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画盏眠2024-10-08 13:4232,792

  宿醉之后伴有轻微头痛。

  第二天一早,黎嘉洲断断续续梦着小姑娘睡得正混沌,床头手机“嗡嗡”吵个不停。

  黎嘉洲探过手机,眯眼看清号码,不情不愿地接通。

  对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段,黎嘉洲揉着太阳穴极不耐烦:“说了不租不卖还要重复多少次,你这骚扰人的本事要放在高中,清华北大随便进。”

  对方知道黎大佬起床气重,好说好话哄着。

  黎嘉洲脸色愈发难看。

  翡翠园是交大给老师修的一个楼盘,也对外出售,里面住了不少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教授,安保和环境自是一流。

  其实这楼盘刚开时,大家并不看好,觉得地理太偏,住户单一,也没配套,即便当时房价不高,买的学生和老师都很少。

  那时黎嘉洲大二,自己攒了点奖学金,又找老黎拿了点,一口气买了两层,四套。

  当然收到了很多非议,无外乎“炫富”“家里有钱”“脑子进水”,但黎嘉洲并不在乎。

  大家以为这事就当八卦聊了,谁也没想到,翡翠园开盘第二年,交大和藤校发起联合培养人才项目,相关部门点名表扬,之前修了四五年没修好的地铁瞬间通到校门口,商圈随之一搭,A市限购令刚好下来,仿佛一夜之间,交大附近楼盘水涨船高,翡翠园更是早已售罄,有市无价。

  不少人说黎嘉洲眼光独到,守着房子就可以不愁吃喝。

  然而黎嘉洲再次逆风操作,在房价上升期连卖两套,留了两套。不少人又说黎嘉洲见钱眼开、目光短浅,而黎嘉洲拿着卖两套的钱在比特币和风投圈过一轮出来,身家已然不可估量。

  翡翠园两套房子对他来说是有收藏意义的小玩意,就像日记本里夹的那片叶子书签一样,那是他这辈子唯一欺负过、音容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小姑娘送的。

  偏偏黎嘉洲装房子的时候在忙项目,是黎妈妈过来当的监工。

  售楼部当时在准备二期,问黎妈妈哪儿请的设计师、能不能做装修示范图,黎妈妈很开心地说“我儿子自己画的图纸”“当然可以”,于是照片被挂到了售楼部。

  之前也有很多人问卖不卖,售楼部工作人员没让黎嘉洲知道就回绝了。

  偶尔有老师或者同学找到黎嘉洲,黎嘉洲便亲口拒绝。

  但这次的买家异常执着,不仅求得售楼部给黎嘉洲打电话,而且断断续续打了快两周,怎么说都没用。

  “不是,”售楼小哥快哭了,压低声音道,“之前是秘书过来的,我以为就普通有钱人,结果现在一老爷子带着俩警卫坐在大厅,我瑟瑟发抖的。”

  黎嘉洲冷笑:“他们掏枪了吗?”

  “不是这意思,”售楼小哥解释说,“就是对方态度太好,我心里过意不去才给你打的电话,对方知道你不卖,还是想说见你一面争取一下。”

  黎嘉洲:“让我改主意的方式都在刑法里。”

  售楼小哥:“您那两套楼层采光朝向装修确实都很好。”

  黎嘉洲:“其他屁事我真没空。”

  售楼小哥:“对方说价格随你开。”

  黎嘉洲这辈子还真没怕过人,张嘴就来:“税后两千万,全款现金,先见钱再说卖,”黎嘉洲起了个轻笑,“你就原话告诉对方,爱买不买。”

听筒那边没人说话,然后是下楼梯的时候,然后窸窸窣窣一阵,黎嘉洲等得打了个哈欠。

  片刻,售楼小哥重新接起电话。

  黎嘉洲懒洋洋道:“早知道就早这样报价。”

  对面沉默。

  黎嘉洲:“现在没事了吧。”

  对面还是沉默。

  黎嘉洲:“你以后别打来了我挂了。”

  “对方同意了。”售楼小哥声音有点抖。

  黎嘉洲脑袋宛如被棒槌敲了一下,震得嗡嗡麻麻的,他扯了一下耳朵,有痛感,不是做梦啊。

  “诶,不是,”这下,轮到黎嘉洲懵圈了,“加装修不超过五百,我开的两千,你确定你数字说对了?”

  售楼小哥吞口水:“嗯。”

  黎嘉洲倏地清醒,这次是他真不好意思了,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我马上过来。”

 

  二十分钟后,翡翠园售楼部办公室。

  黎嘉洲推开门,见到人。

  老爷子着深青色中山装,拄拐杖,精神矍铄,身后跟着两个站姿笔挺的便衣警卫。

  见黎嘉洲进来,老爷子和蔼地招呼他落座。

  黎嘉洲总觉得老爷子面熟,一时想不起来。

  老爷子慈眉善目地:“你叫黎嘉洲?”

  黎嘉洲点头,礼貌地帮老爷子的保温杯斟水。

  老爷子耐心等他斟完,这才开口道:“是这样,我孙女也是交大的,她下学期想出来住,我想给她买套房。”

  黎嘉洲敬道:“校门口挂牌的二手房挺多的。”

  “之前秘书有看,”老爷子完全没有倚老卖老的架势,温声道,“我孙女有点洁癖,所以我想买毛坯或者装了没住过的,楼层采光朝向风水挑了个遍,就觉得你闲置那套不错,然后在售楼部看了一下装修图,风格也是合我孙女心意的那种。”

  黎嘉洲不谦虚:“您孙女的眼光很好。”

  陶老爷子也不脸红:“那是自然。”

  虽然一老一小性格合拍,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首先房子您没看,从几张照片或者一段视频得到的信息并不全面,其次就是这两套从装修到家具全部一模一样,就是为了满足个人的一点纪念意义,您应该知道我并不想卖,”黎嘉洲组织措辞道,“两千万确实是我一句鬼话,如果您觉得价格有失偏颇,我给您赔礼道歉,这交易就作罢,如果您觉得您一定要买……”

  黎嘉洲还真舍不得。

  电话没录音,大家也懂任何没有盖章签字的口头承诺都是无效的。

  如果对方强买没下限,黎嘉洲大可以反悔,可对方是个明事理的老人。

  黎嘉洲正纠结着。

  老爷子忽然问:“您家有老人重男轻女吗?”

  黎嘉洲楞一下,摇头,有些不明所以。

老爷子苦笑一下,眉毛一耷,睁着眼睛就胡诌了一段重男轻女的故事。

  大意是他有个孙子,有个孙女,他文化程度不高,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自然偏向孙子。

  “有什么好吃的想到孙子,好玩的想到孙子,就连过年压岁钱都会给孙子多包一点,直到去年我生病住院,孙女没日没夜照顾我,我醒来第一件事想孙子在哪,孙女夺门而出,我才明白过来。”老爷子很擅长讲故事,承接转折情绪饱满,他费力地扯了扯唇角,接着道,“我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孙女在陪我,我想吃什么,是孙女买过来,我想喝什么,是孙女买过来,我想要什么,也是孙女送过来。”

  “哪有什么传宗接代,平淡的亲情才最宝贵,”老爷子带着叹音,“我想尽我所能挽回和孙女之间的感情,她想要什么,我就想努力帮她拿到,我一个孤独的老人,就指望她能常回家看看……”

  老爷子讲得满是哀怜,握拐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黎嘉洲却没有松口。

  “人都会老的,老了会渴望陪伴,渴望儿孙的笑颜……”

  陶老爷子正想着要不要象征性挤点眼泪,警卫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道:“陶部,许首长问您下午要不要一起去……”

办公室空间很小,黎嘉洲很清楚地听到了一个“陶”字。

  黎嘉洲酒醒得差不多了,反应非常快,红标车牌,便衣警卫,部级,许首长问……

  黎嘉洲想起四年前程果给他说许意菱许老爷子战功赫赫,而许意菱和小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小姑娘朋友圈有老爷子的背影……

  黎嘉洲越看越是,一个答案让他有些不相信但又在嘴边呼之欲出。

  先前老爷子亲情剧本演到高潮黎嘉洲都面无表情,老爷子不过回完一句话,便见小伙子有了动容之色。

  陶老爷子以退为进:“如果你确实不想卖也没关系,”老爷子失落道,“很多事情我相信缘分……”

  “让售楼部估个价,这周办手续您看可以吗?就市场价。”黎嘉洲道。

  陶老爷子诧异。

  黎嘉洲心跳得很快,面上却故作冷静:“如果改动或者重装要花钱,我这边折一点也没关系。”

  陶老爷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诶,小伙子……”我不是想压价,只是害怕你反悔,想让你松口。

  黎嘉洲也怕对方反悔,无比现学现卖打起感情牌:“我爷爷走得早,但我现在还能想起他乡下那小院子,夏天蚊子很多,旧风扇嘎吱嘎吱的,一家人吃着西瓜,看二十来寸的小电视……”

  “对了,”黎嘉洲想起什么,状似无意道,“您孙女念大几?”

  陶老爷子:“大二下期。”

  黎嘉洲道:“我念研一,成绩还将就,如果您孙女之后有什么学习上生活上的问题我能帮可以帮,”黎嘉洲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快,转而矜持道,“如果刚好有空的话。”

  老爷子开心:“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黎嘉洲不着痕迹道,“我之前念经管。”

  “啊呀,”陶老爷子拍大腿,“我家七七也是经管。”

  七七……

  是她小名吗。

  真好听。

  黎嘉洲笑着默念一遍,眼底漾起一丝淡淡的温柔。

  直到陶老爷子付定金签合同,黎嘉洲自然地送老爷子出门,全程陪同的售楼部小哥还有些回不过神。

  售楼部小哥回忆黎嘉洲曾经说过的话:“拿钱砸我?砸人犯法……再打电话告骚扰了啊……我是一个人没错,哪条法律规定一个人不能住两套?我房子好怪我咯?”售楼部小哥把黎嘉洲嘲讽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我人也很好……”

  签合同明明不是什么大事,黎嘉洲却紧张得手心起了一层汗。

  见售楼小哥越学越像,黎嘉洲不仅不气,他站在门口浮雕旁的光影里,反而出落出一点光风霁月的意思:“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售楼小哥:“……”

  黎嘉洲颇有深意拍了一下售楼小哥肩膀:“还有亲情赋予人的美好快乐。”

  “……”售楼小哥吓得赶紧把黎大佬的手从自己肩上拿走,眼神小心翼翼的。

 

  另一边,中餐馆。

  陶老爷子才在黎嘉洲面前卖完惨,立马去给孙女炫耀事情办妥了。

  陶思眠奇怪:“之前不是一直说不卖吗?”

  “那是秘书不懂谈判技巧,”陶老爷子得意道,“这和人谈判啊,就得抓软肋,知道人家要什么,你就朝他软肋戳……”

  陶老爷子比划的动作很生动,警卫想笑不敢笑。

  陶思眠看警卫表情也知道老爷子用的不是什么正经方法,她心里暖了暖,顺意地把老爷子夸了一番。

  饭后,陶思眠送老爷子。

  老爷子上车坐好了,道:“我明天要去城郊住段时间,薏仁粉还是给你带两罐?”

  陶思眠胃不好,陶老爷子在城郊老中医那给她开了长期养胃的方子。

  如果陶老爷子要去城郊小住,就陶老爷子帮她拿回来,如果陶老爷子不去,老中医会差人送过来,每月两罐,雷打不动。

  老爷子觉得自己问了废话,正要关窗。

  “多拿两罐吧。”陶思眠默了一会儿,忽然鬼使神差。

  这就新鲜了。

  “要送人?送给谁?谁有胃病?”陶老爷子蓦地来了兴趣,“男的女的?新交的朋友?你多久没交朋友了,”陶老爷子有些不可思议,“那人家住哪?一家几口人?父母做什么的……”

  越问越离谱。

  中午有太阳,陶思眠耳朵被晒得热热的,她揣着心跳声,脸上却还强撑淡定:“我没想送人,我就想着囤两罐,您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陶老爷子摆摆手,有些失望地走了。

  而陶思眠望着远去的吉普车影,越想越坦荡。

  对啊,某人胃痛关她什么事,她没想送给谁,她就是想囤着。

  脸热是因为天热,没心跳的人会死,突发奇想这个词造出来不就是为了给人用的吗?

