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芸熙的印象中,尉迟子轩是很有些分量的,每每总是重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夸赞自己的时候却总说,“爷是增之一分则太胖,减之一分则太瘦,有爷给你做夫婿,你就偷着乐吧!”她当时确实是不以为然的,她做了他的女人,也不会再有机会认识别的男子了,自是无法做什么对比的。
可是今天,看到芸珮叫来的那两个男子中的一个,轻轻松松地就把他打横抱起的时候,李芸熙觉得心口的位置有些疼痛,在看到他垂下的露出袖口的手掌时,她又想哭了。原来,他不光是脸消瘦的厉害,身上也没剩多少肉了。当初那么多的爱恨,在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后,已然消散大半,余下最多的,就是恐惧,她很怕,怕他死在她面前。怕她来的太迟,不能救活他。她爱过他,也恨过他,可是,她从来不希望他死。
好在,药铺并不很远,芸珮比她更急,刚一进药铺,就跑去拉来了坐堂大夫。
“大夫,您快救救他。他的头可烫了,一直说糊话呢。”
大夫伸手给他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他额上的伤口,问道:“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
芸珮摇了摇头,她哪里会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处。大夫却是误会了,“本来是没什么大碍的。不过就是头上的伤口没好透,又淋了雨,有些恶化,还受了些风寒,比较严重的是,他前段应该是生了场大病,身子亏虚的厉害。老夫只能尽力而为。”而后,老大夫看了看穿着有些邋遢的尉迟子轩,开了口:“若他与你们非亲非故,老夫劝你们还是不要花那冤枉银子了,恐怕未必能治好的。”
闻言,芸珮紧张了看了眼姐姐,她们家缺的就是银子。不多时,李芸熙淡淡开了口,“大夫,请您救救他。银子的问题,您不用担心,我们帮他出。您只管尽力救治就是。”
“好,那我先开张方子吧。再开些外敷的药。你们记得,这些天,最好不要让他头上的伤口沾水。”芸珮频频点头,李芸熙却说:“大夫,能让他暂时住在您这儿吗?我们付银子,我们府里不大方便。”
“怎么不方便啦,姐姐,咱们院子里有那么多间屋子呢。咱们身边的银钱本来就不多,把这寄宿的钱省下来给他当诊费多好呀?”
“芸珮,你若再说一句,他,我就不管了。”
“好吧,好吧,那我每天都要来看他。”
“嗯。”李芸熙点点头,同意了。想来便是她不同意,妹妹也是会偷偷来的,不如让她光明正大地来。只是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妹妹知道了,他就是那个给她山参的贵人之后,会作何想法。“咱们今天就先回去吧。出来了这么就,祖母该要担心了。”
“姐,咱们不等他醒过来吗?”
“不等了,你若实在担心,明天再来看他吧。现在,跟姐姐回家。”
“哦。”芸珮有些答应的不大情愿,一步几个回头地往药铺外走。最后一眼,芸珮不肯再走了。
“姐,他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了。”而后,芸珮挣脱了李芸熙的手,跑到了他身边。“喂。你醒了吗?”
李芸熙垂下眼帘想了想,也慢慢走到了芸珮身边。即便生了病,他的眼睛依旧黑亮。让人不自觉就想看一眼,再看一眼。若是平日里,她是万万不敢与他对视的,可现在,知道他傻了以后,她敢了。
尉迟子轩睁大眼睛看了看与他说话的芸珮,又看了眼看着他的芸熙,然后,伸出了手。
“姐,他要干嘛?”
“不知道,这位小哥,麻烦你去请大夫进来看看好吗?”李芸熙突然看到了还站在一旁的田七。
田七出去后,李芸熙躲开了他的目光。单看着他的眼睛,一点儿也看不出傻气。虽然那眼中少了三少原来惯有的凌厉之色。可她却突然有些害怕了。
坐堂大夫很快就跟着田七过来了,对于尉迟子轩能这么快醒过来,他倒是有些惊讶的,明明药都还没有抓好呢。
因为觉得奇怪,所以大夫又给他把了把脉,而后,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李芸熙看的很清楚,尉迟子轩皱了皱眉头,他都傻了,还讨厌别人的碰触吗?看来,真是天生的少爷毛病。不自觉的,李芸熙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
尉迟子轩一直看着李芸熙,眼睛一眨不眨的。大夫给他把完脉,他又伸出了手。这会儿,他伸手的方向上,只站着李芸熙一个人了。
芸珮惊讶地张开了嘴,不是很确定地说,“姐,他好像......是在找你呢!”
“别乱说,我又不认识他。”
“也对,姐姐认识的人,我都认识的。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像他这么好看的。”
李芸熙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若是她们李家也有雄厚的家底,恐怕她的这个妹妹也是要坐地招婿,找个好看的,就像那钱家小姐一样。
“姐,他为什么一直对着你伸着手啊?他这样很累的吧?不然,姐你过来点儿,看他要做什么吧?”
“.....”李芸熙当做没有听见妹妹的话,只是径直站在原地不动。尉迟子轩也很坚持,一直看着她,伸着手。
芸珮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走到李芸熙身边,连拉带拽地,把她弄到了尉迟子轩跟前。“那,我姐姐过来了,你要跟她说什么?”
闻言,尉迟子轩露出了一个很有些委屈的表情,然后在场的都听到了他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虽然只得两个字,却惊的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因为他说的是:“娘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芸珮。“这钱家小姐教什么不好呀,专门教他叫娘子,刚才他昏迷的时候,就一直叫唤着呢。是不是,姐姐?”
