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是一方面，如果想聊一聊，总能在校园里找到地方。实在束手无策也可以统一戴上围巾和帽子，穿得厚厚暖暖的，走到操场上去。神清气爽不说，还健身强体。自从入冬以来，冷空气让人整个都凝固了，动作无形中慢了几拍，需要一些新鲜空气。
另一方面是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次考试不仅是高一年级学生入校后的第一次大考，听往届的人说，每一届都有几个初中尖子生到了高中成绩一落千丈，令人大跌眼镜。更重要的是这次考试后要填文理科志愿，他们总觉得时候尚早，可未来的道路隐隐约约的显现，已经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考试前两周王梨嘉回家和父母长谈了一次。冬天的夜晚一家人围坐在火炉前，母亲在火炉上，沿着正中心一圈一圈的摆上了红薯，板栗和花生。火烧得很旺，不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灯光和炉火交织在他脸上，使得平时沉静又威严的他，此时显得十分温柔。父亲上任以来克己奉公，很受小镇人的尊敬和喜爱。王梨嘉在做成功某一件事情或者显示了某一项才能时，很乐于别人评价她像父亲，你像你父亲一样聪明，你不愧为你父亲的女儿……诸如此类的褒奖。
“你自己有什么想法？”父亲穿着开衫毛衣，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和她说话。
她没想过父亲会就文理分科和她进行严肃谈话，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父亲在意她的什么，完全没有准备。
“我自己的想法还不成熟。”
永远这么孩子气！父亲又要对她失望了，和从前一模一样，什么也没改变。
“怎么不成熟了？”
父亲循循善诱的态度让她受宠若惊：“也不是不成熟，就是没想好。”
“没想好？”
“老师经常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也是这样想……”
还没等她说完，父亲兴奋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和你妈也认同这个观点。看起来，我们所有人达成了一致意见。”
其实王梨嘉还有一句“可是我不擅长”没说出口，她讨好似的看着父亲的表情，鬼使神差的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也认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为了表明态度，还辅以了三声大笑。
父亲既满意王梨嘉的表现，也满意这个开局，他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示意田在青继续往下说。
“这几天，我和你爸爸一直在商量，”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对你将来有个好的建议。”
“什么？”她不自觉将背挺直了。
“我们觉得医生这个职业不错，有门手艺不怕人欺负，走遍天下都有饭吃，还不受年龄限制，越老越吃香。”
母亲现身说法，娓娓道来医生职业的好处，不怕没有说服力。
王梨嘉听完后，大脑停滞了几秒。很奇怪她从小到大生活在医院大院里，可在不想做的职业名单上，第一个划掉的就是医生。她常年目睹医生和护士们日复一日的工作，还未踏足就已经产生了职业倦怠感。
听了母亲的话，她脑海里闪过自己身穿白大褂，在处方单上一丝不苟写字的样子，感觉很无力。
“我觉得自己成不了一个好医生。”
“为什么？”母亲很奇怪。
“我不够高尚，也不够勇敢。每次去住院部，我都要绕出了好远走，生怕遇到了鬼。”她希望这段话能打消父母的念头。
“问题是你想做医生吗？”父亲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她看着父亲的表情，这还是他头一次对她有期望，于是违心的点点头：“想！”
“我记得凡是你想要的最后都达成了。”
原来父亲并不是一直对她不闻不问，他在默默关注着自己。
“爸爸你说得对！”几乎要带着哭腔了。
这件事就此讨论完毕，父母亲心思放在别的话题去了。东家长西家短的，两个人聊的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她留意到火炉上金黄色的蜜汁饱满的红薯，一颗颗开口笑着的板栗，胖乎乎的花生，让人想到那个孩子中流行的猜谜题，白房子，红帐子，里面睡个白胖子。她心酸的想到，虽然她要走上一条自己不喜欢的道路，可今晚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得到了甜蜜。
这件将要影响一生的事，就在期望和迎合中定下来了。
到了头一周她回家，母亲再次向她确认时，她也还是态度坚定的要读理科，当医生。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她很疑惑母亲为什么会多此一问。
“还不是怕你改主意。”
她正在帮母亲剥豆，一抬头注意到正在洗菜的母亲，手上戴着她从巴南县城带回来的绿色橡胶手套。冬天的水冻得像冰，戴上手套就好很多了。
她十分满意，斩钉截铁的说：“不会的，我是什么人，说到做到！”
炉火烧得正旺，温度与上一周她回家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她还是觉得冷。她想到是因为父亲不在，家庭不完满了，才使空气都变冷了。在这种空气中，她突然觉得承诺也没那么重要了。
每当泛舟东湖上时，陈真的视线都会越过绿宝石一样的湖水，习惯性的去寻找凉亭。等她到了可以思考的年纪，看着宽阔的湖水，她想当然的以为是凉亭给了她就快要靠岸的感觉，因为她总想回家。后来她发现都不是，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凉亭四个角翘起的屋顶和黛瓦，流线型的红色柱子，和造型别致的回廊。她喜欢的是建筑本身。
她很早就领悟到建筑的功能不仅仅是遮身蔽体，还是一种精神享受和哲学表达，这使得她脱离了实用范围，而进入了一种更高级别的审美领域。还在读小学，别人问她将来要做什么时，她就不假思索说要当建筑师。后来她展露了更多的才能，对古今中外各种建筑物如数家珍，仿佛也只是她最无用最无足轻重的才能时，她想当建筑师的心也没有变过。
她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可以像偶像林徽因那样，走遍万水千山，认识古建筑，保护古建筑。她和全家搬去了北京的小学同桌周丹约好了，一等高中毕业，就一起去山西旅游。图片上的应县木塔，佛光寺，华严寺……她都想一睹真容。
今天中午有太阳，天气还算暖和，陈真低着头站在屋檐下，将一只折旧的白纸叠成一个纸飞机形状。前几天下过一场薄雪，屋檐下水滴形成的冰柱正在融化，滴滴答答落下来。偶然有几滴水飘到陈真的衣服上或脸上，但她不以为意，好像全部心思都系于一个纸飞机上。不一会儿就折好了，她没有瞄准一个地方，让纸飞机飞出去，反而三两下又拆掉了。
过了很久她才下定决心，扔掉了纸飞机，头也不回的朝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