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李芸熙不会再随意出房门了,芸熙祖母和芸珮却是随时都可能出来的,三少的嘴角微微扬起,把脸凑到胡六跟前,飞快地道:“你倒是什么话都能往外说啊?还滔滔不绝,出口成章是吧?”而后指了指院子里的某处,“今晚,你就在那儿等着爷,太久没跟你见面了,爷有很多话,想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可记住了?”
三少指着的,是院子里这时候蚊子最多的一个地方,胡六此人,最是招蚊子。平日里,几人睡在一处,若是不打帐子,跟胡六睡在一块儿的人都能睡的十分安好,因为蚊子都奔着胡六去了。三少只说是晚上,也没说具体是什么时辰,恐怕,一入了夜,胡六就得在那儿站着,候着了。因为,只有奴才等主子的,却万万没有主子等着奴才的。只是爷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来,胡六不敢细问。怕问多了,他会从站着等,变成跪着等。
于是只恭敬道:“是,爷!”
其实三少让胡六在那个地方等着,一来确实是为了让他喂喂蚊子,二来,却是因为那里偏僻,入了夜,就不会有人经过了。有些事,三少还是要交给胡六做比较放心。只是胡六今天说的那些话,确实坏了他的事,不过是让胡六喂喂蚊子,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之间的多年情谊了。
三少叹了口气,胡六说的那些话,也误打误撞地替他探明了李芸熙的心意,他一直不敢探究的李芸熙的心意。若是没有孩子,若是没有那些梦境,就冲着李芸熙这样嫌弃他,他一定是马上转身就走的。可是现在,他终究洒脱、骄傲不起来了,因为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着的羁绊。
跟胡六说完话之后,三少就走到了李芸熙的屋子前头,撩起衣摆,坐在了台阶上。城门口都坐过,不过是李芸熙的房间门口,三少便是坐着也不觉得如何了。
这样随意的,与过去不甚相同了的三少,让胡六有些伤感。虽然现在的天儿渐渐热了起来,胡六却依旧怕三少受了地上的寒凉之气,让人去给他寻了个蒲团来。
三少坐在门口,能听到李芸熙在屋子里说话,却着实听不清楚,她们都在说些什么。只听得出,芸熙祖母很激动,芸熙十分平静。
其实对于三少来说,李芸熙越是平静,他就越没有希望。三少倒是希望她激动一些,或许,那能证明,她是在乎他的。
屋子里,王妈妈听了李芸熙的话,只瞪大了眼睛。“芸熙你......”原来是以退为进吗?在胡六他们面前制造一个假象,让他们都以为,她李芸熙根本不在意这个孩子,甚至最初的时候甚至不想生下来。只是迫于无奈。等他们放松了警惕,她们才好......趁机离开?
“嘘,祖母,就是您想的那样。”
李芸熙摸了摸肚子,低声说,“若是他们信了,马山就离开了,那么,咱们也马上走,毕竟夜场梦多。若是......若是他们要等着孩子出生,也总有机会的吧!”
李芸熙甚至想着,若实在不行,等她生产那天,把孩子给换了。这个年景,生的了孩子,却养不起的,比比皆是。弄一个孩子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走到那一步。便是孩子入了侯府,享一时的富贵,能不能顺利长大,都是问题。若是那个孩子出了什么事,便不是她的骨肉,却也总是她的罪孽。只是,不管如何,她是不会,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的孩子的。也不会让她的孩子再次置身险境。
听了李芸熙的话之后,王妈妈和芸珮都放了心。因为李芸熙一直跟王妈妈说悄悄话,芸珮便也凑近了听着了。
“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芸熙啊,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看看,三少他们走了没有。”
其实不用出去看,李芸熙都知道,三少他们没有那么容易走的。正如胡六所言,‘傻三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依恋她。李芸熙有时候甚至想着,会不会,其实三少也如她一般,记得前生的事,只是,他聪明的时候,是记不住的,只有傻了,那些记忆才浮现出来。只是,现在的他,不知道如何与她说清这些罢了。
李芸熙便是自己不想休息,为了孩子,她也该休息。只是仰面倒在床上,她却着实无法再轻易入睡。她耳边回荡着的,都是那些人对她身份的猜测,逃妾、外室......还有那些对她的教养质疑的话语......因为仰卧的姿势,让李芸熙觉得有些许不舒服,因而李芸熙慢慢改成了侧卧的姿势。
王妈妈和芸珮出门的时候,看到了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三少。一时间,两人脸上的表情倒是微妙地紧。三少因为容貌不俗,这会儿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若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真的能把他给认错了,以为是哪个洞府出来游历的修仙前辈。
三少是听到有人出来,才闭上眼睛的。他既希望出来的是李芸熙,又害怕出来的是李芸熙。他希望李芸熙出来看他,他怕李芸熙出来赶他。
仔细听了听脚步声,未有蹒跚和犹豫,所以,都不是有孕了的李芸熙。
三少睁开了眼睛,看着路过他身边的两人,装作有些怯懦地问出了口,“娘子呢?”
