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在门口听了会儿母亲和大哥的对话,说到芸熙的时候,他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底气,他也着实不明白,为什么李芸熙都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还能弄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她这样做,除了让母亲更讨厌她之外,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越听两人的对话,他越觉得不对劲。听到大哥要把他的长子记做他的嫡次子的时候,三少只觉得荒谬,那是他的儿子,怎么能管他叫三叔?他觉得,娘亲不管如何,都是疼爱他的,必然是不会答应大哥这样几尽无耻的提议的。可出乎他的意料,娘亲居然也有这样的意思。
三少觉得,若是他再不出面,恐怕这件事就要被敲定了,于是果断地踹开了门,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放了话。
真的是踹,虽然门其实并没有闩上。可是三少最近心中郁结了一股子火气。越是亲近的人,这火气就越容易发出来。这会儿,不过是趁机发火罢了。
门被踹开的动静并不小,因而,很自然的,睡得口水横流的某小家伙被惊醒了。他眼睛还没睁开,嘴角已经委屈地扁起。不一会儿,睁开的眼睛中,就蓄满了委屈的泪水。被吵醒了美梦什么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唯有大哭才能宣泄了。
侯夫人紧张地起了身,抱着小小轩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哄着他。
三少径直走到了世子爷跟前,抬头瞪着他。世子爷成年了许多年,身高自然不是还未弱冠的尉迟子轩能比的上的。
“大哥,你是我大哥。我一直都很尊重你。你怎么做这样的事?”尉迟子轩的表情十分严肃。
“我怎么了?你自己做事总是半吊子,要让咱们帮你收拾烂摊子。怎么?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敢跟大哥我呛声了?”
“我......总之,他是我儿子,就一辈子都是我儿子。我是不会让他叫别人父亲的。而你,这辈子只会是他的大伯父。”
“我可是记得的,你昨天说过的,男孩子不可以戴银镯子。不然长大会不男不女的,像个小姑娘。作为大哥,我是替你考虑。我反正是不介意多一个像小姑娘的儿子的。”
“......我也不介意。”想起昨天的事,尉迟子轩又有了底气,“枉你还是我大哥,明知道我最近带着的孩子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你居然就在一旁看我的笑话。你早就把我儿子拐到身边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看你的笑话!你都多少岁的人了,一个李芸熙你都搞不定。你这样的父亲,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来?让你儿子跟着我,是为了他的将来负责。若是他长大了也如你一般做事这般不果断,那才有你哭的。”
“你......”
“我怎么?你要是真有本事,也不要在这里跟我呛声了,赶紧地,把那李芸熙给我摆平了。她儿子都替你生了,却不愿意跟着你。你做人究竟是有多失败啊!”
“去就去,我就去摆平她给你看!”
“好啊,去吧,大哥在这儿等你的好消息。若是.....也容易,你儿子以后就叫你三叔了。”
看着三儿子摔门而去,好容易哄好的孙子又开始在自己怀里哭闹,侯夫人怒了。“老大,你怎么能......”欺负你三弟?
“娘,老三的事,就交给他自己决定吧。您和父亲也护着他这么多年了。总不能护着他一辈子的。”
看到小小轩,尉迟立轩才真正感受到,他家三弟也长大了,都做父亲了,自然不能像原来那般荒唐了。只希望,三弟此去,不要被李芸熙摆平了才好。
这头,李芸熙被强制送回了家中,除了‘狼狈’二字,已然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
虽然雨势已然没有刚才那么大,淅淅沥沥地,却依旧很容易将人的衣裳打湿。
王妈妈拉不动默默淋雨的李芸熙,又怕她刚出月子就淋雨,会生大病。只能站在一旁,帮她撑着伞。盼望她早些想通。
李芸熙刚刚淋了雨,现在又经了风,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虽然觉得遍体寒凉,人却愈加清醒起来。
她脸上,泪水和雨水交错。沉默了良久,李芸熙突然笑了起来,不停地笑,直到笑到声音嘶哑。
她笑自己,她是那么傻,以为只要躲,就能躲得开,可是命运待她,总是残酷。兜兜转转,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前世更加惨了。既然躲不了,避不开,那就相互折磨好了。她已然没有再能失去的东西了。
她的初衷其实一直没有改,她想要回她的儿子。
“芸熙啊,你去哪里?”
“我去找他。他们,欺人太甚!”
“芸熙啊,他们有权有势的,咱们......算了吧,啊?孩子跟着他们,不会受苦的。那毕竟是三少的儿子,或许不会像你想的那样......”
“祖母,有些事,你不知道的。”李芸熙拂开了王妈妈拉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
李芸熙打开了门,门口站着她要找的人,李芸熙笑了笑,很好!
三少正在想着是敲门好,还是踹门好,李芸熙就打开了门。
“李芸熙。”
“嗯,尉迟子轩。”
“你......”尉迟子轩再次看到李芸熙,刚才跟大哥保证的‘摆平李芸熙’的雄心壮志,已然喂了狗。
“尉迟子轩,把儿子还给我吧。你会有妻,她会生下你的嫡长子。我跟你保证,我和儿子,还有他的后代,子子孙孙,终生不会进京。”
“我的儿子,只能跟在我身边。”你也一样!
