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远离镇中心,为了统一管理采取严格的寄宿制,每天从早到晚的课程都排得满满当当,生怕某一段时间从缝隙中溜走似的。晚上还要再上两节自习课,九点之后才是自由活动时间。
下课铃响过后,王梨嘉不急不缓的将书和笔收拾进课桌。开学以来,每个上课的老师都说高中和初中大不相同,不仅仅是学科的多样性问题,还需要有深度思考和批判性思维能力。她心怀恐惧,上课时格外用心,暂时还能应付。她弓下身系好鞋带,整理好衣服,然后才从教室里走出来,径直往操场边走去。她在跑道边做热身运动的功夫,长跑队伍里的马冬冬已经跑到她身边来了。
“你怎么才来?”
为了省电,夜晚的操场也只在旗杆处亮了一盏灯。马冬冬穿着一身荧黄色的篮球服,在半明半暗中显得格外的醒目。他身材高大,一米八的身高比大多数同学高出一头。他时常恼怒自己圆脸上的一对大大的酒窝,觉得这对将他一切暴力行为变得无意义的酒窝,与他想要走的路完全背道而驰。
“我才下课,你没听见下课铃吗?”她端着手臂,左扭一下,又右扭一下。
马冬冬怔怔看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你就不会逃课?”
王梨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啊。”
“像我怎么了?不是照样进三中。”
眼看着他又要老生常谈,正好热身运动也做完了,王梨嘉摆摆手:“打住,打住,走吧。”
两个人看准时机,汇入了长跑的大部队中。
李书维下课后,从课桌里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离近了看正是《象棋名局100例》。他将书本夹在腋下,走出教室。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明晃晃的动作无疑使他“小镇棋王”的称呼更加贴切了。他倒是谨遵戒律,只看书不出手,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来挑战他都拒绝了。路过操场时候他停下来,在跑步的队伍中辨认出王梨嘉和马冬冬的影子,才满意的往灯火通明的小卖店方向走。
小卖店建在大门边,一头冲着外面的马路,一头冲着校园,面积不大。只要是课间,店里总是挤满了人。李书维好不容易等里面的人出来了几个,才挤了进去。
他请店员为他鲜榨三杯橙汁,店员说榨汁机跟人一样要休息十分钟后才能工作,问他愿不愿意等,他点点头,说自己时间多得是。付过钱后他走出店门,站在了屋檐下。月朗星稀,天空中一大片云正追在月亮后面移动。云一时聚拢,一时散开,变幻不停。
他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身边的人也和他一样,上身靠在灰白的墙壁上,仰头看着天空,眼波随着云翳流转。月亮和星辰倒映下来,在她的眼眸里闪闪发光,她缎子一样丝滑的黑色长发上披了一层月光。
“你怎么在这里?”
“师哥,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十六岁的陈真,眉眼间有了属于成熟女人的妩媚,不过这妩媚中包含的不可亵渎,让她看上去世故又天真。她勉强挤了一个笑容,向李书维伸出了一只手。
“怎么回事?”他本以为再也看不到她了。
“战斗失败了。他们给我设置一个圈套,想各种办法让我跳了进去。”她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接着将手一摊,“你看,只要钻进了这个圈套,就永远别想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全都试过了,没有学校愿意接收一个来自小镇的中考生。”
“可你不是。”
“我是!”她用一双充满了倔强和不甘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我就是!”
“好吧。不过要看怎么定义了,严格说起来你不是。”
“怎么说?”都这种时候了,李书维还在和她讨论定义的问题,不过她此时正需要多一些理解世界运行的方式,想继续往下听。
“需要一整套标准,对比出生地,两边的生活时长,学校什么的,综上所述,在我看来你不是。”他深思熟虑过后说道。
“可是没有像你一样的校长,他们只看我初中毕业证上的学校名字。”她沮丧的笑着说,“随随便便就把我的未来决定了。”
“等我们变成大人收回自主权就好了。”他说。
“你肯定?”
“是的。”
他自己不也是身不由己才放弃了下棋吗?每天手拿着一本书就像一个失去了土地的农民,一个失去了士兵的将军。为什么如今的教育就像赌马,你只能选一匹马,如果最后的结果是选错了马呢?有谁来承担损失?
“你可以教我下棋吗?”陈真转过头,一双探询的眼睛看着他说,“我听说你是棋王。”
他看了她一眼,苦笑着说:“我戒了,不过教你应该不越界。”
她露出吃惊的表情:“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
说话间有人在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再次走进店里时发现人少了很多。刚才说话时应该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但他们聊天太忘我,没有在意。他从不耐烦的店员手上取过三杯橙汁出门,陈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感觉有点失落,因为他本打算把自己的那一杯送给她尝尝。人在太苦的时候,应该来点甜的。
他往回走,想了想,决定对今晚遇见陈真的事闭口不提。就让事情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