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休总部在市中心,南方系总部旁边。
陶思眠刚到前台,便有人带她到了总裁办公室。
陶思眠推开门,蒋时延已经等在里面,茶几上放着一排小点心。
陶思眠坐下,蒋时延明人不说暗话:“高层他们看了《星空笔记》,很喜欢,有些新增镜头里面你个人色彩比较重,他们就想说你能不能来一休实习,跟一些项目这样。”
蒋时延道:“我之前还在和你二婶说这事,你二婶说一休下面的人给你打电话的话,你应该会直接拒绝,所以我寻思着就直接把你叫过来了。”
尽管陶思眠不接触南方系的事,但也知道南方系和一休交情匪浅。
陶思眠礼貌道:“确实没有时间,最近我在傅阔林教授团队跟着打打杂什么的,没有说结束时间。”
蒋时延笑:“是真的没时间还是找借口不想来。”
陶思眠顿了顿,很诚实:“不想来。”
“如果你不想来也就算了,今天叫你过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蒋时延把一台笔记本端到蒋时延跟前,屏幕上是一段预备待播的视频资料。
“一休整理一些深度文件时,看到了这段,比较长,比较完整,比较清晰,”蒋时延早已敛了笑意,“我不知道你那年有没有看过,但我认为你有知晓全部真相的权利。”
陶思眠心口一窒:“我能不看吗?”
蒋时延点击播放。
视频里,陶行川和安雅声音响起那一刻,陶思眠起身要走。
她语速很快:“不好意思蒋叔叔我还有事我下次再来看您。”
“看完吧,你需要知道全部。”蒋时延淡道。
陶思眠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用,真的不用。”
蒋时延缓缓把陶思眠摁在座位上。
曾经在噩梦里断断续续的一幕幕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陶思眠好像在看,又好像听不到声音。
陶思眠面色惨白,视频里,陶行川每句话、安雅每句话、自己每句话、还有陶二叔陶二婶,都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宛如一抔冷水朝着陶思眠兜头浇下。
陶思眠:“您关掉吧,我不想看,也不想知道真相。”
蒋时延把音量调得更大。
陶思眠红着眼角捂住耳朵:“关掉吧,麻烦您关掉,拜托您关掉,求求您关掉!关掉!关掉!”
蒋时延直接把音量加满。
偌大的房间回响着记忆里那些声音,每个字,每句话,“七七”“爸爸妈妈”“二叔二婶”,还有铺天盖地的红色和报道……
屏幕上火光铺满的那一刻,陶思眠呆呆张着嘴。
那抔从她头顶开浇的凉水仿佛丝丝缕缕浸到四肢五骸,她心里本来有撮因为某人而燃起的可爱小火苗,水浇在火苗上,火苗摇摇晃晃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一下子,亮光熄灭了。
陶思眠跌跌撞撞离开蒋时延办公室的时候,蒋时延太太唐漾正好下班过来。
“七七你没事吧?”唐漾担心地扶陶思眠一把。
陶思眠置若罔闻进了电梯。
唐漾不放心,给前台打电话交待说送送小姑娘,这才回身去了蒋时延办公室。
暮色四合,A市车水马龙笼在一片浅橘色的晕里。
蒋时延站在窗边,指间衔着一根烟。
他望着窗外,眼神微有空旷,烟灰在烟上悬了一大截,颤巍巍的,却没有掉。
“你把七七叫来说什么了,我看她出去的时候……”
唐漾眼角触及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没了声音。
唐漾和蒋时延相识很久,感情很深,被圈内誉为模范夫妻。
两人除了吃醋上的事,连红脸都很少,这次,却爆发了结婚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你有病?”唐漾指着屏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为什么让七七看这些?你为什么让她知道这些?她才多大,她还是个孩子,她好不容易慢慢忘了以前的事,和她二叔二婶感情也稳定,你就这样直截了当给她看这些?陶老爷子不让七七知道肯定有他的道理,陶老爷子人家里人都没发话,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做主?你这是撕了她伤口血淋淋放火上烤你知道吗!”
蒋时延缓慢地吐了一口烟圈,把唐漾揽在怀里:“她父母待我有恩,待一休有恩。”
唐漾:“所以你就这么对她?”
唐漾无可置信:“说句难听的,陶老爷子还能陪七七多久?七七二叔二婶一家就是她唯一剩下的亲人,可你却告诉七七什么?告诉七七说当初本来不是她父母去,当初本来应该是她二叔二婶去?当初死的本来不该是她父母,本来该是她二叔二婶?”
蒋时延:“漾漾……”
唐漾用力搡了一下蒋时延胸口,直视着他,红着眼睛:“你告诉一个父母双亡、时常寄住在二叔二婶家、二叔二婶对她很好的小女孩,你告诉她说,她二叔二婶对她好其实是愧疚,是弥补,因为最初的最初,应该是她弟弟,应该是陶然丧父丧母,现在的现在,本来应该是她家庭安在,圆满幸福,她本来不是一个人,本来不应该经历,”唐漾说不下去,“蒋时延你怎么这么残忍!她明明都快忘了这些事!”
蒋时延声音很远;“但事情不是淡化就能解决的,她要学会跨越,她父母曾经是扛起半个时代的人,她哪怕再逃避再退缩,她即将是也会是,漾漾你要相信宿命——”
“宿命你麻痹!”唐漾咬牙,狠狠跳起来跺在蒋时延脚背上。
晚风吹得很凉,陶思眠接了个电话,给一休司机报了个地址。
车窗外风景不断倒退。
到地方。
司机下来给陶思眠开车门:“陶小姐?陶小姐?”
司机连叫好几声,陶思眠才回过神,她眼睛好像没有焦距,浑浑噩噩按照消息到地址,才反应过来刚刚是烤鱼铺老板娘给自己打的电话,提醒她今天是成哥的践行宴会。
地点是一家火锅店,热雾和嘈杂充斥着整个店面。
陶思眠在门口蹲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情绪差不多收好了,又去洗手间补了妆、整理好衣服,这才去到包厢。
老板娘是很会做人的那种人,今天包了四大桌,来人有交大后街各种老板,有送货的,还有傅阔林研究室……热热闹闹,座无虚席。
老板娘在黎嘉洲旁边给陶思眠加了座,陶思眠过去坐下。
“大家别客气,都是自己人。”老板招呼大家吃,老板娘也贤惠。
夫妻两人带着小孩挨个敬酒,大家祝福的话说得不少,老板娘也笑得额外灿烂:“本来说的是一年二十万,后来那站队经理拉成成去做了个什么比试,最后签合同签的五十万。”
“其实几十万都是小事,关键那经理说什么,成成有天赋,K什么那三个英文是他见过最高的,还说什么大局观一流,输出迅猛神仙操作,”老板娘“哟哟”笑得前俯后仰,“我是个没文化的人,真的就听经理说都听不太懂。”
“……”
老板娘炫孩子的意思很明显。
其实不止现在,自前几天合同签下来之后,老板娘就从烤鱼铺后厨频频到台前,看到顾客玩游戏,温柔又若有若无地搭话:“你们也玩游戏啊,你们知道电子竞技吗?”
对方点头。
老板娘:“我儿子也要去战队打比赛了。”
对方好奇:“什么战队啊。”
老板娘口音浓重地说两个英文字母,对方诧异后称赞,老板娘又是谦虚。
小孩知道陶思眠段位高,也了解,老板娘在陶思眠面前还这么说,小孩扯了扯老板娘袖子,暗示:“妈。”不要说了。
一般小孩青春期懂事是通过叛逆,陶思眠通过生死。
她身上没有太多亲情也没有束缚,她把很多事情看得很清楚,尤其学会看人的眼睛。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陶思眠不仅没恼,反而笑着摸摸小孩脑袋。
小孩眼神倔强清澈。
陶思眠说:“真厉害,看来你要提前给我签个名,免得以后你出机场粉丝应援里三层外三层,我见你一面恐怕都不行。”
小孩瞪陶思眠:“连你也笑我!”
陶思眠笑道:“我没有。”
小孩没用什么力道地推了陶思眠一下,黎嘉洲护住陶思眠。
整个烫火锅的过程,陶思眠表现得都很正常。
黎嘉洲体贴地给陶思眠夹菜,也给其他人夹,陶思眠没拒绝。
陶思眠夹第五块红糖糍粑的时候,黎嘉洲偏头看她。
陶思眠等老板娘敬完酒后,准备起身。
黎嘉洲拉她:“你……”
陶思眠宛如没听到般避开黎嘉洲的手。
陶思眠状似无意地告辞,黎嘉洲跟着告辞,陶思眠推门出火锅店,黎嘉洲跟在她身后。
陶思眠越走越快,黎嘉洲跟着走快。
走至一段平实的板路,陶思眠小跑,黎嘉洲眉头拧得很紧,三两步拦在陶思眠跟前。
“你怎么了?”他担心写在脸上。
陶思眠望着前方:“没什么。”
黎嘉洲:“你脸色很难看。”
陶思眠面上没有一丝松动:“可能是妆掉了。”
黎嘉洲犹疑:“你出去之后回来就不太对劲。”
陶思眠听不懂:“有吗?没有吧。”
黎嘉洲:“是蒋总给你说了什么吗?是让你去实习?还是说了其他的话……”
“你客套我也可以和你客套,”陶思眠淡淡打断黎嘉洲,“但你不觉得你刚刚的话触碰到隐私了吗?”
黎嘉洲楞了楞,随后,他手带点安抚意味地牵起她的手:“对不起,你不想我问我不问就好了——”
“黎大佬总是这样随随便便牵女孩子的手吗?”陶思眠轻笑一声,挣开黎嘉洲的手。
只是她挣开,黎嘉洲又握拢,她挣开,黎嘉洲再握拢。
最后一次,陶思眠力道尤为大,而黎嘉洲也带着点力气,用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包在掌心里。
陶思眠知道男女力道悬殊,挣扎是徒劳。
她冷静地停下来。
而就在这安静里,黎嘉洲看着陶思眠,深邃的眸里写满专注和认真。
陶思眠偏头看向一旁,黎嘉洲也不恼,他抬手慢慢地拂着她额前碎发,嗓音裹着耐心和哄意,低缓轻柔地开口说。
“我不是随随便便牵女孩子的手,我只想也只会牵你的手,”黎嘉洲说,“刚刚握住又被你挣开的犹豫不是对你的犹豫,是对自己的犹豫。”
陶思眠没给反应。
黎嘉洲手指顿在陶思眠额角,温热的指腹贴着她细腻的皮肤,声线同样温醇地说:“在你出现之前,我眼里只有自己,爱的也只有自己,我足够优秀,不需要别人分散我的注意力。”
“在你出现之前,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轻易左右我,一举一动都让我心生欢喜。”
陶思眠眼睫轻轻阖了一下。
黎嘉洲心无旁骛地凝视着她,声音变得更轻:“如果说她特别,除了更漂亮一点,更酷一点,偶尔小可爱一点,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但如果说她不特别……”
黎嘉洲失笑:“她在哪里,我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落在哪里。”
陶思眠细软的喉咙滚了一下。
黎嘉洲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脸颊。
“我算是一个顺风顺水的人,很多在别人看来很重要的事,在我这里都能轻松实现从而只占据我小小方寸空间的注意力,比如中考,比如高考,保研,还有其他人生节点,”黎嘉洲说,“但是遇到她之后,只要她一出现,我满心满眼都是一个身影。”
“我知道她喜欢甜食,尤爱翻糖蛋糕。”
“我知道她家有只金毛叫猫猫,有两只八哥,一只叫小米粥,一只叫笨鸟。”
“我知道她和她爷爷感情很好,有两个发小,一个叫沈途,一个叫许意菱。”
“我知道她去食堂习惯把素菜放在第三个格子,豆浆不喝渣,她喜欢牛油果味的酸奶,用小包抽纸时从第二张开始。”
“我知道她和我很像的强迫症,但也懒散,节假日似乎更爱窝在家里听雨声。”
“我知道她可能经历过不完满,我知道她可能对我有点动心,”黎嘉洲动作极轻地捧着她的脸,眸光温和得不可思议,“但我已经很喜欢她,喜欢到想陪她,安慰她,给她所有体贴和爱意,我希望能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过我喜欢她的时刻、我和她相识后每一刻的路。”
陶思眠垂眸盖住情绪。
黎嘉洲的声音混在夜风中,如丝如缕地浸进她耳里。
“我希望弥补她的不完满,而我也希望她知道,她是我绝无仅有的完整。”
“完整”这个词隔陶思眠太远,她听着,觉得飘渺,耳尖抖了抖,隔了好一会儿,才从另一个世界匆匆赶来一般问:“你说的她,是我吗?”
