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画盏眠2024-10-08 13:4231,823

两个人磨磨蹭蹭地吃顿晚饭吃了两小时。

  饭后,陶思眠把碗放进洗碗机:“我本来以为我永远不会碰这个东西,结果你做了一周早饭,我现在用得超熟练。”

  黎嘉洲倚在门旁,懒眼含笑:“小朋友很厉害。”

  陶思眠合上洗碗机箱门,平静地回身,跳起来,重重踩他一脚。

  黎嘉洲配合地“哇哇哇”:“好痛。”

  陶思眠赶紧下去:“我很重吗?”

  黎嘉洲笑着把小姑娘搂到怀里:“不重,很轻,轻飘飘的,比羽毛还轻。”

  陶思眠不信:“什么鬼话——”

  陶思眠话还没说完,黎嘉洲倏地将她打横抱起,陶思眠“啊”地轻唤下意识勾住他脖子,黎嘉洲蹬蹬蹬一口气将她抱上二楼,将她以逼仄的姿态锢在沙发上,但不敢看她。

  黎嘉洲调整呼吸。

  陶思眠细软的喉咙滚了又滚:“你是不是有病……”

  黎嘉洲:“实践出真知。”

  陶思眠听他呼吸由重变轻,偏头轻轻笑了一下。

  陶思眠窝在沙发上,一直等他休息好了,才开口:“我们以后好好的吧,有什么你直接问我,我有什么也会直接问你,别作妖。”

  黎嘉洲:“好。”

  陶思眠:“爷爷说邻居相处不好会很难过。”

  黎嘉洲:“好。”

  陶思眠:“嗯。”

  黎嘉洲想到什么:“那我需要什么时候去交电费吗?”

  “看你有空,”陶思眠善良,“只要你不打扰我就好。”

  黎嘉洲别过头:“好。”

  陶思眠朝他伸出小指。

  黎嘉洲一边说着“你幼不幼稚”,一边还是勾了上去。

  勾罢,黎嘉洲率先起身回房:“晚安。”

  陶思眠:“虽然不睡,还是晚安。”

  那堵墙还是隔在两人中间。

  陶思眠知道的是,刚刚黎嘉洲抱自己上楼后,有些反常。

  陶思眠不知道的是,黎嘉洲强撑淡定回房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去了洗手间,衣服脱得慢而胡乱,冷水兜头浇下,只是抱一抱就一身火气没地方发,水扑在他脸上。黎嘉洲喘息很重,他反复告诉自己不要这么禽兽,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可回想当时的触感,她小指无意挠过自己脖颈那一下,黎嘉洲几乎后背发麻,他修整的五指微扣在墙上,冷水顺着背沟淌进腰窝,指节在起伏的鼻息里折得明晰发白……

  他在做什么啊?

  他应该不忙了吧。

  叫他不打扰他就真的不打扰啊。

  陶思眠早早洗了澡,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思前想后,最后点开和黎嘉洲的对话框,发了语音。

  ——忘了给你说,我发现北门外面有家新开的牛肉汤超好喝,明早你可以不用做早饭,点他家外卖。

  ——如果我们都起来了可以过去喝。

  ——但我下周课很多,应该很忙,这周末我就想休息一下。

  ——那我们明早再看吧。

  ……

  陶思眠是躺在床上说的,尾音沙哑延长,裹着她自己可能都不曾察觉的勾引。

  黎嘉洲听着只觉得很烦,烦得有点想收拾她。

  ——如果你像成年人一样睡不着的话,那我可以过来和你一起做点成年人做的事。

  陶思眠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黎嘉洲懒散低徊的笑眼,尤其末了还有半截轻挑的笑音,听得陶思眠循环好几次但不敢回复,眨巴着眼睛默默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大抵察觉到自己态度略凶,黎嘉洲软了口气。

  ——乖,早睡,晚安。

  好像还是很凶,他又补了个爱心的表情。

  货真价实的表情爱心。

  陶思眠用手指戳了戳,嘟囔:“他好土啊。”

  她掖了掖被角,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很多学校秋天都有运动会,陶思眠前两年连开幕式都没去过,没想到大三了,反而因为肩上扛着个校刊,频频和其他社团开运动会前的采访安排讨论会。

  傅阔林研究室就在行政楼旁边,偶尔黎嘉洲会等陶思眠一起走,偶尔陶思眠先结束会议就去等黎嘉洲。

  不少熟识的同学看到两人在学校并排赶蚂蚁会“啧啧”两声。

  陶思眠清清嗓子,黎嘉洲解释:“住得近。”

  大家笑而不语。

  回到家后,仍旧是一起吃饭,黎嘉洲做,陶思眠把碗塞进洗碗机。

  黎嘉洲时不时捏捏她的脸,时不时挠挠她的腰,陶思眠觉得自己不矫情,有大局观,为了和平,她选择忍耐,偶尔忍无可忍一两声呵斥都带着娇气。

  两人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好像又有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化。

  比如教授在课堂上讲个笑话,陶思眠很自然地分享给黎嘉洲。

  比如前面有个同学穿了件浮夸的荧光绿衣服,陶思眠告诫黎嘉洲下次他再惹她她就买给他让他穿出去示众。

  黎嘉洲回复说:我喜欢灰色,185的码。

  陶思眠:???

  黎嘉洲:重点难道不是你要给我买衣服吗?

