡六略微带着些指责的目光,李芸熙低头又喝了第二口,而后,慢慢凑近了尉迟子轩的脸,贴上了他的唇,缓缓地把药渡给了他。第一口顺利喂了下去,后面的就容易了很多。直到一碗药见了底,李芸熙和胡六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