“可能时候不对,但七七,”黎嘉洲唇角勾了点弧度,“如果你愿意,我们在一起。”
陶思眠面上没有丝毫松动。
黎嘉洲声音不敢大,害怕惊到她:“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在等一等,先陪陪你。”
陶思眠仍旧没有反应。
黎嘉洲心跳有些快,他一边牵起她的手想朝前走,一边慌乱地别着话题:“我们先散散步,吹吹风,走一走可能心情就会好,”黎嘉洲抬头,“你看天上有月食诶,”他好笑,“像不像小朋友的手手被怪兽吃掉了……”
黎嘉洲言语很乱,心里装着什么预兆般,掩饰不住地慌乱。
而陶思眠跟着他走两步后,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的喜欢,现在我不愿意。”
黎嘉洲跟着停下脚步。
陶思眠停了几秒,认真:“之后,也不愿意。”
黎嘉洲看向陶思眠,笑得很僵;“七七……”
陶思眠躲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不远处黑漆漆的灌木里。
气场合拍,她气息变得流畅。
“我对之前无意过界说声抱歉,但我保证,从这一刻开始不会了。”
黎嘉洲想开口,陶思眠在他出声之前接着道:“傅阔林教授那边的事差不多忙完了,明天之后我不会再去。许意菱和程果如果约共同饭局,我会尽量避开。下学期您研二,我大三……”
黎嘉洲头上像套着一口大钟,陶思眠的话是棒槌,轻轻一敲,黎嘉洲脑袋嗡嗡作响。
他扯了扯唇角,讪讪地:“不是,你,七七……”
陶思眠把话说完:“研究生和本科生教学生活区域都不在一边,如果刻意避开,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见面。”
黎嘉洲无措:“七七,你下午还说……”
说“曾经说过的话是用来推翻的”,说“拒绝沈途是因为不喜欢。”
陶思眠眼里没有丁点波澜:“我解释了,无意过界。”
“不是,”黎嘉洲微微俯身,手轻拍着陶思眠肩膀,“七七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陶思眠不看黎嘉洲,黎嘉洲手忙脚乱想让她看自己,“我送你回去吧,你就当我喝醉酒脑抽,当我没说过刚刚那些话好不好,”黎嘉洲仓皇道,“不要说什么不要再见,我们回去,明天一觉醒来今晚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习友……”
“继续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陶思眠截了黎嘉洲的话。
黎嘉洲滞住。
陶思眠终于仰面:“坦荡一点说,你很优秀很有魅力,而我十九岁,多巴胺分泌旺盛,你让我没控制好分寸,”她看着黎嘉洲,“再坦荡一点,裴欣怡和许意菱总在我耳边说你如何大佬,如何不近女色,而你和我亲近,我是你的独一无二,我虚荣我享受我炫耀。”
黎嘉洲宛如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他高兴道:“那你可以继续虚荣继续享受,你开心的话我不介意,你想怎么炫耀都可以——”
陶思眠:“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不明白。”
黎嘉洲很急很怕地解释:“我有听懂,我有明白,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可以让你虚荣享受那我也很——”
“黎嘉洲你犯贱吗,”陶思眠很轻又很不敢相信,“不是虚荣享受的问题,是你一厢情愿,我甚至都没动心。”
陶思眠反问,“你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叫玩弄?我不婚不恋独身主义,我撩你关心你靠近你是事实,另一个事实是,从未。”
黎嘉洲唇角陪的笑意,终于一点一点凝在原处。
而陶思眠唇角一点一点勾起来。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从未喜欢过你,哪怕一秒。”
“从未想过和你在一起,哪怕一秒。”
“从未想过和你的以后,哪怕一秒。”
黎嘉洲呆呆地愣在原处。
陶思眠轻道:“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去喜欢一个更好的女孩子,也很难有女孩子会拒绝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不远处,响起两声鸣笛。
陶思眠眼神微微闪动:“我家司机来了,我就先走了。”
陶思眠越过黎嘉洲,黎嘉洲蓦地拉住陶思眠:“你上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
陶思眠没理会。
“以后别叫我小朋友,小姑娘,七七,”她缓缓拂下黎嘉洲的手,“叫我陶思眠。”
三寸,两寸,一寸……
黎嘉洲的手彻底被拂下。
陶思眠:“祝福你。”
黎嘉洲无可置信,而陶思眠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极其寡淡地笑了一声。
然后,她踮脚,第一次、尤为随意地吻在黎嘉洲削薄的唇上。
唇瓣轻轻碰了一下。
“我猜这样你应该信了。”陶思眠扯开黎嘉洲的手,笑得极其轻薄寡淡。
黎嘉洲不自知地红了眼睛,他张张嘴想说什么,而陶思眠连等他说完的耐心都没有,嗤了一声直接朝车走去。
唇上好像还残留着温度。
她怎么就这么不在乎,步伐潇洒都没乱掉。
“陶思眠你,你真的……”峰回路转到断崖太快,黎嘉洲想用最恼怒的话骂她,可话到嘴边,他舍不得说自己小心翼翼捧着的小姑娘。
“真的王八蛋啊。”
黎嘉洲视野渐渐模糊,模糊中,他看到司机下车,开门,依稀在说“小姐,上车。”
模糊中,陶思眠似是回头,弯弯眉眼,朝黎嘉洲做了一个尤为放浪轻挑的飞吻。
黎嘉洲咬牙转身,陶思眠状若平常地弓身上车。
司机关车门,发出“咔哒”声。
安静的空间里,司机笑:“小姐你真的不考虑谈谈恋爱吗,不一定要结婚,玩一玩也所谓嘛,这是第多少个男孩子被你拒绝,你真的是我少见的很帅的女孩子,拒绝人眼睛都不眨……”
司机抬眼看后视镜,没了声音。
后排,陶思眠泪流满面哭花一脸妆,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
不敢回头不敢看。
是喜欢的,好喜欢。
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地喜欢。
她一个人在黎明前最暗最暗的海里游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一簇星火,叫黎嘉洲。
可真的真的对不起,她是个懦夫,她没有勇气,她害怕失去所以不要得到。
他太好,意气风发,说的每个字、每个停顿、叫的每声“陶思眠”都像浸着阳光,而她是一只装在笼子里,浑浑噩噩的困兽。
他迷人美好耀眼。
她破败迷惘腐朽。
不怪蒋时延提醒,她自己本就不该忘记。
小朋友和小姑娘被黎嘉洲喜欢得差点失去自知之明。
而陶思眠本来就是一枚命运的弃子,她不能肆意妄为,她不能随心所欲,她能做的最好的事便是茕茕孑立,对这个世界不打扰不触碰不靠近。
是真的喜欢他,不是从没动过心。
是真的没办法接受,她害怕和别人建立任何情感上的联系。
“你们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陶思眠记忆里自己的声音很近。
父母的声音很远,“七七,爸爸妈妈……”
自己哭着闹着,“我恨你们,我讨厌你们,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
火光燃了半边天,爆炸之后,呼天抢地。
夜风扑扑簌簌,车轮轧过马路,烘托出一片安静。
黎嘉洲没觉得自己有哭,是泪腺对不规律气流的自然反应。
陶思眠一下一下砸着车窗,砸得手侧发红生痛,哭到全身没了力气。
这是黎嘉洲第一次给女孩子表白,被拒绝得毫不留情。
这是陶思眠第无数次拒绝男生表白,可是她第一次哭累了、睡不着、披了披风起身站在床边。
陶家别墅外面有个宽阔的马场,草色和夜色好像没有界限,一两颗星星忽明忽灭地闪烁着,然后,跌落在昏沉的云海里。
第二天上午十点,傅阔林看陶思眠的座位还空着,他问黎嘉洲:“你家小朋友呢?”
黎嘉洲:“她不会来了。”
虽说陶思眠的工作量差不多完成,不来也没关系,可明明昨天研究室这门脸和小甜饼还腻腻歪歪的,今天怎么就……
傅阔林自己去接了杯水,倚在黎嘉洲桌边,压低声音:“你们吵架了?不愉快?”
黎嘉洲没回答。
傅阔林想了想:“酒后了?太尴尬?”