  陶思眠愤然按灭手机屏幕。

  下课后,很多人找陶思眠借笔记,陶思眠淡道:“我待会儿传到群里。”

  大家千恩万谢。

  王潇在教室另一边哼个轻音:“被傅阔林团队踢出去的人拽什么拽啊。”

  另一个同学小声说:“好像是陶思眠自己退出的。”

王潇耸肩,另一个同学收了声音。

  陶思眠搬出寝室后,原寝室只剩王潇和裴欣怡,照理说她们的感情会好起来,但每次有共同的课,裴欣怡还是喜欢坐陶思眠身边,下课和陶思眠走。

  王潇和同伴从右边出教室门,裴欣怡和陶思眠从左边走。

  裴欣怡说:“王潇好像进了周识理团队,每天回寝室都是周教授这样,周教授那样,不过我就奇怪了,”裴欣怡没想通,“周识理上学期乱打分被举报,暑假和傅教授抄袭闹得轰轰烈烈,结果打乱分就出个通报批评,抄袭的事忽然就没了风声。”

  “很多事情背后牵扯着很多利益关系,”陶思眠没多说,“你暑假去玩得怎么样?”

  说话间,两人到了校门口的简餐店。

  陶思眠和裴欣怡快速点了常吃的几个菜,裴欣怡把菜单还给服务员,“玩还好,就是看人,不过遇到一件很长见识的事。”

  裴欣怡左右看看,见没人,依然压低声音对陶思眠道:“你还记得聂珊珊吗,就舞蹈团那个,怀孕了要堕胎男朋友不管,她分手,堕完之后又复合,我们上次还碰到过她和她男朋友。”

  陶思眠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裴欣怡道:“我这次回家,我妈让我不要跟聂珊珊再往来,我问我妈为什么,”裴欣怡说,“竟然是聂珊珊男朋友妈妈给我妈说聂珊珊怀过孕堕过胎行为不检点。”

  裴欣怡气道:“当时我就没想通,我给我妈说,聂珊珊当时怀的也是她男朋友的孩子啊,她男朋友家里有好几家商铺不缺钱不给聂珊珊钱就算了,人聂珊珊借钱把胎堕完了,她男朋友妈妈还骂聂珊珊不检点?结果我妈当时脸色一沉,问我是不是借钱给聂珊珊了。”

  裴欣怡说:“我把这事给聂珊珊说了,结果聂珊珊还不分手,还说什么她男朋友妈妈是不好,但她男朋友对她很好,可渣男要对她不好还怎么让她死心塌地将来又渣她,”裴欣怡叹气,“我无话可说。”

  陶思眠不知想到什么,若有若无问:“如果你知道一个人可能喜欢你,他尊重你的感受特别乖乖巧巧安分守己地不进也不退,你回避他表白但也没拒绝他的接触,算渣吗?”

  裴欣怡认真道:“分情况,如果你和其他男生没接触,他是唯一一个,那就不算,如果他在对你好的同时对很多女生好,那也不算,如果他仅仅对你一个但你养着很多个备胎,那就算……诶不对啊,”裴欣怡说着说着发现了什么,“你现在是不是住在黎嘉洲对门?”

  陶思眠轻咳一声表示默认。

  裴欣怡八卦地挑眉:“所以说的是你还是他,不然我去你家看看,然后你假装有客人去对面敲敲门借个什么看他方不方便……”

  “不方便。”陶思眠三个字干脆又果断。

  裴欣怡撇撇嘴,嫌弃她:“不解风情。”

  陶思眠脸上一派淡然,眼神却是心虚地飘在窗外。

  鬼知道他现在衣服都是在他家洗,尤其贴身的。

  陶思眠强迫症地把自己的晾在角落,他也强迫症地把自己的晾在她旁边,黑色和薄透粉色的视觉冲击很大,陶思眠在客厅里咳啊咳,咳得心脏都要出来了。

  偏偏黎嘉洲从阳台进来,关好落地窗,故作不知地关心:“宝贝儿感冒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熬点川贝雪梨汤……”

  陶思眠卷起手里的杂志反手朝他身上砸,砸了起身上楼。

  黎嘉洲眼疾手快接住,无比庆幸:“幸好砸我身上了,要是砸碎了你喜欢的花瓶,你得多心疼……”

  陶思眠脚步一顿,深深提气。

  不能和流氓计较,你越计较他越来劲。

 

  饭后,裴欣怡约陶思眠去听讲座,陶思眠摇手:“今天周五,我要去找我弟。”

  裴欣怡只得作罢。

  南一中高三周五下午上两节课就放假。

  说来也奇怪,陶然第一次来陶思眠这边表现出了极大兴趣,但在第二周、第三周,他都没过来。

  陶二婶和陶思眠通过一个漫长的电话,大意是陶二婶知道陶思眠耳根软,但麻烦一定要对陶然严格,陶然叛逆期,她和陶二叔说的话陶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此外还要看看他有没有买什么东西,买点

  陶思眠本来觉得男孩子打打游戏没什么,收心了就好了,但看到陶然连续两次周考退步,也对陶然的学习上了心。

  陶思眠和裴欣怡吃过饭后,陶思眠去看了趟心理医生,再出来时,天色向晚,她心情平和。

  司机早早等在外面,陶思眠朝他轻颔首,上车后,她甚至还反常地把车窗摇了下来,想听听外面世界热闹的声音,然后电话拨给陶然。

  陶然接得很快,背景音嘈杂。

  “你在哪?”陶思眠问。

  陶然:“在外面。”

  陶思眠:“怎么这么吵?”

