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容隐慢慢转了身过来,眼神恍惚了一下瞬间就恢复了平常之色。容隐怎么来了?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他。我只觉得手心一下湿热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下意识张了张嘴巴。
“洛锦见过容王子。”洛锦突然一撩前襟儿跪了下去,朗声道。我情不自禁侧过脸望了他眼,他神态恭敬而淡然,没半点卑躬屈膝,只是面色有点说不出的古怪。余光闪处,一袭纯白色的衣襟儿被风撩了起来,我这才收回了打量洛锦的目光,暗暗镇定了一下,福下身去:“离歌,见过容二王子。”
容隐忙做了请起的手势,“谢容王子。”还没等我回过神儿来,洛锦就谢了恩,我又福了福。一只手伸了过来,我犹豫了下,伸手扶住他直起身来。洛锦收了手,就招呼哥哥他们坐下,又随意地转了头对我说:“离歌,把我房间那套紫砂壶拿来。”我微微点了点头,向容隐坐的方向福了下,就转身退了出去。
“姐姐。”小夏从秋千上“嗵”的跳了下来,险些撞翻我手里的茶具:“姐姐,你怎么还闷闷不乐,你哥哥嫂嫂来了,不是能高兴了吗?”
“姐姐,自然高兴,不过刚刚是想其他的事儿。”
“什么事儿?”他眨巴眨巴眼:“说出来,让叔叔一起解决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是不是你叔叔把我哥哥他们请来的?”
“是啊。前几天,叔叔就悄悄带我清除了间大屋子给你哥哥嫂嫂,还买了几套新被褥。不过,叔叔说你们女人比较麻烦,知道了会要哭要闹的,还可能会以身相许嫁给他,那他就难做了,所以就没让我告诉你。”
我被小夏逗笑了,竟被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小鬼揶揄。我捏了把红扑扑的面皮:“什么叫‘你们女人’?你啊,都你叔叔带坏了。今天不上工,还不抓紧时间写几篇字,否则这么玩下去,你叔叔绝对把你送到学堂!”他嘿嘿一笑,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就“吱溜”一下子不见了。
※※※※※一阵微风吹来,我抬头望着头上的蓝天,做了个深呼吸,白大娘身体渐渐好转,贪玩单纯的孩子天性也都回到了小夏身上,以前是我们逗他玩,如今则是想法子说服他安静下来。不过,做孩子就是好,无论发生过什么,只要这会儿好好的,都能弹指一挥,只是这个年纪,我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只剩下羡容的份了。
“她……就吐了,眼睛都红了……”洛锦的笑谑传来,我抬眼看去,已到了书房门口。咽了口干沫,我稳稳地走上前去,一圈儿人围坐圆桌前,洛锦正讲我的糗事儿。我拦不住,就只能装没听见,搁下茶具,去点心匣子里拿了些栗子糕、芙蓉卷什么的,又给自己也搬了小凳,就坐在一旁架起小风炉,一面摇蒲扇看火,一面听他们说话。哥哥本来就是爱笑之人,这会子笑的前仰后合,揉着肚子笑个不停,小然比较文静,拿着手帕掩住了嘴,可眉眼间已带了笑意。
我垂了眼默默地做了深呼吸,假装不在意掠了容隐一眼,正对上他略微苍白的侧脸,他眼睛正看着远处,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只是有一隐隐抹挂在他唇边……
“啊?!”小然突然惊疑地叫了出来,吓了我一跳,下意识地转回了眼,只见小然面容苍白如雪,眸子睁得大大的,双唇儿也不可抑制地颤抖,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小然,你怎么了?”哥哥面色一变,慌忙问。
“这个……”小然强笑了下,“我没事,是这个茶具,我见过。是秋晾国献送朝廷的,国主曾赏了一套我父亲,茶壶底下还有个‘西’字。”
哥哥忙拎起茶壶翻看,面色一肃:“还真有个‘西’字。”又拿给容隐看了看,容隐端详了几眼,表情也有些愕然。
“呵呵。”洛锦轻笑了出来,他不慌不忙的擦了擦手上的点心馅说,“这还真是秋晾国献送朝廷的。只不过国主赏了阮太医,阮太医又转送给了我。”洛锦面色不变,朗朗一笑回说。
哥哥迷糊了一下,“洛兄,你说的阮太医可是太医长阮贡明?”