黎嘉洲还是没反应。
程果插嘴:“总归不可能是黎大佬表白,然后陶总拒绝了,”程果说,“这就有点修罗场了吧哈哈哈哈哈……”
黎嘉洲眼睛还盯着屏幕,轻轻“嗯”一下。
整个研究室宛如被按了开关般齐齐噤声。
沈途和William团队效率很高,一行人取证完毕飞美国的当天,傅阔林在失去了自己的小甜饼后,黎门脸也请假回了家。
黎嘉洲回家的频率不高也不低。
前几天,黎妈妈顾着儿子的喜好感受,儿子要工作,她就出去,儿子想吃什么,她就亲手做什么。
几天之后,黎嘉洲在阳台上看文献,黎妈妈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她眉头一皱、脑袋一歪,窝在秋千上“哎哟”连天:“哎哟我头好痛,哎哟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
黎嘉洲太了解自己老妈,头也没抬:“头痛去医院,中老年应该按时做体检。”
黎妈妈:“我上上周才去了,才拿的报告。”
黎嘉洲伸只手过去,黎妈妈把体检报告放在儿子手上。
黎妈妈说:“我年轻时候太累了,老了一身毛病,尤其这个心脏啊,高血压啊,冠心病啊,指不定哪天就不行了,”黎妈妈一本正经,“体检说我要保持心情愉悦,可现在看吧,你爸一不乱来二不酗酒,我成天惦记的就只有你,我好几次早上起来胸口痛,我估摸着是不是什么隐症,要你谈个恋爱才能好……”
黎嘉洲翻完薄薄几页A4纸:“体检报告上没说,没说就不存在。”
黎妈妈板脸:“你就是书读死了,体检报告知道什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黎嘉洲把体检报告放在一旁。
黎妈妈清清嗓子,坐在黎嘉洲旁边。
“那个,”黎妈妈说,“你记得董事局那个李阿姨吗,上次开完董事会一起喝茶,她说她外孙女五岁,真的学会打酱油了。”
黎嘉洲翻了一页。
黎妈妈:“还有张叔叔的儿子,你张叔叔说他家臭小子不收心,换了六个女朋友了,问你谈了几个,我就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支支吾吾说我管不着,我不清楚……”
黎嘉洲从文献左边看到右边。
“还有林婶婶,”黎妈妈,“她之前和我说她有个小侄女过年要回来玩,中德混血的小美女,和你差不多大,不然过年我们去做客的时候去看看,要是彼此看得上眼——”
黎嘉洲把书盖在手上,清淡道:“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她比我小三届,是我学妹,优秀可爱又漂亮,你可以用所有美好的词形容她,不过她有唯一不好的一点——”
“喜欢就去争取啊,就追求啊,”黎妈妈正色,“人无完人你要学会包容欣赏——”
“她拒绝了我。”
黎嘉洲顿了顿,道:“她很认真地拒绝了我。”
黎妈妈没了声响。
黎嘉洲眼睫微垂:“所以您不要再和我说在一起或者怎样的话,我怕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会哭出来。”
黎嘉洲说完,唇角扯了一个极其牵强的弧度。
黎妈妈第一次听儿子给自己说感情问题,不敢确定:“真的还是假的。”
每个字都很真,可怕老妈对她有什么偏见。
黎嘉洲:“假的。”
可儿子越是这样说,黎妈妈看看儿子,越是觉得真到不行。
那晚分别之后,黎嘉洲仍旧每天给陶思眠发消息,陶思眠从不回复。
暑假从七月走到八月,黎嘉洲的单向消息在微信聊天框里越堆越多。
【哇,连朋友圈都屏蔽了我,学妹你也太狠心了吧。】
【我看完了一篇小众文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宿钱效应中的赌徒博弈。】
【我已经回家好些天了,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再打扰你。】
【天空飘过一朵云,陶思眠很渣。】
【……】
【你放心,我不会吃回头草,就这么绝情?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陶思眠每条都有看到,可她不敢点开。
害怕对方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会难过,更害怕自己忍不住。
“回头草”应该指曾经确切有过什么联系,陶思眠认为自己不算黎嘉洲的“回头草”,可她不能反驳。
陶思眠按灭手机屏幕,心里仿若装着团蓄水的棉花般微微堵着,然后,敲门进了办公室。
心理医生是陶老爷子六年前就找好的,是个快六十的老太太,陶思眠这个暑假才第一次去看。
很多病人会怕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也会遇到很多不配合的病人,但陶思眠有治疗的诉求,心理医生自然辅助得很好。
“拒绝他之后做过几次噩梦?”医生问。
陶思眠:“每天。”
医生:“梦的内容是一样的吗?”医生一边记录细节一边道,“还是阴雨天,一个庄园,你站在一口布满青苔的井前,你望着井里的自己,俯身或者抬身时井里的脸都会跟着变大或变小,然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你重重按向井里,你没办法挣扎,你无法呼吸、濒临窒息,意识涣散……”
陶思眠:“不完全一样。”
医生:“嗯?”
陶思眠迟疑地回忆:“我好像看到井底有一把手电筒,我好像伸手能够着,好像又不能够着。”
“……”
“还是有手电筒,这次好像距离远了一些。”
“……”
“还是有手电筒,这次好像很近。”
“……”
“还是有手电筒,手电筒好像开着,有一撮几乎看不见的暗光。”
医生问:“你确定是开着,有光吗?”
陶思眠诚实:“不确定。”
等陶思眠终于看得到一点光时,已经九月中旬。
结束了当天治疗,医生起身送陶思眠出去。
医生笑说:“以前许意菱和沈途帮老爷子绑你过来你不过来,要沈途知道你现在周周来,心态估计得崩。”
同一时间,黎嘉洲给陶思眠的备注经历“小姑娘”“小朋友”“可爱”“七七”“不要再给她发消息”“不要再给她发消息了你的自尊呢”“黎嘉洲你贱不贱啊”之后,终于变成“黎嘉洲别这样她会觉得烦”。
黎嘉洲第一次喜欢的人是陶思眠,而陶思眠教会他的是无时无刻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黎嘉洲很确定,改了这个备注,最后几句话说完,自己应该不会再发。
陶思眠手机震动两下。
她握着:“汤圆他们知道,”陶思眠笑了笑,“以前是自己一个人,所以自暴自弃不想改变,可喜欢的男孩子是个真的很好的人,虽然不可能再在一起,但还是想因为他做点什么,以后一个人老了回想起来,他是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医生笑而不语,和陶思眠道别。
陶思眠边走边按开手机,是黎嘉洲发来的消息。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你没发现我很克制了吗,给你发的消息越来越少。】
【我妈给我做了一大桌饭菜,全是你喜欢吃的。】
【我知道你不会回复,我去吃饭了。】
【最后一句,开学愉快。】
黎嘉洲依然是发完了就摁灭手机,他知道等待不会有结果。
而这次,几乎是黎嘉洲摁灭手机的同时,陶思眠输入“我正好饿了”“开学愉快”。
她敲敲打打最终还是一字未发退出了聊天界面。
九月十七、十八号开学,陶思眠搬到交大外面的翡翠园。
说是搬,其实是陶老爷子提前安排好一切,她背着个巴掌大的小包开门进屋。
房子是套小跃层,原户主偏简欧的装修风格很符合陶思眠审美。
冰箱堆满了、网也物业也处理好了,一大堆没拆封的快递挤在角落。
“你说要私人空间我就没让保姆过来,你想吃家常菜了就给家里打电话,我让司机来接你或者派保姆过来给你做也行,”陶老爷子拄着拐杖,“不对,你二婶好像在旁边投了个酒店,你直接给酒店打电话让酒店送也可以。”
“女孩子一个人住在外面安全一定要注意,门窗要关好,注意防尾随,现在外面不怎么太平。”
“……”
陶思眠坐在地上拆快递,陶老爷子在旁边絮絮叨。
陶思眠看到两个自己没买过也没来由的大纸箱,指道:“这是什么?”
“哦,”陶老爷子解释,“我不是给你说过吗,你对门邻居是个很善良的大男生,人家本来不想卖这套房子给你,是我可怜巴巴打了亲情牌求人家人家才卖的。”
“我不知道现在的男生喜欢什么,就让陶然帮忙买的,里面有表,有手办、键盘一类,他可能也这两天回来,等人家回来了你一定要把这些东西亲自送过去,”陶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对方愿意就请对方吃个饭,如果不愿意送东西的时候一定要说谢谢,我让秘书和他互相留了电话,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情啊突发状况啊,爷爷这边的人赶不及你就态度好点,麻烦人家帮个忙……”
陶老爷子操碎了心。
陶思眠无奈应下:“好好,我知道,我一定,我保证。”
“对了,”陶思眠想到什么,“他叫什么啊。”
“诶我想想,”孙女突然问,陶老爷子名字到了嘴边突然想不起来,“黎、李,李什么周什么,周家什么……”
陶老爷子挠头,好像记得听谁提过什么“大勇”。
陶老爷子恍然:“对对,周大勇!就是叫周大勇!”
“现在流行大勇吗,成哥爸爸叫徐大勇,邻居叫周大勇。”陶思眠小声嘟囔一句。
陶爷爷耳朵背:“你说什么,”陶老爷子叹气,“七七你没有过邻居,但你真的不要以为邻居无所谓,这邻里要产生矛盾,你住着都不会舒心,这邻里要相处融洽,那每天早上推开窗都是晴天……”
“好好,”陶思眠失笑,“我一定道谢,一定友好,”说着,她故意逗陶老爷子地排练,“周大勇先生你好,我是你对面的陶思眠……”
“希望你一字不差。”陶老爷子拿孙女没办法。
陶老爷子陪陶思眠拆完东西后,陶思眠陪陶老爷子在小区门口吃个饭。
翡翠园安保和氛围很好,暮色时分,错落的归灯亮在格子间里。
陶思眠踩着石板地的线慢吞吞走,她记得之前有一次坐他的车去医院看秦夏,他好像住在附近,不知道是不是翡翠园,如果是翡翠园的话,不知道在哪一栋哪一层哪一户,自己说好的再也不见,以后会不会偶然遇到他。
陶思眠想想,觉得自己拒绝了还念念不忘,真的挺贱。
不过再想想,她也是个好心人,至少没有回复他,没有吊着不放,如果哪天他真的在朋友圈秀个恩爱,陶思眠牵了牵唇角,自己可能会祝福他。
可能吧……
黎嘉洲本来下午就能到,结果动车晚点,晚上才到。
陶思眠从阳台看到隔壁灯亮了,想着给对方留点时间收行李,她又等了一会儿,这才颤巍巍抱着两个快超过她头顶的大箱子去到对面,按门铃。
一层两户,必然是陶思眠。
黎嘉洲打开门,看到了……两口大纸箱。
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圈在箱子上,陶思眠脸被箱子遮住了,声音是一贯的轻浅。
“周大勇先生您好,我是你对面的邻居陶思眠,这两个箱子是我爷爷送给你的礼物,感谢你卖房以及在清理期间的帮助……”
黎嘉洲握着门把侧身,看到了她。
她侧脸干干净净,留了长发,刚好是他喜欢的长度,分毫不差。
陶思眠倔强又温柔如背书般说着一大段客套话,黎嘉洲垂眸看她,看着看着,嘴角不自知就翘了起来。
命运其实很公平,黎嘉洲想。
从前他拒绝过无数女孩子,对方哭得肝肠寸断他只觉得哭哭啼啼很烦,不想多看。
如今化作小姑娘,小姑娘傲娇地拒绝了他,拒绝还残忍又无理由。
自己也想过一个暑假应该放下了,自己好像已经放下了。
可她一和自己说话,可一听到她的声音。
喜欢是什么呢?
她给了风雨滔天,他心甘情愿。
“周大勇先生之前被他喜欢的女孩子拒绝了,可一点都不好。”黎嘉洲双臂环胸倚在门旁,他不帮忙,低沉温和的嗓音裹着调侃和轻笑,仿佛有电流漫过耳膜。
久违又熟悉。
陶思眠脑子嗡嗡麻麻,蓦地发不出丁点声音。
陶思眠手抖,黎嘉洲没帮忙扶。
陶思眠不自知地屏住呼吸,温暖的木质香裹挟空气里渡到她鼻旁。
两人沉默良久。
陶思眠感觉心跳稍微平和了些,这才开口:“不好意思,我爷爷记错了,他说你叫周大勇。”
黎嘉洲“嗯”一声:“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陶思眠总觉得他话里藏着意味,她强调了一下手,回避道:“爷爷让我把这些礼物送给你,你收一下?”