  陶然:“在吃饭的地方。”

  陶思眠:“你之前说下周要过来,怎么第三周了还没过来。”

  陶然:“我有自己的安排,是不是我妈给你说了什么,她真的好烦,一天到晚就知道念念念,道理大家都懂不是,姐你要是和她一样,那我就和你没什么话可说了。”

  陶思眠蹙了蹙眉,挂了电话。

  医院到交大不远,十几分钟就到。

  陶思眠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握着手机转了会,又拨给黎嘉洲。

  对方同样很嘈杂。

  陶思眠问:“今晚你要回来吃饭吗?我弟又不过来,还是你们研究室这周五又比较忙。”

  黎嘉洲似是起身走了一段,安静一点:“应该不能马上回来,但可以陪你吃宵夜,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可以给你买回来。”

  陶思眠:“你在研究室吗现在?”

  黎嘉洲顿了一下:“没,但在外面见一个合作方……”

  黎嘉洲口气尤为正经,奈何陶思眠以前去过的网吧比黎嘉洲吃过的米还多,她尤为敏感地听到一声“068已上机”,她甚至能从机械女音的间隔里分辨出是哪一家网吧。

  陶思眠嘴边勾起一抹微笑,声音忽然软道:“好噢,那你忙,晚上回来给我带东门的绿豆糕就好。”

  黎嘉洲心口被这软音搔得直舒服,也明白她没有生气,乐呵呵回了位置。

而车内,陶思眠挂断电话,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她对司机道:“前面路口停一下。”

  银河网吧在交大背街,有上下三层。

  玻璃帘内,烟味伴着骂声、鼠标键盘声、外放的游戏音充斥着整个空间。

  服务员小妹不认识陶思眠,陶思眠直接去了二楼找老板。

  老板看到陶思眠,哟呵一声:“陶总。”

  陶思眠:“帮我看一下黎嘉洲在哪台机。”

  老板:“这不合规定……”

  陶思眠:“我只是懒得一家一家找,”她压了个眼神,“还是说要我打举报电话投诉您这允许未成年上网……”

  您未成年的时候不就来我这吗?

  老板哑巴吞黄连,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悻悻摸一把鼻子:“055。”

  陶思眠道谢。

  二楼边上有几排双人小卡座。

  黎嘉洲靠走廊,陶然靠窗。

  陶然:“你守住啊,我从左边绕他们。”

  黎嘉洲:“不然我直接扔手雷。”

  陶然:“炸不死。”

  黎嘉洲:“可手雷官方数据上伤害能到100,而且弹道的下坠误差在5毫米以内,爆破直径可以到五米……”

  陶然:“我是全服前五百,KID都说我操作好。”

  黎嘉洲:“听你的。”

  陶然见黎嘉洲答得很快,好奇道:“你和我姐谁比较管事有话语权啊。”

  黎嘉洲顺口:“当然是我……”

  陶思眠双手环胸倚在黎嘉洲桌旁,黎嘉洲没了声音。

  陶然偏过头:“你到底……”

  陶然也没了声音。

  黎嘉洲椅子朝后退一点,有些紧张:“七七……”

  陶思眠居高临下望着黎嘉洲,淡笑:“合作方?”

  不待黎嘉洲说话,陶思眠又道:“这两周周五都在这?裹着陶然打游戏?”

  黎嘉洲刚要开口,陶思眠视线又落在陶然身上:“新买了帽子。”

  陶然手上还在点鼠标:“姐夫买的。”

  陶思眠一噎,面上仍笑:“书包也新的。”

  陶然:“姐夫买的。”

  陶思眠视线落在陶然手上:“还有表。”

  陶然吞了吞口水:“姐夫买的。”手松开了鼠标。

  陶思眠问陶然:“所以你这两周都和他在一起……”

  黎嘉洲和陶然这把是和隔壁卡座的在一起开黑,陶思眠话还没说完,黎嘉洲和陶然开着的这局游戏显示结束。

  隔壁男生空唾一口:“妈的菜鸡,玩不过就喊女朋友来叫你回家吗!”

  陶然腾地站起来:“你他妈说谁呢!”

  男生嗤笑:“说你姐夫。他妈不会玩就不要瞎凑热闹……”

  陶思眠穿的真丝衬衫修身裤,头发松松在脑后挽了个卷,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发光,气质又素又仙。

  网吧鲜少来这样的妹子,男生说话本就有点炫耀显摆的意思,陶思眠没接话,一言不发坐在黎嘉洲身边,直接捞过黎嘉洲鼠标在队伍准备里帮黎嘉洲点了开始。

  隔壁男生笑:“妹纸这是要哥哥带你一把吗?”

  陶思眠轻轻柔柔的:“你架势确实让我害怕。”

  黎嘉洲不敢说话,陶然看姐姐脸色,跟着点了开始。

  隔壁男生说:“妹纸看我carry你……”

  隔壁男生话还没说完,陶思眠操纵的黎嘉洲账号已经跳了一个击杀,隔壁男生目瞪口呆,陶思眠动作没有丝毫减慢。

  陶思眠打路人匹配就和打笨拙的机器人没两样,她在前面疯狂屠戮,陶然和隔壁男生跟在她后面美滋滋舔包。

  隔壁男生已经从“美女误打误撞吗”变成“我去大佬带带我”“美女待会儿加个好友行不行”“妈呀一打三竟然打过了我刚刚本来想帮你的”……

  眼看着游戏剩余人数越来越少,隔壁男生乐道:“这把稳了……”

  他跟着陶思眠刚跑到一个高地,陶思眠甩手一个雷炸死他。

  隔壁男生反应不过来又不敢得罪:“大佬你这是……”

