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大约怕胡六坏了他的事,所以提早把他打发走了。等胡六办完世子爷交待的急事,匆匆赶回来,正巧看到了身上基本已经湿透了的三少。
“爷?你这身上怎么都湿了?”
三少没有理会他。
“爷?”
三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是僵直着目光一步一步往前走。
“爷!”胡六狠狠地拍了三少的手臂一下。
“干嘛?”三少揉了揉被胡六那粗手给拍疼了的手臂,怒道。
“不是鬼上身就好。”胡六小声嘀咕。不然,胡六都想去准备一双红筷子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爷,奴才去让人给你备热水,你先沐浴下吧。别再受了风寒。”
“嗯。”
浸入温热的水中,李芸熙用手掬了几把水,好好洗了个脸。
刚才一时冲动,居然鬼使神差地就把前生那最大的憾事说了出来。对于等了几世才等到的那个答案,对于三少的回应,李芸熙是十分激动的,也终于能开始慢慢放下那个心结。他不是不要她和孩子,只是来不及。不是李芸熙轻信子轩,相信他说过的所有话。只是由始至终,李芸熙希望的,想的,等的,就是这个答案。现在得到了证实......
本该觉得此生无憾了的。可是静下来之后,李芸熙细细想了他们今生从相遇开始的那些事,却突然觉得有些蹊跷。
若是子轩,如何没能在第一次在芙蓉镇见到她的时候就认出她?她并未看出,她这三世的容貌有多大的差别。可以说,几乎是没有差别的。
若是子轩,他为何装作不认识她,还那样待她?下意识地,李芸熙摸了摸额头的疤。那时候的疼痛和眩晕,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若不是子轩,他怎么会突然换了称呼,叫她做‘芸儿’?
若不是子轩,那刚才三少说的那句话,只是巧合吗?或者,不过是他的敷衍之词,因为他已然把她当做了一个疯子看待。想要先敷衍住她,而后摆脱她。只是他运气好,歪打正着了?
不论是或者不是,恐怕她都要按刚才所想、所说的,去一趟客栈了。当然,还为了他们的儿子。
尉迟子轩散开了头发,矮下身,潜入水中。
芸儿是什么时候记得她和他之间的事的?是初次见他之时,还是他变傻之际,还是生孩子的时候......亦或者,也跟他一般,自小便有梦境,只是一直,看不到对方的容貌。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尉迟子轩最希望的一种,是李芸熙同他一般,经由孩子的指引才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三少最不希望的一种情况,便是李芸熙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是谁,却一直想要避开他。
因为心存疑虑,所以三少并未沐浴许久,很快就起了身。客栈这儿,自然不如侯府,甚至不如别庄。没有合适的丫鬟,三少的头发,最近都是胡六帮着绞干的。
等了良久,也不见李芸熙的踪影。三少渐渐失了耐心。看在近在咫尺的胡六,三少一时没能忍住。
“胡六,你当初第一眼见着李芸熙,可有觉得她有什么异常之处?”
胡六想起第一次在山上看见李芸熙的情景,除了觉得是个小辣椒以外,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才是。于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她天还未亮,就挎着包袱出了门的吗?”这事,胡六虽然不过简要提过,三少在不经意间,却记得十分牢。
“爷您说的是那天啊。可不是嘛,那天奴才看着,李二姑娘的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呢!就被李姑娘给拉出门了。”
尉迟子轩不是李芸熙,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事,能让李芸熙在天还未亮的档口,便急急拉着没睡醒的妹妹出门。按照胡六所查,李芸熙她们是没有别的亲人了才是。
“李芸熙的那个祖母,当初在芙蓉镇的时候,你派去的人,有查到吗?”
“当时的消息是,她们姐妹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她们的这位祖母,倒像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了。”
看着三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胡六又自嘲般地开了口,“说句实话吧,爷,若不是奴才不信那些神棍之言,奴才都要以为,那李姑娘是个会未卜先知的,知道了奴才奉了您的命,要去她们家宅子跟前接她去别院,所以刻意一大早地就背了包袱准备远走了。”
胡六这句状似无意的话,却让三少愣在了原地。
几乎用尽了全力,三少才勉强自己开了口,“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胡六心中虽然疑惑,却不过只是重复一句话而已,又不关痛痒的,于是,胡六很利落地重新说了一遍。虽然字眼不可能跟上一次随口说的完全一样,意思却是差不多的。
又再听了一遍之后,三少突然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只得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他才忍住心间那同时泛起的疼痛,咬牙开了口,“李芸熙她,是不是很了解,爷的情况?”尉迟子轩多么希望,胡六给的答案是否定的。可现实,毕竟还是让他失望了。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失望。
三少提起了这个话茬,胡六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可不是,爷,您是不知道。李芸熙那身后的人可厉害了。把您的情况都调查的一清二楚的。连您生气了,要用参片当做靶心这种隐秘的事,他们也都探查的一清二楚的。”
“李芸熙身后的人?”
“可不是,爷您忘了?李芸熙她是......”胡六顺口说道,而后,捂住了嘴。忘记的,恐怕是他才是。李芸熙是有人送来给爷的这事儿,他觉得不重要,因为李芸熙根本不可能受宠,所以从来没根爷说过。那时候,爷是个傻的,说了他也听不懂。这会儿,世子爷和侯夫人来了苏城之后,胡六就更觉得没有必要说了。世子爷和侯夫人都不会允许李芸熙这样身份的人,给爷做正妻的。若是侍妾,那么李芸熙在爷面前说的话,根本就不会有太大的分量。因为种种缘由,胡六并未告知过三少,李芸熙|来到他的身边并不是因为单纯的爱慕之心。
既然说漏了嘴,胡六自然是不敢再欺瞒三少的了。于是把李芸熙到别院之后,那些前前后后的说辞都大概重复了一下。
而后,看着三少苍白异常的脸色,胡六只以为三少是因为他的隐瞒而气到了极致,忙解释道:“爷,不是奴才不禀告,只是,您当时根本就不得己李芸熙此人了。我想着,她与您大约不过一夜夫妻,恐怕不会有太大的情分在。便是她说了什么话,提了什么要求,您也是听不进去,不会应允的。没想到,李芸熙居然是个如斯厉害的女子,这几个月不见,现在连孩子都生好了。只希望李芸熙身后的人,提出的要求不要太过分吧!”