黎嘉洲再“嗯”一声:“那你等等,我得问问我现在喜欢的女孩子介不介意。”
一瞬间,陶思眠觉得自己的回避很可笑。
然后,她后知后觉反应,黎嘉洲刚刚说自己是“之前喜欢的女孩子”,一个暑假过去,他有了“现在喜欢的女孩子”,虽然他喜欢别的女孩子和自己没关系,自己也没权利说什么做什么,可这交替速度着实有点快,即便是沈途那样的浪里白条……
陶思眠嘴角笑意牵强,黎嘉洲握着手机发消息。
就在陶思眠快脑补完一出连续剧时,嗡嗡嗡,手机震动响起。
黎嘉洲还是不帮忙,陶思眠只能小心翼翼把纸盒子朝墙边挪一点,然后伸手抵住盒子,艰难地把手机摸出来,看到黎嘉洲发来的微信。
陶思眠划开。
——说好的不打扰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对门邻居是个超漂亮的小姑娘,她送了我一大堆礼物,我说我得问问我现在喜欢的女孩子,你说,我要不要收呢。
陶思眠怔在原地。
所以,他是在给自己发消息。
所以,他现在喜欢的人……
陶思眠不确定,她细软的喉咙滚了滚,一边按灭手机屏幕一边佯装淡定地吐槽:“什么现在喜欢的女孩子,黎嘉洲你戏多不多……”
陶思眠话没说完,黎嘉洲一言不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
陶思眠讪讪:“我说你戏多没有贬低的意思,”她猜他生气了,解释说,“我只是没想到你是给我发消息,我明明就……”
这下,黎嘉洲是真的、没有隔着箱子,就这样站在陶思眠面前。
陶思眠接着:“站在你面前,你有什么话明明可以直接……”
黎嘉洲慢慢地、不容抗拒地把小姑娘连同她的声音一起抱进怀里,圈在她身后的手缓缓收拢。
陶思眠清楚地听到了他喉结起伏的声音,然后看到他喉头滑动,黎嘉洲微微俯身,唇贴向小姑娘额角,吻得很轻很轻。
“我很想你。”黎嘉洲嗓音接近叹息,带着不可遏制的挫败。
见到她,就败了。
陶思眠仍旧没办法做出回应,她手指朝上抬了抬,可很费力。
陶思眠:“你别这样。”
黎嘉洲重复:“我好想你。”
语气比上一句更轻。
“黎嘉洲,”陶思眠不知所措,害怕再次伤害他,“你别这样。”
陶思眠从他身前稍稍撑起。
黎嘉洲稳着力道将她锢在怀里:“陶思眠,你真的没心吗。”
陶思眠偏头躲他的心跳:“放开吧,我要回去了。”
黎嘉洲:“今天是我生日,你就让我抱一下会怎样。”
陶思眠拧眉:“你不是狮子座生过了吗?为什么今天又是生日?”
黎嘉洲头埋在她发里,声音闷闷的:“我就想抱你一下随便找个理由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他温热的鼻息拂过陶思眠皮肤,活脱脱一个耍赖的小孩。
陶思眠心情同样不佳:“我就来送个东西,你怎么事情这么多。”
黎嘉洲受伤:“陶思眠你——”
“抱吧抱吧。”陶思眠一个从不服软的人,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拿他没办法。
黎嘉洲笑得悄无声息。
如果没放开,再长的时间也算一下。
如果不是过道浸了夜色,黎嘉洲怕她还没收拾好东西想让她早点回房间,他不会放开她。
“晚安。”黎嘉洲食指卷着小姑娘发梢玩。
“晚安。”陶思眠脸颊上绯色,垂眸盯着自己鞋尖。
“对了,”黎嘉洲想到什么,“谢谢陶爷爷的礼物。”
陶思眠:“不用。”
黎嘉洲:“以后请多关照。”
陶思眠:“以后请多关照。”
陶思眠想走,可黎嘉洲就一直望着她笑。
陶思眠摸摸自己的脸,没东西,她询问:“还有事吗?”
黎嘉洲眼光温柔:“一个暑假过去,你好像又美了一点。”
陶思眠不小心撞上他眼神,被烫得左右闪躲:“如果你能改掉胡说八道的毛病,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冰释前嫌愉快做邻居。”
黎嘉洲认真:“我说的是事实。”
陶思眠轻搡一下黎嘉洲:“谁信。”
两人东拉西扯聊着没意义的天,心里却像是装着一团湿润的棉花般充盈发胀。
陶思眠是这样想的,自己和黎嘉洲很像,如果换做自己喜欢他,表白被拒,那自己一定不会再喜欢,因为有自尊心和骄傲。所以今晚这一抱属于释怀,之后两人会保持普通邻里关系,然后用时间治愈。
黎嘉洲噙笑望着陶思眠,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本不信命,但她让他信,他本觉得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她又教育了他一次。既然表白一次被拒,那他就表第二次,如果第二次被拒,他就表第三次,如果再不行,他就再主动点聪明点战略点,如果再不行……他不要脸总行了吧。
黎嘉洲心里捋完了一遍孙子兵法,手却撑在门把上,不动神色:“回去吧。”
看吧,抱过之后他果然恢复了正常的样子,陶思眠笑笑,朝她挥手。
两边门同时合上,“咔哒”。
陶思眠莫名有点烦躁,去了书房打游戏。
而一墙之隔,黎嘉洲心情不错,悠哉游哉地洗澡、洗头发、涂护理,哼着小曲看文献。
他想让自己沉住气些,可书页夹翻了好几次。
墙角落地钟滴滴答答响过十点。
黎嘉洲放下书,朝头发上抹了点精油,又在耳根、锁骨、手腕喷了点香水,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他搬了根凳子到玄关,撑着鞋架打开闸电金属门,用螺丝刀拧开开关扣,里面露出一堆红蓝交织的细线。
黎嘉洲仔细分辨一会儿,螺丝刀对准一根红线,干脆利落直接挑断。
陶思眠家结构和黎嘉洲完全相同,书房阳台呈并排格局。
陶思眠游戏玩累了,接了杯气泡水到阳台吹风,可九月伏暑,有风也闷热,陶思眠站了会兴致缺缺,她刚转身想回空调房,旁边阳台的小彩灯闪了闪,陶思眠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刷一下,隔壁自一楼书房阳台到二楼,整个黑了下来。
陶思眠趿拉着拖鞋蹬蹬下楼,想问问对面发生了什么。
她人刚踏进玄关,脚步便停了下来。
自己先前才说两人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现在又这么主动,会不会显得冒失?
可对面又是整户黑下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就在陶思眠思绪快要纠结爆炸时,叩叩门响。
是他。
陶思眠清清嗓子,理了一下衣服,她凭空等了好几秒,又原地踏步假装从别处走过来,这才把门打开。
黎嘉洲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插在裤兜里,朝她轻颔首道:“你知道在哪里交电费吗?”
陶思眠想了一下:“他们应该给我写了地址放在书房抽屉里,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看。”
黎嘉洲又问:“你知道哪里交水费吗?”
陶思眠:“他们应该也写了地址,我还是没看。”
黎嘉洲“嗯”一声:“这小区物业是交大后勤部的,比较高冷不管事,水费和气费可以在手机上缴,但电费要拿着电卡到小区西门外面那个办公室充,西门本来就有点远,那办公室早上九点下班,晚上十点下班。”
“好,”陶思眠接下这寒暄,然后顺嘴问,“你那边怎么了啊,刚刚我在阳台吹风,看你那边咔一下全黑了。”
小姑娘语气词发得可爱,黎嘉洲心里软着,面上不动声色:“应该是我冰箱或者其他地方忘了断电,你知道我上学期期末忙团队的事,电卡上没剩多少钱,今天过来匆忙忘了充,就用完了。”
陶思眠没说话。
黎嘉洲朝她挥挥手:“没其他事了,你进去吧,外面站着热。”
走廊灯光昏暗,陶思眠在热空气里睨着两人斜长的影子:“那你过来是?”
黎嘉洲“噢”一声:“我就过来告诉你一下,万一你家里人忘了交或者没告诉你,你抽空一定要去交,”黎嘉洲说,“这几天秋老虎,没空调难受得根本没法睡,我热没关系,你别热着就好。”
从始至终,黎嘉洲语气都是极为体贴的正经。
说完之后,他甚至还轻推门想帮她关上。
可黎嘉洲越是这样,陶思眠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人家把房子卖给你,自己家停电了想的是你有没有热着。
如果自己真的顺着他把门关了,陶老爷子一定会痛骂自己没良心。
黎嘉洲手上在推门,力气却不敢用太大。
在哪里交电费是真的,没空调会热死也是真的。但他素来是个喜欢高风险的人,他就是押着自己在小姑娘心里的位置赌一把。
即便小姑娘看着没什么反应。
门隔门框二十公分,十公分,五公分。
黎嘉洲喉咙滚动。
眼看着要合上……
最后一下,陶思眠抵住。
“我这边有空的客房,我觉得你可以过来将就一下,”陶思眠轻声道,“明天你应该要去研究室吧,万一热得太难受……”
黎嘉洲心放回肚子里,面上却是无所谓:“没事,我起得早,睡得少。”
陶思眠:“就是因为你睡得少,如果还睡不好的话,一整天都会不舒服。”
黎嘉洲:“你是女孩子,我一个男生不方便。”
陶思眠:“你要是介意,你可以把你的被子这些抱过来,”她顿了顿,“而且客房也有洗手间。”
黎嘉洲:“我是觉得你会不自在。”
陶思眠:“没事,关了门就看不到。”
黎嘉洲:“你不怕我大晚上起了什么歹心跑到你房间来对你做什么?”
陶思眠:“没关系,我会反锁。”
小姑娘眼里漾着水波般,剔透又认真,黎嘉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自己看上去真的很像禽兽吗?
陶思眠以为黎嘉洲还在犹豫,她轻咳一声,又格外诚恳地补充说:“而,而且,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听到这话,黎嘉洲回神,嗤笑。
他斜勾着唇角,忽然伸手将小姑娘一把拽出门外抵在墙上。
陶思眠跌跌撞撞后背触凉还没反应过来,黎嘉洲手已经攥住她双手压在墙上举过头顶。
陶思眠拧紧眉头挣扎,黎嘉洲缓缓俯身,唇隔着几不可查的距离擦过她耳侧。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男人在美色面前的侵略性。”
黎嘉洲嗓音压得很低,挟着砂纸磨过砂石的微微哑意。
他鼻息比空气更烫,陶思眠耳廓几乎当即就红了,她偏过头,细软的喉咙轻轻动着,“嗯”一声细若蚊蝇。
光线切着墙角落得半明半昧,小姑娘纤长的眼睫像午夜的蝶翼,黎嘉洲借着身高差距低头看她,就这样噙笑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缓缓松开手……
十分钟后,二楼主卧和次卧门口。
黎嘉洲抱着枕头和被子与陶思眠相对而站。
陶思眠脸还红透着,强装淡然:“我好心好意让你睡客房是怕你热,不是让你欺负我的……算了,”陶思眠大度地不计较,“你快进去睡吧,晚安。”
黎嘉洲可不敢惹自己房东,憋着笑意:“晚安。”
陶思眠回头瞥他一眼,黎嘉洲瞬间又收好了表情。
黎嘉洲进去后,却没用自己的床单,小姑娘和自己太像,像到他不用过去看,就知道次卧床单花纹一定和主卧一样。
空调送风的声音在安静中响得清晰。
隔着一堵墙,黎嘉洲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大抵是去洗澡。
又开门关门,大抵是忘了拿浴巾。
黑暗将人的听觉培养得极其敏锐,黎嘉洲好像听到水流哗哗冲簌。
都说美人描骨,陶思眠真的生了一副优美精巧的骨架,方才黎嘉洲抵她时没想着多看,可视线还是落到了她巧细的下颌线上,脖颈也修长,她的锁骨一定很漂亮,水流漫过白皙细腻的皮肤,再朝下,是……
黎嘉洲翻了个身,掩盖喉咙吞动的声音。
而一墙之隔,陶思眠也刚好躺到了床上。
明明墙的隔音不差,墙却好像形同虚设。
窗外有吱吱的昆虫叫声,两人却好像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心跳……
黎嘉洲半小时前还在自己家就着黑暗过活,现在却躺到她旁边房间,黎嘉洲想想,一方面觉得自己以退为进有勇有谋不可思议,一方面又忍不住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安全意识,他装的门,他当然知道备用锁在哪,所以她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任何一个朋友,可她知不知道,其实朋友不是那么好相信的,尤其异性,面上正人君子,隔着墙指不定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活色生香……
黎嘉洲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心口像爬了只蚂蚁一样痒酥酥的,嘴角翘着,唤得很轻:“真的小笨蛋,叫你呢……”
陶思眠没听到什么声音,刚刚也没注意水滴滑过他乌黑的发梢,他肩颈宽阔悦目,浴袍沿着腰线系得松松欲落。
不知怎的,她枕着枕头,就是喉咙发干,心口发麻,陶思眠轻轻舔了一下唇角,把被子朝上掖了掖,耳根也烫烫的。
第二天一早,陶思眠起床的时候,隔壁房间门开着,黎嘉洲已经走了。
他大概有事,没来得及把带过来的四件套抱回去,规矩整齐地叠在床头。
陶思眠强迫症得到了满足决定不予追究,她打着哈欠下楼,刚进饭厅,一眼便看到了餐桌上盖着的隔热罩。
他做了早饭?