  陶思眠鼠标一推,终于说了游戏开局以来第一句话:“你他妈刚刚骂谁菜呢。”

  陶然“我擦”一声:“老姐帅的。”

  隔壁男生说不出话。

  陶思眠拿鼠标时,黎嘉洲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她带别人玩游戏,他夹在中间心里说不出的酸味,可最后小姑娘抬手炸人,轻飘一句话,黎嘉洲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有个小人在放烟花。

  她这哪是骂人,她这分明是护短,她在意自己,听不得别人说自己……

  黎嘉洲满眼温柔荡漾正要叫陶思眠。

  陶思眠脸上神色敛得一干二净,她起身的同时,顺手就提了某人衣领:“黎嘉洲你给我出来。”

  刚刚陶思眠开游戏就有不少人打量,这厢,大家更是把视线投了过来。

  黎嘉洲怕用力气不敢拂她,他比小姑娘高出一大截却被小姑娘牵着走。

  黎嘉洲一边走一边别扭挣扎:“七七,你别这样,我很没有面子……”

  陶思眠走着走着停下脚步,面无表情松开他:“那你拎我衣领。”

  黎嘉洲沉默,陶思眠沉默。

  两人沉默僵持几秒,黎嘉洲偷偷瞄陶思眠几眼,喉咙滚了滚,然后顶着各式各样的目光默默把自己衣领重新塞回陶思眠手里,小声地:“拎吧,你拎吧……”

  可千万别生气。

就因为两人有身高差,甚至,他还为了方便她拽自己,微微弯了点身下去。

  网吧旁边是交大附属中学,每到周五,有不少家长过来抓小孩,抓住了拎在门口训话。

  黎嘉洲中学时期完全没有这种经历,这厢,和那些小屁孩隔着几米的距离,小姑娘表情严肃,他竟然生出些感同身受的心虚来。

  “自己说,什么情况。”陶思眠问得很冷静。

  黎嘉洲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就那天,那天我们闹了点不愉快,我知道了陶然是你弟,然后陶然和许意菱关系很好,第二天在研究室,程果用许意菱的号和陶然在玩游戏,我就充人头陪了一把……”

  黎嘉洲有心和陶然搭话的时候,许意菱给陶然介绍说“你姐的邻居”,陶然反应快,几乎当即就推断出黎嘉洲就是和姐同居的那个男人。

  两人各怀心思约了线下见面。

  地点定的一家中餐馆。

  陶然是放学后直接去的,背着个书包,黎嘉洲也背着个斜挎包,两人看上去倒没太大代沟。

  黎嘉洲把菜单递过去:“点喜欢的。”

  陶然根本不客气,刷刷几下点完,喝了口汽水,问黎嘉洲道:“听意菱姐说你是程果研究室的同事,成绩还行,长得还行,”陶然打量一番黎嘉洲,放下杯子,“你喜欢我姐?你们在谈恋爱?还同居?”

  陶然心直口快三连击,黎嘉洲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喜欢你姐姐,没谈恋爱,也没同居。”

  陶然:“可我在她家看到了你的拖鞋,还有茶几上的烟,储物架上的男士护手霜。”

  如果换做是别人,黎嘉洲可能还有点炫耀自己和小姑娘亲近关系的心情,但对方是陶然,黎嘉洲交代得分外老实:“我喜欢你姐姐。”

  陶然嫌弃:“这句你说过了。”

  黎嘉洲:“暑假的时候,我给你姐姐表白,她拒绝了我,上学期你爷爷帮你姐姐买房子,机缘巧合买成了我邻居,”黎嘉洲眼里似是蓄了一点光,声音放软下来道,“我放不下你姐姐,我感觉她对我也没有抗拒,就挑断了电闸线,找了借口住到了她隔壁,客房里。”

  “但男人的喜欢能持续多久?”陶然抓了一下头发,认真想了想,“我高一的时候巨爱高二一直年级第一那个女生,被人说像林黛玉,又瘦又高,穿白体恤牛仔裤一头及腰黑长直,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像吹风一样,那时她给我说句让一让,我觉得她就是我一生的伴侣。”

  黎嘉洲接话:“挺美好……”

  陶然:“但高一暑假我和几个朋友玩了两个月再回学校,就对她毫无感觉了,后来聚会认识了隔壁班一女生,大家一起吃大闸蟹,中途她想喝水但戴着塑料手套又不想取下来,就用两个手背托着纸杯,萌得卡通人物,当时我帮她托了一下杯底,后来她变成了我女朋友,可没过一个月,”陶然话锋一转,“我好像又喜欢上了同学的姐姐……”

  陶然前女友太多,他懒得再数,总结说:“我是男人,我当然知道男人的喜欢多不靠谱,”菜上来了,陶然很懂礼貌地把自己筷子撕开递给黎嘉洲示意他先动,然后才继续道,“虽然我和我姐的关系偶尔好偶尔不好,但她毕竟是我老姐,我是她弟,而且我姐她……”

  陶然想到什么,很隐晦地消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陶然道:“她很早就可以把很多问题看清楚,她也很早就说了自己不婚不恋单身主义。”

  陶然说完,假装对食物很感兴趣地夹,其实余光偷偷瞥着黎嘉洲的反应。

  黎嘉洲知道陶然在看自己,面色没怎么变。

  黎嘉洲给陶然盛了一碗汤,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

  陶然看向黎嘉洲。

  黎嘉洲说:“我小学开始学初中课程,初中开始学高中课程,高中开始看大学高数,一上大学就进了傅阔林研究室和研究生博士一起做项目,我好像比同龄人走得稍微快一些,也会感觉自己和同龄人的世界格格不入。”

