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远处隐隐传来的动静,告诉三少和胡六,人已经来了不老少,甚至已经都到齐了。可是,两个人都一副不大着急的模样。
胡六看着慢条斯理地,先是抚过袖口云纹,而后抹平身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的三少,暗自重复两个字:妖孽。
今日的三少穿的是当初她那二嫂给他做的那一身‘冲喜’红衣,大约因为这身红衣本来是给二少爷做的,所以,现在的三少穿起来,居然也是十分合适的。
胡六一点儿也不想催促自家主子出门,只怕他这么一出现,那院子里的男男女女都要被收了魂魄的。就是他,刚才都有长时间的呆愣。
三少自成年之后,已经不再那么雌雄莫辨了,特别是习了武,身子骨结实了之后,有了些许的男子气概。可是此刻,他穿着这一身红色的直缀长袍,却重新变得雌雄莫辨起来。胡六看了眼床上的白狐裘披风,揉了揉额角,三少可是吩咐了,一会儿要披着这件去园子里的。胡六觉得,这天气委实没有这么冷吧?
这红衣衬着白裘,三少恐怕是听进了世子爷和二少爷的‘谗言’,准备惊艳全场,让那些女子知难而退?虽然说娶妻娶贤,可一个女子,若是嫁给一个长的比她还好看许多许多倍的夫君,恐怕一辈子都会郁郁的吧?胡六突然觉得,侯爷大约是尉迟一家最厚|道的男子了。
胡六心中百转千回,三少则只是对着镜子再看了看自己今天的打扮。说实话,他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像是新郎倌儿,喜庆的不得了。只他心间,却溢满淡淡的忧伤。
“胡六,把狐裘给爷披上,咱们走。”
幺子大约是不情愿参加今天的赏梅宴这件事,侯夫人是知晓的。若是今天确实有她看中的媳妇人选,那么,她自然是会催促幺子快点过来的。现在嘛,顺其自然好了。也许她儿今天能做一只王|八,把这在场的某个绿豆,给看上了呢?
因为侯夫人没有进一步的安排,那些大家小姐们便三个五个地凑做一堆攀谈,为了身形好看,穿衣不多的小姐们,则静静围着火炉取暖。
女子这边,是不好议论池塘对岸的男子那边的。男子们么,胆子自然是大上许多的。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近乎肆无忌惮地打量池塘对岸的闺秀们,有些看着的,是自家的妹妹们,有些则看的是自己心仪的人。
侯夫人看不上那些闺秀们,是因为她自己容貌艳丽,所以标准就高。她打心眼里觉得,长的连她都比不过的人,配不上她家轩儿。至于旁人,却不免有人‘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谈话这事,一旦开始深入,这音量便不好控制了。园子里渐渐吵嚷起来。侯夫人耳边就像聚集了千万只蜜蜂一般,嗡嗡嗡,嗡嗡嗡地不停响。正当侯夫人想撂挑子走人的时候,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而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下意识地,侯夫人就转向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而后,她看到的是眉目如画,红衣白裘的幺子从远处缓缓行来。
那一日,去参加长乐侯府赏梅宴的人,不论男女,很长一段时间,眼前总是反复出现那缓缓行来的身影。每每忆起那一刻,心口总是跳的厉害。那日,他们赏的不是梅,而是三少。
世子爷和二少爷虽然知道并有点儿羡慕三弟那酷似母亲的过人的容貌,却委实想不到,三弟居然......若是三弟是三妹,恐怕他们府中又要多一个宠妃了。
因为三少的出场太过引人注目,夺人呼吸,很多人已然回到了家中坐定之后,除了忆起三少的绝世容颜,不要说要宴会上曾经说过什么话,便是他们是如何回府的,都已经浑浑噩噩地记不大清楚了。
大约因为三少那过于出色的容貌,赏梅宴过后,没有人家主动让人上侯府探听关于三少婚事的口风。三少的婚事算是暂时搁置了。
侯府的赏梅宴没能成全三少的姻缘,倒是成全了其它人的姻缘。侯夫人因而多少有些郁郁,侯爷只能尽量宽慰她,并让锋芒过露的三少闭门思过。
一转眼,就到了年关。
李芸熙有些怕过年关,不因为旁的,只是因为一诺。去年这个时候,一诺被门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吓的,即便她用棉花塞着他的耳朵,紧紧搂着他,他还是整宿地哭,哭的声音都沙哑了,哭的眼泪都流不出了,哭的她心疼的厉害。也不知道这里的新年,会不会比苏城过的更加热闹。若是更加吵闹,她该带着一诺躲到哪里去为好?
王妈妈看李芸熙近来的脸色都不大好,便问了问她原因,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李芸熙便照实说了。
“原来是这个事啊。我倒是觉得无碍的,一诺那时候才多大呀,毕竟现在都过去一年时间了。”
“可是......”