陶思眠掀开罩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陶思眠蹙了蹙眉,正想把罩子随手放旁边,视线顺势扫到了贴在罩顶的便签。
——我猜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现在正在看我,是不是经历了第一次的惊喜失望,第二次的惊喜会大一些。
末尾还跟了个笨拙的笑脸。
陶思眠“噗嗤”一下:“是不是傻……”
嘴角弧度却没放下。
陶思眠本以为他就皮一下,结果撕开了第一张,看到了第二张。
——牛奶在保温杯里,吐司在烤箱架子上,白焗青菜和煎蛋在微波炉里,冷了热一热,流理台上放着小点心,你挑喜欢的。
陶思眠吃早饭的习惯不算好,今天难得的,觉得那些东西看上去都不错。
她想着自己给黎嘉洲提供了一晚上住宿,吃得心安理又得。
黎嘉洲忙里偷闲给她发消息:“看到便签了吗?早饭还合胃口吗?”
陶思眠没回复。
黎嘉洲中途看了好几次手机,小姑娘的备注和他面面相觑,就在他忍着失落想继续跑模型时,“嗡嗡”手机震动,回复进来。
是一张图片,拍的吃光的餐盘。
带着陶思眠式的别扭傲娇在告诉他:很好吃,所以她吃完了。
如果小姑娘在自己身边,黎嘉洲甚至想摸摸她的头夸她可爱。
黎嘉洲唇角扬了扬,把电话拨过去:“看到图片了。”
陶思眠:“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黎嘉洲不置可否:“但食材都是你冰箱里的,可能是你爷爷他们放的。”
陶思眠:“你做得很好吃。”
“谢谢,”黎嘉洲委婉顺着话,“对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陶思眠吃人嘴软:“当然。”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缴电费的地方还没开门,晚上估计很晚回去,”黎嘉洲斟酌,“我把电卡和现金放在你茶几上了,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缴一下。”
陶思眠没来得及回答。
黎嘉洲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没去过,所以给你画了张路线图,你顺着找就好,走地下车库会比上面近一点……”
翡翠城地下车库基本是按小区面积修的。
黎嘉洲路线画得很详细,陶思眠看着觉得很简单,真当她下到下面才发现一个问题,黎嘉洲画的路标确实对应着路标,可陶思眠分不清东南西北。
陶思眠绕了好几次都绕回同一辆车旁,她绝望地蹲在地上搜索导航,定位信号弱的标志却醒目地闪烁在屏幕上。
她很确定自己一次走的左边,一次走的右边,怎么偏偏就走不出去……
陶思眠抓了抓头发,抬腕看表,距离出发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陶思眠打了保卫处电话,在保安的带领下回了家。
她对着墙冷静一会儿,回拨给黎嘉洲。
对方声音很诧异:“你这么快就缴完了吗?我以为要排队。”
陶思眠:“我临时有点事,可能没办法去。”
“这……”黎嘉洲迟疑,“我今晚回来应该就将近十二点了。”
陶思眠明知故问:“你东西搬回去了吗?”
黎嘉洲:“没有。”
陶思眠“哦”一声:“没有的话你可以继续住客房。”
黎嘉洲:“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是孤男寡女同住一室……”
陶思眠也想了一会儿,然后无比冷静:“没关系吧,睡觉面前,不分男女。”
小姑娘语气一本正经,黎嘉洲差点没憋住。
黎嘉洲深呼吸压住笑意:“可我这边要忙好几天。”
陶思眠公事公办:“没关系你住。”
黎嘉洲:“我习惯自己做早饭,我可以用厨房吗。”
陶思眠:“可以。”
黎嘉洲:“我阳台上的花需要恒温环境,可能得搬到你这边来,我看你阳台也有恒温棚。”
陶思眠:“可以。”
黎嘉洲:“我活动的地方不会太大,应该不会给你造成太大影响。”
陶思眠:“可以。”
黎嘉洲觉得无可置信:“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陶思眠:“我只是很怕麻烦,然后没办法拒绝你。”
黎嘉洲:“所以你刚刚其实有去缴电费,只是没找到路?”
陶思眠几乎是当即反驳出声:“我怎么可能找不到路!”
你说没办法拒绝我,所以你也没办法拒绝我让你帮忙缴电费,半个小时之后才打过来,说明你丢在了地下车库。
黎嘉洲清晰地捋完逻辑,觉得自己有点混蛋。可想着她握着自己的电卡,在地下车库转来转去可怜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黎嘉洲一边怜惜,一边更想欺负她,想住进去所以欺负她,住进去之后更想欺负她……
黎嘉洲压不住地用鼻尖发了个笑音。
陶思眠敏锐地捕捉到:“你在笑什么。”
黎嘉洲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进入大三之后,课少了,但专业课难度加深了许多。
可能陶思眠之前基础打得好,加上暑假在傅阔林团队实习跑模型的能力有提升,她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许意菱作业遇到难题,把陶思眠叫到咖啡厅。
陶思眠刚坐下,许意菱把电脑推过去:“程果给我说这个模型用Python抓数据比R要方便,然后他写了几排,说我照着敲就可以,可我根本看不懂,他最近又在忙团队的事……”
许意菱委委屈屈说着,陶思眠面无表情敲。
许意菱前因后果还没讲完,陶思眠摁下回车,返回框一片绿色,最后跳了个数字结果出来。
许意菱剩下的话卡在喉咙,愣愣地:“真的就只用敲几下?”
陶思眠:“一想到你这种人走各种各样的渠道保了交大研究生,我就……”
陶思眠“啧”一声,揶揄意味很重。
许意菱想怼她,但想到刚刚人家帮自己做了作业,格外乖巧地咬咬红唇:“所有地方都是这样啊,有大佬就有浑水摸鱼的,你看我菜,但你看看人程果,看看人黎嘉洲……”
许意菱知道陶思眠拒绝黎嘉洲的事,也知道陶思眠和黎嘉洲这学期住在对门。
许意菱提了这个名字,小心翼翼打量陶思眠。
陶思眠本来在搅牛奶,听到这话,手下动作慢慢停下。
黎嘉洲这几天是真的忙,早出晚归,如果不是每早起来餐桌上都有热气腾腾的早饭,陶思眠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住在自己家,不过他事情是真的多。
比如。
黎嘉洲:“我有个快递到了小区自提柜楼下,不知道房东少女下课回去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
陶思眠:“不可以。”
然后拽着一个快递盒上了楼。
比如。
黎嘉洲:“我给你叫了下午茶,你记得下楼取一下,我感觉这家店味道还不错。”
陶思眠:“我不想下楼。”
黎嘉洲噙笑“嗯”一声:“他确实会送到楼上,我就是怕我直接讲你会说不想吃,所以加了个下楼的前置条件。”
班戟心里的奶油入口即化,陶思眠小口小口吃着他点的甜食,却不想和某人说话。
黎嘉洲想象着她哼哼唧唧的样子,在办公室兀自勾了嘴角。
再比如。
黎嘉洲:“你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给我拍空餐盘。”
陶思眠:“因为你今早熬的粥,空餐盘很丑。”
黎嘉洲:“拍一张吧,看看你吃了多少。”
陶思眠:“黎嘉洲你烦不烦……”
却还是忿忿地加了个滤镜。
黎嘉洲总有千奇百怪的方式让她想跳起来踩他脚,可眼看开学第一周快过去,他还安然睡在自己隔壁。
陶思眠叹了口气,忽然偏头问许意菱:“我是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许意菱猜到“黎嘉洲”三个字对陶思眠来说可能敏感,但她身为一个拒绝黎嘉洲的人,无数次说话不留情面的人,还能毫不犹豫给室友递律师函的人……善良?
许意菱抬手摸了摸陶思眠额头:“人偶尔犯糊涂是正常的……”
陶思眠不自然地埋头喝东西。
从咖啡厅出来后,许意菱想约陶思眠吃个晚饭,陶思眠还没答应,魏可电话就进来了。
陶思眠“嗯”“嗯”“好”应下,挂断电话:“我得到校刊去一趟。”
许意菱:“你先忙,之前我听爷爷说他好像要和陶老爷子出去玩,如果你周末要回去我们也可以回去约。”
“好,”陶思眠应下,两人正要分别,陶思眠想到什么,“对了。”
许意菱:“嗯?”
陶思眠:“你今天口红色号很好看。”
陶思眠用比说天气更冷淡的语气说完便走了。
校门口车流如梭,道路向两边延展好似没有尽头。
许意菱望着陶思眠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眼里有说不出的动容。黎嘉洲到底怎么回事,被拒绝一次就不能表第二次吗,再不行,他还可以找自己帮帮忙啊,七七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
许意菱想了一会儿,给黎嘉洲发了条消息。
其实说来也巧。
陶思眠最初去校刊是因为秦夏走了,星火访谈缺人,后来陶思眠做完星火访谈,学校和老师的评价都很高,指导编辑部的老师想和陶思眠续约,陶思眠当时没答应。
再后来,陶思眠和黎嘉洲不和,陶思眠退出傅阔林团队。
老师再问一次,陶思眠说不清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还是为了真的有忙的理由,就应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
“出版社和校刊是行政独立的,出版社采访傅阔林,为什么要我去跟现场?”陶思眠不理解。
魏可耸肩:“老师说你在傅阔林团队待过,和他们比较熟,然后校刊也会同步发采访,需要有人去把控内容。”
陶思眠总觉得命运在嬉皮笑脸看自己。
出版社派去的记者是个研究生,普通长痘男生的长相,话很多,去的一路都在叽叽喳喳。
“你叫陶思眠是吧,名字很好听,有没有想过考研还是出国啊?”
“如果现在还没开始想,可能要抓紧时间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不过你也确实厉害。”
“如果不是在傅教授暑假工作表上看到你的名字,我真的都不敢相信傅教授会要本科生,那你应该是除了黎嘉洲以外他团队第二个低年级就加入的本科生……”
“……”
陶思眠时隔一个暑假重新踏上研究楼,心里百感杂陈。
上电梯时,研究生终于发现了陶思眠的异样:“你不舒服吗?”