  黎嘉洲道:“他们喜欢游戏,但游戏就是time killer,他们喜欢小说电视剧,我不喜欢看逻辑残缺的东西,他们喜欢女生,还总觉得我不喜欢女生很奇怪,但其实我没有想通。”

  “喜欢本质是一种审美趋合,遑论我喜欢程序、喜欢社会学,喜欢其他很多秩序严格但变动丰富的东西,”黎嘉洲直道,“我自己就足够优秀完美有趣,我为什么要喜欢另一个人,消磨我宝贵生命的每一分钟去了解她,喜欢她,爱上她……”

  黎嘉洲曾经觉得匪夷所思,后来,“直到遇到你姐姐,陶思眠。”

  黎嘉洲以前也从没想过自己念一个女生的名字会这么千转百回,黎嘉洲笑说:“我不知道你的喜欢是什么,但我的喜欢很严谨。我是完美的,但我完美的人格里有一些细小的曲折和空缺。陶思眠是能完美嵌合我那些空缺的人,如果我能遇到第二个,第二个也一定是陶思眠。”

  陶然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张口闭口说自己“完美”的人。

  可奇怪的是,可能因为黎嘉洲脸挑不出毛病,也可能因为他言辞缜密,陶然竟觉得毫无违和感,可少年服不得嘴上的输。

  陶然嗤一声:“如果信誓旦旦有用,那就不会有出轨劈腿,全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黎嘉洲敛了神色:“我是个对自己未来有明确规划并且考虑效率和帕累托最优的人,如果不是喜欢你姐姐,我今天没必要来见你。”

  黎嘉洲说话总带着一种信服力,陶然不知道怎么接。

  沉默间,黎嘉洲拉开背包拉链,开始一件一件从里面挑礼物:“我找许意菱问了鞋码,OFFWHITE的联名……”

  “KID战队所有队员签名照,纪念版侧刻‘TR’陶然缩写键盘。”

  “Fenix 5S的表。”

“……”

  陶家家业大,但作为学生的陶然仍是买件贵的要上报老妈。

  陶爷爷当初为了感谢黎嘉洲让陶然帮忙挑礼物,黎嘉洲如今就顺着陶然的审美一件件朝外掏。

  最初的最初,陶然不情不愿。

  最后的最后,出餐馆时,陶然和黎嘉洲勾肩搭背笑着叫黎嘉洲“姐夫”。

  黎嘉洲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但这是小舅子,黎嘉洲瞟一眼陶然搁在自己肩上的手,又纵容地收回了视线。

 

  黎嘉洲说“姐夫”那段的时候,陶思眠微笑着看他。

  黎嘉洲停了几秒:“之后我给陶然什么礼物,陶然就会给拍你小时候的照片发给我。”

  陶思眠笑意缓缓凝住。

  黎嘉洲赶紧补救:“其实也不是什么交易,就是感情沟通。”

  陶思眠深呼吸:“你们交换了哪些。”

  黎嘉洲:“从最小的时候开始换的。”

  陶思眠呼吸一滞:“交换到几岁了。”

  黎嘉洲越来越小:“三岁……”

  陶思眠:“有什么感想。”

  黎嘉洲不小心撞到小姑娘的视线,声音几不可查地颤了颤:“挺可爱的。”

  陶思眠不喜欢小孩,连带着不喜欢小时候的自己,她努力让自己情绪平息下来,偏偏黎嘉洲格外乖巧地接着交代:“上周我去接陶然玩,还碰到了你爷爷,感觉你小时候和你爷爷长得好像,现在反而不太像……”

  好,很好。

  陶思眠气到无话可说。

  自己上一秒还在给裴欣怡说他安分守己乖巧自己宛如“渣女”,这一秒,他不知道弄出些什么幺蛾子,还“三岁”?!还“可爱”?!!

  陶思眠冷笑一声:“我很烦人家提小时候,我也很烦自己小时候,当然我也没资格说你管你。”

  黎嘉洲慌了:“你为什么不管我……”

  陶思眠:“这样吧,明天开始到下周,再和你说话我就是狗。”

  黎嘉洲赶紧:“我错了,七七我错了。”

  陶思眠看也不看他,转身直接走。

  黎嘉洲连忙追上去,想牵她又不敢牵,只能用小指试探着去勾她小指。

  陶思眠避开:“大街上不要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黎嘉洲:“不说话这种桥段太幼稚了吧。”

  “是幼稚,”陶思眠不反驳,“你下周别给我做早饭,做了我也不想吃。”

  黎嘉洲:“可我愿意给你做,你不吃我也愿意做,给你做早饭是我最开心的事。”

  陶思眠走在前面,嘴角不自知翘了一下,察觉之后立马收住。

  黎嘉洲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真的,我没有花言巧语,句句属实发自肺腑。”

  黎嘉洲:“不管你吃不吃,我还是会做。”

  黎嘉洲:“真的,如果不是太有天赋才华,我可以为了你去做厨师,给你做一日三餐,一年四季。”

  小姑娘还是没反应。

  黎嘉洲:“我会督促陶然好好学习。”

  黎嘉洲:“我不会和陶然换照片了。”

  黎嘉洲想了想:“我从现在开始再也不去网吧打游戏,不对,”黎嘉洲很严苛地纠正,“是再也不去网吧打游戏!”