陶思眠走在路上,走着走着,格外理直气壮地想踢一下小石子,下脚却轻轻地,带着一点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心虚。

  接下来几天,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也仿佛为了躲避一些陌生的思绪,陶思眠刻意和黎嘉洲保持了距离。

  自杀青宴之后第二天,黎嘉洲每晚会给陶思眠分享链接。偶尔是好玩的微博,偶尔是一两篇论文或者硬核财经的话题,陶思眠都觉得挺有意思,一大段话打到对话框里又删除,回过去的只是“嗯”“看到”这样简单的词汇。

  不过朋友圈的赞还是会顺手点,只是出于对傅教授课题的好感。

  黎嘉洲每次给她发完链接会等一会儿,虽然他处在给她养成习惯的阶段,可收到单音节总归有点失落。

  黎嘉洲眼不见不难受想删了对话框,可每次弹出删对话框同时删聊天记录的提醒,他又舍不得了,一两个字也是字啊。

  不过小姑娘每晚还是会给他点赞,黎嘉洲会把小姑娘的赞截图存下来。

  黎嘉洲想了想,比起她真的回复什么,他反而更喜欢她点赞。因为点赞是爱心的形状,再想想小姑娘酷酷的小模样,然后每晚坚持给自己爱心,黎嘉洲看着那些点赞,刻板的线条仿若都饱满鲜活了,像心里的一股暖流,酸涩又美妙……

  程果认识黎嘉洲五年,在他的认知里,黎嘉洲就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可前不久破了酒戒不说,现在还会睡前抱着手机?

  黎嘉洲:“问个问题。”

  程果举着杠铃把头探到黎嘉洲床边。

  黎嘉洲:“你写小说有感情戏吗?”

  程果:“啊哈?”

  黎嘉洲:“如果一个性格冷淡的女生回你消息是单音节,是不是很正常。”

  首先黎嘉洲不可能主动给女生发消息,其次没有女生会不回黎大佬消息,即便冲着那张脸。

  程果当他又在看什么心理学杂书:“相当。”

  黎嘉洲:“那如果一个女生每天都给你的朋友圈点赞,会不会说明你在她心里有点特别。”

  程果实话实说:“点赞就和发表情包一样普通。”

  黎嘉洲较真:“可我说了前提是那女生性格冷淡,而且点赞是每天。”

  程果反问:“陶总高冷吗?”

  黎嘉洲宛如被戳到痒处,极轻地“嗯”一声。

  程果:“我每天也发朋友圈。”

  黎嘉洲:“……”

  程果:“陶总每天也给我点赞——”

  程果话没说完,黎嘉洲忽然被子一裹,一声不吭翻身睡了。

 

  黎嘉洲自认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之后一周,他不仅没给陶思眠分享链接,连朋友圈都不发了,陶思眠自然没再点赞,也没主动给他发过消息。

  两人就像夜航在海面的灯塔和船只,灯塔一灭,船只便失去了联系。

  但生活仍旧如同平静的大海。

  秦夏已经回家了,精神状态都在逐步恢复中。

  程果和许意菱又开始像以前一样约饭约蹦迪,但陶思眠好像从他们文字呼应又不挑明的朋友圈里,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可说。

  上次陶思眠采访完聂珊珊后,两人加了好友,偶尔会在朋友圈聊一两句,有时是杂七杂八的日常,有时是小说,有时是吐槽一部大卡司剧服化道和乡村爱情一样。

  其他时候,陶思眠依然忙碌而克制,每天几点一线,访谈记录一小本一小本地逐渐摞高。

  裴欣怡发现陶思眠有几次心不在焉。

  “hello酷狗?”裴欣怡把手放在她面前挥了挥。

  陶思眠抬眼看室友。

  裴欣怡举起另一只手道:“我找你借刀子拆快递,你给我拿了一把牙刷?”

  陶思眠看过去,面上一窘,赶紧纠正。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裴欣怡边拆边道。

  陶思眠已经恢复往常的模样:“可能换季热,”陶思眠想到什么,“你这段时间怎么也才朝外跑,不是说好肥宅吗。”

  裴欣怡:“和聂珊珊一起。”

  王潇下楼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就上来,裴欣怡担心自己说一半王潇开门,朝陶思眠招招手。

陶思眠不明所以,还是跟着裴欣怡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夜色昏暗,星星稀疏。

  裴欣怡关好阳台玻璃门,走到陶思眠身边。

  陶思眠朝旁侧挪了点位置,裴欣怡鼻尖动了动,开口有些犹疑:“聂珊珊,就你第一天采访的那个舞蹈团团长,我看你们朋友圈有互动,她妈和我妈是同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裴欣怡忘了放刀,陶思眠不动声色把刀鞘套在裴欣怡手里的刀子上,道:“以前没听你说过。”

  “怎么说,”裴欣怡塌着肩膀道,“她比我大一岁,大一级,一直都是别人家孩子,阳光开朗漂亮成绩好,我是默默无闻追在她后面的跟屁虫,有知根知底的感情,但很塑料,她有点看不起我,我在她面前也不自在。”

  陶思眠有过充当裴欣怡倾诉对象的经验:“然后?”

  “她和她男朋友高一在一起,六年了,她最近,”裴欣怡透过玻璃门朝外看一眼,确定没人,这才小心道,“怀孕了。”

  “她不敢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就让我陪她去检查,拿药,然后药流没流掉,她问我借钱去人流。”

  “我自己零花钱也就那么多,我找到她男朋友,问他为什么不拿钱,她男朋友说不好意思找室友借。我问她男朋友为什么不陪她检查,她男朋友竟然说学生会忙,没时间?!”

  裴欣怡气得说不下去。

  陶思眠接着她的话:“然后你借了,陪聂珊珊做了手术,照顾聂珊珊,她男朋友全程没出现,聂珊珊很生气地找她男朋友吵架提分手,她男朋友答应了。”

  裴欣怡不敢相信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诶,不是……”

  陶思眠淡淡道:“都能让女孩子这么随便就怀孕了,能有什么责任心,聂珊珊无意给他一个台阶,他当然赶紧撇清关系。”

  陶思眠说得一针见血,裴欣怡无奈:“但他们以前感情超好的,两个都是男神女神,秀恩爱狗粮能把人撑死。”

  陶思眠:“现在分了也挺好。”

  裴欣怡给了疑问的眼神。

  陶思眠起了一个凉薄的笑:“及时止损,至少不会堕到不孕不育。”

  这话太辛辣。

  裴欣怡楞了好一会儿,笑了:“以前总觉得你把事情看太清会无聊,现在有点羡慕你,”裴欣怡见过聂珊珊泪流满面撕心吼人又面如死灰的样子,道,“至少不会为情所困也不会小心翼翼,洒脱自在多好。”

  陶思眠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时间显示九点整。

  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回想一下今天的事情,又好像都做完了。

  晚风拂过的明明是脸庞,人心尖却被撩得酥酥。

  风吹过,又空落落。

 

  隔周就到五月。

  五一假的时候,魏可飞到秦夏老家看秦夏,结果遇到暴雨回不来,在电话里求爷爷拜奶奶让陶思眠记得去学生会报访谈前期的费用。

  陶思眠把要求在备忘录上敲好,问他最迟回来的时间。

  魏可说下下周,陶思眠吐槽“什么暴雨下这么久”,魏可紧张得不敢接话,陶思眠没想太多,挂了电话,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胀。

  下下周才回来……

  可傅阔林团队的访谈下周就要开始了……

  陶思眠之前看资料攒了好些问题,她知道黎嘉洲是最了解傅阔林团队的,可想到自己前阵子故意疏远他,陶思眠一边暗骂自己矫情一边后悔,可也拉不下脸主动找他。

  周一早上,陶思眠电话拨给程果:“学长。”

  程果一个激灵摔了手机,陶思眠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我遇到几个问题,关于宿钱效应和夏普曲率那块的,你周五之前有空的时间吗,定个水吧我带电脑过来,当然作为感谢,我也会把化全妆的许意菱一起带过来当背景板……”

  黎嘉洲耳朵竖得尖尖的,程果听到后半段屁滚尿流地下床捡手机。

  小姑娘声音没了,黎嘉洲好像被人拿筷子喂好吃的,吃的堪堪擦到嘴边,那人却把筷子拿走了,他闻得到香味却吃不到,整个早上毛都炸着。

  上午十点,黎嘉洲陪傅阔林去行政楼拿一份合同,黎嘉洲双手抄兜脸色冷清,傅阔林反省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给他安排的任务太重了,边走边小心翼翼叨着《金刚经》……

  而陶思眠从早上程果道歉“不小心撞开免提”开始便心绪不宁。

  结果她去学生会报账,遇到盛文杰和一个脸熟的男生坐在大办公室。

  陶思眠把一叠发票和资料从文件袋里拿过来,推到两人面前,礼貌道:“顺序是按要求排的,你们看看有什么问题没。”

  在校外那次盛文杰吃了陶思眠的亏,现在人来到自己地盘,盛文杰瞟一眼:“发票格式要统一。”

  陶思眠:“校庆属于特殊重大项目,特殊项目发票只要求填写完整盖章。”

  盛文杰:“抬头要统一。”

  陶思眠深吸一口气:“是统一的。”

  盛文杰:“税号和校刊章要统一。”

  陶思眠:“是统一的。”

  盛文杰“哦”了声:“字体要统一。”

  陶思眠想把资料收走,笑意很淡:“有没有告诉你找茬的行为很低劣。”

  盛文杰起身:“那有没有告诉你插手别人感情的行为很低劣。”

  陶思眠您听到笑话一样:“我插手你和许意菱的感情?”

  旁边男生接杯水放到盛文杰面前,盛文杰冷笑着手一扬,水就淋到了陶思眠身上。

  “哎哟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但也手滑了。”盛文杰意有所指。

  陶思眠怔了一瞬,回神过来,也不是个服软的人。

  周围看热闹的短暂安静里,盛文杰悠闲地翘起二郎腿等陶思眠求自己或者灰溜溜离开。

  而陶思眠哂笑一下,正想开口,便见黎嘉洲从门外进来。

  黎嘉洲是等傅阔林的间隙下来拿东西的,看到盛文杰对小姑娘冷嘲热讽,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过来劝诫一下。

  他当然是站在双方公平的立场,尤其小姑娘这么久没主动给自己发消息,早上还叫了程果“学长”,黎嘉洲告诉自己不要动气一定要温和理智。

  盛文杰把水泼到陶思眠身上,黎嘉洲步伐从容稳重地进来。

  有人朝黎嘉洲点头,黎嘉洲微笑回以颔首。他宛如路人一般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三杯水,单手并拎起,然后就着众人的安静,猛一反手三杯水直接朝盛文杰脸上泼去。

  水从盛文杰脸上徐徐淌下。

办公室其他人屏了呼吸。

  无声间。

  陶思眠给黎嘉洲递了张纸,黎嘉洲接过来,顺手把陶思眠朝身后轻拉一下。

  明明泼水的人是黎嘉洲,却见黎嘉洲倚在桌边,“给你个机会,”他不紧不慢擦着手,反而朝盛文杰勾了丝极其占理但寡薄的笑,“道歉。”

  盛文杰在学生会素来没什么口碑,上次和许意菱的事情在论坛撕起来后,现在更是没人帮他说话。

  几人僵持间,盛文杰垂在身侧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几秒后。

  “好,”盛文杰深呼吸,转脸格外敷衍地对陶思眠道,“对不起。”

  陶思眠置若罔闻。

  盛文杰不在意,直视着黎嘉洲:“该你了。”

  在盛文杰理解里,黎嘉洲说“道歉”,意思是自己给陶思眠道歉,黎嘉洲就会给自己道歉。

  没想到黎嘉洲反手把纸一扔:“你作威作福顶着为同学服务的标语欺负学妹,我凭什么给你道歉。”

  “你!”盛文杰气急。

  黎嘉洲淡淡道:“好歹也是交大的人,别你你我我,要说把话说完。”

  “仗着自己是交大亲儿子就了不起?请你搞清楚,”盛文杰平息了情绪,指道,“这里是学生会不是你研究院。”

  黎嘉洲反手指窗外:“那也请你搞清楚,这里是交大不是你盛文杰家里。”

  盛文杰冷笑:“黎嘉洲你不算仗势欺人?”

