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九月二日,中元节。一个稀客来访,他是史源在公案an大学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吴宸。“九七新辉连环凶杀案”告破的消息很快在神咒zhou大地传开,人们惊叹于凶手的变态和残忍,而作为专业人士的吴宸则对此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他看来高勇的犯罪行为是国内无差别///连环杀人的典型案例。过去他大部分研究的是国外的连环杀人案案例,现在国内出现一个活生生的案例,他赶紧趁着对方被执行////si xing(刑)前从北jing(京)前来新辉采访调研。
接待他的人是史源。其实在高勇案告破后,许多记者像秃鹫闻到腐肉般想要对其做采访,但都被公安据ju拒绝了。不过吴宸作为犯罪心理学教授以及喝杯(hebei)/审shen省ting公安ju(局)特聘专家顾问,新辉警方特许了他的来访。
吴宸对高勇做了连续五天的深度访问,事后又去了高勇老家调查他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许多过去教过高勇的老师以及住在高勇家附近的邻居都对高勇的犯罪行为感到震惊。他们大部分的说辞都是高勇是个很老实的好孩子,而且高勇小时候读书很用功,两次高考落榜,让他想要报考航天大学的梦想幻灭。后来因为家境愈发穷寒,高勇背井离乡,来到较为富裕的东南沿海城市打工,他一路干零工最后在新辉市落脚。粗略一看,他会变成一个连环杀人犯似乎很难让人想象。全中国像他这样家境和成长环境的人一大把,甚至还有人的原生家庭比他还要苦还要惨,为什么唯独他变成了疯牛?
吴宸提出了一个假说,他认为高勇作为一个西北汉子,童年家中的五个姐姐和父母对其的宠爱令他从小养成一种优越感和高自尊心,但长大以后他发现自己十分普通、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这极大地打击了他的自尊心,他从自傲毫无过渡地变成了自卑。一种无法与人言说的孤独感永久地包围着他。他变得沉默、内向、不愿与人深入交流。
在一路打零工的过程中,高勇倒卖过刀具和废金属、捡过破烂、当过收银员……穷到走投无路时他就去偷点东西糊口,他自然而然学会了撬锁,他擅长蹲点和跟踪。这些小偷小摸的小恶最终令他走上了日后行大恶的不归路。
如果在锡安没被抓住,他还将继续犯罪,因为他控制不住。
很显然,他对这个社会是有怨言的,具有反社会人格。他的无差别杀人行为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向社会的反抗和示威。他又是一个有极端变态性欲的人。在他孤独寂寞的内心深处,他禁锢着一个畸形的人格,在那个封闭的、不对外开放的自我世界里,充满了各种变态的性欲和血腥的场景。高勇在那里构思一切细节——一切可以调动性快感的细节。吴宸认为他有严重的性欲倒错障碍。
吴宸的第一手研究资料日后成为更多研究连环杀人犯罪心理学的专家的参考资料。后来随着犯罪心理学、基因学等技术科技的蓬勃发展,有研究表明“XYY综合征患者”,也称“超雄综合征”,即在正常人的四十六条染色体外多了一条Y染色体,染色体核型变成四十七,这种人性格脾气暴躁、易激惹,犯罪风险增加,于是有人将这多出来的一条Y染色体称之为“犯罪染色体”。所以后来有人猜测高勇就是超雄综合征患者,又或者即使不是超雄综合征患者,高勇体内的基因或许也与一般人不同。
但不管真相如何,当人们在后来研究高勇的犯罪行为和心理甚至他的基因时,他已经死了。
枪决高勇的日子是二〇〇一年九月二十三日,秋分。
秋分是农历中一个重要的收获时节,代表着农作物的成熟和丰收。从某种角度来说,高勇在这天枪决与这个节气很契合,他的死标志着疯牛案的尘埃落定,是正义的丰收。
那天下午,史源将那条薛晓叶的皮带从证物室取出,来到杨浩家中归还。话说杨浩现在已经自己买了一个小公寓,不再住在过去的小出租房里了。
当杨浩拿到皮带时,眼眶湿润。皮带被封存在证物袋里,保存良好,拿出来时跟新的一样。
史源原本以为杨浩会立即使用这根皮带,但杨浩将它小心翼翼地卷好又放回了袋子。
“你不用吗?”
