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所有人都是关心则乱,尉迟子轩再正常不过了,他除了身体还未康复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若是非要说他与早先有什么区别的话,大约是他不想再浑浑噩噩过日子,现在,因为他行动暂时不便,所以他思考的时间比往日长了许多,因而不免沉默。任谁在想事情的时候,也不可能同时妙语连珠,除非,此人擅长一心二用。而尉迟子轩,并不擅此道。
尉迟子轩只是在想,只是一直在想,想他身体好了之后要做的事情。早些年,他一直想找一个能够代替二嫂在他心目中地位的人,所以一直一直,流连花丛。可是那样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总之,他一直没能遇上。可这回病重,他却因为一件二嫂做的衣裳而知晓了,原来今生一开始,就是他弄错了人。既然那人不是二嫂,那么,不管她是谁,他都要找回她。至于那个孩子,他要和她一起再把他带回这人世间。他和她的孩子,不该满心怨恨,应该幸福、快乐地长大。
他有这个自信,他能给她和孩子幸福。想到这里,尉迟子轩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只是现在的问题是,他还起不来床,尉迟子轩垂头丧气地看了眼自己无力的手,感受了下依旧软的腿,而她,也不知道在这世间何处。好在,他还有时间,因为,他才不到十九岁。
长乐侯和侯夫人的意思,男儿到了弱冠之年,行了冠礼之后,才算真正长大,才真正算是有了男子的担当,也只有在那之后成家,才能与妻子琴瑟和谐。所以,尉迟家的儿子,都是在二十岁之后成婚的。大少如此,二少如此,尉迟子轩也不会例外。
尉迟子轩回想梦中,暂时淡忘那些让他心痛的场景,那位嬷嬷隔着门说的话,他都是记得的。
她称呼他三少,她说他是侯府嫡出,她说,新夫人才刚进门。这些,若是都与他现在的情形相符的话,那么......
尉迟子轩想了许久才想明白,或许人们说的轮回真的存在。只不过,他每次轮回,做的都是侯府三少,她和孩子,大约是他在前生失去的人,因为失去他们太痛,所以即便轮回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他的前生在提醒他,今生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尉迟子轩摸了摸心口,现在,那里会不时疼痛,每当他回想那些刺痛他眼睛的梦中场景的时候。但是他也觉得幸福,因为今生他还很年轻。新夫人刚刚进门,孩子已经那么大了,也就是说,他是在十九岁多的时候与她相识,并让她有孕的。他一定很喜欢她,才会违背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正妻还未进门,他就让她有了孕。她的身份应该不高,不然他不会只让她做外室。她的名字里有一个‘云’字。看,他知道的这么多,如何会找不到她呢?
尉迟子轩其实并不怕梦到她和孩子,所以他现在身体稍微好些了,就瞒着胡六他们把佛珠串给褪下了,他想梦见她,想梦见孩子。他想梦见她向他撒娇,就算撒泼也可以,他只希望再看清她的面容,可是好可惜,自从他从那场冗长而痛苦的梦境中醒来之后,便再没有梦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说实话,他很不习惯,从小到大,一直断断续续的梦境,突然之间完全断了,他此刻,就像大海中找不到方向的船,迷惘异常。
尉迟子轩看着枕边的佛珠串,因为它,他的‘噩梦’没有了,也因为它,那些呈现过往甜蜜的梦境也不见了。他不能沉浸在那无限循环的‘噩梦’中,因为他该要醒来,在现实中找到她,娶她。可是在那期间,在找到她之前,他还想重温过去的那些幸福,梦境里的某些他做的不好的地方,他今生都要好好改过来。谁能,将他的梦境还给他?
三少静静的,胡六也静静的,三少静静地微笑,胡六静静地......寒毛直竖。
做为三少的贴身管事,胡六看着最近总是不时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爷,时而觉得忧心忡忡,时而觉得胆战心惊。回想起夫人话中的意思,胡六觉得,说爷中了邪,也不是不可能的。
跟着爷这么多年,若说爷没有笑过,那肯定睁着眼说瞎话。只是,笑的这么痴傻的情况,却委实并不常见。嗯,或许该说,只最近见过。
按照爷的身份,按照爷的容貌,按照爷的性子,邪魅的笑容才更加适合爷。便是不笑,也比现在强上许多。现在的爷,让人觉得,十分的......好欺负。当然,胡六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是不敢欺侮爷的。就是不习惯罢了。往日伴着的一直是一只老虎,某一天,老虎从梦中醒来,变成了一只猫。他这狐狸,真心觉得,适应不良了。
“胡六。”
“嗯?爷有什么吩咐。”正在心里腹诽三少的胡六被突然这么一叫,惊了一惊,挺直了腰背。
“我饿了。”
“......”胡六默默地咽下一口嫩血,爷最近与往日不同的地方,还有这点,吃的越来越多了。不过,看着爷依旧消瘦的脸庞,胡六还是转身出去传膳了。厨房里最近也顺着爷的习惯,定时准备着易克化的吃食,温在灶上。只等着他让人去递消息,就会立马送到屋子里来。
“爷,奴才给您搭把手,可好?”看着手抖的厉害,依旧试图抓着勺子不放的爷,胡六很想垂下眼帘掩盖自己眸中的伤感。
“不用。你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胡六才又再被允许进屋。默默收拾了下爷面前的炕桌,胡六能看得出,爷在慢慢好转,今天洒在桌上的饭菜比前一日又少了些许。
因为有了想寻的人,所以三少最近想做的事,就是尽快让自己好转。三少觉得,娘亲说的对,只有多吃些,才能好的快些。至于睡眠,他也想要多睡,只是,无梦的晚上,他总是不免辗转。
即便多吃少睡,三少还是渐渐丰腴起来,虽然与年前相比还是瘦的厉害,可是却比病重之时好了许多了。