  黎嘉洲嗤一声:“那也好过狗仗人势。”

  周围有同学发出笑音,盛文杰面子挂不住,搡黎嘉洲一把:“就算狗仗人势老子也早就看不惯你,全天下女人都爱你,全天下教授都爱你,谁知道你那些学术论文他妈是抄的还是——”

  陶思眠一拳狠抡在盛文杰脸上,出手快得没人看清。

盛文杰整个人朝后退一步,现场登时一片沉静。

  “不是想要道歉吗,”陶思眠面无表情,“对不起,”尾音落罢,嘴角勾满了嘲讽。  

  “陶思眠你他妈当众打人!”盛文杰抹了把鼻血,恨恨地要扑过来。

  陶思眠毫不退缩:“你他妈先泼脏水。”

  眼看着两人要扭打起来,傅阔林这才在门口咳了两声,学生会老师赶紧进来招呼人。

  傅阔林摆足了老教授的姿态:“交大校风纯正校纪严明,研究成果这块即便放在全国也是遥遥领先的,学生会职能是服务学生,”傅阔林意味深长道,“刚刚好像是把为难学生污蔑学术违反校纪都占全了吧。”

  老师连连点头。

  整件事情捋下来,是盛文杰公报私仇为先,但陶思眠也确实动了手,为了双方公平,陶思眠被要求写500字检讨,盛文杰是三千加削职。

  陶思眠表示可以接受,盛文杰敢怒不敢言。

  直到盛文杰离开、老师跟着盛文杰离开,小办公室只剩几人,黎嘉洲望着陶思眠,仗着身高优势安安静静又小心地望着小姑娘,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知道她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也知道她对傅阔林的课题有好感。

  可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她那一下是为了学术,或者有没有可能有那么一丝丝动机是为了他。

  黎嘉洲心尖像蘸了一点蜂蜜,可当视线落在她手上,他眉头蹙了蹙,蜂蜜里有了点不知怎么问的关心。

  傅阔林则是八卦王者。

  最开始,他看到黎嘉洲把小姑娘护在身后,后来,他瞥见小姑娘在盛文杰推黎嘉洲的第一下就握了指。

  傅阔林叫住陶思眠,陶思眠不明白傅阔林用意,还是乖巧站定,就在黎嘉洲旁边。

  而傅阔林看看黎嘉洲,再看看陶思眠,小姑娘能文能武能屈能伸他越看越满意。

  傅阔林忍住想把两人手牵在一起的冲动,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呀?大几呀?哪个专业呀?”

  陶思眠逐一回答。

  傅阔林:“我好像听周识理提过你。”

  陶思眠笑了笑。

  傅阔林懂分寸,又问了两句学习上的事,状似无意:“那你待会儿要去哪呀。”

  陶思眠轻道:“去校门口拿个快递,”她转身,“傅教授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傅阔林在后面拍脑门:“哎呀黎嘉洲你去校门口帮我买杯咖啡吧。”

  黎嘉洲犹疑:“这边事情不是没忙完吗……”

  傅阔林不耐烦:“废话这么多,叫你去你就去!”

 

  陶思眠没想等黎嘉洲,她只是觉得电梯里面五个人有点多,她宁可等下一班。

  黎嘉洲也没想放弃工作,但尊师重道是基本品德。

  两人并肩走在行政楼下时,阳光隐了点,叶隙把光斑割成小巧的铜币状,亮色在两人闲散的脚步间绰绰晃着。

  陶思眠换只手拿手机:“傅教授挺可爱的,和你链接里严肃的样子不太一样。”

  “他这人戏多,你别管他,”黎嘉洲还是没忍住,眼神示意道,“你刚刚还好?”没受伤?

  “还好。”陶思眠有句答句,如果不是时间场合不对,她可能还想去拿个麻袋。

  “那就好。”黎嘉洲放下心来。

  过马路太阳到了另一边,黎嘉洲不着痕迹换了方向。

  “你最近好像很忙。”黎嘉洲挡住太阳,你都没给我单音节。

  “你最近好像也忙。”陶思眠回,你不给我发消息我怎么回。

  黎嘉洲笑:“好像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天聊得散漫,过了女生宿舍,校门就在前方。

  黎嘉洲道:“本来以为你刚刚又要欠我一个人情,结果扯平了。”

  陶思眠小倔强:“我不喜欢欠人情。”

  黎嘉洲笑:“可欠下是既定事实。”

  “你现在有时间吗?等我五分钟。”陶思眠忽然道。

  黎嘉洲还没回过神来,陶思眠已经从黎嘉洲表情里知道他有,小跑回了宿舍。

  黎嘉洲话噎在喉咙,望着她背影,手抬了抬,又放下。

  五分钟?要做什么?拿什么东西还人情?还是生气了?难道自己太斤斤计较?

  可黎嘉洲也憋屈,他家小姑娘就是油盐不进,他好不容易和她有点人情上的关联,他怎么可以不计较……

  上午学校走动的人不多,黎嘉洲听话地待在原地。

  就在他快要脑补一出连续剧时,小姑娘拎着一只纸袋子站在他面前。

  陶思眠晃晃手:“这里是两罐薏仁粉,我也有胃病,薏仁粉养胃。”

  黎嘉洲果然猜对了,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你能不能每次还人情之前先问问别人要不要。”

  陶思眠面不改色:“红色的早上泡,黑色的晚上泡,如果是三百毫升的杯子你就放三勺。”

  黎嘉洲:“难道你从来都是这样自作主张不考虑别人感受吗?”

  陶思眠自顾自继续:“里面还有个小勺子,勺子上有对应刻度,两罐刚好够吃一个月。”

  黎嘉洲:“你拿这个还之前剩的那个人情,”黎嘉洲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她,声音里掩盖不住失落却强撑嘴硬,“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收的情形。”

  陶思眠恍如才听他说话般抬头看他,表情格外无辜:“我有说薏仁粉和人情有关系吗?”

  “什么有关系,”黎嘉洲愣愣地重复一次,转而瞧着小姑娘眉眼弯弯我就看你急的样子,黎嘉洲瞬间明白过来,气笑了,“诶你个……”

  陶思眠笑他:“小王八蛋吗?”

  黎嘉洲瞪她:“小猪佩奇!”

  陶思眠作势收回袋子:“那我不给——”

  “诶诶,说了送。”黎嘉洲真的害怕她反应地,一把拿过来。

  两人接着朝前走,嘴角都偷偷翘起。

  “可能我家老爷子年龄大了记性不好,这个月明明已经送了两罐,结果上次过来看我又送两罐。”陶思眠若有若无地把锅甩了。

  黎嘉洲朝小姑娘走近了点:“这次算我欠你人情,但不能抵消。”

  陶思眠觉得自己就是个很拎得清的人了,没想到黎嘉洲比自己还要明确。

  陶思眠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停下脚步。

  她一边仰面看他,一边朝他走近了些:“你刚刚很紧张?”

  黎嘉洲梗着脖子微微后退:“我没有。”

  陶思眠眼底藏笑,脚尖和黎嘉洲的逐渐挨近:“你在担心?”

  黎嘉洲退到树旁:“我不是。”

  陶思眠难得看到黎大佬这样子,脚步一寸一寸挪逼得更紧:“可你脸有点红。”

  黎嘉洲心跳得很快。

  陶思眠笑得愈烈:“你脖子也红。”

  黎嘉洲头偏向一旁。

  他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要和小姑娘介意,偏偏小姑娘越靠越近。她是长在他心坎的长相,明眸皓齿,顾盼间能漾起水波,她身上有类似双子叶植物的清淡香水味,她声音叮叮咚咚,脆得像一抔乱溅的泉水。

  黎嘉洲宛如断片的老电视,心里乱麻麻,脑子闹嗡嗡,他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要冲动,偏偏小姑娘仿佛立着恶魔小角般越来越嚣张,“你耳朵好像也红……”

  她甚至还弯着眉眼想去碰他耳朵。

  黎嘉洲面红耳赤又忍无可忍,握住小姑娘伸过来那只手猛地回身一把将她摁在了身后的树上。

  “你试试被人像这样卡住脖子是什么感觉,”黎嘉洲一手轻拽着陶思眠的手举过她头顶,另一手撑在她身侧,他手指修长,在树干上屈得如落琴键一般,轻轻扣下。

  陶思眠是个不喜欢被强迫的人,不知是对方身形完全笼住她,还是他力气太大,亦或真的有个琴键的音节响在她耳边。

  陶思眠反应能力像流水一般慢慢流空。

  偏偏黎嘉洲还俯身靠近,压低的声线勾着诱哄:“你脸也红了。”

  陶思眠整个人都烧得热热的,有点不知所措。

  那缕香甜跟着她肌肤细腻的绯色勾在黎嘉洲鼻尖,“你脖子也红了。”

  陶思眠眼睫垂颤,眼神飘忽。

  两人的脸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说不清谁的脸更红,谁心跳更大,陶思眠稍稍昂头,刚好看到黎嘉洲喉结的线条,伴着极细微的吞咽声一起一伏。

  而黎嘉洲视线从她的眼眉扫过鼻尖,落到唇上。这是黎嘉洲第一次这么近看一个女孩子的唇,菱红精致,微微启着,似莹似软……

  两个人屏一下呼吸,又呼吸。

  一下,再一下,温热的鼻息就混在了一起。

  黎嘉洲“你耳朵红了”噎在喉咙,视线没在她唇间,他完全不想也没办法克制,却不得不克制,腕上青细的血管微微汩起。

  而陶思眠耳朵确实红了,但不止耳朵。

  没人经过树下,被无限放大的静止里,陶思眠乱乱地想起黎嘉洲说的话:“你试试被人像这样卡住脖子……你脸也红了……你脖子也红了……”

  黎嘉洲“嗯”得几不可闻。

  好像有安静,好像又没有。

  陶思眠舔了舔唇。

  “可你确定,”无声间,陶思眠脸和熟虾一样,浑身跟着红红热热的,她眼睫扑闪,声音很轻很小地,“这样是……卡脖子吗……”

  黎嘉洲本来很紧张,听到这话,漫了一丝低低的笑音。

  而陶思眠同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愚蠢问题,本就烧透的小脸更是红得快滴出血来。

  一秒,两秒,三秒。

  陶思眠强撑淡然地朝左走,黎嘉洲拦住左边。

  陶思眠朝右走,黎嘉洲垂手拦住她右边。

  陶思眠胸口起伏,分外能忍地贴着树干徐徐蹲身,借着身高差距从他手臂下跳出来。

  是的,那个动作是跳。

  黎嘉洲几乎当即就笑了出来。

  陶思眠闷闷朝宿舍走,黎嘉洲就抿着笑意跟在她身后。

  可笑意越抿越抿不住。

  路过一阵风,树叶沙沙响。

  黎嘉洲轻咳一声:“你刚刚……害羞了?”

  陶思眠:“我没有。”

  黎嘉洲:“我有感觉到。”

  陶思眠否认:“你感觉错了。”

  小姑娘耳尖又红又软,黎嘉洲笑意更甚:“有点可爱。”

  可爱?

  陶思眠长这么大从来没在学校里听到过这个形容词。

  但她宽宏大量她也不气,她只是停下脚步,顶着仍旧红红的小脸转过身,走到黎嘉洲面前,然后恶狠狠地踩他两脚:“可爱你妹!”

  然后,又格外干脆洒脱地继续走。

  陶思眠自认力气很大,打人从不手软,这两脚能踩得黎嘉洲心服口服收回那些戏弄她的心思,明明最开始是她想作弄他。

  事实上,小姑娘这两脚如同隔靴搔痒,踩得黎嘉洲浑身都痒酥酥的。

  如果不是小姑娘正在气头上,他甚至还想把另一只脚伸出去让她踩个对称。

  大抵是想隔黎嘉洲远点,大抵也是不想面对刚刚乱七八糟的事实,陶思眠走着走着,脚步加快,快着快着,跑了起来。

  黎嘉洲双手抄兜跟在她身后,步伐仍旧不急不慢。

  眼看着她要进宿舍门禁。

  黎嘉洲脸上蓄着温柔的笑意。

  他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喊:“喂!你问题问我吧,程果没时间我有时间。”

  陶思眠:“我有时间的时候估计你都没时间。”

  黎嘉洲眼底柔意更深:“只要是你我都有时间。”

  五月天光落了一半在楼边,鸟儿衔着黎嘉洲声线飞到陶思眠耳边。

  这人今天到底在说些什么鬼话!

  陶思眠没回答,揣着“噗通噗通”的心跳把门禁摔得很重。

  “哐当”一声,黎嘉洲不仅没怕,笑意反而更浓。

  瞧瞧,瞧瞧,这劲儿。

  真真就是我家小姑娘……

 

  裴欣怡昨晚追剧追到三点多,十一点醒来,对陶思眠这个点在宿舍表示诧异。

  裴欣怡揉揉睡眼:“你账报好了吗?”

  陶思眠趴在桌上:“遇到盛文杰起了点纠纷,但后来老师来了,老师拿去报的。”

  裴欣怡:“那你怎么没在自习室?吃午饭了吗?下午要去哪?”

  陶思眠心不在焉但依次回答:“本来要去校门口取快递,结果中途又出了点意外……没吃午饭……不知道……”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裴欣怡走近看到陶思眠状态,担心地把手覆上她额头,比了比,“没发烧啊。”

  那为什么脸这么红,看上去恹恹的。

  “我没事,”陶思眠眉头蹙了蹙,“可能是我犯了神经,然后遇上一个也犯了神经的神经病……”

  本来她还想感谢一下盛文杰,如果不是盛文杰,她那两罐薏仁粉送不出去。

  可在某人这么恶劣之后,她甚至想问他把那两罐东西要回来。

  他怎么可以那么讨厌,那么坏。

  陶思眠满脑子都是他斜斜勾唇笑,他漫不经心地笑,他说自己“可爱”……

  啊啊啊!陶思眠简直要疯了!她把头埋进臂弯滚啊滚,她很抗拒可爱!哪里可爱了!哪里都没有!