陶思眠:“没事。”
研究生:“真的没关系吗,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陶思眠摁了摁太阳穴:“如果你少说两句我可能会好一些。”
研究生讪讪收了声音。
去之前,研究生做了很多功课,甚至还背了女婿见岳父的一百种应对方法以防傅阔林的脾气和刁难。
奇怪的是,两人到之后,陶思眠和大家打招呼,傅阔林也笑着朝陶思眠颔首。
采访开始,陶思眠坐在研究生旁边,傅阔林时不时打量陶思眠一眼,对研究生各种问题配合得不可思议。
调频器咝咝啦啦记录着音波,傅阔林的声音带着老年学者独有的平和温缓:“经济基础就是决定上层建筑……为什么转行为金融?因为个人喜欢?当然不是。”
陶思眠和研究生都楞了楞。
傅阔林说:“我之前做的公司金融和资本定价,确实大热,但我转研究方向和个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单纯因为行为金融领域在国内属于萌芽阶段,它涉及的资本层面相对少,学者们大多不愿碰,但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
“在这个过程中,对我影响很大的是我一个学生,”傅阔林眼神放得很远,笑道,“他算真正的少年天赋,锋芒毕露,四年前,当我第一次提出转方向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反对,结果他第一个站在我旁边。”
“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他说,得到更多理应付出更多,所有人都推卸的时候,就是我们承担的时候。”
傅阔林没有说是谁,但陶思眠已经想象出他说这话的语气。
傅阔林当时可能还会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忧国忧民。”
他可能会把手拢在胸口合一下,然后分外矫揉做作不要脸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陶思眠发了个极轻的嗤音,傅阔林收回落在陶思眠身上的视线。
“行为金融这两年大热确实是我们没想到的,再回头看,我们在整个国内领域,都处于遥遥领先别人暂时无法逾越的位置……”
傅阔林这话说得意有所指。
研究生问:“那您最近有什么内幕消息方便说吗?”
傅阔林:“既然是内幕那一定不方便。”
研究生想了想:“那关于您和周识理教授的纠纷呢?”
开学这一周,黎嘉洲在忙,陶思眠很自然地听说了已经传开的消息。
周识理和傅阔林之前互爆学术抄袭,William团队过来调研,然后在William开学要给调查结果之前,周识理主动退项,资方保留投资。
知情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却有把周识理奉为男神的人说傅阔林倚老卖老,周识理是大度谦让,William团队没判就说明没抄。
陶思眠没想到研究生会直接撞枪口一样问这个问题。
傅阔林脸色同样顿了一下,然后敛道:“就是他主动退项啊。”
研究生:“具体退项理由呢?”
傅阔林:“不退项难道等着坐实抄袭被A刊集体拉黑吗?”
“您的意思是真的有抄袭?”研究生斟酌,“还是说只是受过您思路影响,周识理教授最近在参选交大杰出人物,如果有抄袭的话……”
陶思眠把耳麦一放,直接一句话怼研究生脸上:“你被疯狗咬了一口踹疯狗一脚难道还要考虑踢得重不重疯狗痛不痛?”陶思眠说,“又不是有病。”
语罢,陶思眠神情寡淡地重新戴好耳麦,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研究生懵懵地回不过神。
傅阔林本来心情不好,但陶思眠说完,他脸上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研究生讪讪地:“学妹你……”
傅阔林替陶思眠招呼住研究生:“诶,我们说到哪里了……我笑得很过吗?”傅阔林一本正经,“如果我确实笑得放肆的话,那也一定是因为交大出版社是全国百佳传媒单位,能得到你们的采访我深感荣幸……”
傅阔林睁眼说的瞎话自己都不信。
黎嘉洲不过去南大参加一个研讨会,回来便被傅阔林拉着看回放。
陶思眠身边的男生宛如背景板,黎嘉洲眼里就只有小姑娘。
她脸上爆了一颗痘,这两天他早上都熬的清热荠菜粥,看着好像是消退了些,红红的一小团冒在脸颊上,黎嘉洲看着这痘痘都觉得有些可爱得紧。
黎嘉洲没说话。
傅阔林随着进度条在旁边绘声绘色:“听程果说采访我那个记者以前写过周识理专刊,一口污蔑抄袭的帽子说扣就扣,你是不知道,当时我被怼得瑟瑟发抖,你家小姑娘脸立马就拉下来了……对对对,”傅阔林激动地指着屏幕,“末了她还说了一句又不是有病,帅得一比。”
黎嘉洲淡道:“为什么是我家小姑娘,我说过,我表白被拒绝了啊。”
程果端着茶停在旁边:“她来之后环视研究室四次,三次最末的视线都停在你座位上,她眼神暗示我三次,我装没看到,没说你去哪,而且采访结束后她离开,余光还扫了一眼墙上你的照片……”
程果沉吟:“按照写小说的套路,你们之间还会有一个爱情故事。”
黎嘉洲没什么反应。
程果稍稍俯了身,小声道:“要不你直接问问她喜欢什么类型,如果她回答不出,那你机会很大,如果她回答了,你就朝她说的靠近。”
“你和许意菱怎么说起来都一套一套的。”黎嘉洲把脸别到一旁。
他状似无意地和傅阔林汇报工作,眼里却悄悄蓄了笑意。
黎嘉洲以前从未尝试过这种喜欢。
明明大家知道,却又不想让大家知道,害怕声音太多,奶跑他和小姑娘之间那根细细小小的红线。
黎嘉洲极其淡定地跑了一个小时模型,下班后,还是没忍住去了附近超市。
终于忙完这一阵,他想做顿丰盛的晚饭,给她一个惊喜。
而另一端,陶思眠从校刊编辑部出来,正好接到陶老爷子电话。
陶老爷子和许意菱外公要去度假,千叮咛万嘱咐。
陶思眠和魏可挥手道别,连连应着好。
陶老爷子说:“这次薏仁粉给你多拿一点过来。”
陶思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下次我回去拿就好。”
陶老爷子:“今天是周五,让陶然给你送过来。”
陶思眠刚要回绝,陶老爷子低声说:“你弟弟最近沉迷游戏,开学摸底考试退步了很多,你二婶的意思是让你说说他,开导教育,虽然他和你关系不好,可终究是姐弟。”
陶老爷子语重心长。
虽说陶思眠和陶然偶尔不对盘,但说到底是关系最亲的姐弟,陶思眠偶尔有遇到什么合适的礼物会给陶然买,陶然嘴上喜欢嘲讽自己爸妈和陶思眠才是一家人,但暑假有一次,陶思眠去看心理医生看晚了,回家遇上大雨,还是陶然撑着把伞在等自己。
陶思眠想着,也就应了下来。
超市里。
黎嘉洲回忆许意菱的话,小姑娘不喜欢粗粮和质感奇怪的东西,不喜欢葱,这些他都得避开。
翡翠园。
陶思眠开门接过陶然手里的东西,陶然咳了声,陶思眠咳了声,然后姐弟俩上到二楼打游戏。
临进屋前,陶然鼻子嗅了嗅:“你屋子里有其他人?”
陶思眠心弦一紧,鬼使神差地侧身遮住虚掩的次卧:“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陶然眉梢微扬:“莫名觉得你这儿有人气,就是那种家里有人的味道,你一个人住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
陶思眠轻“啊”一声:“可能是你过来了。”
陶然嗤道:“话说再好听都别想着待会儿见缝插针给我灌鸡汤。”
陶思眠故意:“你到底要不要玩游戏,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约到一个战队大佬。”
陶然问了名字,陶思眠轻描淡写说完,陶然两眼发光地钻进屋:“玩玩玩!”
陶思眠瞥一眼次卧,松一口气。
超市里。
黎嘉洲挑了冬瓜去削皮:“请问皮能不能削厚一点,我做冬瓜羹,不要绿色经络。”
黎嘉洲挑了鸡:“只要胸脯和腿,她只吃这两个部位。”
黎嘉洲手包着塑料袋一个一个捏着挑番茄的时候,旁边的大妈终于看不下去了:“这是给祖宗做饭吗,这么挑,我给你说,你要硬气一点,你做啥让人吃啥,她要吃不开心让她自己做啊,”大妈很有经验道,“以前我家老头也是挑嘴,这不吃,那不吃,现在还不是被我教训得服服帖帖。”
“是给祖宗做,”黎嘉洲脸上漾着淡淡的温柔,转而道,“不过是我想给她做好吃的,她一点都不挑。”
她已经乖乖吃了一周自己做的早饭,还光盘,黎嘉洲光是想想,就被甜得冒泡。
翡翠园。
陶然趁休息的间隙开了瓶拉罐:“你为什么会认识kid,下次可以帮我要个签名吗?”
陶思眠:“不然他下次回来帮你约他吃饭?”
陶然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他定定看了陶思眠几秒,用前十几年从未有过发自肺腑的认真语气:“姐,你就是我亲姐!”
陶思眠没给他眼神。
超市里。
黎嘉洲推着满满一框购物车,哼着小曲去挑饮料。
翡翠园。
陶然看时间,他得走了可又舍不得。
超市里。
黎嘉洲结账,生平第一次觉得二维码都长得巨好看。
黎嘉洲薄唇抬得很轻,他看上去在想事情,眼波不经意流转时却勾了暖灯攒动的风情,收银小妹失神地把扫描器对准他手扫了好几下,恍然过来赶忙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黎嘉洲也收神般敛了笑意,看向收银员时,脸上温柔荡然无存,一派没有表情。
翡翠园。
陶思眠送陶然出门下楼。
超市外。
黎嘉洲脚步匆匆,他想知道她是和许意菱约饭去了,还是窝在床上,自己如果做饭的话,她会不会说着“不要”,其实在厨房门口眉眼弯弯望着自己。
如果她心情好,自己兴许还能要求她帮忙系围裙,她细细小小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腰,若有若无碰在一起。
黎嘉洲加快脚步。
翡翠园。
陶思眠和陶然也出了单元门。
“行了别送了,你快回去点个外卖吧。”陶然走的时候,陶思眠给了他一副耳机,陶然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对陶思眠道。
陶思眠“嗯”一下:“你路上小心。”
陶然:“下周我还要过来。”
陶思眠:“下周kid可能不在。”
陶然态度诚恳:“我不和kid排,我来看你。”
陶思眠噗嗤:“信了你的邪,下周的事情下周说,现在快滚。”
“你怎么这么凶,”陶然走一步停一步,反复强调说,“你真的不能和我妈说我在你这打游戏。”
陶思眠面无表情地摸出手机:“你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给二婶打电话。”
“你是恶魔吗,我跟你说你这样不会有男生喜欢的。”陶然忿忿揉了一下陶思眠脑袋。
陶然力气不大,但把她头发搡得很乱。
陶思眠莫名想起黎嘉洲,也喜欢摸她头,这些人一个二个仗着个子高了不起吗,陶思眠气愤地拽过陶然胳膊,直接一下拧在他脸上,“要你管。”
单元楼门口的路左右相通,陶思眠和陶然在左边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吃亏。
而另一边,黎嘉洲脸上挂着笑意刚踏上道路右侧,便看到这一幕。
小姑娘换了睡衣,披着薄衫,趿拉着家用拖鞋。
而她旁边那个男人,或者称之为男生,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比小姑娘高半个头,一身潮牌,戴了耳钉,顶着一头又亮又酷的金色卷发,长相是开朗温暖的。
黎嘉洲听他说小姑娘是恶魔,说小姑娘不会有男生喜欢,看他手放在小姑娘头顶上。
小姑娘不仅没恼没怼人,反而挽着那人胳膊。
“要你管”三个字黎嘉洲听得清楚,轻轻软软,带着撒娇的意味,同时,她手还举起来,踮脚无比亲昵地捏了男生的脸。
她手又白又纤,必定很软,就这样,毫无间隙地摸上那男生的脸。
带着即便沈途,都不曾有过的亲密默契……
陶思眠知道黎嘉洲忙完了,在想为什么他还没回来。
陶思眠嘱咐陶然“路上小心”追走这讨债的,刚一转身,便看到黎嘉洲拎着两大口袋东西杵在道路另一端。
陶思眠对上黎嘉洲眼神,懵了一下,嘴角笑意宛如被按了暂停般固在原处。
而黎嘉洲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陶思眠张张嘴想说什么。
黎嘉洲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陶思眠明明什么都没做,看到他这样子,莫名生出些紧张来。
周遭很安静,灌木里虫鸣都歇了下去。
无声间,陶思眠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一边重新牵了笑意一边朝他走去:“你这是去了超市吗,买的什么啊这么多……”
垃圾箱太小,黎嘉洲直接把手里两大口袋东西扔到垃圾箱旁边,然后,目不斜视地越过陶思眠朝前走去。
黎嘉洲对陶思眠从来都是温暖熨帖的,即便之前陶思眠拒绝他,他看她的眼神仍旧蕴着柔光。
这好像是黎嘉洲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冷漠又毫不留情。
两人擦肩带起细风,陶思眠愣愣地伫在原地,腾在空中的手垂也不是,不垂也不是。
等她隔几秒再急急忙忙追过去,留给她的,是上行的电梯。
陶思眠安慰自己不是什么大事,勾一半的唇角却像失去力气般,一点一点平了下去。
陶思眠家次卧。
黎嘉洲正在有条不紊收东西。
他觉得自己不是生气,只是在一个瞬间彻底明白了,她和自己一样,不是不会爱人,只是爱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自己费尽心思用人情和她牵扯,用习友和她牵扯,可那个男生呢?