渐渐地,不需要胡六的搀扶,尉迟子轩也能自己站立了,从一息到一盏茶,再到一刻钟,慢慢地,他能在房里走上几步,从床边走到桌边,从床边走到小塌边,从床边走到门口,最后走到院子里,尉迟子轩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等尉迟子轩在院子里走上几圈都脸不红气不喘,不流冷汗的时候,尉迟子轩准备去找父亲,他想要出去寻她,在这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在前生也许会遇见她的时间之前,找到她。
这日午间的小憩,大约因为他已然做了决定,所以睡的很熟。
醒来两个多月,尉迟子轩以为不会再有的梦境,又一次眷顾了他。
梦中的景色,尉迟子轩并看不清。梦中,只有一个女子的背影,她在他前面徐徐而行,肩上背着一个包袱。因为这个梦境与往日大不相同,所以,尉迟子轩一时间只敢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跟着,跟着......尉迟子轩觉得头上挨了一记打,然后,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大手,尉迟子轩猛地低头,一个长相十分酷似他的婴孩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这孩子的眼睛和他的眼睛一样好看,纯粹的白,纯粹的黑,很可爱,因为,他此刻是撅着嘴的,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模样。
尉迟子轩任由他拉着,他飘着,尉迟子轩在后头大步跟着,不过几息之间,尉迟子轩就追上了那个女子,站在了她的身侧。然后,尉迟子轩眼睁睁地看着牵着他手的那个孩子果断放开了他的手,钻进了那女子的肚子,因为惊讶,所以他来不及抬头,只愣愣地看着她已然不小的肚子,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抬头看她的脸的时候,梦......醒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争取,李芸熙总算能自己给孩子绣肚兜了。因为王妈妈最近着实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了。
王妈妈因为手艺不错,价钱又公道,所以最近陆续接了许多绣活,在外揽活就是这么回事,若是你第一次拒绝了,后头人家或许就不会再找你了,也便断了一条路。王妈妈为了能有稳定的收入,因而,只要是找上门的,她一般都不会拒绝,只是这么一来,她休息的时间就更少了。李芸熙偶尔起夜的时候,都能隐隐看到,王妈妈屋里里尚未熄灭的烛光。
关于这点,李芸熙曾多次与王妈妈说,让她不要太累,若是做来不及了,就推掉,毕竟芸珮现在还不能独立在厨房烧菜烧饭,王妈妈既要负责她们的三餐,又要做绣活,还要洗衣裳,偶尔在忙一忙宅子里的杂事,简直忙到了团团转的地步。
可恨的是,她这会儿有些闻不得厨房的味道。平日里倒是不会想吐,可只要进了厨房,还没接近灶台呢,她就开始难受了。王妈妈说了,那是孩子疼她,不想让她干活。李芸熙想想也是,她偶尔想顺手洗几件自己换下来的衣裳,可只要一蹲下,头就晕的慌。若是往常,她只是蹲着,什么都不做的话,却是一点儿事情都没有的。
李芸熙没有与王妈妈她们说的是,孩子的醋劲还十分的大,她刺绣不是不可以的,可是只能给他绣。上次她不过想帮着王妈妈做点事,偷偷地拿了王妈妈做的一个绣活来,线还没穿上呢,头就开始晕了。她起先倒是没发现。后来休息了一会儿,先绣了几针给孩子的肚兜,发现没问题以后,才又转到那个绣活上,然后,头立马又晕了。她反复试了几次,都是如此。那时候开始,她才渐渐明白,她不是不能做事,可以做,但是只能为他做,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李芸熙真是哭笑不得。这霸道孩子,才多大点啊,居然......真是像极了他。
王妈妈绣活做的多了,碰上做完了还要送东西上门的情况,便大多都由李芸熙去。王妈妈本是不愿意的,因为李芸熙那已然不小的肚子,可是李芸熙十分坚持,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
随着肚子的孩子越来越大,李芸熙也想的越来越多。王妈妈有她和芸珮,她有孩子,可是芸珮还小,若是被人知道,她有一个还未成亲就有了身孕的姐姐,恐怕她的婚事就不好说了。有一个不检点的姐姐,她李家的门风恐怕就会被质疑了。李芸熙能想到的法子很傻,没办法,她本就不是聪明的人。
李芸熙跟王妈妈商量着,王妈妈若做好了绣活,却来不及去送的话,就都由她和芸珮轮流去送。李芸熙向王妈妈保证,为了孩子,她会慢慢走,不会莽撞。可是出门之前,她有一件事要做,要先把肚子缠好。虽然不过五个多月的身孕,不过若是衣裳穿的合身,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因而,她只能用两掌宽的布带把肚子缠上以后再出门。虽然不会缠的太紧,却也总是不舒服的。有时候,孩子会在肚子里动动,再动动,似乎在表示不满。
王妈妈常说,让她不要委屈孩子。李芸熙并不想委屈任何人。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为了孩子,委屈了妹妹,他们都是她骨肉相连的亲人,她不能也无法厚此薄彼。她想好了,也和王妈妈说了,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不叫产婆,就由王妈妈帮着她接生。然后,这孩子对外就说,是捡来的。她这几个月多在外面走走,让大家好好看看她,等孩子生下来了,才不会被人怀疑,那是她的亲生子。
李芸熙深吸一口气,让王妈妈帮着缠腰,而后,换上稍稍宽大的衣裳,背上放着绣活的包袱,就这样出门。这段时间以来,常常都是如此。
渐渐地,苏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城门边那座宅子里新搬来的一家三口,有两朵娇俏的姐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