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苏城渐热,家境十分殷实的钱小姐去了自家庄子上避暑,待到在那儿待腻味了,才回了府。
钱小姐没有兄弟姐妹,生性有有些高傲,没有知己好友,又还未成婚,平日里就爱听一些苏城的‘流言’消遣消遣时间。一段日子在外头,这一回来,最想听的,便是苏城最近发生的‘大事’,最先听说的,是关于李芸熙的事。
按理说,总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钱小姐是不该知道李芸熙这么个穷酸的外乡人的。可是偏偏,钱小姐早就知道她。在李芸熙收留了三少自后,钱小姐就知道了李芸熙的存在。
其实钱小姐对李芸熙是十分没有好感的。因为她命人丢出去的人,李芸熙居然敢捡回自己家。李芸熙这么做,完全是在打她的脸。
关于李芸熙的那些不好的传言,让钱小姐很高兴。果然就如她所想的那样,能随便把一个外男捡回家的女子,本就是不检点的。
钱小姐这样想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她自己,其实也是一个随便把外男捡回家的女子。
钱小姐几乎是一下子就相信了的,相信李芸熙是个妾,还是个逃妾。
“逃妾?那李芸熙长相狐媚吗?像咱们府里的哪个姨娘?”钱小姐一边吐了几粒葡萄籽出来,一边略带轻蔑地问道。
“回小姐的话,那李芸熙长的十分平凡,还不如程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秋红呢。”
“哼,那还逃什么,我爹连秋红都看不上,什么人瞎了眼,能看上那李芸熙?丑人多作怪!”
议论完了李芸熙,钱小姐本来因为天热而有些郁结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不一会儿,钱小姐便又催促丫鬟继续往下说。听到三少的事情之后,钱小姐把准备吐出来的葡萄籽全都咽了下去,大喊出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丫鬟一边给钱小姐拍背顺气,一边把三少的事又说了一遍。
“听大夫所言,那位少爷是不傻了的。只是,身子有些弱。这都卧床大半个月了,那风寒还是没能好。”
钱小姐是记得尉迟子轩的容貌的,甚至记得很清楚。当初若不是看上了尉迟子轩的容貌,她是不会让人把他拉上船的,也不会把他带回府里。钱小姐长到这把年纪,就没见过比尉迟子轩长的更好看的男子。只是可惜,天妒蓝颜,居然让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是个傻子。
钱小姐便是要坐地招婿,也不能找一个傻子为婿。不然,他们钱府会变成全苏城的笑话。只是,午夜梦回,钱小姐总是不免想起容貌出众的三少。甚至幻想着,若是三少没有傻的话,他们会是如何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
丫鬟说的话,钱小姐只重点听了前一句,至于后一句,钱小姐倒是不甚在意的。身子弱又如何,他们钱府有的是银子,再差的身体,那都能给调养好了的。只要那男子不傻,就已然足够了。
想到这里,钱小姐急忙想站起来,因为起的太急,重心不大稳,又倒了回去,不倒翁似地晃了一晃。
好容易站起来后,钱小姐忙道,“快,告诉她们我马上要沐浴。让她们把水抬进来。还有,你去把我前些日子去庄子前定做的衣裳找出来熏一熏,我一会儿要穿着出门的。记得,是那件粉红色的。”
丫鬟们纷纷行动起来,等着热水的钱小姐走到梳妆台前,揽镜自照。越看越觉得,自己与三少是天生一对。合该,他就是她命定的夫婿。
又一次被钱小姐惦记的三少,此刻站在窗前,不过半个月光景,他已然又有些弱不胜衣了。好容易被李芸熙她们养回来的肉,在这半个月里都急剧清减了下去。偶尔有风吹起三少的衣袍,每天每天,胡六都能看出,衣服空着的地方越来越大了。
有些话,胡六已经说到顺口而烦腻。
比如,“爷,您怎么又起来了?”
比如,“爷,您身体才刚好点儿,多躺一会儿吧,别老站着了。特别,别老站在窗前吹风。”
比如,“爷,奴才着人去打听过了,李姑娘最近都没出过门。”
胡六的一声叹气,让三少回了头。现在的三少,少了几分气势,多了几分脆弱。“药熬好了?端过来吧。”
胡六很想硬拉着李芸熙过来看看三少,便是一眼都好。若是她当真那么狠心,他便替他家爷认了。可是爷刚醒过来的那天说过了,让胡六不许特意去找李芸熙。三少的命令,胡六从来不会违抗。
胡六想着,或许三少在等,等李芸熙知道了他生病、病重的消息之后,主动来见他。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三少终究都是失望的。
看着喝药跟喝水一般,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三少,胡六犹豫道:“李姑娘最近月份大了,基本已经不出门了。因为那些为妾女子的事,现在苏城的人,都不敢在芸熙祖母面前嚼舌根了,也不敢再去她们家门口了。”所以,爷,不要难过。李芸熙不是不想来,她只是不知道罢了。
“哦!对了,还有一个月,孩子就该生了吧。让你去找的稳婆、乃娘,找好了吗?”
“三个乃娘是找好了的,稳婆,按您的要求,暂时只找到了四个......爷您放心,还有四个,在小主子出生之前,奴才一定都给找齐全了。”
“嗯,你好好去办这事吧。爷累了,想睡会儿。”
胡六正待退下,赵统领身边的侍卫却来了一个。“胡管事,楼下有个女子找三少......”