“你护不住他的。”
“你都没试过,怎么就能笃定我护不住他!李芸熙,不要把人看扁了。”李芸熙笃定的语气,让尉迟三少觉得很受伤。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大约都觉得他除了是个纨绔之外,一无是处吧,现在,连李芸熙都这样想。
“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李芸熙觉得自己疯了,她觉得,她此刻面对的,是那个给了她承诺,却以实际行动打破了那个承诺的,子轩。
尉迟子轩看到此刻的李芸熙,看到她眼里的痛色,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就好像......尉迟子轩顿时煞白了脸,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难不成你也......”
李芸熙觉得,她实在是忍的太久了,一直委曲求全。可是她都得到了什么呢?除了再一次体会被权势所压的痛苦,除了再一次体会失去儿子的撕心裂肺?反正都是他,说给谁听都是一样的吧?让他觉得她疯了也好,傻了也罢,该说的,她都想说出来,即便不会有答案。这世间,若是没有孩子,她呆腻味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我试过的。可是结局很糟糕。”李芸熙撇开了头,不再看他,“你知道吗?他是被溺死的。被你所谓,贤惠的正妻。好一个‘补汤’,你不是说过吗?说要接我进府的,说会护着我和孩子的,我被迫喝药的时候,孩子在我肚子里挣扎着不肯落地的时候,孩子被迫早产,不甘心就那样死去,费力哭泣的时候,他被......那时候你在哪里?你正沉浸在新婚妻子的温柔乡中吧?”
李芸熙等着,等尉迟子轩骂她一句‘疯子’,可等来等去,等来了三少的一个拥抱。
他抱的她那样紧,就像稍稍一松手,她就会消散在这世间一样。
良久,他在她耳边说,“芸儿,我赶去了,只是去晚了,对不起。”一句话,让李芸熙重新泪流满面。
李芸熙哭泣,不是因为的别的,正是因为那一声熟悉的‘芸儿’。她认为最幸福的那一世中,他一直这样唤她。晨起、缠绵、沐浴、游园、习字......他总是在她耳边轻声唤她,就像刚才一样。那份熟悉的温柔,让她不自觉地就想落泪。若不是那碗‘补汤’,李芸熙想,或许她能被这样叫唤一辈子的。只是终究,还是......遗憾。
今生,与尉迟子轩重逢至今,李芸熙第一次觉得,他的怀抱有些温暖。似要烘干她被雨打湿的衣裳,还有她那颗被泪水浸透的心。
李芸熙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静静赖在他怀里,静静地用泪水宣泄那份悲伤。
他说,他去了,只是去晚了。他说对不起。
李芸熙收紧了手臂,这样就足够了。
王妈妈看着近在咫尺的二人,不过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便拥到了一处。手中的伞,也不知道是继续给芸熙遮着,还是不遮着好。遮着嘛,怕扰了他们二人,不遮着嘛,怕芸熙着凉。
芸珮发现姐姐和祖母不在房中,便出门去寻。几乎找遍了李宅附近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她们。直到下了雨,芸珮才匆匆往回赶。她想着,有了这场雨,两人应该是会回家的了。
一路避一路跑,到了家门口,李芸珮愣住了。
她苦苦寻找的姐姐,正跟一个男子抱在一处,而她们的祖母,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抱在一块儿,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
这段时间,在苏城之中关于姐姐的流言刚刚少了一些,若是现在的场景被旁人看到,只怕又会是新的一波流言蜚语。
想起这个可能性,李芸珮开了口。“姐!”
身后响起了芸珮的声音,尉迟子轩和李芸熙猛地被惊到,而后同时松开了手,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芸珮被这场急雨淋了个正着,此刻就像只落汤鸡。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李芸熙跟前,看到刚才与姐姐拥在一块儿的男子居然是他,李芸珮就生了气,“姐,你怎么又跟他混在一处?你不是都把孩子给他了吗?既然孩子已经给了他,那不是就代表着,你要跟他一刀两断的吗?”
三少的表情有些尴尬,很显然,李芸珮是因为前些日子一直被他叫人挡在客栈之外,不让她见‘小囡囡’才生了他的气。可他那时候,其实是迁怒,因为生芸儿的气,所以才......
三少觉得自己很狼狈,娘子还没完全讨好,又得罪了小姨子。
“芸珮,我和子轩,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具体怎样,李芸熙其实也没有答案。
王妈妈见两人总算分开,赶紧凑上前,说,“天气虽热,芸熙你却是刚出月子的,等会儿先去洗漱一下,换身衣裳吧。我再去给你和芸珮煮些姜汤。至于三少,咱们这宅子小,若是你要沐浴,恐怕要等着芸熙沐浴完。”
“我没事的。我可以等的。”三少有些怕,怕他若是出了这扇门,就再进不来了。
李芸熙暗自叹息了一口,有些事,其实已经偏离了前世的轨道,比如儿子的降生,比如,三少的身体。
“子轩,你先回客栈去沐浴一下吧。等我收拾好了,就去客栈寻你。我想见见孩子,可以吗?”
尉迟子轩使劲点头,“自然是可以的。那我回客栈等你。你早点过来?”
“嗯。祖母,给三少备把伞吧。”
王妈妈想着,不如就把手上的雨伞给三少,反正她们三人都已经是湿淋淋的了。
“就这么几步路,还撑什么伞啊?”
芸珮说了这话之后,还未等李芸熙反应,三少便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跑。李芸珮说的倒是没错,若是用跑的,确实不过几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