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史源大惊。
“果然是你。”孙莹眉眼带笑，“这么惊讶干嘛。”孙莹边说边自作主张在史源旁的空位坐下。
“你来这干什么？”
“下班后跟小姐妹一起来看电影啊。”不远处有两个女人也入座了，史源瞧了一眼，她们都是海棠舞厅的舞女，“《甜蜜蜜》我可喜欢看了，她们都说我长得像曼玉，你觉得我像我吗？”
此时，荧幕上正好出现张曼玉的特写镜头。史源看了一眼曼玉，再看孙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像。”
“气质呢？”
“也不像。”
孙莹的笑意已经消失：“身高总像吧。”
“大半夜地不回家来看电影？你们不知道最近城里治安不好吗？接连死了两个女人了，还敢在外面瞎晃？”
“我们知道啊，知道才不敢回家啊，据说那两个女人都是死在家里的。”
逻辑的回旋镖飞了回来，史源一时竟无法反驳。
“但你怎么在这啊？我以为你这段时间在查案很忙，没想到还会半夜来看电影。”
史源很想告诉她“我现在就在查案”，但是现在说已经晚了，因为她和她的小姐妹已经进场了。如果有女人在场，老板是绝对不会放三级片的。众所周知——其实史源有点夸大了——所有举报了这些录像厅的举报电话都是女人打的。
“你们准备看多久？”
“当然是通宵啊，不然钱不是白付了。”
既然如此，再看下去也是白搭，于是史源起身准备离开。
“你干嘛走啊？”但孙莹不高兴了，“我一来你就走，你什么意思啊？”
“我累了，想回家睡觉，你别多想。”
“我当然要多想，我看你精神百倍，一点都不像累了。胡编乱造也要过过脑子啊，我可不是随便能打发的。”
孙莹这嘴史源可是见识过的，但是他没必要跟她闲扯下去，而且说实话，他确实有点累了——心累。
“孙姑娘，我明天还要早起查案，来这就是想放松一下，现在放松好了，我就要回家了。”说完，史源疲惫地离开，徒留孙莹在那生闷气。
史源回家路上绕了一圈人民路，经过三九九号时，唐晴家已经熄灯。他当然知道唐晴不可能等他还雨衣等到午夜，但他还是去看了一眼唐晴家，就算只是看到一扇窗也好，因为那扇窗的里面，是美好，是纯真，是善，和光。雨衣今天是还不回去了。离开唐晴家楼下时，史源突然想如果今天出现在背后的人是唐晴就好了。如果是唐晴，他愿意陪对方一直看电影看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史源将发生在录像厅的事向韩振邦汇报。无功而还，韩振邦当然不开心。一起听汇报的吕信光不忘落井下石来了一句：“可能这录像厅根本没放三级片，杨浩那天就在薛晓叶家杀人，他怎么会出现在录像厅？”之后三人一起跑了一趟环球录像厅，将老板韦智根带回警队认人。但韦智根表示从没见过杨浩。吕信光又提了时间二十三号晚上十一点半，还提到对方看了一会儿后就走了，还问他要回了门票钱。但韦智根矢口否认，坚定地说没见过杨浩，更没有人向他要回门票钱。
韦智根的供词对杨浩极为不利。尽管史源替杨浩辩解韦智根在撒谎，可是韩振邦和吕信光不这么看。于是杨浩第二次被提审。这一回，韩振邦一上来就指责杨浩撒谎，将韦智根的证词说与杨浩听。杨浩听罢当即发飙，称撒谎的人是韦智根。双方一阵唇枪舌剑，杨浩除了过嘴瘾没有捞到半点好处，情况对他越发不利。
就在杨浩继续破口大骂警察冤枉好人时，史源突然从旁听座位上起身，走到杨浩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倾身逼问道：“杨浩！你还不明白吗？你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薛晓叶家里到处是你的指纹，没有其他人的指纹，你现在就是头号嫌疑人！如果你不想继续关在这里，你必须想办法自救你明白吗？”
“自救？我怎么自救？”
“你再仔细想一想，那天你和韦智根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什么可以证明他撒谎的证据。”
“我想了，我想了很多遍了，那天还有几个跟我一起看电影的人，可是我不认识他们，但你或许可以去那附近打听一下，或许能找到……”
“没用的，他们如果就是冲着三级片去的，怎么会承认？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
杨浩双手抱头，使劲回想使劲琢磨，可是毫无头绪。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串数字在脑海闪过，他顿时眼前一亮：“我想到了！我想到了！霹雳娇娃！我记得霹雳娇娃家的电话号码。”杨浩凭着记忆报出六个数字，可最后一个数字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没关系，有六个数字就够了，最后一位可以去试，试十次总会找到。