“或许,她身后根本就没有别人。”胡六说了一通之后,三少轻声低喃。
“爷,您说什么?”因为三少在说这话的时候,胡六还正滔滔不绝地解释,所以胡六未曾听清三少的话。胡六怕是三少吩咐了什么事,于是特意问了问。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若是......若是李芸熙|来了,你带她来见我。不要让任何人为难她。”
“是,爷!”
尉迟子轩望着面前的虚空,笑了笑,“原来,你就是这样跟胡六说的吗?确实是个好借口,说你身后有人,胡六他就不敢随便动你,你对我的那些个了解,也就都成了理所当然的了。”
想起李芸熙对他的多番拒绝,想起了她舍不得孩子,却依旧把孩子送走的情形,想起刚才她凄厉的指控,三少捂住了眼睛,“李芸熙,你真的这样狠心吗?明明从一开始就记得一切,却还......”
眼睛酸涩的厉害,因为李芸熙可能随时会来,所以尉迟子轩还是好好地洗了把脸。
三少很希望,刚才的那些假想,都是他的小人之心。其实或许,李芸熙确实如他一般,不是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他是谁的。那些事情,那些躲避,都不过是巧合罢了。现在,三少倒是宁愿,李芸熙身后是有人的。他觉得,他是感谢那个人的,因为他把李芸熙送到了他跟前。
可是如果,如果他的所思所想都是真的,那么,他是揭穿好,还是装傻好呢?
尉迟子轩正在犹豫的时候,胡六把李芸熙带进了房间。
沐浴之后的李芸熙未施粉黛,看起来比刚才淋雨又哭泣,弄花了妆容的她顺眼了许多。
“坐吧。”三少愣了好一会儿,只说了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
李芸熙乖顺地坐下了之后,胡六躬身退出了房间。想来,三少和李姑娘是想好好地单独谈谈的。
屋子里只剩下李芸熙和三少之后,李芸熙有些许的不自在。面前的人,是三少,又是子轩。她其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有些事,解释清楚了,也便过去了。
“孩子呢?”李芸熙今天主要还是为了孩子而来的,至于子轩......她还没想好,或者,她其实不愿意去多想。
三少知道,胡六此刻就在门外候着,等着他可能的命令。他本来也是想让胡六去把孩子从他母亲那儿抱过来的。可是想了想了母亲的性子,再想了想胡六的身份,三少起了身。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抱孩子过来。”说完,未等李芸熙应答,他便出了房门。
胡六瞪大了眼睛,看着三少出了门。怎么李芸熙才进去这么会儿,三少就被赶了出来?
似乎是看出了胡六眼神中的惊讶,三少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爷是去抱孩子。”
说起来,孩子他虽然是见到了的,可是还未亲手抱过。这会儿,想着一会儿就能抱到自己的骨血,三少突然间激动了起来。
三少轻轻地叩了门,只怕孩子还没睡醒,三少不敢叩的很大声。带了那个小丫头这一个月,倒是让三少知道了不少东西。至少,孩子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他还是知道的。
出乎三少意料的是,来开门的是世子爷。
都过了这么久时间,大哥依旧还在母亲屋子里,倒是让三少想不到的。
“大哥。”
“嗯,你不是说你要去摆平李芸熙的吗?怎么样,摆平了没有?”
其实李芸熙一进了客栈,就有人来向世子爷禀告了。世子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倒真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他的弟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居然能让李芸熙乖乖送上门了。
“大哥,我是来抱我儿子的,他醒了吗?”
‘原来,是靠的儿子啊!’大少撇了撇嘴,算了,弟弟就是这副德行,也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了。
“进来吧,母亲已经抱了孩子很久了,想来她的手应该是酸了的。”
似乎是听到了大儿子的话,侯夫人开了口,声音也不是特别大:“谁说我手酸了,小小轩一点儿都不重,再抱着一个月,我都不觉得累。”
“小小轩?”三少的眼睛微微有些瞪圆。
“嗯,我给你儿子取的小名,不错吧?”世子爷在一旁邀功。
‘不错个鬼。’三少撇了撇嘴。
“母亲,孩子给我吧。芸儿来了,我抱孩子去给她看看。”
“她来了又怎么样?连孩子都能弄丢的娘,我活了这把年纪,倒是头一次亲眼看见。”
“娘,我已经答应了芸儿了。”
“你倒是叫的亲热,她是怎么想的,愿意跟你回侯府,给你做妾了?”侯夫人不自觉地,说话就刻薄了起来。她只是一个为儿子抱不平的娘亲罢了。
“母亲!芸儿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您先把孩子给我吧。不管如何,我总不会让他没有娘亲的。”
三少毕竟是侯夫人亲生的,又是从小带大的,三少的认真与否,侯夫人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想起了老大刚才说的那些话,侯夫人起了身,慢慢地把孩子递到了小儿子手中,“小心点抱,别把孩子给吵醒了。”
“娘,您放心吧。再怎么说,我抱孩子也抱了一个月了。”三少说的是那个小丫头。抱了她一个多月,三少抱孩子倒是十分顺手的了。
看着抱孩子似模似样的幺子,侯夫人有些许感慨,这一个月,他这傻儿子,也不算是白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