“没事,咱们一诺胆子大着呢!男娃娃,不用那么娇惯。到时候等他哭够了,再哄一哄就好了。”
看王妈妈说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着怀里精神抖擞的一诺,李芸熙倒是暂时把心放下了。现在想再多也没用,只有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了。
夜深人静之时,李芸熙从梦中醒转。突然想起了王妈妈说的那话,王妈妈说的对,一诺是个男嗣,是不该太娇惯他的。只是,不管有没有严父,她都想做个慈母。似乎这样,才能弥补前生的缺憾。
李芸熙拍了拍怀里突然‘哼哼唧唧’的一诺,突然之间有些担心,由她单独把一诺教养长大,一诺会不会被她养成一个小姑娘?李芸熙这一刻,萌生了把孩子送回长乐侯府的想法。而后,很快便又改了主意。因为,长乐侯府的人,不会像她这样全心全意只替一诺考虑。
想起三少,李芸熙皱了皱眉,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该是新婚燕尔吧。不知道今生,他身边是哪位佳人相伴。李芸熙的心中有些涩然,他身边,终归还是要有别人的。别的女人,别的子嗣,她和一诺,是可以被替代的。
侯爷让幺子思过了数天,于年尾的最后一天,给他解了禁,因为那顿团圆饭。
当外头鞭炮响起的时候,三少离了席。席间温馨的场景,那些笑闹,刺痛了他的眼和心。父亲和母亲,携手慢慢白头,都一把年纪了,尚且亲亲热热。大哥和大嫂琴瑟和鸣,一人抱着一个可爱的孩子。二哥和二嫂青梅竹马,身边儿女环绕,最小的孩子也马上就要出生。只有他,形单影只,好不失败。
三少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恨李芸熙。恨她的狠心,恨她不肯给他一个机会。明明他们都已经有了一诺了。
那些过往,他错了,可今生,他委实没有多对不起她。前世的大错,今生的小错,他愿意用今后的一辈子去偿还,可她,根本就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三少之所以给儿子取名一诺,便是对李芸熙说,他今生承诺过她的事,他都会做到。可是遗憾的是,她根本不信,或者说,不屑。
三少仰头喝了几口酒,酒入愁肠愁更愁。
新年的第一天,三少是在头疼欲裂的宿醉中醒过来的。喝了迟来的醒酒汤,三少依旧觉得头疼的厉害。如此,又浑浑噩噩地睡了大半天。
十来天之后,不敢记仇的三少又重新翻身上马,准备继续去守着李芸熙和一诺了。三少给自己的理由十分充分:夫妻没有隔夜仇。
这边,一诺确实就如王妈妈所言,长大了,胆子也大了不少。虽然不免被第一声突然想起的鞭炮声吓了一跳,不过却并没有像一年前那样啼哭。鞭炮声密集地响起的时候,李芸熙捂住了一诺的耳朵,一诺大约以为李芸熙在与他玩什么游戏,只开心地伸着小手也要去捂李芸熙的耳朵。一时间,倒是因为其笨拙的姿势和太短的小手惹来了王妈妈和芸珮的阵阵笑声。
新年的第一天,李芸熙并没有像别的娘亲一般,抱着一诺出门去玩,因为芸珮从虎妞那儿打听来的消息,这新年的第一天,街上的人是很多的。上次一诺被抢走的事,虽然已经过了挺长的时间,李芸熙等人却依旧还有阴影。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自然也是有弊端的。若是再碰上同样的事,若是那人有同伙,那么,人多只会成为她们追人的阻碍。李芸熙等人不想冒险,即便一诺似乎对院子外的世界很感兴趣的模样。
李芸熙觉得自己就是那惊弓之鸟,总觉得一诺的样子太过惹人惦记。也暗自埋怨那人长的太好,同时也有些遗憾,一诺长的一点都不像她。有时候李芸熙不免会想,或许她把一诺留在身边是个......错误。若是一诺此刻身在京城,不论他想要去哪里,长乐侯府的人自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便是不如何安排,凭着一诺的身份,恐怕那些暗处的人也是不敢打主意的。说到底,还是身份的差距。有些事,尉迟子轩做起来很容易,她却只能想想罢了。
自从开始想这些,李芸熙的心情总是不好。一诺现在是还小,这方小院子尚且还有让他觉得新奇的角落。以后呢,一诺长大了以后,该怎么办?虽然老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她却不免开始为一诺的将来担忧。想来想去,李芸熙不免伤怀起来,恐怕,在一诺长大之前,她就要把他交还给长乐侯府了。只希望,到那个时候,长乐侯府的人能看在一诺长的极像三少的份上,待他好一些。
相对于附近的那些孩子们,一诺还是很好带的,因为一诺基本上没有什么病痛。听着芸珮偶尔听来的,这家的孩子又泻肚子,那家的孩子又风寒,还有谁家的孩子又被水烫伤......之类,李芸熙虽然不免唏嘘,却更加注意一诺了一些。
可李芸熙并没有庆幸太久,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诺某天毫无预兆地就上吐下泻了起来,还伴随着隐隐的热度。李芸熙想起早上她在院子里给一诺缝衣裳的时候,让一诺单独在院子里玩,她就一错眼的功夫,他就好似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本以为是她看错了,因为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可是现在的情况,却证实了她的疏忽。自责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看着一诺好像一下子就消瘦下去的小脸,李芸熙只能抱着他哄。一诺现在会说的话其实已经不少,虽然只是单字,却让李芸熙难受的紧,他说:“娘,疼。”
这是第一次,一诺叫对了音。可李芸熙却没有办法欣喜。一诺长的很快,李芸熙却总觉得外头的衣裳做的不好,总想着自己做,这才疏忽了他,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王妈妈和芸珮都出去找大夫去了,宅子里只剩下了李芸熙和一诺,那种孤寂、无助的感觉,李芸熙不想再体会第二回。她给一诺换衣裳的手都是颤抖的。平日里因为熟练,一会儿就能做好的事情,今天却耽搁了许久的功夫。李芸熙咬了咬牙,忍住泪水。这一瞬间,她不得不承认,她想子轩了。若是一诺在子轩身边,会不会不一样?
王妈妈和芸珮出去了许久,都没有消息。李芸熙要守着一诺,虽然急,却也做不了别的事。一诺这样的情况,她也不敢再抱他出去见风。只能干着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