  黎嘉洲走在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想到是自家小姑娘在想自己,他走着走着低头就笑了,惹得过路女生红着脸和同伴说什么,但又不敢多看。

  黎嘉洲拎着那个纸袋子没回宿舍,反而大大方方把研究室逛了个遍。

  同学们问:“诶,不是和傅教授去行政楼了吗?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黎嘉洲道:“中途有事。”

  同学们看到他手里袋子,很自然地问:“手里拎着什么?”

  黎嘉洲假意低头看一下,“哦”一声,分外云淡风轻道:“养胃的,家里拿的。”

  没错,养胃的,小姑娘家里拿的。

  黎妈妈是个贤惠的人,不少同学都收过黎妈妈送的特产零嘴,这厢纷纷夸赞:“好羡慕,你好幸福……”

  黎嘉洲不置可否,转身去了下一个科室。

  一整天,他带着这个袋子参观了整个研究室。

  他回答的时候面上无波格外坦然,可每次回答,心里都藏着暗戳戳的小欢喜。

  你们不知道是谁送的,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你们不问我不告诉,问了我也不告诉。

  直到晚上,黎嘉洲才拎着袋子,第一次怀着依依不舍的情绪离开研究室。

 

  黎嘉洲和盛文杰都算校园风云人物。

  上午的纠纷发生在学生会内部,老师处理的时候就吩咐过在场同学不能外传。

  黎嘉洲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他刚回寝室,推开房门,便见宋文信和程果兴致勃勃坐在桌旁,桌上立着块平板,平板里开着群视频,傅阔林极具渲染力的说书声就从平板传到了黎嘉洲耳里。

  “你们是不知道,黎嘉洲看到盛文杰朝小姑娘身上泼水,当时脸就变了,”傅阔林伴着手势,“有个词叫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真的,我带黎嘉洲四年,第一次看到他气得头发一根一根竖起来。”

  “黎嘉洲就走过去,接三杯水,一言不发,反手直接浇到盛文杰脑袋上,你们是没看到,当时灯光打在黎嘉洲身上,他那张脸侧着,”傅教授连连感叹,“我要是个小姑娘我都得死心塌地爱上。”

  一群研究生听得津津有味。

  “关键是小姑娘也帅得一比,”傅阔林接着道,“黎嘉洲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站着,她也没多说话,盛文杰一喷黎嘉洲论文是不是抄的,小姑娘抬手一拳径直抡盛文杰脸上,盛文杰头一甩,血就从鼻子里流出来……”

  傅阔林看到程果和宋文信身后的人,声音越来越小。

  程果和宋文信循着傅阔林的视线朝后看,看到了微笑着的黎大佬。

  “傅阔林教授,”黎嘉洲叫了全名,“所以您建了一个讨论组没拉我进?”

  傅阔林理直气壮:“八卦就是要背着说才有意思。”

  黎嘉洲嘴角弧度愈明显:“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讨论一下师生关系。”

  傅阔林挂了视频。

  一分钟后,傅阔林的来电提醒亮在黎嘉洲手机屏幕上。

  黎嘉洲折身去阳台,深呼吸:“别想着认错可以解决问题,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里添油加料……”

  傅阔林直来直往只顾自己的脾气的性格和黎嘉洲一脉相承,但这次,他难得耐心地等黎嘉洲一大通说完了,这才拎出重点关心道:“所以你们今天牵手了吗?亲到了吗?”

  黎嘉洲一个激灵手机差点掉到地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傅阔林在听筒里的声音分外了然:“我和你师母都是过来人,我们还专门帮你和小姑娘算了名字配对,陶思眠,黎嘉洲,87分,天作之合……”

  “你在乱说什么幼稚鬼东西,我听不懂,”黎嘉洲被“天作之合“四个字掻得浑身不自在,这厢他挂了电话刚回寝室,便被程果好说好话地拉着坐到桌边。

  寝室环境很熟了,不知是程果和宋文信的眼神太莫测,还是太安静,黎嘉洲凭空有些呼吸不畅。

  他揉了揉太阳穴,强撑淡定:“见义勇为的结果就是审讯伺候吗?”

  程果没理他,挂着高深的笑容。

  “你第一次反常是送小饼干,当时整个剧组在,陶总在。你第二次反常是水吧,剧组在,陶总在。你第三次反常是藿香正气液,你去医院看病的时间,刚好是陶总去医院看秦夏的时间。你第四次反常是杀青宴,剧组在,研究室在,”程果想起魏可的话,“可你和陶总在休息室,二十分钟出来……”

  程果望着黎嘉洲:“五年室友情,你看着说。”

  黎嘉洲握手机的手收紧了一瞬,面上却没有松动。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黎嘉洲问。

  程果给他递了个眼神。

  黎嘉洲素来光明磊落,有话直说。

  可真当问题那么裸露被人问出口,黎嘉洲脑海里先是小姑娘和自己的那些电话,然后是白天,小姑娘被自己摁在树下,然后是点赞,程果说“陶总也每天给我点赞”,再然后是她的很难靠近。

  而程果包不住话,程果和许意菱现在的关系不可言说。

  夜晚未睡的鸟儿好似在树叶上跳伞,但在黎嘉洲心里跳蹦蹦床。

  黎嘉洲垂眸盖了一下情绪,再抬眼时,裹着一丝骨子里的寡薄风流不在意:“我喜欢她,见第一次就有说不上的喜欢,一种似曾相识的喜欢,我喜欢她所以愿意为她打破那些‘不谈恋爱’‘恋爱费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别人身上’的鬼话,我喜欢她想和她谈恋爱想和她结婚……”

  陶思眠是许意菱放在心坎护的人,黎嘉洲有多冷情程果也知道。

  黎嘉洲这语气太薄,对象还是陶总,程果听不下去,笑了一声:“黎嘉洲你再这样我生气了,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黎嘉洲心里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刚刚是假话,”黎嘉洲扯了扯唇角,顿一会后,他面色逐渐认真起来,“真话是,陶思眠和我很像。”

  “单纯的学妹欣赏。”

  “她是那个我举着灯,能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的人。”

  “所以该帮的忙我会不由自主帮,该送的人情我会不由自主送,可能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微妙……”

  黎嘉洲后面半段没走心,咬字正经地说起来反而真。

  程果觉得也是,象征性问:“真的?”

  “你觉得呢?”黎嘉洲嗤了声笑。

  程果不疑有他,看到黎嘉洲拎回来的袋子,随口道:“里面是什么?”

  黎嘉洲保持着那种不在乎:“我家陶总送的两罐养胃粉,之前给她讲过两次模型。”

  程果笑着推了黎嘉洲一把:“嘴炮辣鸡。”

  黎嘉洲塌肩,很随意地拿了毛巾到洗漱台。

宋文信已经上床去了,程果边接许意菱电话边起身去阳台,压低声音:“我也感觉很奇怪,可宝宝你还是收收月老心思吧,黎嘉洲亲口说的是欣赏,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欣赏……你要知道黎嘉洲这种人从来不妥协,陶总也是,这样两个人要真强行捆在一起那一定是相爱相杀两败俱伤……”

  而忽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

  黎嘉洲轻手轻脚从洗漱台回到寝室。

  他弯身从柜子里拿出很少碰、几乎崭新的单反,装了个最贵的短焦镜头,然后去到桌边,小心翼翼从袋子里拿出那两罐养胃粉,摆在一起。

  黎嘉洲调光圈,对焦,手里相机发出极细微极快速的“咔擦咔擦”,听到程果回来的脚步,他小心把两个罐子重新放回袋子,然后飞快把相机塞柜子,镜头都没来得及卸就重新回了洗漱台……

  程果要睡的时候,黎嘉洲还抱着电脑。

  “定题会在下周,”程果打了个哈欠,“大佬您这么努力让我们怎么活。”

  黎嘉洲指指宋文信,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程果睡下。

  夜深人静,黎嘉洲P着那两张罐头图,越P越兴奋,终于P好之后,他传到手机上,配文又在纠结。

  这算自己第一次发非工作相关的朋友圈,别人会察觉出特别吗?

  别人察不察觉他不在乎,她会察觉吗?

  黎嘉洲几个字退了写写了退。

  他发了一次无文字的公开,秒删,然后又发了一次无文字的私密。

  折腾完这张照片,黎嘉洲仍旧没有睡意,他又百度了姓名配对,输入陶思眠和黎嘉洲,果真是“87分”。

  评价那一段话明明是鬼扯,他却看得快要背下来,天作之合。

  还是睡不着,黎嘉洲又点开她的朋友圈。

  好像那些内容没怎么变,可他看着,又好像不一样。

  比如这条,小姑娘在陪老爷子剪枝,他也很喜欢盆景。

  小姑娘喜欢灰色但又喜欢暖色系的东西,他也是,他家装修就是。

  小姑娘喜欢吃甜食,尤其翻糖蛋糕,他会做一些甜品,也会做翻糖蛋糕……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天作之合。

  黎嘉洲想起秦夏出事那天,他想抱她没抱,又想起今天,啊不,凌晨过了,是昨天,在树下。

  她大概到自己肩膀这,黎嘉洲在被窝里抬手比了一下,小小的一只,如果当时背后不是树,他应该就能带着恶作剧的意味抱住她,像这样,黎嘉洲在被子曲臂,然后好像真的抱住了她,她身上有香,唇形精致,绯红,看上去很软,很甜,有点像翻糖蛋糕,他喜欢轻轻咬……

  啊呀,不对劲,黎嘉洲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带着点明知故问的小心思,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脑袋里全是这些粉粉的东西。

 

  陶思眠是个冲动过后很理智的人。

  黎嘉洲把她咚在树上那天,她没有拒绝黎嘉洲让她“问他问题”,陶思眠冷静下来之后,很自然地给程果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找黎嘉洲约了时间地点。

  周五早上,陶思眠比平常起得更早些,化了个不那么明显的全妆,然后,趁寝室另外两只还没醒,默默打开衣柜。

  她平常习惯宽衬衫搭修身长裤或者一些冷色调有设计感的衣服,想穿点不一样的,可又无从下手。

  粉色连衣裙?

  太嫩,许意菱的审美她素来不苟同。

  橄榄色波西米亚?

  可又不是去海边,会不会太刻意?

  这条黑色A字裙?

  皮肤是衬得很白,布料也蛮有质感。

  陶思眠扯出来一看,许意菱送裙子难道就不能过膝吗???

下一条。

  七点半,王潇想起床上个厕所,看到陶思眠,一脚踩空差点从床侧楼梯摔下来。

  “你还好吗?”陶思眠问。

  “还,还,还好。”王潇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陶思眠身上就挪不开了。

  这是王潇第一次看陶思眠穿及膝裙,掐了一抹窈窕的腰身,几何线条加泼墨涂鸦的底面看上去很鲜活,她五官比平时勾勒得更立体一些,红唇白齿,眼波一晃一漾间,王潇都有点受不住。

  “您这是要去……约会?”王潇舌头捋不清楚。

  “不啊,”陶思眠清了一下嗓子,“去食堂吃个饭,然后上自习,找了傅教授团队的研究生问点模型问题。”

  王潇若有所思:“可女生突然收拾打扮变美,一般都是要去见……”

  “我想什么时候打扮就什么时候打扮啊。”陶思眠和王潇道个别,拎包出了寝室。

  她确实不明白王潇她们约会才打扮的心理,为什么要为了讨好他人的视觉折腾自己呢。

难道不能因为今天天气好?今天有时间?陶思眠弯了弯眉眼,或者因为今天要学习化个妆也不错啊。

  上午,水吧包间。

  陶思眠和黎嘉洲相对而坐,面前各自摆着一台电脑。

  陶思眠把有问题的模型现场跑一遍,然后把问题在程序栏标出来,把自己的电脑转到黎嘉洲面前,黎嘉洲很快给她说出原因,然后二次标注在她的标注上,再把电脑给她转回去。

  转过来转过去,电脑都有点转晕了。

  陶思眠跑一个耗时持久的模型时,黎嘉洲找到上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很自然地坐到陶思眠这边,陶思眠朝里面让了让,偏着脑袋听他讲。

  黎嘉洲坐过来之前只觉得这样会方便一些,坐过来之后,才发现这样的距离不太对劲。

  小姑娘今天格外亮眼,方才对坐时,他心跳就有些乱,这厢坐近了,陶思眠闻到了黎嘉洲身上浅浅的木质香,而黎嘉洲稍稍偏头,看到了小姑娘白腻精致的眉眼。

  她身上的淡香好像也比平常更勾人些,黎嘉洲偶尔探手到陶思眠另一侧拿笔,便会形成圈她的姿势。

  像确确实实圈住了她,又像虚虚圈着一团柔软的云。

  黎嘉洲耳根有些红,他不着痕迹收回视线,稳了稳心神,边在草稿纸上写便给她念:“这个模型里广义garch是对arch的一个升阶……”