  陶思眠终于停下脚步,黎嘉洲松一口气。

  陶思眠偏头看他,轻声笑道:“黎嘉洲你知道吗,再也不去网吧这种话,是我高二给老师写保证书的时候说的。”

  陶思眠自以为拿足了气势,黎嘉洲碰巧在她漆黑澄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原来她也去网吧被抓到过……

  不是什么好事儿,黎嘉洲却一下子觉得自己和她有了共同的经历,就像命运神奇的指引。

  黎嘉洲“噗嗤”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陶思眠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你居然笑?笑什么笑!”

  黎嘉洲含着笑音道:“不敢不敢,今晚想吃什么?”

  陶思眠:“被气饱了。”

  黎嘉洲:“水煮牛肉尖椒鸡糖醋排骨蛤蜊蒸蛋蒜泥娃娃菜……”

  陶思眠捋了一下,扭扭捏捏又拉不下面子地“嗯”了一声。

  当天晚上,两人在餐桌上没有发生不愉快。

  黎嘉洲以为这篇就算翻过了。

  没想到,小姑娘第二天真的早早就起床走了,两人打个照面,她当着没和他说一个字。

  “你是要回家吗?路上注意安全。”

  “你昨天怎么不给我说,说的话我送你啊。”

  “……”

  黎嘉洲一路追到玄关,陶思眠手指了一下,黎嘉洲给她递钥匙,陶思眠出门,关门。

  “咔哒”声响得不轻不重,黎嘉洲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研究室的人对黎嘉洲和陶思眠的牵扯心知肚明,黎嘉洲本来只想发到研究室的聊天,可程果前几天才把研究室的群图标换成交大校徽,黎嘉洲手一滑,直接发到了囊括全校各个年级阶段的奖学金大群里。

  黎嘉洲一秒撤回,他自我安慰,这些拿国奖的学霸都很忙,两耳不闻窗外事,都和自己一样,没空八卦也没兴趣。

可不到一分钟,他的聊天框就炸成了一朵烟花。

  程果:哈哈哈哈哈陶思眠也在群里,学妹上学期有双A国奖。

  傅阔林教授: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脸面是一阵子的,追到喜欢的女孩子是一辈子的,加油!

  隔壁研究室教授:妈鸭小黎同学什么时候对女孩子上心了,我竟然没有听傅阔林说过!是我们学校的吗?哪个年级哪个专业叫什么!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入小黎同学法眼。

  ……

  和黎嘉洲熟识的、一面之交的都排队一样来说“恭喜开窍”或者分享经验。

  黎嘉洲一排滑下来,甚至还看到了自己老妈戏多地又哭又闹。

  黎妈妈:我不管我不管,你今年过来必须把女朋友给我带回来,当然,如果她年龄够的话,儿媳妇也可以,我家门槛成精了,只欢迎两个人,不欢迎一个人,啊不对,要是有些人一个人回来,门槛可能会说滚出去,滚出去,隔壁你张叔家儿子比你大五岁都有二孩了,而你……

  黎嘉洲回复:你知道你儿媳妇叫什么吗?

  黎妈妈一噎:……

  黎嘉洲揉了揉太阳穴,唇边勾着一点轻微的弧度,一个键一个键敲下三个字,敲完又看了一阵,黎嘉洲轻笑一声,发了过去。

——陶思眠。

  B市黎家别墅内,黎妈妈本来脸上笑呵呵,等儿子这三个字发过来,她恍若不敢相信看到的一般瞬间睁大眼,好一会儿后,眨了眨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黎妈妈脚下发虚地上到二楼,走到黎爸爸跟前,把手机递过去:“你说,是七七吗……”

  黎爸爸也明显楞了一下,半圈住黎妈妈安慰说:“A市那么大,同名同姓也不一定……”

  黎妈妈转头望窗外,好像在天边飘渺的云烟里看到了陶行川和安雅的笑。

  她喃喃:“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走得那么早,”黎妈妈扯了扯唇角,背对黎爸爸,轻道,“老黎啊,他们是不是走了好多年……”

  许意菱看到黎嘉洲提问截图刷遍朋友圈时,整个人笑得不能自已。

  她一个电话拨给陶思眠:“大佬果然是大佬,其他追你的人要么暗戳戳表个白,要么找我,黎大佬真的刚,一下子就发在了大群里。”

  短短半小时内,陶思眠收到了无数个“是不是你”的问题。

  她不想回答,气得一层薄薄的绯色从脸颊漫到耳根:“我也很服气,他一天不气我我就谢天谢地!”

  许意菱若有所思:“你以前可没这么容易情绪波动。”

  电话信号不太好,陶思眠没听清:“啊?你说什么。”

  许意菱笑笑:“没什么。”

  但爱情和感冒一样,就是来势汹汹又让人无法抗拒。

  就像许意菱不敢相信但不得不相信的一个事实是,陶思眠真的对黎嘉洲动了心,黎嘉洲不敢相信但确实在做的一件事是,他从前觉得社交浪费时间,现在却一条一条看起了回复。

  有的是废话,有的是调侃,有个文学老师说到“明确表达”,黎嘉洲陷入思考。

 

  周一,黎嘉洲做了早饭,说好不吃的小姑娘勉强吃了一半,没和他说话。

  周二,黎嘉洲换着花样做早饭,说好不吃的小姑娘勉强吃了一大半,还是没和他说话。

  周三,黎嘉洲出门很早,给小姑娘留了便签,让她到楼下买,陶思眠觉得不饿,就直接去的学校。

  上午三节专业课上下来,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不知道旁边裴欣怡听到没有,陶思眠做贼心虚地趴在桌上,略微有些懊恼,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以前没吃他做的早饭,觉得随便用一点食物充饥就好,吃过他做的早饭,好像再将就就很困难。