不论是芸珮还是王妈妈,对于三少的感觉都十分复杂。面前这人,正常的时候,真不知道是如何的跋扈模样,才会像胡六口中说的那样,只欺负别人,而不被别人欺负。李芸熙是何其倒霉,才会遇上这么个冤家,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若是三少的身份低一些,王妈妈倒是希望芸熙能嫁给他的,毕竟芸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对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的男子,不是不存在,只是,那个男子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人心隔肚皮的事。不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份‘心意’能撑一辈子吗?知道了三少的身份之后,王妈妈才知道李芸熙说起‘贵人’二字为何带着极重的苦涩意味,那是因为他的身份确实贵重,并不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能够高攀的起的。
按照李芸熙的话来说,他家本就是世袭的高门大户,这一代更是名正言顺的皇亲。三少作为侯府最小的嫡出少爷,婚事自然就更不能随便的了。只是可怜了孩子,明明有一个家世显赫的父亲,以后却只能跟着她们过清苦的日子了。
王妈妈看着三少发呆的时候,芸珮走到了胡六跟前,“这位......叔叔,我姐姐不是跟你们都说的很清楚了,让你们把三少带走的吗?怎么他还坐在我姐姐房间门口,你们也都还在咱们宅子里不动弹呢?”
胡六满心委屈,他虽然长相老成,却也刚过了弱冠之龄几年而已。被一个半大的丫头片子叫‘叔叔’,这小丫头是故意把他叫老的吧?可谁让她姐姐是他不能得罪的,于是胡六只能憋屈地拱手行了个礼,“李家小姑娘,不是......叔叔我不想带着我的主子离开你们这儿。你不是也看见了,他现在这副模样。他毕竟是咱的主子,他不肯走,我们也不能逼他呀!”
“就像我姐姐说的。三少他现在是傻的。你们一群人,难道还骗不了一个傻子?”
胡六是有苦难言,他家主子正常的不得了,不过就是装傻罢了。要是真傻,他绝对早就把他弄走了。看他在这宅子里的待遇,他都心疼得厉害。
一旁的赵统领听到胡六被称作‘叔叔’,他随后也自称‘叔叔’之后,突然有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感觉。而后......赵统领更加不愉起来,被一个‘叔叔’叫做老赵,他又能年轻到哪里去?
“这......李家小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若是......若是您能劝地动咱家三少,叔叔保证......立马就带着他走,一刻也不多留。”
“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胡六点了点头,“是,是我说的。”三少的事,还是要三少自己决定的好。三少愿意走,他们才能离开。反之,他们就必然要等着孩子出生之后,才能离开了。
若说原来胡六和赵统领都不大明白真傻和装傻究竟有什么区别的话,今天看到了三少的表现,也就彻底明白了。
真傻的人或许会被假装凶神恶煞的李芸珮小姑娘吓到,而装傻的人,却能把傻子的执拗一面表现的更加淋漓尽致。不管李芸珮放什么狠话,做什么凶狠的威逼动作,瞪多大的眼睛,三少总是一脸无辜地摇头,‘不走’、‘要娘子’,是他最常说的话,反反复复。
李芸珮本来就是个只会一时冲动的小姑娘,便是有火气,也持续不了太久。她被胡六激得直接去找了三少。可是看着三少一番可怜兮兮的模样,再经历和他的那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李芸珮很快就偃旗息鼓,败下阵来,狼狈而走。
胡六和赵统领本来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戏,看的十分入戏而开心,李芸珮的突然离开,让他们惊叹三少的口才和装傻功力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措手不及。看到三少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相视一笑,然后勾肩搭背一起离开。等走到僻静之处,两人都赶紧推开对方,然后使劲拍身上被对方勾|搭过的地方,比如肩膀,比如腰身.......
胡六和赵统领一离开,赵统领手下的那些侍卫们自然是不敢再戳在院子里惹三少的不顺眼了,也只能四散避开。一时间,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三少孤零零一个人。
三少仰头望着天空,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刺眼,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被嫌弃至此了呢?他好像有些明白姐夫说的‘孤家寡人’一词的意思了。
因为今天胡六的突然来访,和这许多的事,大家都错过了午膳时间,王妈妈特意去厨房准备了些易克化的点心,准备给李芸熙送过去,路过院子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院子正中望着天的三少,看着三少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模样,王妈妈也觉得有些难受。毕竟他们最近也相处的挺好的。王妈妈不知道正常时期的三少究竟是怎么一副心狠手辣的模样,可是傻了的三少,却是很有些贴心,很讨人喜欢的。只是,正如芸熙所言,她们穷的只剩下名声了,若是连名声都坏了,那她们真是会活的很辛苦的。
至于三少,就算他傻了,他的身份总还是在那里的,根本不需要她们来心疼。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资格。
王妈妈在路过三少身边的时候加快了脚步,不想三少却跟了上来。“.......”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妈妈身后,却一声不吭。
王妈妈无奈,停下了脚步,拿了托盘里的一小碟点心递给了三少,“三少饿了吧,拿去吃。”
三少接归接过了,却没有像前段日子一样,狼吞虎咽就往嘴里塞。而后略显挣扎地又把那碟点心放回了王妈妈手上的托盘里,轻声道:“不饿,娘子吃。见......娘子?”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王妈妈了。
看着三少讨好的举动,讨好的笑容,王妈妈顿时有些心酸,只撇开了头,老天爷这都造的什么孽呀!三少的意思,王妈妈与他待了那么些日子,也能揣摩一二了,三少的意思是,“他不饿,这些都给芸熙吃。他还想问,他能不能见芸熙。”
看着三少不时瞟到托盘点心上的眼神,和他偶尔的咽口水的动作,王妈妈顿时就有些心软了,这样的三少确实是个好孩子,若三少一直都这样,就好了。只是,王妈妈知晓的,天往往都是不随人愿的。傻三少不能保护芸熙一辈子,好了的三少恐怕会嫌弃芸熙。所以,到头来,芸熙和她们都还是要靠自己的。如果是这样,那不如一开始就靠自己吧!省的相处时间长了,有了感情,难以割舍了,再走到风道扬镳那一天。芸熙的意思她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也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