“不舍得,这是晓叶送我的最后一份礼物,我要将它保管好。”
史源点点头。
“谢谢你,史源。还记得这根皮带。”
“答应过你的事,当然要做到了。”
“你确实做到了,帮我找到了凶手。只可惜他不是杀了唐晴的凶手。”
“我会找到他的。”
“可是案子过去这么久了,凶手可能早跑了。”
“没关系,不管他跑到哪,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抓到他。”
杨浩还想劝说,但他自已也是过来人,他理解史源的执念,于是不再多说。“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知道了。走了。”
杨浩看着史源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杨浩无比怀念过去的自己,过去的自己虽然穷困潦倒,虽然经历了丧妻之痛——在他眼里,晓叶就是第一个妻子——,但他至少还是自由的。
而现在的自己,永远禁锢在了无形的囚牢中,身心都不自由。
杨浩握着手中晓叶送给他的皮带走到窗前。
如果有一天,己犯下的错被史源发现了,他绝对不会等到史源亲自上门抓他,他会用手上的这根皮带了结自己,然后和晓叶真正做一对鬼夫妻。
想到这,在窗前的倒影中,一个女人的魂魄从杨浩身后靠近,从背后抱住他。她对他说:“杨浩,我永远陪着你,永远。”
杨浩点了点头,泪水滑落。
从杨浩家出来时,史源刚坐上摩托车,一辆丰田轿车从眼前驶过,后排坐着的一个女人转脸透过车窗玻璃看向他,史源认出了对方,她正是孙莹。孙莹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但烫了一头大波浪卷,还抹着一道深红色的口红,尽显成熟女人的气质。两人相视的刹那,过往的许多回忆涌上各自心头。史源目送对方远去,坐在轿车里的孙莹也回头从后排挡风玻璃继续凝望史源,直到看不见为止,而坐在孙莹边上的是一个西装革履、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这时他瞥了一眼孙莹,问道:“谁?”孙莹回转身,回答:“认错人了。”
史源看着轿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定了定神,戴上头盔,骑上摩托车走了。
孙莹的突然出现将史源一下拉回到了一九九七。史源感觉摩托车变成了自行车,他想起了第一次跟着潘忠玉去端地下赌场的情景,想起了与孙莹初次见面的场景,想起了第一眼看到唐晴时的怦然心动,想起了在中药店看着杨浩和薛晓叶打情骂俏时的可爱模样,想起了刘硕拿着桌腿凳子与民间保卫队在社区巡逻的样子,想起了韩振邦夹着一根烟站在案发现场门口当门神的情景,想起了月光下的骆晚霞……
回忆逝去,史源来到一家养老院。他停好车,走进养老院,走上楼梯,来到一间宿舍门口,敲门进去,里面是唐晴的母亲苏燕玲。
唐晴事发后一个月,苏燕玲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于是史源将她送到了养老院照顾。
苏燕玲看到史源来访,露出笑脸。
史源走向她,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后史源告诉她:“苏阿姨,杀死唐晴的凶手今天被枪决了,我亲眼看着他死了。”
苏燕玲听罢,愣了一会儿,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当晚,史源回到家后,没有开灯。他走到阳台,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点燃一根烟,注视着万家灯火在万籁俱寂的大地上无声浩渺地闪动。周围没有风,仿佛一切都凝固了。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黑暗茫茫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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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一年十月十日】
史源走进新华书店,来到二楼国外经典读物区域寻找《呼啸山庄》,因为唐晴的那本《呼啸山庄》快被他翻烂了。
当他的视线逡巡到第三排书架时,“呼啸山庄”四个字映入眼帘。史源正要去拿,一个短发女人抢先一步,不知从哪冒出来,取走了一本。还好,这书没那么紧俏,货架上放着四五本。史源紧随其后,也拿走一本。他又在周围随便逛了逛,然后下楼来到音像专卖区,那里放着一排排CD。
史源随意逛着。这时,那个短发女人又出现了,手上拿着一张畅销榜上的专辑,是周杰伦的《范特西》。史源知道周杰伦,最近年轻人疯了一样追捧他,一首《双节棍》强行灌入了史源这种还活在二十世纪经典老歌里的老古董的耳朵,让他明白二十一世纪真真切切地来临了。
短发女人看到史源手中的《呼啸山庄》,露出意外的表情,然后留下一句几不可闻的“有眼光”转身离去。
就在这个转身的刹那,女人的侧脸令史源想起了初恋情人唐晴,那轮廓线几乎与唐晴一模一样。
一阵悸动。
史源闭上眼,再睁开,他看到女人垂下的手中抓着一张CD《范特西》,史源摇头一笑。接着,史源走向经典老歌区域,徘徊一阵后在架子上拿下齐秦的一张可试听CD《痛并快乐着》。他将CD放到挂在墙上的试听CD播放机,戴上耳机。史源看着专辑目录,快进到了第二首歌,一首《往事随风》在耳畔响起。
史源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