  陶思眠纠正:“降阶。”

  “对,降阶,”黎嘉洲喉咙不自然地滚了滚,“然后参数α在这个模型里……”

  陶思眠:“是β。”

  小姑娘说话时,细软的声线伴着呼吸撩过黎嘉洲手背。

  小姑娘越纠正,黎嘉洲心猿意马错得越多。

  好几次后,黎嘉洲自己都意识到了,他对学术素来认真,很不自在地解释:“不好意思,我这几天睡得很晚,精神状态不好。”

  “我每次熬夜之后不在状态都会按这个穴位,”说着,陶思眠两手抓起黎嘉洲右手,她一手圈住他手腕,一手轻缓地帮他捏虎口。

  陶思眠力气不大,皮肤绵软柔滑,黎嘉洲手部皮肤纹路比她的明显一些。

  这种直接了当的接触混着温热,在狭窄的空间内,可以听见两人间歇想屏的呼吸。

  一下,又一下……

  几下后,陶思眠轻咳两声放下他的手:“你接着讲。”

  她耳朵也有些烫。

  黎嘉洲整个人好似泡在温泉里,身体在暖雾里充盈发胀。

  他“嗯”一声,吞好几次口水,才别过头强迫自己回神。

 

  其他同学都是电话里讲模型效率低,见面讲效率高。

  陶思眠和黎嘉洲两个高效人士反而掉了个个。

  但最后一个模型完成得很顺利,两人相视一眼,眼里缀着亮光。

  陶思眠收电脑的时候,黎嘉洲手横在椅背上,陶思眠偶尔反身装东西会碰到他的手,不过刚才两人肢体接触已经很多,陶思眠都快习惯了。

  “你有考虑过跟项目吗?”黎嘉洲问。

  虽然之前他对程果把真话说假、把假话说真,不过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小姑娘确实和他很像,性格、关注点以及一些若有若无的细节。

  很多人问过陶思眠这个问题,陶思眠仍旧是:“不考虑。”

  黎嘉洲:“你成绩很好。”不深造显得浪费。

  “我成绩好老爷子就挺开心,”陶思眠笑了笑,“我想让老爷子开心。”

  往往出类拔萃的人都伴随着一定程度的被孤立,而黎嘉洲能和程果他们关系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黎嘉洲能理解和包容其他人。

  比如程果暗恋许意菱的时候,黎嘉洲自己对恋爱不屑一顾,但他能理解程果。

  比如小姑娘浪费的理由简单又粗暴,黎嘉洲声音反而更温柔了些。

  “你和老爷子关系很好。”他笑,老爷子还为你编了一个重男轻女的苦情故事。

  陶思眠顺嘴:“我和我家笨鸟关系也好,和猫猫关系也好,还有小米粥,关系也很好。”

  黎嘉洲只知道她家八哥叫笨鸟,金毛叫猫猫,他问:“小米粥?”

  “上次我给你说我要买只八哥,教她念小王八蛋,让她和笨鸟对骂,”陶思眠软软道,“我随口一提,老爷子就买了……”

  黎嘉洲微笑:“谁取的名?”

  陶思眠不明所以:“我取的啊。”

  黎嘉洲唇角笑意愈发凝重。

  陶思眠这才想起大猪蹄子惨烈的一跤,“噗嗤”一下连连摆手:“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黎嘉洲笑着深呼吸:“我有说你有别的意思吗?”

  “就早上王叔拎着鸟笼进屋的时候,我正在喝小米粥,就顺口,”陶思眠想笑没忍住,“不过你这么一提,倒真的有点别的意思,黎嘉洲,黎嘉粥,小米粥哈哈哈哈。”

  陶思眠前俯后仰,眼睛都笑得弯弯的。

  黎嘉洲又气短又拿她没办法,闷闷地抬手扯了一下她的马尾。

  陶思眠头发素来绑得又低又松,几乎是一扯就变形。

  陶思眠笑意戛然,转脸瞪他一眼,一边取下橡皮圈重新扎一边皱眉道:“要不是看在你给我讲模型的份上,换个人早躺在地下了。”

  威胁人的声音都娇娇软软的。

  黎嘉洲又扯一下。

  水吧没开空调,天气颇热。

  小姑娘脸红红地再瞪一眼,低声警告:“黎嘉洲!”

  黎嘉洲看她恼了,忽然开心:“诶!”

  笑得没脸没皮。

  陶思眠不想和他说话:“你很烦。”

  黎嘉洲探手想拿她的橡皮圈:“我帮你扎。”

  “我不要!”陶思眠拒绝得很干脆,她想动作利落潇洒地绑头发,可摸了好几下都没摸到腕上的橡皮圈。

  “在左手。”黎嘉洲声音蓄着藏不住的笑意。

  小姑娘脸色的绯色瞬间从脖子染到耳根:“我当然知道在哪只手,我就装一下不知道……”

  “嗯嗯你知道,”黎嘉洲嘴上配合,笑意愈甚,“你不止装一下,你装了好几下……”

  “混蛋啊你!”陶思眠气急,反手一巴掌拍在黎嘉洲身上,力气不大。

  黎嘉洲假意躲又没躲,他笑得放肆,最后还趁乱悄悄摸了一把她的手。

  很软,很小。

  陶思眠假装淡定看别处,耳廓却红得快要滴血。

  黎嘉洲就瞧着自家小姑娘,分外好整以暇。她脸皮薄没关系,自己脸皮厚啊。

  黎嘉洲回味着方才转瞬即逝的触感,暗啧一声,其实脸皮厚点也没什么不好……笑得又贱又帅的。

  陶思眠不是个迟钝的人,当然看出了黎嘉洲先前意马心猿的样子。

  她化全妆本就带着一点报复他上次让她出糗的意味,结果这次又被一根橡皮圈将了一军。

  他笑!他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陶思眠拎包起身。

  黎嘉洲极绅士地让她先出去:“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我不要!”陶思眠拒绝得很干脆。

  黎嘉洲收了点笑意:“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甜品店,听说很好吃,我们可以吃完饭去吃个下午茶,就在珠江广场商圈A口左边。”

  陶思眠竖着耳朵把地址听全了,分外无情:“不感兴趣!”

  “行行。”黎嘉洲一阵暗笑,他知道小姑娘被自己逗狠了,摸摸她发顶想替她顺毛,结果这个类似对宠物的动作更是惹得小姑娘拎包直搡他,娇软地超凶。

 

  裴欣怡不敢相信陶思眠主动约自己吃午饭,下楼看到陶思眠今天的穿着,整个人更是愣愣的。

  裴欣怡捂额头:“我记得我有下床洗漱这个动作,所以不是活在梦里?”

  陶思眠巧笑:“在黑格尔哲学里,虚无和真实没有界限。”

  现在时间还早,两个女生决定走远一点去吃。

  裴欣怡想挽陶思眠胳膊,陶思眠不着痕迹避了避,裴欣怡想起陶思眠不喜欢别人碰,很默契地收了手:“你模型处理好了吗?我出门的时候好像看到程果在楼下等许意菱。”

  陶思眠:“问的黎嘉洲。”

  裴欣怡错愕:“黎大佬现在好到给人讲模型?”

  陶思眠哂道:“你觉得‘好’这个字和他沾边吗?”

  裴欣怡当黎嘉洲讲模型是因为陶思眠要采访傅阔林团队,没在意,她想到什么,又道:“周识理上堂课发了新课件,你不在,回头我把录音和课件都拷给你。”

  陶思眠:“谢谢。”

  “期末考试坐我旁边?”裴欣怡双手合十朝她眨眨眼。

  陶思眠笑着应允。

  裴欣怡没想到陶思眠这么好说话,有些受宠若惊。

  到路口,红灯刚好变绿灯。

  两个女生从斑马线这边朝另一边走时,一男一女手牵手从马路另一边迎面走过来。

  绿灯时间太短,几个人仓促颔首便匆匆擦肩。

  到另一边后,裴欣怡主动道:“当时聂珊珊不是找我借钱做手术,我煽风点火,他们就分了嘛。”

  陶思眠回望一眼,男生抬手用手掌给聂珊珊遮太阳,聂珊珊说了什么,男生假装听不到,一直偏头,一直偏头,聂珊珊重复一次,男生忽然亲了聂珊珊一下,惹得聂珊珊满脸娇羞。

  “复合了?”陶思眠收回视线。

  裴欣怡也看到了很甜的一幕,颇为复杂道:“聂珊珊出院快一周的时候,渣男来找聂珊珊复合,说他知道错了,他前段时间也是学生会和考研压力太大才会犯浑,他让聂珊珊再给她一个机会,他会对聂珊珊好一辈子,明年过年他们刚好大四,他还要带聂珊珊去见家长。”

  陶思眠淡淡道:“不可能。”

  “可他们真的有很多年感情,算一路扶持过来的,”裴欣怡叹了口气,“我估计聂珊珊也是觉得沉没成本太大,这才原谅他。毕竟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年,还是最好的年龄。”

  陶思眠摇头:“渣和出轨一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还有就是,”陶思眠问,“你还记得前几天学生会的事吗?”

  虽说老师要求学生会同学不能外传,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裴欣怡和王潇听了边角料,回寝室陶思眠给她们补了缩减黎嘉洲戏份的完整过程。

  裴欣怡迟疑:“盛文杰……泼你水?”

  “但是聂珊珊她男朋友也在旁边,”陶思眠嘴角扯了个颇为嘲讽的笑,“盛文杰泼我那杯水就是聂珊珊她男朋友接的。”

  可能是对盛文杰的狗腿,也可能是猜到裴欣怡会把他和聂珊珊的事情告诉自己,自己会劝分,不过不重要。  

  陶思眠说话不带感情。

  裴欣怡嗤骂聂珊珊男友一句,转而道:“好了,我熟悉的陶总又回来了……”

  裴欣怡话还没完,陶思眠眼波一晃,对着裴欣怡叫了声“宝贝儿”,陶思眠面上没太多表情,偏偏声线压得极低,轻软间带着一丝砂石质地的慵懒勾人。

  裴欣怡后背一麻,踉跄着朝前扑。

  “你别激动。”陶思眠好笑,赶紧伸手把室友扯回来。

  饭后,裴欣怡问陶思眠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签售会,裴欣怡满是期待:“是一个我超喜欢的作者。”

  陶思眠:“我去看电影。”

  裴欣怡下意识:“你一个人去看电影?”

  陶思眠也不懂:“一个人有什么问题?”

裴欣怡反应过来,悻悻碰鼻子:“没,没什么。”

  陶思眠做事素来严格,她按照购票软件的提醒提前半小时到电影院候场,取出的票缺了一角,她还配杯牛奶心情颇好地发了条朋友圈。

  陶思眠想吃爆米花,但中午已经吃很多了,她忍住了。

  电影院里面有娃娃机,陶思眠注意力转移着转移着,忽然就想到了某个混蛋,不过她一个人也没什么抓的兴致,摇摇头把混蛋甩出了脑海里。

  陶思眠看的是部2D改3D的经典老片,影厅没坐几个人。

  陶思眠刚把东西放好,身边便坐下一个人。

  陶思眠一偏头,错愕地睁大眼:“这么巧?你也喜欢诺兰?”

