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杯面包车内的气氛可谓冰火两重天。韩振邦和吕信光坐在正副驾驶座，聊得不亦乐乎，史源坐在后头，低着头一言不发，气压低沉。韩振邦时不时通过车内后视镜瞟一眼史源，其实临出发，潘忠玉把韩振邦拉到一边聊了一会儿，他觉得鉴于史源和杨浩的关系，应该把史源从调查组移走。但韩振邦说每个警察都要过这一关——查案查到至亲好友身上，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他能跨过这一关，他就无敌了。
这时，车子转弯驶入了八里路，再开两百米就到杨浩家了。车外的雨还在下，雨刮器忙碌地工作，吕信光抱怨了一句天气太差，韩振邦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了史源一声道：“你是不是住在新辉江边上的滴水桥一带？”
“是。”史源终于开口说话。
“那滴水桥是不是已经淹了。”
“是。”
“这滴水桥是太矮了，不过我听说市规划局那边准备在滴水桥上再造一座大桥了。”
“是吗？”
“但从规划到落实至少两三年吧，主要是钱还没到位。如果钱到位了，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就可以动工，明年就有新大桥了。”
史源的注意力刚被分散一点，突然吕信光插了一句“到了”，史源的心一紧。车子开始降速靠边。停好后，韩振邦说：“小吕跟我上去，史源你在车里等着。”
不等史源为自己争取下车机会，韩振邦和吕信光已经拿伞开车关门走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三秒内结束。
史源在车里独自等待，如坐针毡，雨滴虽打在车身上，但声声刺入人心。等待三分钟后，史源再也坐不住，拿伞下车。这时，杨浩在韩振邦和吕信光一左一右加持下从楼道里出来，视线正好对上史源。两人对视的刹那，双方都读不懂对方心中的想法。
杨浩上车时，侧脸对史源说道：“只是协助调查吧？”
不知为何，史源犹豫了片刻才回答了一个字：“是。”
上车后，史源和吕信光一左一右坐在杨浩两边。一路上无人说话。
到了刑警队，杨浩被带进审讯室，主审人是韩振邦和吕信光，史源坐在后边旁听。韩振邦先礼后兵，给杨浩泡了一杯热茶。起先的问题也比较简单，围绕着杨浩和死者的关系展开，直到他开始询问杨浩的不在场证明，气氛逐渐阴沉。
“薛晓叶是死于十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这段时间你在哪？”
“我应该在录像厅看电影，但没看多久我就走了，到家差不多十二点左右。”
“录像厅？哪个录像厅？”
“环球录像厅，阳光街右转振兴路上骑三分钟，一个巷弄口。”
“几点从录像厅走的？”
“这个我记不清了，我走的时候没看时间，可能十一点半吧。”
史源听到这个时间，立刻在心里估摸从振兴路到七星路的骑车时间，他觉得如果骑自行车至少得半个小时。事后，他真的去骑了这段路，最快要三十五分钟。换句话说，如果能证明杨浩是十一点半离开录像厅，他就没法在午夜十二点前赶到薛晓叶家杀人，那他就有了不在场证明，他的嫌疑就能推翻。
“票根留着吗？”
“票根我还给老板了。”
“还给老板？”
杨浩把当时发生在录像厅的事说了一遍。吕信光听完的当下，冷哼一声道：“你倒挺清高。”
“我向来洁身自好。”杨浩也冷哼一声回应，“你们要问的都问完了吗？”
“暂时没了。”
“那轮到我问你们了。”
此话一出，韩振邦和吕信光愣了一下，唯独史源差点笑出声。
韩振邦看了一眼史源，再看杨浩，抿了抿嘴：“好，你问。”
“一天过去了，凶手找到了吗？”
“没看出来我们正在查吗？”吕信光回答。
“在查什么？我只看到你们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是不是浪费时间不是你说了算。”吕信光怼人在警队里也是一绝。
“我算看出来了，你们找不到凶手，打算拿我当替罪羊。”