他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他只看到小姑娘在别人面前笑得那么甜,那么开心,那么没有戒备。
甚至,她还抬手去摸了那男生的脸。
她怎么可以摸那男生的脸。
真的碰到了那男生的脸……
黎嘉洲根本不敢回想当时的场景,他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手里胡乱将被子裹成一团。被子包住了他的手,他想抽抽不出来,整个人压抑得快要炸掉。
陶思眠上楼,看到门开着。
她去了趟厨房回到沙发,视线不自知地循到楼上。
有声响,他是在收东西?他要做什么?
一个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陶思眠收回视线,慢慢倚向靠背,用手捂住眼睛,然后极慢地叹了口气。
在遇到黎嘉洲之前,陶思眠是个很干脆的人,她在乎的人她会对对方好,不在乎的人她不放在心上。
可黎嘉洲不一样,她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可他面色冷下来,她心就提了上去,提上去之后呢?陶思眠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黎嘉洲下楼时,小姑娘窝在沙发一角玩游戏。
她开着外放音乐,画面闪烁崩裂,好像有很多“无人能挡”的声音。
黎嘉洲停下脚步,很自然地看到了垃圾桶里两个拉罐成双成对躺在一起,应该是小姑娘和那男生喝的。
玄关放着一口大纸箱和几个购物袋,应该是她和那个男生一起买的。
可能自己在超市的时候,他们也刚逛街回来。
小姑娘可能挽着那男生的手,朝着男生眉眼弯弯说……
黎嘉洲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谢谢你这几天的收留,研究室那边忙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他说。
陶思眠操控游戏人物,没有抬头:“你电费交了吗?”
果然自己是个无所谓的人吧,黎嘉洲轻笑一声:“没事,我先把东西搬过去,现在才六点。”
陶思眠捏平板的指尖按得发白,道:“我没有吃晚饭。”
黎嘉洲“嗯”一声:“那你记得点外卖。”
陶思眠不再有声音。
黎嘉洲看一眼陶思眠,心口一痛,他在搁物架上拿了自己的一些零用品,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黎嘉洲低头换鞋。
陶思眠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跟前,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泛得很轻:“你刚刚扔的东西没弄脏,我拎上来了。”
黎嘉洲深呼吸,然后:“嗯。”
陶思眠手里还玩着游戏,然而人物却频频当机:“你刚刚买那些回来是想做晚饭吗?”
黎嘉洲还是一声:“嗯。”
陶思眠:“那你为什么又不做了?”
黎嘉洲径直错开陶思眠。
陶思眠在他身后喊:“黎嘉洲。”
黎嘉洲已经走到了门口。
陶思眠张了张嘴:“黎嘉洲。”
比上一次喊得更快更急。
黎嘉洲背影顿住,他费力地勾起唇角,放下,再勾,再放,他喉结连滚,让自己把所有翻涌的心情都收拾平整,这才缓慢地转过身,面朝陶思眠。
“陶思眠,”黎嘉洲看着她,温声道,“我承认我不交电费有故意的意思,但我也有底线和尊严。我会为了喜欢女孩子或者事情做一些设计,但不代表我不识趣没眼力知道对方有男朋友或者喜欢的男生还死皮赖脸。”
陶思眠继续打游戏。
黎嘉洲顿了顿:“你不用说什么或者抱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下次你可以提前和我说清楚,不然万一我回来得早了点,撞到你们在里面……”
黎嘉洲说不下去。
他朝陶思眠笑了笑,转身垂眸盖住情绪,然后按下门把手。
黎嘉洲开了门。
陶思眠放在屏幕上的手动得极快,人物东奔西走。
黎嘉洲抱着东西,侧身出门。
陶思眠喉咙滚了滚,操作越来越快。
黎嘉洲出门。
陶思眠脑子一热,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说了一声:“陶然是我弟。”
黎嘉洲身体瞬间僵在原处。
陶思眠抿了抿唇,认真补充说:“刚刚你看到的人是陶然,我二叔的儿子,我堂弟,”陶思眠道,“我爷爷和许意菱外公去度假了,安排陶然给我送点东西过来,他高三了,我二婶不许他打游戏,我就让他在家里打了会儿,然后下去送他……”
陶思眠朋友圈没提过陶然,所以黎嘉洲不知道。
如果换做别的男女捏捏脸,黎嘉洲无外乎觉得熟稔,但陶思眠对肢体亲密是冷淡又抗拒的,所以黎嘉洲当时看到那场景,心里像载了一船被浸湿的卫生纸,又润又沉,闷得像夏夜风雨前撕不开的乌天。
然后小姑娘叫住了他,小姑娘一句一句地说,那些黑云便一朵一朵跟着消散。
等陶思眠说完,黎嘉洲心里那船纸早就变成了一仓酥糖,呼吸都泛着丝丝牵扯的甜。
黎嘉洲喉头发出吞动的声响。
所以男生是陶然,所以她没有暧昧对象,更没有男朋友……
黎嘉洲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自己好蠢,叫嚣着别走别走,赶紧回去,可他脚都迈了一半出来,话也说了出来,要怎么收场。
即便黎嘉洲再不要脸,也做不到抹掉自己刚刚的行为。
要真承认和小舅子这么大动干戈地计较,那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就在他沉默的间隙,陶思眠悄悄抬头看他,试探道:“刚刚生气了?”
黎嘉洲下颌流畅好看,勾勒出俊美的脸部线条:“没有。”
“不是生气的话,”陶思眠思忖,“那是……吃醋?”
她不太确定。
黎嘉洲:“不是。”
陶思眠:“回答得太快伴随谎言——”
黎嘉洲:“我说没有就没有说不是就不是,那个人是你弟又不是其他男人我吃什么醋——”
陶思眠:“你说没有那为什么你刚刚一口一个暧昧对象一口一个男朋友把锅朝我背上摁,再说你刚刚又不知道陶然是我弟——”
黎嘉洲也是不服软的性子,争是争不过了,他缓缓俯身,逼退陶思眠嘴里的话。
“那你呢?”黎嘉洲反问。
陶思眠吞咽着字眼,没有说话。
黎嘉洲斜拉着唇角,裹着刻意压低的声线道:“陶思眠你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用于什么情形吗?”
“陶思眠你知道自己在给我解释吗?”
“陶思眠你知道你自己嘴上无所谓,其实……你在意我吗?”
他每句话都让她答不出来,偏偏他的脸越压越近,温醇的嗓音嗡嗡震在耳边。
陶思眠烫着耳根,强撑淡定:“我无所谓。”
“看吧,”黎嘉洲发了个笑音,“我就说你嘴上一定会说无所谓,其实你心里……”
他为什么总是对这种文字游戏乐此不疲?
言语上欺负自己他很有快感吗?
自己究竟为什么解释难道不是单纯因为他甩脸色,自己好心好意他为什么还……
陶思眠跳进他挖的坑,说不出话。
陶思眠看黎嘉洲,黎嘉洲心虚地回望着她。
沉默一秒,两秒,三秒。
陶思眠把他朝门外推:“你走吧,这是我家。”
黎嘉洲:“我住次卧就好。”
陶思眠搡他:“不想收留。”
黎嘉洲拽住门框:“我家没电。”
陶思眠:“去交电费,你自己说的。”
黎嘉洲害怕力气太大伤到小姑娘,眼看小姑娘占据上风要把他推出家门,黎嘉洲朝窗外一望,嘴一瘪,立马委屈得要哭出来地指道:“陶思眠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快七点了,天都要黑了。”
陶思眠拧着眉头。
黎嘉洲不敢相信:“这么漆黑的晚上,你让我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男人独自出门去交电费你良心不会痛吗!”
黎嘉洲控诉:“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乱,晚上多少出事的,万一遇到劫财劫色万一被非礼……”
黎嘉洲越说越来劲。
陶思眠一手揣着裙兜一手扶着门:“我陪你去。”
陶思眠说着要出门。
黎嘉洲慌神,无比彻底地耍赖道:“我不管我不要我不去,陶思眠你是不是非要让我哭出来你才开心,我告诉你我哭得出来……”
黎嘉洲耍泼时语速很快,偏偏眼神闪烁,表情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不知怎的,陶思眠想起他抓娃娃跌倒那次,自己送他那只大猪头……
陶思眠“噗嗤”一声,松了力道。
黎嘉洲赶紧抓住机会挤进去,他第一件事不是上楼放东西,反而抓着小姑娘的手一个劲揉啊揉。
男人掌心有薄茧,温热地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陶思眠脸有点红,很小声地:“你做什么,占什么便宜……”
“拎上来辛苦了,我给你揉揉,”黎嘉洲哄道,“揉舒服了我去做饭。”
陶思眠任由他揉:“我说了我做饭啊。”
小姑娘的手当真又细又软,像养在棉花里的,黎嘉洲笑:“你以前做过饭吗?”
“我烧得一壶好开水。”虽然不常烧,陶思眠回答得很坦荡。
黎嘉洲表情登时有点一言难尽:“这……”
“你不用紧张,”陶思眠善解人意地安慰道,“张姨在家做饭时我经常会看,菜谱可以百度,做饭不可能比实变函数更难。”
黎嘉洲不忍心破坏她的积极性:“做饭叫厨艺,任何和艺沾边的事都是看起来比做起来简单很多……”
陶思眠皱着小脸抽回手。
“好好好,”黎嘉洲讨饶,“你做你做,我在旁边,你需要我帮忙打下手吗?”
陶思眠扬扬下巴:“你可以围观。”
黎嘉洲喜欢她这得意的小模样。
但很多事情确实是想象很丰满。
陶思眠想炒土豆丝。黎嘉洲买的土豆明明均匀又大个,可她把土豆放在案板上,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别扭。
陶思眠小心翼翼按着土豆边,故作流畅几刀下去,土豆切成了极厚的大块,她面色凝重地再改几刀,土豆丝切得和土豆柱一样,再无从下手。
“你下刀的时候刀背可以贴着手……”黎嘉洲想笑没敢笑,从门口走过来,洗了手,接过刀,就着她切的土豆柱,刷刷刷剁下,刀片踩着规律的节奏朝左边走,右边出来的便是均匀纤细的土豆丝。
黎嘉洲嘴里唠唠叨叨说着什么,陶思眠没听清,她就看着他修长白净的指节盘在刀柄上,右手食指微微冒一点出来,好看得不像样。
“这样就可以了。”黎嘉洲给她把土豆丝装到碗里,放水泡好。
陶思眠“嗯”一声,宛如做了什么坏事般心虚地收回视线:“现在灶没有用,我是不是可以先做其他的。”
黎嘉洲问:“你要做什么?”