  傅阔林研究室内,黎嘉洲忙完一阵,想问问小姑娘吃早饭没有,再转念一想,虽然自己厨艺无敌好,可她总不至于因为他没做早饭让自己饿着,自己再厚脸皮,也抵不过她小没良心。

  黎嘉洲忍不住叹了口气,傅阔林和程果他们揶揄黎嘉洲,跟着叹气。

  运动会排项目的同学刚走到研究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同学以为自己见证了科研进程黑暗时刻,吓得不敢出声。

  傅阔林看到来人,招呼程果开门。

  同学颤巍巍站进来,咳两下:“还是问问研究室参不参加秋季运动会,就在这周末,学校对各学院单位最低报名项目和人数有强制要求,但傅教授团队可以放松,如果任务繁忙,可以全部弃权,可报名的项目仍旧有团体广播体操,方阵,所有常规田赛、径赛,趣味项目有毛毛虫,空当接龙……”

  做科研的人没几个喜欢健身,包括傅阔林也不喜欢正儿八经的运动。

  同学话还没说完。

  程果摆手:“自从我瘦80斤从健身房滚出来之后,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碰任何关于运动的事情。”

  又一研究生同学道:“不去不去,不可能去。”

  傅阔林好心:“如果你需要理由,可以来这边抄几个项目分题。”

  排运动会项目的同学哪敢碰保密的东西,连连摇头:“不用不用,那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程果:“慢走。”

  傅阔林:“不送。”

  同学点点头正要离开,一直没说话的黎嘉洲想到之前看到的建议“明确表达”,忽然出声:“我没参加过运动会项目,但这次想试试。”

  同学呆住,程果和傅阔林的下巴差点磕地上。

  黎嘉洲换了跷二郎腿的弧度,颇有思虑:“你可以给我一些建议,有没有什么项目是和很多人一起,但你足够突出,大家就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你,如果团队项目来不及训练的话,也可以是单人项目,名次明确有奖牌的那种。”

  程果“啧”一下:“直接说因为知道某人有采访任务,所以想在某人面前耍帅这么难吗……”

  很多事情讲究术业有专攻,黎嘉洲没去过运动会,所以排项目的同学抓住黎大佬基本要求,胆大建议:“团队项目的话有团体操,科研团队参加的人少,所以科研团队是一个联合单位,他们订的今天下午开始训练,您要去的话,我觉得可以,而且难度不大……个人项目的话,如果您是要展现个人实力并且有锻炼习惯的话,建议五千米。”

  同学省略了这届团体操都需要统一着装,而科研团队定下来的服装是足球宝贝套装搭荧光蓝的夸张半腿袜。

  至于五千米,哪怕黎嘉洲偶尔去健身房,长期做研究的人跑下来,无一例外大汗淋漓喘气如狗,更别谈耍帅。

  黎嘉洲抛了颗戒烟糖在嘴里,神色有些犹疑。

  同学试探着补充:“陶总校刊那边也分到了一些运动会采访任务……”

  黎嘉洲:“好。”

  窗外阳光切着窗帘落进来,黎嘉洲长手长脚,以一种极其舒展又散漫的姿态瘫在转椅上,他脖颈修长,喉结弧度朝上,拉出一张俊美的脸部线条。

  足球宝贝,荧光蓝,半腿袜,五千米……

  安静中,黎嘉洲快速填写报名资料。

同学看着黎嘉洲跳跃的手指,喉咙滚动,心里怀着一丝黎嘉洲会不会翻脸如果不会那自己可能做成一件大事的紧张与激动。

  之后几天,黎嘉洲宛若揣着什么秘密,每天早出晚归。

  陶思眠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了想,又觉得问不出口。

  训练场上,不少研究生参加团体操都在划水,尤其知道衣服这么丑之后,更是兴致缺缺。

  反倒是大家觉得时间宝贵的黎大佬练得特别认真,偏偏黎嘉洲就是这样的性格,即便是中二的团体操,专注起来让人觉得毫不违和。

  偶尔休息时,黎嘉洲会一个人靠在角落刷手机。

  他一方面失落于小姑娘真的不关心自己在做什么,一方面又能想象出小姑娘倔强的小脾气,她一定是昂着下巴或者皱皱眉头,他很想抚平她眉梢的小波浪……

  黎嘉洲自顾自地发出“哧”声笑音,周围同学纷纷看过来,黎嘉洲又瞬间敛了笑意,心说,他的小姑娘啊,真是可爱得紧。

  等到运动会开幕,所有问题好像隐隐有了答案。

  周六早上下了会儿小雨,空气中氤着一层薄薄的湿雾,红绿相间的操场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主席台旁边搭了个临时棚,陶思眠藏在一堆鳞次栉比的镜头机位里,微微眯了眯眼,然后收回视线,一边询问身边的同学,一边拿着笔在本子上勾画。

  “田赛采访组?”

  “准备好了。”

  “径赛采访组?”