  黎嘉洲调节了一下呼吸,这才道:“程果推荐我看的。”

  陶思眠:“你看上去很热。”

  黎嘉洲昂下巴示意:“外面有太阳。”

  空调降温效果很好,黎嘉洲看到朋友圈跑步过来买票的心率慢慢降下去,陶思眠上午生的气也消了不少。

  广告时间,陶思眠甚至还主动和黎嘉洲搭话:“我每次都只买第六排第六个座位,许意菱说我强迫症,但视野真的特别好对不对。”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奇怪,”黎嘉洲道,“我会买爆米花,买了自己不吃。”

  “还是你比较奇怪……”

  陶思眠话没说完,黎嘉洲捻了一颗爆米花,顺手喂到了陶思眠嘴里,“嘘,快开始了。”

  黎嘉洲指腹擦过她的唇,很快收回去,爆米花在陶思眠唇间摇摇欲坠。

  电影很快开场。

  黎嘉洲刚刚有试探的意味,而且这个动作很出格,他紧张地摩挲着爆米花桶边缘,不敢看小姑娘的表情。

  而小姑娘确实很讨厌亲近,肢体接触都只有极亲密的人才可以做,遑论徒手喂东西。

  但可能因为他也有洁癖,也可能因为自己下午等电影的时候,许意菱告诉自己程果说黎嘉洲对自己的感觉是欣赏,很巧的是,自己对他也是欣赏。既然这样,对方肯定不是有意的,那自己也没必要斤斤计较。

  电影放映十分钟。

  黎嘉洲交叠着指腹,小心看她。

  陶思眠喉咙几不可查地滚了滚,类似小动物地、慢慢地把那两粒爆米花用牙齿磨掉,触感太明晰,以至于她脑子里都是“咝咝”声……

  两个人距离很近,各自揣着心跳,一场电影看下来完全不记得内容,只顾着耳根发热。

  直到放映结束出大厅,陶思眠和黎嘉洲才同时松一口气。

紧绷的气氛终于结束了,不知是谁,心里又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失落。

  电影院楼下有条美食街,陶思眠和黎嘉洲顺道吃了个饭。

  陶思眠请的,黎嘉洲也没推,只是默默注意她点菜的喜好和口味,轮到黎嘉洲的时候,他也按照自己的习惯在点,陶思眠没想记,要怪就怪自己过耳不忘的记忆力。

  两个人难得和平地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昏昏暗暗的灯光接着树影,夜风吹得影斑摇摇晃晃。

  吃饭的地方在女生宿舍和研究生宿舍中间,陶思眠正想给黎嘉洲道别,黎嘉洲很自然地走上回女生宿舍那条:“天太晚,送送你。”

  黎嘉洲在等陶思眠。

  陶思眠心尖仿若塌了一角,面上却不动声色:“嗯。”

然后,跟上去。

  陶思眠一个人看过很多次电影,也走过很多次电影院回女生宿舍这条路。

  从前她目不斜视只觉得这条路灯太暗,这厢和黎嘉洲并排走在一起,陶思眠才发觉灯暗的意义。

  沿途有很多小情侣,或搂搂抱抱地经过,或靠在树下接吻。

  陶思眠拎着包,黎嘉洲双手抄兜,两人有一步没一步走得闲散。

  肩膀近的时候快要贴到一起,远的时候又能隔上一尺的距离。

  两个人都微微低着头,尽量不看旁边的画面,可越是这样,那些窸窣暧昧的声响传得愈发清晰。

  过一个转角时,星河漫天,细碎的光好似揉染在另一个世界。

  黎嘉洲手在裤兜里动了动,忽然道:“你看星星。”

  “我对星座没研究,”陶思眠中肯,“不过很美。”

  “你今天也很美。”黎嘉洲状似无意。

  陶思眠耳尖爬上一缕绯色,嘴还硬着:“你的意思是我以前不美吗?”

  黎嘉洲笑她:“所以我加了个也字啊。”

  也的意思不是星河美,你也美。

  而是你从前很美,今天也很美。

  黎嘉洲嗓音温缓,像淌过暮色的溪流,陶思眠心坎被浸得湿漉漉的,咬一下唇,没了声音。

  两人一直沉默到宿舍楼下。

  陶思眠指道:“那我先上去了。”

  黎嘉洲没说话。

  陶思眠走几步。

  黎嘉洲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喂。”

  陶思眠停下脚步回头。

  黎嘉洲站在路灯下,脸半明半昧地隐在光里,他嘴角勾着笑,眼里蓄着让人沦陷的深邃。

  “期末了,你要复习吗?”问的话却是正正经经的。

  “当然,”陶思眠垂长的眼睫颤了颤,“我又不是学神,我得每天去刷题。”

  “我也要写论文,但早起占座很烦,你可以给我占座,我可以给你讲题,”黎嘉洲就这样望着陶思眠,眉目微弯着,“我们要不要一起啊?”

  他尾音微微上扬,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

  陶思眠觉得这是个等价交换,点点头:“反正我们也经常偶遇,”她乖巧地朝他勾勾小指,同样正经,“那习友再见。”

  习友什么鬼啊。

  黎嘉洲嗤地又笑起来,笑里又有点纵容的意思,他身体都微微前倾了一下。

 

  黎嘉洲有个日记本,纸张很老,保护得很好。

  他几年前记了三分之一本,然后用透明胶粘住了。

  几周前,新的三分之一写了几页,黎嘉洲重新翻一页,开始写他今天和小姑娘待的时间、地点、做了什么。

  很简单很流水账的话,他都一笔一划写得满是认真。

  写到后面,是在电影院,他偷看小姑娘32次,小姑娘和他对视一次。

  吃饭时,他给小姑娘剥虾,小姑娘眉眼弯弯看了他7次,他手没抖,十分争气。

  然后是宿舍楼下,他和小姑娘约自习,他目送小姑娘上楼,小姑娘爬到二楼转角时朝下看,他和小姑娘视线撞上,小姑娘飞也似地别过脸,好像带着点小心思,上楼的脚步更快了。

  黎嘉洲一边写,嘴角一边不自知地上扬。

  ——我想……题只给你讲,电影只陪你看,爆米花只喂给你吃。

  ——哪有什么不期而遇,不过是我想见你

  写完之后,黎嘉洲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笑着盯了半天,然后左看右看,看程果和宋文信都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小心又无比愉悦地在末尾加了个轻巧的波浪号。

我想见你~

  临近期末,交大氛围趋于紧张。

  就连裴欣怡这种长期划水用户都定了闹钟早起去图书馆,在寝室的时候也一边吸溜米粉一边听陶思眠讲题,神经绷得和拉开的箭弦一样。

  裴欣怡好几次差点把叉子戳鼻子里,陶思眠故意板脸:“先吃还是先听。”

  裴欣怡弱弱放下叉子。

  是的,可能因为陶思眠是个习惯做计划的人。哪怕她在寝室的休息时间被室友压榨了,哪怕她一边复习一边还在跟访谈,她都有条不紊。

  而校刊编辑部受了她影响,整个办公室也呈现出井井有条的佛。

  只是在采访傅阔林前,魏可心态终于出现了一丝罅隙。

  “我们约了上午十点的采访,他们九点五十五还在开会,我怀疑这是甩脸色。”研究室门口换了新的小猪佩奇贴纸,魏可不停跺着碎步。

  陶思眠道:“可能就是开会,不是没到时间吗?”

  “那是你不知道傅阔林多龟毛!”魏可朝办公室看看,见没人,压低声音对陶思眠道,“我这学期不是修了他一门选修吗,随堂测验的时候,有几个学生的答案一模一样,交卷的时候被傅阔林瞟到,傅阔林直接把卷子撕了,好像是五个还是六个,全部当场挂掉。”

  这个事情当时传得挺轰动,陶思眠听过一点:“难道不是傅教授明明白白说了不能用手机,然后几个学生百度到一样的。”

  魏可扯了一下陶思眠手里的笔记本:“重点不是这个啊,”魏可小声道,“教务处对每门课挂科率都有控制,一般5%到10%,傅阔林动不动20%朝上,教务处声都不敢吭,你想想傅教授有多刚,说不定我们待会儿进去摆机器动作慢点,他就能甩个北极脸色。”

  说着,魏可板脸模仿:“能不能快点!时间不要钱啊!最烦你们这些花里胡哨的学生社团!说了不采访不采访还死皮赖脸!官僚花架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二十分钟!多一秒都不行……还剩十九分三十四秒。”

  陶思眠本来觉得那天在学生会的时候,傅阔林看着还挺友好,可那天黎嘉洲在,不排除傅阔林是爱徒在身边心情好。

  这么一想,陶思眠也心虚:“那我们尽量快点。”

  魏可暗暗点头。

  “咔”的轻响,最里面的会议室门开。

  一群人抱着电脑从里面出来。

  一个研究生到门口:“是星火访谈的同学吗?”

  “是是。”

  陶思眠和魏可点头颇为讨好,结果进去之后,傅阔林看到两个小孩,笑得眼睛都没了。

  “小姑娘又见到你啦。”

  “你还记得我吗。”

  傅阔林本来没怎么搭理魏可,但陶思眠介绍“魏可是秦夏搭档”,傅阔林反应过来论坛看到的“秦夏魏可”,脸色立马和蔼得笑开花:“魏可啊?‘可’这个字取得妙啊,小伙子看着也精神,上大几啊,平常是你在帮小姑娘搬东西啊,不错不错很有担当……”

  陶思眠多了一次经验显得淡定一些,魏可则是受宠若惊。

  整个准备期间,傅阔林都笑眯眯拉着两人说话,采访开始的时候,他甚至还坐不住,隔一会儿就起身去座位:“小姑娘……魏可你们要不要吃薯片啊,我有好多味道。”

  “你们要吃腰果吗?黎嘉洲最喜欢裹奶油这种。”

  “还有香瓜子,抹茶味,里面还可以刮奖哩……”

  “……”

这下,陶思眠都赧得热了脸,连连道不用。

  采访结束后,傅阔林不仅安排研究生帮两人收了设备,还热情地提出带两人参观,陶思眠和魏可自然不拒绝。

  “我们研究室我吹第三,没人敢吹一二……为什么是三啊,”傅阔林笑得和小孩一样,贼兮兮的,“因为我幸运数字是三。”

  陶思眠和魏可差点憋不住笑。

  傅阔林带两人囫囵转一圈,“是不是觉得我们研究室有门有脸,”最后,他把两人带到自己旁边的桌子前,“这是黎嘉洲座位,这是黎嘉洲水杯,这是黎嘉洲电脑……”

  陶思眠以为傅阔林说的门脸是研究室拿过的奖状奖杯,没想到傅阔林带他们看黎嘉洲座位。

  “傅教授,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陶思眠声音轻轻的,说得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没先到傅阔林眉毛一耷,格外委屈:“我做错什么了吗?”

  陶思眠赶紧劝抚:“不,不是,我就随口一说……”

  傅阔林格外坦荡:“黎嘉洲就是我们研究室门脸啊,长得又帅,个子又高,能力又强……”

  陶思眠微低着头,眼神飘忽没有接话。

傅阔林边说边看陶思眠反应。

  参观完后,魏可和陶思眠给团队道别,一群研究生对陶思眠又是客气又是吹捧,一个两个狗腿得“大嫂”到了嘴边就差叫出来。

  陶思眠对他们的暗示似懂非懂,直到出研究楼,她才松了口气。

  昨晚下了雨,今天没太阳,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清香。

  魏可欲言又止。

  陶思眠不明所以。

  走了一段,魏可好似做好心理准备了,“陶总,”他咽了咽唾沫,开口分外诚恳,“一直以来,我不懂事的地方太多,发脾气的次数太多,推卸责任的时候太多。访谈时间延长、跑焦、画面缺失的时候我都只会抱怨,”魏可顿了顿,“但是是你,一直默默解决一切,不声不响承担一切,但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会努力承担……”

  前半段话陶思眠受得住,这后半段……

  陶思眠拧着眉头:“说人话。”

  “这次,傅教授他们这样,”魏可眼神闪了闪,试探道,“您和黎大佬在休息室有待两个小时吗?”

  休息室……二十分钟出来了……

  这次……两个小时。

  车速太陡,饶是陶思眠习惯情绪不外露都气不过:“魏可你他妈……”

  陶思眠作势打魏可,魏可跑远。

  女音尾调微扬,有点不自知的欲盖弥彰。

 

  晚上八点十五,下课铃响后,自习室有短暂的喧哗。

  黎嘉洲白天在忙房子过户的事,没在研究室,这厢问小姑娘顺不顺利。

  陶思眠想到后来,那些兴趣技能多样的学霸不但帮着撸了访谈稿,甚至还帮忙剪了团队视频资料,陶思眠道:“你们研究室好……热情,”她组织措辞,“你们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其实早在昨晚,黎嘉洲就千叮咛万嘱咐,明天校刊的人要来采访,这是九十周年校庆的项目,希望大家配合一下陶思眠。

  傅阔林带头起哄什么关系。

  黎嘉洲梗着脖子,红着耳朵正经:“我学妹。”

  这厢,黎嘉洲全忘了。

  陶思眠说话,他就撑着脸看陶思眠:“我也很热情啊。”

  我不是这意思,陶思眠解释:“我不是说你研究室热情你不热情……”

  陶思眠话没说完。

  黎嘉洲双手抄在卫衣横兜里,身体微微前倾,就把脸凑在了她手旁,委委屈屈又有些自我认同地:“不过我只对你一个人热情。”

  某人的小动作自然而然,又带点求表扬的意味。

  说着,他还用下巴在小姑娘手背上轻轻蹭了蹭。

  黎嘉洲有每天刮胡子的习惯,但到晚上,下巴仍冒出了几不可觉的胡茬。

  小姑娘肤质细腻,被掻得心神乱了乱。

  和以往一样,黎嘉洲这个动作同样有试探的意思,而令他惊喜的是,小姑娘一巴掌并没有挥到他脸上。

  陶思眠只是轻轻推开他下巴:“少说鬼话多写论文。”

  连语气都是轻软无奈的。

陶思眠说罢戴上了耳机,而黎嘉洲就这样单手托脸肆无忌惮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敛了些笑意,接着看屏幕。

  又过一会儿。

  黎嘉洲起身,拎了两人的杯子要接水。

  在一起上自习之前,两人就对方习惯做了一个大致了解,陶思眠喜欢这种顺带的高效行为,她手在草稿纸上算题,椅子则是默契地朝前挪一点。

  黎嘉洲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把手轻放在她头顶停一下。

  陶思眠每次也会停下算题的手,皱着眉头,格外给面子地瞪他一眼。

  后来次数多了,陶思眠会在挪椅子的同时,下意识用手盖住自己头顶。

  黎嘉洲知道小姑娘这是不愿让他碰她头顶的意思,这时,他便会格外顺从小姑娘意思地……把手直接搁在她手上。

  手碰到手,陶思眠一个数字写得歪歪扭扭,黎嘉洲笑得格外荡漾。

  偶尔他手里只有水杯没有其他东西时,黎嘉洲握住她的手甚至还会轻轻捏一下,又浪又风骚的,惹得小姑娘小脸红红,耳朵也红红,想破口大骂,顾及两人塑料的学习情,只能作罢。

  偶尔他捏住不放把人逗急了,小姑娘会一两节课的时间不理他。

  黎嘉洲就像个多动症儿童一样,时不时用笔戳戳她胳膊,口气讨好:“小朋友想吃水果吗?现在荔枝很多,或者西瓜。”

  陶思眠冷漠:“不想。”

  黎嘉洲也不生气,声音温温地哄:“那小吃呢?寿司或者小蛋糕?”