“正是他。”洛锦点了点头,“离歌也认识的。来京路上,他捎了我们一程,前段时间,又送了这套茶具。”哥哥本有问个仔细的意思,奈何洛锦一副根本就不愿多谈的样子,就把疑问的目光转向我,我冲哥哥微微一笑,示意他尽可放心。除了半个月前,阮太医来店里坐了会儿,送了这套茶壶,我还真没再见过他,偶尔派张清来取点心,张清也是板了一张脸,目不斜视,话不多言。
哥哥望着我坦然的眼眸,眼中掠过一种深深的钦佩,上下打量了洛锦几眼,就说起了其他事儿,把这个话题不落痕迹的绕了过去。
水很快就煮开了,不一会儿,五杯沁人心脾的热茶就沏好了。哥哥捧了一碗茶撇了撇沫子,这才递给小然,小然含笑接过时,两人相视一笑,一种相逢相识又相知相惜的感觉。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微微偏转了余光,还是平平淡淡的,两眼下垂,捏了一只茶杯转了又转。只是,从我这个角度,还是看清了容隐搁在腰间的手,正紧紧攥住了一块青色的玉佩……
原来,他真的还有其他的情绪。我心不禁揪了起来……好痛……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呢?这不过是一场戏,我感受到的种种也只不过是人家想让我感受到的,从始至终,我也不清楚自己上演了何种角色。
“嗨!”一颗脑袋突然凑了过来,我吓了一大跳,心里扑腾扑腾的。洛锦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抹讥诮:“怎么不说话?被茶烫了舌头吗?”我有点懵了,洛锦打趣我,我早就不稀奇了,只是他这样的眼神,却还是头一次。
“说什么呢!”我集中了精神,对洛锦瞪了瞪眼:“你这个人怎能当我哥哥的面打趣我呢?”
洛锦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倒是哥哥微微一笑,“这几个月来,今日我最开心了。洛锦,谢谢你,谢谢你把离歌安全的带到京都,让我们兄妹还能相见。离渃真真感激不尽。”说完向洛锦举了举杯,一仰头把杯中的茶水喝了下去。
“见外了。”洛锦一笑,也喝了一杯。
“呵呵。”哥哥愉悦的笑了,眼中隐含感激,他拎起茶壶把茶杯倒满了茶,握紧,又清了清嗓子:“容隐,我也真心谢谢你。”我微微一怔,还未及想什么,一闪眼,却见夏然的手微微一抖,几滴清茶撒了出来。
我心不自禁一紧,哥哥却仿佛一无所觉,眯眼盯着容隐,一直没离了他半点。小然怔了怔,瞥了哥哥一眼,又扭头看看容隐,眼眶瞬时红了起来,她忙垂下了头,假装整了整衣裳,偷掩饰了过去。
“啪……”一个清脆的音响突然从头顶传了来……我一下子回过神儿来,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是容隐探过茶杯与哥哥碰了下,与我眼神儿对个正着,他举杯的手一滞,微微笑了一下,就一仰头……
※※※※※又是一夜无眠。这几天来,只有一静下来,眼前就总是闪现容隐满满无奈的眼。曾有一度,我不禁怨哥哥,他竟能把容隐向来平滑如纸的面容*出了裂皱。然而,下一瞬,我就不禁一笑了,哥哥如此关注小然,我这个相识几天的人都察觉出了,他怎能没察觉?倘若真是如此,哥哥的敬酒就不单是谢恩这样简单了……
想着,一种怜悯又浮了上来,我闭了闭眼,一把掀了被子跳下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眼看看窗外,天色已大亮了。一阵阵炊烟味儿随风淡淡飘了进来,必是白大娘在做早饭了。梳洗了一下,我刚想出门,“哐啷——”,木门就被人一下子摔到了墙上,我一怔,还来不及反应,小夏冲了进来,“姐姐……姐姐……”他一下子扑到我怀里,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在呢!”我摸了把小夏嫩嫩的脸蛋,一手的汗水,“你被蜂子蛰了吗?”
“姐姐!”他咽了口唾沫,“来客人了!”
“来就来吧。”我微微笑了笑,“是谁啊?这大清早就来了。”
“叔叔说了,这客人姓阮。”他不高兴地打断了我,还瞪了我一眼,“还跟了个张姓的下人。”
我心一抖,“他们来做什么?”
“这个我还不清楚。叔叔只让我带八个字给你:兵来将挡,法不责众。”
“什么意思?”我一惊,收敛心神问。
“叔叔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小夏眨眨眼说,“姐姐,我还要送茶呢,你慢慢想吧!”说完,转身就跑出去了。“你……”话还未说完……他已不见了人影儿。这小子踩风火了吗?我笑了笑,收拾了一下,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