李芸熙被他一声‘娘子’叫唤的心酸至极,那日,他说要让她给他生个孩子的那日,他便是这样叫她的,‘娘子,娘子......’他在她耳边叫唤了一整夜。直到妹妹碰了碰她的手臂,问她是不是,她才回过神来,木然地点了点头。
而后,李芸熙很快垂下眼帘,掩住眸间的泪意,“大夫,既然他已经醒了,那就交给您了,银子,我随后让妹妹给您送来。您放心,我们住的不远,就在最靠近城门的那座宅子里。”
“姐,他都醒了,不然,就把他带回家吧。”芸珮拉了拉李芸熙的袖子,声音中带着恳求。
“不行,他是男的,我们和祖母都是女子,男女有别,咱们都不认识他,怎么能住在一个院子里?”
“可他是个傻子呀!”
“他再傻,也是个男子。姐姐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先跟我回家去拿银子,其它的,不许再说了。”
看到李芸熙要走,尉迟子轩不干了,他好像回光返照的病人一般,一下就坐了起来,爬下了床,等李芸熙眼睁睁地看着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尚且来不及反应,他却突然软下了身子,虽然软身到了地上,居然抱住了李芸熙的小腿,死紧死紧的。李芸熙推他一下,他就委屈地喊一声‘娘子’,李芸熙停手,他就静静抱着她的腿。
李芸熙傻了眼。芸珮则高兴地不得了,“姐,他要跟着咱们呢,咱们就把他带回去吧!”
李芸熙瞪妹妹,芸珮就讨好地看着她,李芸熙瞪尉迟子轩,他就委屈地看着她。李芸熙摸了摸肚子,安抚凑热闹的小家伙。暗暗叹息,真是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李芸熙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尉迟三少连站都站不住,怎么会有力气一直抱着她的腿的。李芸熙曾经一度怀疑,他是真的如苏城的人传说的那般傻了,还是他只是装的,因为某些原因。可是看着他此刻的动作,再看看他邋遢的穿着,想想与他相处的那些个过往。李芸熙又觉得,他装傻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一来,尉迟子轩从来都不是个会委曲求全的人,二来,他的喜洁程度,简直难以言喻。
现在这般,也只有如芸珮所言,把他一块儿带回去了。看在他是个傻子的份上,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或许,也可以看在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好时光的份上。
王妈妈正如李芸熙所料想的那样,因为她们两姐妹一出了门就不见了踪影这么久,而担心的要死。好容易她们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男子,王妈妈顿时傻了眼。
还是芸珮找的人,把尉迟三少给扛回了他们的宅子,一路上,三少都紧紧拉着李芸熙的手,一副生怕她不见了的模样。
当院子里只剩下四个人。三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看着抱着芸熙腿的男子,王妈妈突然觉得她不止腰疼,头也疼的厉害,深深吸了几口气,王妈妈才开了口,“芸熙啊,你这......芸珮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呢?他虽是个傻的,可也总是个男子吧,你被他这样一直抱着,要是被赵城知道了可怎么好?”
“祖母,我也没办法,他就是不肯松开。他身上有伤,我也不敢硬拉。”
“就是啊,祖母,他好可怜的,那个钱家小姐,看他是个傻的,就把他扔出府来了。他现在还烧着呢!”
王妈妈仔细看了看尉迟子轩,叹了口气,“长的倒确实好看,可就是个绣花枕头。他要能傻一辈子倒也罢了,他要是哪天好了,这......也不对,他要傻一辈子,我们也养不起他一辈子呀!”
芸珮想了想,突然开了口:“祖母,您不是总说,咱们家没有能撑起门庭的男子吗?您看他如何?不然,您就认他做个儿子,不行,这样他的辈分就比我和姐姐大了,您还是认他做个孙子吧?只是不知道,她和姐姐,谁的年纪更大一些。”
“他?祖母就是要认,也不会认个傻子撑门庭啊!”
“你不是也说了,他不定会傻一辈子的。若是哪天他突然好了,咱们照顾了他那么久,他为了报恩,总会好好孝顺您,好好待我和姐姐的。”
“那也要等他好了再说。”王妈妈这话,也算是松了口了。
“祖母,我就知道,您心肠最好了。好人有好报的,他这么可怜,咱们帮了他,他以后一定会报答咱们的。”芸珮说的信誓旦旦。
“行了,芸珮,你去我房里的梳妆盒里拿些银钱,去药铺把他的药抓回来吧。”
“嗯,我马上就去。姐姐你也是好人。我们一家都是好人。”
芸珮出去之后,李芸熙看着依旧抱着她的脚不放的尉迟子轩,叹了口气。
“芸熙啊,你老实跟祖母说。你是不是......认识他?”
“祖母......”
“我越想越不对劲,芸珮是个胡闹的性子,可你不是啊。你居然也能同意把他带回来。这太奇怪了。”似乎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王妈妈瞪大了眼睛,用手指指着尉迟子轩,声音里也带上了颤音,“总不会,他......就是......”
“祖母,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嗯,就是他。我也没想到,再见到他,他会是这般狼狈的样子。”
“芸熙啊,你傻呀,他现在是傻了,可万一他好了呢,你就不怕他......不怕他跟你抢你肚子里的孩子?这男人啊,最看重的还是子嗣,无关乎为他诞下子嗣的人是谁,反正只要是他的孩子,他都不会轻易放手的呀!”
“祖母,我知道的。等他睡着了,我能脱开身了,我就出门去,让人去给京城送消息。京城离咱们这儿不远,最多一个月时间,就会有人来带他走的了。到时候,我就不露面了,他身边有个管事是认得我的。”
“这样就好。一个月,只希望老天垂怜,让他再傻上一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