  陶思眠仍旧面无表情:“不想。”

  黎嘉洲又问了几次,陶思眠依然爱理不理,黎嘉洲也是有傲气的人,直接绕到另一边出去了。

  陶思眠敲键盘的手一顿。

  谁管你去哪啊,她腹诽一句,接着做笔记,却忘了自己要写什么。

  二十分钟后,黎嘉洲拎着两杯奶茶回了座位。

  黎嘉洲看了标签拿起一杯,用吸管顶破塑封纸,包着塑封纸把吸管插进去,把塑封纸取下来,然后,再拿纸把杯壁和杯面的水雾仔细擦干净,这才不声不响推到陶思眠面前。

  陶思眠拗着架子:“不用。”

  黎嘉洲:“我买了两杯。”

  连个眼角都没给他:“我喝奶茶挺挑的,不合口味……”

  黎嘉洲快声:“七分糖,茶泡半熟,奶盖去冰五分之一杯。”

  陶思眠楞了一下,随后接过来,别别扭扭道了声谢。

  陶思眠嘴再硬,爱糖是真的。

  自习间隙有杯符合心意的奶茶送到嘴边,她小口小口喝,腮帮微微鼓,开心得眼睛都半眯起来。

  黎嘉洲看着看着,心尖都看软了:“我希望以后听到的不是谢谢。”

  “你说什么?”

  陶思眠偏头,正好撞进黎嘉洲满眸蓄笑的温柔。

  她咳了咳,转回去,耳廓悄悄爬上一层不自知的绯红。

 

  虽然两人固定坐教室最后一排,但陶思眠拒绝过的男生不计其数,黎嘉洲曾经更是,用论坛的夸张是“蚊子是母的都嫌比公的麻烦不去拍”。

  现在两人每天和打卡一样约自习,哪怕明再正言再顺,仍旧飘上了学校首页论坛。

  每日各种路人角度,图和小视频高糊又甜得转圈圈。

  不少同学期末换老年机的目的是专心学习,没想到在论坛下个复习资料包磕一嘴糖。

  一楼:“老天眨眨眼,这两人要没点什么真的天理难容,黎大佬这张图明显想摸陶总马尾,陶总抬手拦他,黎大佬手顺势就扣上去了,正儿八经十指相扣啊啊啊!”

  二楼:“难道你没看到花式小零食吗,黎大佬是黎多来A梦吧,就每天从书包里掏啊掏,正儿八经没重过样。”

  三楼:“黎大佬趴桌上睡的时候陶总拉了半边窗帘,黎大佬出去接水的时候陶总帮黎大佬插的电脑电源线,还有我发誓,他们俩的靠垫正儿八经是陶总一个人拎过来的。”

  四楼:“前排,讲个笑话,黎大佬拍窗外风景的时候开的前置摄像头,陶总瞟了一眼假装没看到,正儿八经假装。”

  五楼:“我无法直视正儿八经这个词了。”

  六楼:“让我歪头看。”

  “……”

  有人插楼:“我和我男闺蜜也这样啊,从小一起长大,友谊以上恋人未满看着挺正常的。”

  也有人:“别把粉圈磕CP那套带到学校来行吧,个人偏向于公事公办,陶思眠有傅阔林团队的访谈,黎嘉洲是傅阔林团队第二负责人,见面勾兑后续细节很正常。”

  CP粉表情包甩得分外冷艳:“什么细节勾兑要半个月风雨无阻?什么细节勾兑要包吃包送寝室?什么细节勾兑得快牵牵小手顺顺小毛撒撒小娇了……我今天把话放这,这两人现在或以后要没在一起,来企鹅房间12345我直播煮麻辣烫,滚油高温,以手下锅,葱姜蒜末,一样不落。”

  这个赌注押韵得狠辣又真实,前面跳脚的不敢接话。

  但鉴于两个当事人都没表态,论坛路人争论再激烈,也淹没在逐渐到来的期末里。

直到六一儿童节。

程果和许意菱请大家吃饭,原因不言而喻。

  晚上,两方亲友在火锅店围了张八角桌,锅上来时,程果举着自拍杆拍了张全家福传到研究室群里。

  程果这小子不声不响就和许意菱在一起了,反观黎嘉洲这笨手笨脚的……

  傅阔林寻思着,就把图发到了微博上。

  用的研究室官博,配文是“程小孩和许小孩乖乖的”,图片上应景地圈了个爱心,傅阔林“哎呀”一声,老眼昏花,不小心就把爱心圈到了坐一方的陶思眠和黎嘉洲身上。

  周六大家都在放松,学生们刷到官博,立马搬到论坛上。

  黎嘉洲和陶思眠都是有同学粉的人,CP粉干脆利落掐掉独粉,“在一起”“请结婚”“啊啊啊”刷得快要看不清……

  火锅店内,几个当事人浑然不知。

  在座的都是熟人,热油滚雾,推杯换盏,谁抖个包袱都能引得起哄连连。

  许意菱和程果没什么秀恩爱的场景,你说话我接话活像老夫老妻。

  程果敬酒的时候,倒流露了几分得意的小情绪:“毕竟人是我追的,所以也不感谢你们,你们该吃吃该喝喝,”程果朝某个方向若有若无瞥了一眼,“要是谁谁在一起了,我得吃回来。”

  许意菱也看了某个方向一眼,随后举着酒杯站起来帮陶思眠错话题,“明明是我追的你。”她故作不满。

  程果小声道:“说我追你你有面子一些。”

  许意菱学陶思眠“哦”一声:“可追我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

  程果气:“诶你这……”

  桌上人都笑了。

  后来聊到两人在一起的时间线,陶思眠想到前些时间许意菱大半夜给自己发的弯弯绕绕,一本正经揶揄:“我很怀疑你们拖这么久就是为了晚点请吃饭,毕竟拖着拖着可能就忘了请。”

  许意菱哭笑不得:“确实在一起才一周。”

  黎嘉洲听不得人家怼自己的小姑娘,哪怕是许意菱也不行。

  他一边朝陶思眠杯子里倒豆奶一边意有所指:“可某些人一个月前就在寝室‘宝宝’‘宝宝’地叫,”黎嘉洲倒好放下瓶子,张嘴就学,“诶,宝宝你等我去阳台,宝宝等我五分钟,宝宝晚安要早睡……”

  黎嘉洲学得惟妙惟肖,许意菱瞬间羞耻得想跪下:“大佬留点脸啊。”

  黎嘉洲笑着学程果:“宝宝我没有脸。”

  “骚不死你。”程果把许意菱朝怀里搂了搂,顺势搡黎嘉洲一把。

  黎嘉洲作势朝陶思眠身上跌。

  陶思眠笑着,很自然地托了一把黎嘉洲的腰,对程果道:“和谐社会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一直当背景板的魏可“哇”一声:“陶总护夫吗!”

  “什么护肤?”陶思眠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果赶紧转移话题保护队友:“是什么,让肌肤紧致,是什么,让油光不再,巴黎欧莱雅,男士护肤,持久水亮,你,值得拥有。”

  程果搔首弄姿,大家乐不可支。

  黎嘉洲看着小姑娘,笑程果的小姑娘,托自己的小姑娘,他看着看着,就扬了嘴角。

护夫……真好啊……

  酒过三巡,大家转战KTV包厢。

  一行人唱歌的唱歌,玩牌的玩牌,陶思眠和黎嘉洲则是窝在角落。

  陶思眠在玩游戏,黎嘉洲刷手机。

  陶思眠时不时朝后仰一下,黎嘉洲手臂横在陶思眠背后的靠背上免得她碰到棱角。

  陶思眠在冲段位,手按得很快,黎嘉洲也不烦她,时不时给她把水倒满,又给她剥点坚果。

  黎嘉洲最开始会把坚果喂到她嘴边,陶思眠很自然地顺进嘴里。

  之后黎嘉洲把手拿远一点,陶思眠就微微侧头去吃。

  再之后,黎嘉洲看她把头偏过来,收手攥拳,陶思眠操纵着游戏人物没注意,微一俯身就亲到了黎嘉洲手背上。

  柔柔软软地一触。

  陶思眠倏地睁大眼睛。

  黎嘉洲开心得在沙发上“哈哈哈”,笑得前俯后仰:“宝贝儿你表情也太可爱了吧。”

  一秒,两秒,三秒。

  陶思眠回过神来,脖子蓦地染上一层粉色。包厢另一边的人朝这边望了一眼,又接着做自己的事。

  陶思眠板脸把屁股朝远离黎嘉洲的方向挪了挪。

  黎嘉洲笑着跟着挪:“生气了?”

  陶思眠不理他,又挪。

  黎嘉洲跟着挪:“我就开个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陶思眠再挪。

  黎嘉洲再跟:“我承认我是故意的,但我之前给你剥了那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陶思眠抱着手机,继续挪。

  黎嘉洲继续跟:“生气对身体不好,我们要身体棒棒的。”

  陶思眠挪到了最角落挪不动了。

  黎嘉洲扯了扯她衣袖,可怜巴巴地:“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陶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和黎小人计较。”

  陶思眠清了清嗓子,置若罔闻地出游戏技能。

  黎嘉洲见状,弯腰偏头从下方看陶思眠。

  “那我给你做鬼脸吧。”他把自己脸放在陶思眠面前,格外诚恳就拉了个鬼脸。

  陶思眠眼里已经有了笑意,嘴上“嗯”一下,没什么情绪。

  “或者给你学猫叫,喵喵喵,学狗叫,汪汪汪,”黎嘉洲害怕小姑娘真的哄不好,有些慌了,“给你学土拨鼠叫,啊啊啊,学猪叫,哼哼哼。”

  黎嘉洲一边学甚至还一边卖力地用手按住鼻尖朝上模仿猪鼻子。

  陶思眠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你这人真的……不要脸的吗?”

  黎嘉洲放下心来,他重新靠回沙发,一边观战小姑娘一边吊儿郎当道:“那你要不要来摸一下。”

  小姑娘傲娇:“不要。”

  黎嘉洲逗她:“摸一下嘛。”

  小姑娘:“不要。”

  黎嘉洲看小姑娘在打敌方水晶,乖乖地闭了嘴。

  陶思眠手在动着,心里却乱糟糟想着大猪蹄子,想到家里的小米粥,又想到他买的奶茶那股甜……

黎嘉洲不玩游戏,可看着小姑娘手指细细白白的,在屏幕上滑了滑,他就满心欢喜。

  另一端,魏可和程果撕心裂肺吼着“死了都要爱”,程果一破音,黎嘉洲和陶思眠不约而同笑出声。

  陶思眠手下的游戏人物自然进入复活冷却。

  时间有点长,四十秒。

  陶思眠笑意还在脸上,黎嘉洲趁着愉悦的氛围,状若平常顺其自然地问:“你怎么看?”

  陶思眠转过头看他:“什么怎么看?”

  包厢灯光昏暗旖旎地转着,骚气的歌调有一下没一下地传来。

  黎嘉洲把论坛新刷的“在一起”“请结婚”递到陶思眠面前,陶思眠没反应过来。

  “我说的是这些。”黎嘉洲无比自然地给小姑娘将额前一缕碎发撩到耳后,他手本就横在小姑娘背后,这样一撩头发,几乎就变成了他搂着她。

  陶思眠没动,黎嘉洲翻着论坛帖。

  木质香和酒精交织发酵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

  黎嘉洲撩完她头发后,手没放,修长的手指如醉鬼般从她微红的耳尖点过她脸颊。

  陶思眠吃了痒意,黎嘉洲抚她的手却没停。

  最后那张傅阔林圈爱心的图放大在屏幕时。

  “黎大佬,陶总,嗷嗷嗷,好般配。”黎嘉洲趁着酒意逐个念词,低哑的声线里蕴着说不出的缱绻,“要不要,在一起……”

  温缓的尾音念罢,他食指碰到她唇角。

  黎嘉洲在等陶思眠回答,而陶思眠眼睫扑闪扑朔,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两人呼吸隔得太近,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两人心跳隔得太近,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黎嘉洲指腹微微摩着她的唇,陶思眠只感觉一股酥酥的热意伴着蘸了酒意的嗓音从唇角渡入……

  “我是说,”黎嘉洲缓缓道,“怎么看,在一起……”

  空气,仿若安静下来。

  “正常购物渠道,审美趋于巧合。”

  图上坐一方的两人穿的同款T恤,陶思眠宛如没听到他之前的话般模糊重点。

  黎嘉洲盯着小姑娘看了半晌,认了:“今晚先放过你。”

  小姑娘反问:“我做了什么事情需要你放过吗?”