听得侍卫这样说,三少刚才那已然有些无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让她上......等一下,胡六,你先去打盆水让我洗洗脸,那天你给我重新买的那身衣服呢?不对,你先去下头陪着她,让她稍等会儿,让别人来服侍我更衣,我......”
胡六刚一听侍卫汇报,也以为是李芸熙,只是想了想,却先否认了。他终归却比三少清醒些,大约是因为旁观者清。
“爷,先别急。奴才先问问。”稍稍安抚了下在屋子里团团转,不知道先做什么好的三少之后,胡六把脸转向那个侍卫。
胡六觉得,赵统领应该教一下他的属下,说话的重点问题。“你刚说有女子求见三少,是最近我和赵统领让你们护着的李姑娘吗?”
侍卫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是,是个姓钱的小姐。”
“钱?”胡六能肯定,自己在苏城里是不认识姓‘钱’的小姐的,所以,应当是他来苏城之前,三少认识的。等等,姓‘钱’的?又问了问侍卫几个问题,胡六想,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服侍了三少上床休息后,胡六让侍卫跟着他出了门。“跟老赵说一下,除了那位‘李姑娘’,别的不相干的人,能打发就打发了吧,不必什么阿猫阿狗的来找三少,都要来通报了。”
胡六做的,是一个侯府管事常做的事。他们家三少身份尊贵,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
可偏偏,被拒绝的,折腾了好半天,才花枝招展的来的钱姑娘,在苏城这块地界,也是一个不容拒绝的人。
“什么?不见?他凭什么不见我们家小姐啊?你们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你去问问,在苏城这地界上,有哪个人家敢不给我家小姐脸面的?”
因为......所以,钱小姐是坐马车来的,马车毕竟是马车,有些不透气,钱小姐现在热的不行,正让随行的四个丫鬟中的三个给她打扇子,剩下一个,便是开口与赵统领说话的了。
赵统领看着端坐地十分稳当的钱小姐,看了看她身下的那张腿儿似乎有些偏细的凳子,缓缓地别开了头,其实仅凭钱小姐的长相,他们家三少就有足够的理由不见她了。连侯府的烧火丫头,那个力气最大的,也比面前的钱小姐长的好看些。
胡六伺候三少上了床,听到了楼下的争论声,怕影响了爷,让爷睡不好,随即转身,开门下了楼。
胡六一下楼,先斥责的,是客栈的掌柜。“掌柜的,我家爷早就包下了这家客栈吧?你怎么还让外人进来?是不想做咱们的生意了?您可别忘记了,您可是已经把银子都收了的。”
听到胡六提到关于银子的问题,钱府的丫鬟倒是十分有底气的。“掌柜的,他们给了你们多少银子,你把他们都赶出去,我们钱府给你们......双倍。”
“三倍。”另一个丫鬟看着自己小姐伸出的三根胖胖的手指之后,纠正到。
“呵!”胡六低声笑开,“你家小姐的脸......面,不用给都够大的了。”而后,转向了掌柜的,猛地走到了他跟前,轻轻地拍了一下掌柜的跟前的桌子,“掌柜的,银子多是好事,不过银子多了,也要有命花才是,您说是吗?”
钱小姐几人起先听了胡六的话,以为他是在服软,说她家小姐面子大,可是再一深思,好像又有些不大对劲。
一个比较伶俐的丫鬟最快反应过来,“小姐,他是在说您......富态呢!”‘胖’这个字,在钱府里是不可以说的,只能用‘富态’、‘丰腴’之类的词代替,当然,这样的词,其实也是不用最好。
“大......”‘胆’字还没出口,胡六刚才轻轻拍了一下的桌子,‘哗啦’一声,碎在了众人面前。
钱小姐身后跟着的家丁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客栈外。谁让他们毕竟是男子,不好跟小姐靠的太近。
“你......你不要以为你会功夫就了不起,咱们钱家,在苏城,可是连县老爷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县老爷又如何?有本事你们把县老爷喊来,我看他是办你们,还是给我家爷磕头。”
“你......好大的口气。”
“彼此彼此,你们口气也不小。老赵,别跟她们废话了。再不走,全都扔出去。要是打扰了爷休息,回去府里,小心老爷和夫人扒了你们的皮。”
众人想起了远在京城的侯爷,瞬间就挺直了脊背,应了一声,就准备动手。
看着势头不对,钱小姐匆忙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客栈,还差点儿被客栈的高门槛给绊倒,幸亏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手脚伶俐的,给堪堪扶住了。
“你!你们等着!”一个丫鬟放下话,而后,还是扶着受了惊的钱小姐离开了。
“老赵啊,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就不要放进来了。没得扰了爷休息。爷现在最想见谁,想来你也是知道的,除了那人,别人就都不要通报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这位钱小姐说,她对咱家爷是有救命之恩的,是她让人把爷从江里捞起来的,不然.......”
“爷福大命大,便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就算她救了爷,也不过就是看着爷生的好,心怀不轨罢了。后来,以为爷是个傻的,她不是也把爷扔出了府?若不是那位,咱家爷恐怕也就交待在这苏城了。”
闻言,赵统领没再说些什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