陶思眠:“红烧排骨。”
黎嘉洲给她把排骨从购物袋拿出来。
排骨是切好的。
陶思眠拆包装的时候,黎嘉洲耐心地给她说:“红烧排骨的话,很多菜谱是直接烧,但这样味道不够,你可以先焯水,”这个词让陶思眠一头雾水,黎嘉洲解释说,“就是放水里,加姜片,开火,看到血色没了,马上捞出来,之后放油里炸,炸一下,然后捞出来再烧。”
“焯水听上去很简单。”陶思眠眼睛亮亮的。
“是很简单,”黎嘉洲放心,“那我先上去搁东西,你先把排骨焯好,然后等我下来。”
“嗯嗯嗯。”陶思眠自在地推着他出门。
黎嘉洲笑着上楼。
窗外金黄暮色浓烈如油画,黎嘉洲打开窗,楼下是下班回家的男男女女,热风扑簌在脸上。
自己在整理房间,小姑娘在做饭,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温馨的幻想,比如待会儿饭菜的香气飘上来,黎嘉洲闭上眼睛,她清声喊“老公,下来吃饭”,然后自己会……
“哐当嘭!”三声巨响。
黎嘉洲猛地睁开眼,夺门而出,等他冲到楼下,锅里“噼里啪啦”一团滚烟直冲天花板,陶思眠侧身站在厨房角落“啊啊啊”尖叫,她手里锅铲没拿稳,眼看要落到锅里打翻滚油,黎嘉洲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闪身护住她,然后关了火。
动荡倏然安宁,陶思眠惊魂未定不敢回头。
“好了好了,没事了。”黎嘉洲上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看她脸上、手上都没有油痕,这才揽着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陶思眠不敢看黎嘉洲,手哆哆嗦嗦的:“我油没有放多,火候也对,但我把排骨从汤锅里捞出来放进去,锅就和炸了一样……”
“应该没人告诉你滚油遇到水会炸。”黎嘉洲安抚地顺着陶思眠的发,松开她去收拾残局。
“所以你之前煮的时候放姜片了吗?”黎嘉洲问。
陶思眠:“啊……”
“好了,我知道答案了,不过没关系,”黎嘉洲笑,一边用抹布擦流理台上的油一边道,“把排骨捞起来,冷水把油冲干净,然后沥干,再重新放下去炸……”
黎嘉洲动作行云流水,陶思眠却看到他手背一处红印:“你这里是什么?”
“啊?”黎嘉洲循着小姑娘视线看过去,“哦”一声,“可能刚刚被油烫到了,小问题……”
所以这人刚刚自己被烫了手背都没注意,反而一个劲检查自己。
他是真的马虎还是蠢啊。
陶思眠皱皱眉,出了厨房,黎嘉洲没在意。
几分钟后,黎嘉洲正翻着排骨,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
陶思眠手上蘸着一点药膏,轻轻地抹在了他手上。
清清凉凉的,她手指覆在药膏上。
一刹那,黎嘉洲心神荡漾,甚至想把自己双手放进锅里炸一炸。
“你想试试吗?”黎嘉洲问她,帮自己拉回理智。
陶思眠探个脑袋看一眼,又缩回去:“我怕油。”
黎嘉洲没说话,只是让她站在自己背后,带着她的手握住锅铲,然后用自己的手包住她的手:“这样的话,烫也是烫到我。”
陶思眠被他的手裹着带着动,耳廓红红热热:“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在陶思眠看不到的地方,黎嘉洲嘴角快咧到天上,在她能听见的现在空间,黎嘉洲清清嗓子,一边借着翻炒力道用手指摩挲她手背,一边格外正人君子:“错觉。”
陶炸锅不敢反驳。
最后,不仅菜是黎嘉洲做的,陶思眠找几个角度不太对,把手机也扔给黎嘉洲。
黎嘉洲分外配合地拍照修图上传朋友圈,配文“第一次做饭~”。
陶老板一边喝着热汤一边点评:“我不喜欢波浪号,显得可爱,我不可爱。”
黎嘉洲“噗”一下笑出来。
陶思眠给了黎嘉洲一个高贵冷艳的眼神。
黎嘉洲憋笑:“好的。”
黎嘉洲上传成功,坐下来,发现小姑娘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
她总是这样,刀子嘴,可爱多。
见黎嘉洲在看饭,陶思眠解释:“你们男生……不都吃得很多?至少陶然吃得很多。”
“是,”黎嘉洲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吃到除我爸妈以外其他人盛的饭。”
“我也没想过能吃你做的正餐,”陶思眠说,“不过你烧菜的时候倒真的,”她咽下“帅”字,“人模狗样。”
黎嘉洲平常不在意,今天他全程行云流水俨然大厨,其实心跳快得要蹦出嗓子眼。
好几次,他都差点扔了锅铲想对着盆底整理发型。
但这厢,陶思眠提了,黎嘉洲强撑淡定:“谢谢夸奖。”
陶思眠坐到他旁边,把手机给他看:“张姨问这个勾芡怎么勾的。”
“这个是豆粉,先用开水划开,然后一半裹在肉上,一半……”黎嘉洲说得有条不紊。
陶思眠敲几个字觉得麻烦,回复:“黎嘉洲做的。”张姨知道黎嘉洲是自己邻居。
沈途:“妈鸭你什么时候会做麻婆豆腐了。”
陶思眠:“黎嘉洲做的。”
程果:“我看这冬瓜羹很像曾经寝室某位大佬的手法。”
陶思眠:“黎嘉洲做的。”
度假酒店。
陶老爷子看到陶思眠频频回复“黎嘉洲做的”,朝许老爷子笑得欣慰:“我家七七虽然没有意菱那样八面玲珑,还是会处人际关系,知道和邻居吃吃饭什么的。”
许老爷子:“她邻居做饭看上去挺好吃,有机会可以去蹭蹭。”
“去蹭个孩子的饭吃?”陶老爷子眉一挑,“我脸没这么大,不过这花甲蒸蛋看着倒不错。”
与此同时,陶家。
陶然从陶思眠那里离开后,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看了陶思眠朋友圈,猛地想起来,饭厅酒水架上放着个打火机,但陶思眠不抽烟,茶几上放着只护手霜,男士的,还有进门时,她给自己找的男士拖鞋……
所有细节汇集到一起,一个答案在陶然脑海里呼之欲出。
“陶思眠在和人同居!”
陶二婶本来在守着陶然在做卷子,她不过出去接个电话的功夫,回来听到陶然后半句。
陶二婶一个爆栗敲儿子脑门上:“什么同居不同居!陶然我给你说你谈恋爱我不管,但麻烦你尊重女孩子,别随随便便乱七八糟……”
陶然心里想着老姐送的耳机,老姐认识“KID”,默默咽下,不耐烦地躲开陶二婶的手:“知道了知道了。”
而陶思眠家里。
陶思眠看到新回复。
许意菱:“所以你做了什么?”
陶思眠理直气壮:“我握了锅铲。”
许意菱:“你看现在星斗漫天,都是你的脸再烧。”
这次陶思眠还没回复,黎嘉洲就回复了许意菱:“如果不是她说做我也没这心情做,所以她是第一生产者,类同论文大纲作者先于分章作者署第一署名秩序,如果不了解去问问你家程果。”
陶思眠笑得分外满意:“你怎么比我还毒。”
“我只是做个简单的科普,”黎嘉洲想到什么,“对了,你今晚为什么想做饭?”
黎嘉洲提,陶思眠才想起:“虽然你住在我家,但你做早饭,可以抵消,可你还给我带了好吃的,我爷爷说要礼尚往来处好邻里关系,所以就想着你今天实验室忙完和你一起吃个饭……好了上面这一段都是假的,你闭上眼睛。”
黎嘉洲诧异。
陶思眠强调:“你闭上眼睛……不许睁开。”
“好好。”黎嘉洲笑着闭上。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黎嘉洲耳朵痒:“好了吗?”
“你别急。”
“好了没?”
“你再等等。”
小姑娘似是走远了,过几秒,又回来。
黎嘉洲再问:“好了吗?”
陶思眠:“睁开吧。”
黎嘉洲闭眼的时间不算短,睁开后,有些晃,看到眼前场景,他整个人怔在座位上,愣愣地,做不出反应。
窗外天色黑浸,陶思眠关了灯,昏暗的饭厅内,饭菜摆了一桌,中间放着个小巧的翻糖蛋糕,几星烛光摇曳在上。
陶思眠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轻声道:“你暑假生日我记得,想说生日快乐但没说,爷爷说生日快乐不能在生日之后说不好,会折福,”陶思眠顿了顿,“那就天天快乐。”
陶思眠望着黎嘉洲,那几星烛光好像在他眼里。
黎嘉洲望着陶思眠,然后,在她眸中的亮色里看到了自己。
他能为了抱她一下胡说八道自己的生日,她也能在他胡说八道的一天里,认真给他点一个蛋糕。
这个瞬间,黎嘉洲好像忽然明白了起誓的含义,无论贫穷和富贵,无论健康或疾病。
黎嘉洲没说话,陶思眠等他。
良久。
黎嘉洲笑了:“可以许愿吗?”
陶思眠很有底线:“不可以。”
黎嘉洲:“陶思眠,我是狮子座。”
陶思眠呼气,吸气,心跳乱得好像忘了怎么呼吸:“所以呢?”
黎嘉洲状似无意:“狮子座很宠女朋友。”
陶思眠:“许意菱说宠女朋友的是天蝎。”
黎嘉洲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唇边笑意温柔。
他想去牵陶思眠:“这个不重要,”低缓较真地说,“如果女朋友是你的话……”
陶思眠蓦地按住黎嘉洲的手:“你别说了,我只是想给你一个礼物,现在紧张得要命……”
陶思眠眼睫垂着,羽翼般扑闪扑朔。
黎嘉洲视线略过她的眉,她的眼,落在她唇间。
她好像永远不知道男生的自制力有多差,他不算个善良的人,可还是放过了她。
“那你得一直握着我的手吃饭。”黎嘉洲语气分外无辜。
陶思眠胸口一窒:“黎嘉洲你别得寸进尺!”
黎嘉洲故意瘪嘴:“我刚刚差点被你赶出家门超可怜,我戒糖好一段时间,看到蛋糕想说点什么还被你打断,陶思眠,”黎嘉洲道,“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人民当家做主,你不能这么……”
陶思眠服了他,深呼吸:“好。”
黎嘉洲睨着她,脸上藏不住的笑。
两个人都很执拗,一个说得出,一个便做得出,当真是牵着手在吃饭。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陶思眠手本来偏凉,被他握着,掌心好像润湿了一层薄汗。
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他也可以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
他偶尔会收着五指捏她一下,陶思眠怕麻烦,不想节外生枝,也便装作不知道,可她越是不知道,黎嘉洲越是胆大妄为捏住不放。
好几次陶思眠低喝“黎嘉洲”,黎嘉洲给她夹菜,神情格外无害:“怎么了?”
黎嘉洲长了张生动而美好的脸,陶思眠想生气,生不出来,耳根子红红烫烫的。
黎嘉洲偶尔直勾勾盯着她,她就像学龄前儿童一样,不会咀嚼,喝汤的声音都很小。
她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正要抬手拂,黎嘉洲先她一步探手帮她勾至耳后,手指顺着她耳廓的形状微微停留:“不用分开。”
陶思眠浑身热热的,好像蹿了道气流,快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