于是史源转身离开审讯室——当韩振邦和吕信光是空气——回到办公桌开始打电话。当他打到第八个时，终于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他压低嗓音只问了一句“是霹雳娇娃吗”，那边停顿了片刻回答：“是，需要服务吗？”听到这个回答，史源知道成了。接着他假装嫖客先问价钱，还不忘讨价还价了一番，再问对方的住址，拿到地址后才挂了电话。转个头他将此事汇报给韩振邦。韩振邦一边让吕信光带人去查霹雳娇娃，另一边和史源又跑了一趟环球录像厅将韦智根带回警队。待到吕信光那边确认卖淫事实无误后，韩振邦和史源再次提审韦智根，这一回有了霹雳娇娃的把柄，韦智根终于老实交代了二十三日晚的事情。
他供述的事情与杨浩说的基本一致，唯独时间不一样。韦智根提到杨浩进录像厅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因为在售票处的台子上放着一个时钟，杨浩买票的时候，他看过一眼时间。之后杨浩怒气离开，韦智根回到售票处时又看过一眼时间，那时是十一点十五分，也就是说杨浩总共也就呆了半个小时。
为什么韦智根会记得这么牢？因为退回两块钱的门票后，韦智根还心算了杨浩看电影的时间，正好是半个小时。在他眼里，半个小时就是五毛钱。五毛钱打水飘，吝啬的他顿时心疼了。
所以如果杨浩离开录像厅是晚上十一点十五分，那他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在午夜十二点前骑自行车到薛晓叶家杀人。
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找了一个没用的不在场证明。不过，事后警方沿着韦智根这条线顺藤摸瓜端掉了一个卖淫团伙，史源变相立了一功。但对眼下的史源来说，没有什么事比救杨浩出来更重要了。
当晚，史源来到唐晴的公寓还雨衣。唐母又早早入睡了，史源又喝了一杯唐晴泡的热茶。但唐晴看得出史源心事重重，出于好意，她询问道：“因为最近的入室杀人案吗？”
史源点点头：“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卷入了案子，被当成了杀人犯，我想帮他洗脱嫌疑，可是我太没用了。”
“如果他没有杀人，清者自清，我想他一定能吉人有天相。”
清者自清？史源没当警察前也是这么认为，但在实操中并非如此。很多时候，犯罪嫌疑人需要自证清白。这是一个贼比兵多的时代，没有警察会浪费太多时间在一个有污点的犯罪嫌疑人身上。要改变现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史源不怪任何人，也不怪系统，因为一个庞大的系统也是由人一砖一瓦搭起来的。史源只希望未来的中国能变得更好，未来的各项制度能更完善更人性化。
史源陷入冥想的时候，唐晴却误会了他，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是说其实你也有点怀疑你的朋友？你怕他真的杀了人，你下不了手抓他？”
唐晴的话触动了史源，在这一刻，史源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立场坚定。其实在听完韦智根的证词后，当得知杨浩有足够的时间去薛晓叶家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史源感到一阵心悸，万一杨浩真的杀人了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混蛋？竟然不相信自己的朋友的清白。”
“因为你是警察，你要更加客观地处理你和你朋友的关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史源却得到了莫大的支持和鼓励：“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
这时，唐晴起身走到五斗柜的录音机前：“想听歌吗？”
“会打扰你妈妈休息吗？”
唐晴抿嘴一笑：“不会，我妈睡眠质量可好了，睡着了雷打不动。”
史源也起身走到五斗柜前：“有什么歌？”
唐晴将磁带一字排开：“你自己挑，当然如果你想听英语教学磁带也可以。”
史源笑了，然后拿起一盘张学友的歌曲精选磁带《等你等到我心痛》：“这个我没有，听这个吧。”
“好，就一首歌的时间，你不要去想查案的事，放松心情。”说完，唐晴将磁带放进录音机，调好音量，按下播放键。
一首《总有一天等到你》响起，史源和唐晴面对面坐着，静静欣赏张学友充满质感、浑厚有力的歌声。在这短短的四分钟时间里，史源抛开脑中所有烦恼，全身心沉浸在舒缓的旋律中，他想象自己和唐晴手牵手漫步在新辉江边，微风拂面，远处是橙红色的夕阳。这就是他心目中爱情最美好的样子：舒适、惬意、平和、相依相靠、携手到老。
当歌曲播放结束，唐晴将磁带取出，史源已经喝完茶，起身准备告辞。
“今天谢谢你。”
临走，唐晴将磁带拿给史源：“借你听几天，希望你能拨开迷雾见天明。”
“拨开迷雾见天明。”史源重复一遍，“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