“杨浩，注意你的用词，我们警察办案从来都是拿证据说话，你到底有没有杀人我们会调查清楚。”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杨浩说完起身。
“坐下！”韩振邦立即厉声制止，“我们会扣留你四十八小时，等你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清楚再决定放不放你。”
闻言，杨浩大怒：“扣留我？你们凭什么扣留我？我没杀人！”
“杨浩，注意你的态度，如果敢在这里闹事，我现在就抓你，给你一个寻衅滋事的名头。”吕信光吓唬他。
“吓唬我啊！”但杨浩也不是吃素的，“你们来我家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我不是已经录过口供了吗？怎么又要我协助调查，还是来这种地方协助调查。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果然！”杨浩的目光越过吕信光，直视史源，“史源！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吗？连你也不相信我？我没杀人！我也不能在这拘留这么久！晓叶的白事还等着我去做呢！她爸不会好好对她的，可能随便找个山头埋了就完事了，我不能把晓叶的白事交给她爸！她爸是个混蛋！你知道的！史源，让我出去，我不能关在这！”
史源听得心惊肉跳，杨浩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他心窝里，他当然不想拘留杨浩，可是他的话语权太轻了。他只看了一眼韩振邦，韩振邦直接回避了他的视线，他就明白了韩振邦的意思。
杨浩最终还是被拘留了。
之后韩振邦和吕信光准备去录像厅找老板对口供，史源他追上去叫住两人。他提出如果这样贸然闯进录像厅直接问老板杨浩说的是不是真的，老板未必会老实回答，因为对方在录像厅播三级片、递“小卡片”都是违法的，老板怎么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把自己送进局子呢？这一点韩振邦和吕信光当然也想到了，于是韩振邦问史源有什么好办法。史源回答应该先抓到老板的把柄，有了对方的软肋才能拿到真实口供，然后他自告奋勇说晚上他去录像厅会一会那个老板，看看能不能拿到“小卡片”。韩振邦答应了。
晚上十点过后，雨停了，史源孤身前往环球录像厅。他沿着振兴路骑了一段路，果然看到了一个巷弄口的环球录像厅。当史源走进录像厅时，他在心里感叹一句“就这也还敢叫环球？”确实，这录像厅顶多六十平，只有两个播放厅，一大一小，老板是一个矮小秃顶发福的中年男人，名叫韦智根。史源买了一张通宵场门票，然后走进小播放厅坐下看电影，现在正在播放的是《古惑仔》，史源在后排角落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加上史源，目前的观众是六个。
史源坐等三级片出现。其实像这样在录像厅守株待兔史源不是第一次了。在他还是民警的时候，他们派出所收到群众举报某录像厅在播放淫秽录像，他就随其他民警一起调查过。可以说史源这辈子看的三级片都是在这种执行任务的情况下看的。而像这样的录像厅就跟野草一样，刚封掉一个，又冒出一个，怎么抓都抓不完。
其实史源明白这个机制背后的内在逻辑。只要有人想看三级片，有人想叫小姐，就会有人提供这些服务。就像只要有人想赌博，就会有人开地下赌场；只要有人想吸毒，就会有人贩毒。罪恶的源头说到底是因为人的欲望永无止尽。行恶之人固然可恶，但供养出这帮人的土壤绝对也脱不了干系。有果必有因，当人们在诅咒恶之花的时候，应该回过头去看看，当初是谁让这花的种子埋于泥土之下。
《古惑仔》播放结束，雪花出现，史源正襟危坐，准备抓现行。可是等了几秒，雪花消失，《甜蜜蜜》来了，时间已过午夜。史源猜想这个老板该不会因为上次杨浩这么一闹，怕杨浩事后举报他，所以这段时间不敢再放三级片、递小卡片了？正疑惑着，后面突然一只手搭在史源肩上，史源警觉转身，结果出乎意料，对方竟然是孙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