  两人隔得很近,近到黎嘉洲稍一俯身便能吻到她。

  她眼睛宛如勾着两抔清泉,说没心没肺的话时,菱唇张张合合。

  黎嘉洲就这样直勾勾盯着她的唇,喉咙滚一下,再滚一下。

  几秒后,黎嘉洲挪开视线,同时松了手。

  他嗤了声笑音,可眼眸太深邃,让人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

陶思眠不是没听到那些话,而是判断不了。

  陶思眠从未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己和他太默契,默契到换成是她,在时间环境允许的情况下,她也可能坐近一点、压低声音、胡说八道只是为了……逗逗他。

  可他语气好像又不是逗,好像又很认真。

  陶思眠靠在椅背上,思绪陷入沼泽一般越来越乱。

  黎嘉洲手仍然横在她背后。

  他喜欢这样的姿势,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看她神情困惑又清醒,看她想到什么,耳尖漫上一层淡淡的绯色……

  今晚是冲动,他不急。

  只要她没喜欢上别人,只要她和自己亲近,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习惯自己的习惯,习惯自己的陪伴,习惯自己在身边。

  然后,黎嘉洲的小姑娘会慢慢爱上黎嘉洲。

  而黎嘉洲会一口一口,咬着她耳垂开始,慢慢地、吃掉她。

  陶思眠想事情的时候耳朵会微动。

  黎嘉洲抬起食指轻捏一下,薄唇斜斜地翘,好似一弯月亮跌进了棉花糖里。

 

  散场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

  许意菱和程果不回寝室,众人“咿呀咿呀”叫出各种颜色。

  程果圈着许意菱讨饶,笑声反而越来越热闹。

  一行人走到校门口,陶思眠抬腕看了眼表:“那我先回寝室了,你们注意安全。”

  一行人纷纷道:“陶总注意安全。”

  黎嘉洲本来在和程果说什么,他拍拍程果的肩,走两步到陶思眠身边:“我送你。”

  大家今晚酒喝得不少,加上某两人先前就在论坛热了一波,这厢黎嘉洲话说得自然,众人则是投以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连许意菱都“啧”了一声。

  陶思眠不懂了:“男生送女生不是很正常吗,这么晚了,”她想了想,给大家面子地调侃黎嘉洲道,“不然我送你?”

  黎嘉洲转着手机:“也不是不行。”笑得不要脸皮。

  深夜路上人少,有在外面实习的学生回去赶最后的热水洗澡,车骑得飞快,眼看着连人带车要撞到黎嘉洲,陶思眠眼疾手快拽着他衣服把人朝自己身前拉来。

  自行车车把堪堪擦过黎嘉洲后背。

  衣服把他腰线勒出来。

  又窄又劲。

  生理意义地吸引人。

  陶思眠咳一声松手,眼神看向别处。

  黎嘉洲整个人有点懵,见她走了十来米,这才和程果打了声招呼,快步跟上去。

  其他同学说话的声音被甩在身后,两人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很轻,灌木里的夜虫叫得窸窸窣窣的。

  黎嘉洲话到嘴边,斟酌道:“你刚刚反应好快,”他半玩笑道,“不过以后别对别人做这样的动作。”

  出手果决,快到黎嘉洲现在都还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陶思眠嘴巴很干,舔了一下唇角:“我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黎嘉洲被问得一愣,好像是没关系,好像这才是正确回答,自己刚刚说的话好像很莫名其妙,是醉意侵蚀了他的逻辑。

  黎嘉洲扯扯唇角思考着该怎么圆回来。

  陶思眠低头抿开上扬的唇角。

  “好。”她应声裹着笑音。

  一秒,两秒。

  黎嘉洲反应过来小姑娘的坏心思,“诶”一声。

  陶思眠拔腿朝前跑。

  黎嘉洲追:“你给我站住!”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岂不是很没有面子。”陶思眠回喊。

  黎嘉洲:“那你别停。”

  “好,听你的。”陶思眠跑得更快。

  “诶这小赖皮。”黎嘉洲顿楞一下,追上去,笑音和喘声在安静里响得起伏又清晰。

 

  每天都重复的日子过得很快,隔周正式进入期末考试阶段。

  陶思眠考的第一场是货币金融,传说难度第一梯队。

  下午三点半考完下来,半个自习室都在呜呼哀哉。

  黎嘉洲坐在最后一排,面前放着个电脑,他敲两个字就朝门口看一眼,敲两个字就朝门口看一眼,陆陆续续看了十来次,小姑娘才拎着个包一边抻脖子一边慢悠悠走进来。

  表情,是惯有的面无表情。

  陶思眠坐下,黎嘉洲体贴地帮她放包:“难吗?”

  陶思眠:“还行。”

  黎嘉洲殷切:“有超纲的部分吗?”

  陶思眠:“有。”

  黎嘉洲:“那都会做吗?”

  陶思眠:“都会。”

  陶思眠活动完肩膀,把笔和书从包里拿出来,偏头道:“怎么忽然问这些。”

  黎嘉洲表情复杂。

  程果和许意菱请完饭后,宋文信在寝室问程果和许意菱在一起的细节。

黎嘉洲不是八卦的人,可程果非要说的话,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听一听。

  许意菱保研走的学生干部路线,陶思眠大一的时候经常给许意菱这个大三的讲题,可想而知许意菱的成绩是什么水平。

  然后她今年点很背。

  程果心疼道:“之前三月她论文抽检没过,查重差一丁点,黎嘉洲知道。后来五月分组,她被抽到公开答辩。”

  如果说院辫是学校为了毕业率的放水局,公开答辩有外校教授参与,那就是大型侮辱加延毕现场。

  许意菱之前就听过经验——

  “你回不回答得上来不重要,那些教授就是要问到让你说不出话。”

  “而且很多教授不是你这个专业的,问的问题就像天书。”

  “哭吧,一般都会被问得当场哭出来,哭了教授们的态度就会稍微好一些。”

  “……”

  除了感情,程果在其他方面素来是尽人事听天命。尽管许意菱心态很崩,想破罐子破摔,他也拉着她背概念、捋逻辑。公开答辩那天,他等在外面。

  前几个进去都是二十分钟,只有许意菱,四十分钟还没动静。

  程果在门外踱来踱去,头发都要抓没了。

  五十分钟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程果赶紧迎上去:“怎么样……问题回答上没有……有没有问到我说的重点,”程果又急又担心,“那个西大教授和傅阔林合作过,他问问题喜欢正着问,但他希望你逆向思维回答,真的,相信我,当时有一次就是……”

  程果语速很快地说着一大堆话。

许意菱就看着程果一直说一直说,她定定地望着他,眼睫颤了颤,然后伸手勾住他脖子将他整个人朝自己身前带了带,就站在答辩阶梯教室门口,踮脚吻了他……

  很明显,黎嘉洲家小姑娘和程果家学渣不一样。

  黎嘉洲的小姑娘优秀并且独一无二。

  黎嘉洲手从桌下拿出来,把一把大白兔放在桌上。

  “我都买好糖了准备安慰你了,也看你这么久没回来,”黎嘉洲有些挫败地叹气,“你好歹给我个面子我好把糖给你,比如装装可怜啊……”

  陶思眠面不改色扯了张便签纸,刷刷写下“可怜”,把便签纸装进了他衣兜。

  黎嘉洲:“给个台阶……”

  陶思眠再扯一张,分外抽象地画了个台阶。

  黎嘉洲眼里一亮,脸上写着期待地凑过去,低声道:“不然叫一声好哥哥……”

  陶思眠手伸在包里想拿东西,听到这话,动作一顿。

  “周日晚上是许意菱毕业典礼,《星空笔记》会首播,我拿了两张前排VIP票,然后室友都没时间,”陶思眠话锋都转得淡淡地,“我本来想说鉴于大半个月习友情问某人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

  陶思眠话没说完,黎嘉洲台阶不要了,“好哥哥”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赶忙去探她的手:“小学妹……陶妹妹……好妹妹……”

  他手不知什么时候碰到了她的。

  陶思眠耳朵也痒痒的快要受不了。

  “就这么愿意被人占口头便宜?”陶思眠故作嫌弃地松了手。

  黎嘉洲拿到票,瞬间安心:“想占身体便宜也不是不行。”

  天知道,毕业典礼那种场合,万一她身边坐的别人,万一那个人是个男生……

  黎嘉洲在很短的时间里解决了一件大事,语气好整以暇。

  陶思眠脸听得热热的,懒得和他说,捞过两人水杯起身接水。

  诶不对,她走两步反应过来……

  他让自己叫好哥哥算占自己便宜,可他叫自己好妹妹,算自己占他便宜?

  但越和这人说,这人越有理。

  陶思眠假装不知道地出了门。

  而座位上,黎嘉洲反复摸着两张富有质感的门票,颇有爱不释手的味道……

  他看到的是交大庄重威严的校门图,想到的却是自己半夜看过的、论坛的粉色气泡。

  “重复一次,黎大佬午休趴桌上睡时,陶总拉了床帘,黎大佬出去接水时,陶总帮他插过很多次电脑电源线,两人的靠垫也是陶总抱过来的。”

  ……

然后想到KTV,自己把她半搂在怀里,她没有推开。

  再然后是上周,课间。

  陶思眠在稿签纸上给学校后勤处写信,大意是换掉自习室老旧的桌椅,不然总有学生隔三差五坐着就摔。

  陶思眠写信的动机是别人摔的声音影响了自己学习。

  黎嘉洲当然知道她说的鬼话:“可以去公号和微博留言。”

  陶思眠:“公号和微博是学生在打理,老师不会看。”

  黎嘉洲:“可你投意见箱的话……真的,个人感觉老师更不会看,毕竟有‘形同虚设’这个词。”

  陶思眠没抬头:“试试吧,万一呢,写信挺好的,比起上一封,我现在知道了全校自习室桌椅使用年限的数据,每个月摔倒的情况,每周写的都会和上周不一样,我对这个事情的理解和了解更深,提的建议也会更有可行性。”

  黎嘉洲很喜欢小姑娘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

  可他也忍不住打预防针:“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男主写了五年,你在交大本科生涯总共才四年。”

  陶思眠:“桌椅又不止用四年。”

  黎嘉洲默了好一会儿,忽而道:“你看上去不像会做好事或者做无用功的人。”

  陶思眠写完最后一行:“可如果所有人所有事都和看上去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黎嘉洲深刻地记得那是个上午,窗帘拉了一半,阳光落在她手边,他却觉得她眼里的细碎更亮。

  就像初夏晚天的星辰,看似散漫地缀在夜幕里,看着看着,那些一星一星的光又好似串成了一条又细又长的线。

  她走最晚的话,会收掉自习室桌上所有食物垃圾,害怕招虫子。

  她会玩游戏骂脏话,以一种年少轻狂的姿态说电子竞技是一种信仰。

  她会追小说追剧追一点点追不下去皱着眉头吐槽。

  陶思眠看黎嘉洲一眼,又去倒腾自己的信。

  黎嘉洲撑着脸看她,忽然问:“你谈过恋爱吗?”

  “没啊,”陶思眠礼尚往来,“你谈过吗?”

  黎嘉洲:“没。”

  陶思眠不解:“那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黎嘉洲只是笑着看她,摇头说:“没什么。”

  陶思眠觉得他奇怪,灵巧的鼻子动了动。

  黎嘉洲真的就是在认可她说的话,如果每个人都和看上去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是啊,不然小朋友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看上去只有一点点喜欢你。

  其实,好像,不止一点点。

  其实,好像……

  很喜欢你。

  

  黎嘉洲手指指侧婆娑着那两张票,这才发觉,关于她的每个细节,甚至两人说话时路过的风的味道,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把这些细节谨慎小心地保存在心里的小格间里,告诉自己慢慢来不要急,要克制温缓,要讲究谋略,要循序渐进。

黎嘉洲曾经也以为自己是这样的人,可小姑娘不过给了他两张门票,他装着她的那颗心就被挠得有点痒,又有点急。

继续阅读: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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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洲思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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