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王梨嘉已经褪去了孩子气，露出了青春的少女脸庞。虽然她宣称自己弃武从文了，但身在山中，上山下乡大多靠走。春天参与集体种树，秋天学校操场挖土填土，体力劳动一点都不少。夏天刚过，她的皮肤还保留着晒过后的小麦一样的金黄色，身体笔直又挺拔。
学业的进步，让她有了敬畏之心，不再像从前一样胆大妄为了。回忆起过去的狂言妄语，她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虽然举手投足间多了书卷气，她经常还是忍不住做出出格的行为。上次为了抄近路，她三步并作两步攀上一堵围墙，又伶俐的跳了下去。人们常说的，本性难移嘛。
隔着人群叫她的人是李书维。他几乎是踩着线进的巴三中，惊险过关，差一点就掉下去了，掉向哪儿呢？掉进万劫不复，掉进最早被挑选出来的平庸的人中。他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李欣正碰上改革那一年，财经中专毕业即失业了。一天下午他搬着两个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箱子，从公共汽车上下来了。当时街道上车多人多，尘土飞扬的，笼罩得他越发的灰头土脸了。镇上的人还清晰的记得，三年前他是如何光鲜亮丽的登上出镇的汽车。那时候他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前程远大，放出豪言壮语说再也不会回到这破地方了。更糟糕的是，这一时期捧铁饭碗的人也在纷纷下岗。毫无经验的李欣，揣着他如今看上去十分可笑的财经知识，找工作想都不要想，直接赋闲在家了一年。
巴三中兴旺以后，从镇中心到学校往来的人车物都多了起来。遇到每周一次的开学日，去上学的，上班的，送货的，往来穿梭，比镇中心还热闹。小镇上一夜之间多出了不少做生意的人，卖水果的，卖食品的，卖服装杂货的，把下岗后空置出来的门面都占了不说，又接着一街头和三街尾建了不少民居，整整让杨柳街道多出来了二分之一。李众山做主在学校边上买了一块地，开始盖两层房子。又买了一辆后有四个座位的三轮车，鼓动大儿子就业，李欣就这样不情不愿的干起了个体户。
李书维也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回力白色球鞋。他身高已经过了一米七，瘦弱，肩膀不宽，五官也十分柔和。可他眉宇间隐隐透出的英武之气，和他一派气定神闲的表情，让他整个人如沐春风，十分悦目。他还未入校，“小镇棋王”的名号就已经在高中学校里流传一段时间了。走在校园里，不少高年级和同年级的同学纷纷向他侧目，想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没进巴三中公费线，父母为此多付出了两千八百自费学费。正值家里多事之秋，王蕙要求他以后不再沾染象棋了。说得象棋就和抽烟喝酒赌博一样有毒似的，连坐在一边的李众山都觉得语气太重，不停皱眉头。李书维这回没有争辩，点头答应了。如果面临家里如此的窘境还一意孤行，就太不懂事了。他是个懂得分寸，知进退的人。
他对父母保证说上了高中一定严肃对待学习，李众山忙不迭点头说好，王蕙依旧背转着身，说不相信他了，他先做出成绩来证明了自己再说。
王梨嘉听到李书维叫她的名字，直接走到他所在的班级队伍中去。即使上了高中，两个人的关系也还是一如从前。一些外在的东西，身份的变化，成绩的交替，家庭的关系似乎都不能影响他们。李欣赋闲在家之后，王蕙去找过王世平，看看能不能帮忙解决工作。王世平说自己在林场工作的亲妹妹也下岗了，实在无能为力。她表示理解，但不能原谅，王李两家上一辈维持了十几年的友谊就这样淡了下来。
他们的关系中一定存在更内核更坚固的东西，以至于一直形影不离。
“马冬冬叫我们晚上一起去宵夜。”失去了象棋的李书维，看在王梨嘉的眼里，总觉得有点迷茫。
“还早呢。”她不以为意的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急性子嘛。”他笑着说。
“他每天晚上都能吃一头牛。”王梨嘉模仿着他吃饭的动作，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马冬冬身体素质好，体壮如牛，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巴三中，还是公费生。在他们三个人中，他反倒成了考学最容易的人了。你们啊，他双手叉腰，看了看王梨嘉说，一个面黄肌瘦，又看了看李书维，一个尖嘴猴腮，文化人就是想得太多，不懂得顺其自然。两个被训斥的人面面相觑，觉得他也不是毫无道理，无法反驳的样子。
“最近有长进了。”李书维对王梨嘉使了个眼色。
“肯定不是正经学来的。”
两个人垂着头低声说话，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
马冬冬白天在课堂上文化课，如听天书，晚上才去操场上训练，生龙活虎。两者都让他腹中空空，夜宵必不可少。他们仨晚上一起去校门外下馆子，吃自助小火锅，第二次去老板就要马冬冬交双倍的钱了。我不能由着你吃，馆子都要被你吃垮了，老板苦着脸说。马冬冬有自知之明，又不敢得罪唯一的馆子的老板，勉为其难同意了。
“我晚上也要去跑步，你一起吗？”她用手指碰了碰李书维的手腕，觉得这样做很好玩。
最近一年她双腿关节如灌入了倒刺，经常疼得半夜醒过来，只有拼命跑步才可以缓解。
“再说吧。”李书维不想加入她的游戏，身体没动。
“好吧。”她意兴阑珊。
见她失望，他赶紧说：“我下课买好橙汁去等你。”
学校小卖部的老板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台榨汁机，专榨从南潭河下运来的一筐接一筐的柑橘。新鲜橘子汁好喝不贵，风靡了整个校园，王梨嘉、李书维和马冬冬都是拥趸，一周要买上好几次。
她听了笑起来：“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