  负责同学比了“OK”的手势。

  陶思眠点头:“田赛入口一个机位,场地一个,径赛起点一个,终点一个,弯道一个,各机位灵活配合,上午我和魏可负责团体操,B组负责方阵,中午我要去行政楼开个短会,”陶思眠想了想,“赶回来差不多是中长跑,中途其他项目你们照计划来,安全第一。”

  校刊的工作人员纷纷应好。

  陶思眠才到编辑部时,受到的质疑颇多。

  但将近一学期的相处下来,大家发现陶思眠不拖延、把事情安排到线到点,从不组织无聊团建,偶尔大家主动申请了,她就填表签字或者去聚会的地方露个面。

不亲近也不疏离,给人一种熨帖的距离感。

  陶思眠安排好之后,各大方阵已经排队入场,四乘四的口号喊得震耳欲聋,陶思眠拧着眉头揉了揉耳朵,坐在小棚子里筛同学们提前批递上来的加油稿。

  关键词翻来覆去的“健儿”“加油”“集体”“风姿”,陶思眠快速筛完一波递到广播区,方阵也基本走完,团体操开始。

  魏可去补了个早饭回来,凑到陶思眠身边小声说:“我同学告诉我,团体操那边有个重磅,陶总你待会儿掌镜可能得多给几个镜头。”

  陶思眠正在调整焦距:“难道还有人能把雏鹰起飞跳成艺术体操?”

  “不知道,”魏可耸肩,“不过这荧光蓝的一身足球装看着确实挺辣眼睛……怪不得大佬们都不来,”魏可想到什么,“意菱姐说你开学搬到了黎大佬对面,搬家为什么不请吃饭?所以你和黎大佬住对门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研究室这段时间应该不忙了吧,”魏可继续碎碎念,“我有个表哥想去傅教授研究室,傅教授没要,他唯一去的那次看到黎大佬在座位上看一本粉色外壳的书……”

  陶思眠淡淡地:“我不知道他,我已经快一周没和他说话了,估计在研究室跑程序吧……”

  魏可:“应该是,傅教授的研究室就没一个正常人……”

左边操场响起此起彼伏“男神”“大佬”的吼喊欢呼,魏可话没说完,和陶思眠的聚到一个点,不约而同消了音。

  团体操几乎都是按身高排序,黎嘉洲站在倒数第二排,头身比和露出来的大长腿优越无敌。

  人家穿足球装像城乡结合部,他没恼没怨没怒,陶思眠看向他时,他似乎也看到了陶思眠,隔着半个操场的对角线,他在陶思眠的镜头里挑唇勾笑,靠着一己颜值硬生生把一身宝蓝色洋溢出几分高中校园文男主的清新滤镜。

  真他妈帅。

陶思眠楞了好一会儿,在心里暗骂一句。

  “我的天我眼睛看到了什么宝贝不该看的东西,”魏可一口气提不上来,“黎大佬这恐怕是要搞事情啊,陶总请你给镜头给镜头。”

  陶思眠手忙脚乱又做作地把镜头挪开又挪回去:“什么镜头,什么黎大佬,在哪?”

  魏可焦急地转着三脚架:“那边!那边!”

  隔黎嘉洲最近的看台上议论声不断,外扩的喇叭里已经放出前奏。

  黎嘉洲伴着各式各样的背景音原地蹦蹦跳跳着热身。

  在运动会架机位做采访的不止校刊,还有很多社团和学院杂志,黎嘉洲面对其他镜头都什么表情,唯独陶思眠镜头扫过去,他脸上立马有了笑意。

  这人知不知道这是公众场合。

  黎嘉洲越是这样,陶思眠越是手抖聚不了焦。

  外扩喇叭里响起“全国大学生第九套广播体操……”

  扩音器离陶思眠很近,她耳朵被震得红红热热嗡嗡麻麻听不清声音,陶思眠随手给黎嘉洲拍了几张糊图,又认真给其他同学拍。

  不知道在躲避什么,陶思眠镜头扫过黎嘉洲的次数越来越少,其他人镜头给到黎嘉洲的越来越多。

  她为什么不拍自己?

  难道今天没有很帅吗?

  他还专门修了眉毛。

  不过他不急。

  其他同学在拉伸,黎嘉洲也在拉伸,其他同学在扭腰,黎嘉洲也在扭腰,其他同学在扩胸,黎嘉洲也在扩胸。

  这才对了嘛,别搞特殊。

  陶思眠奖励性地把把镜头重新扫回黎嘉洲,对准那一瞬,黎嘉洲唇语喊了“陶思眠”,然后扩胸扩着扩着含着满眼笑意忽然抬臂举过头顶,又快又准地朝陶思眠比了一个心。

  陶思眠连贯着转镜头的动作不可控地按下快门。

  临近看台瞬时响起尖叫,不少同学把视线投到主席台旁边的摄影区。

  他今天出门是不是没吃药不好好做广播体操作什么妖……

  陶思眠撞上好些八卦的眼神,内心那个小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帮忙把红透的脸藏进摄像机。

陶思眠换了个长焦镜头,再扫过黎嘉洲的次数无人知道,但黎嘉洲这下,面对所有镜头都笑眯眯的,温暖又阳光。

  傅阔林团队难得出一个像黎嘉洲这样主动穿荧光蓝足球装的沙雕,自然是带着全部人马过来围观。

  楼上研究室的王教授和傅阔林相爱相杀大半辈子,一找到机会就去到傅阔林身边,揶揄说:“没想到研究生还有这么好动的,黎嘉洲这偶像包袱怕是要灰飞烟灭了,我也经常叫我研究室那几个多动,像什么陆允信啊,冯蔚然啊,可那几个就不愿意,就爱宅在研究室里做什么创投。”

  傅阔林:“劳逸结合嘛,黎嘉洲上个月才发了篇A刊,自然该休息一下。”

  王教授点头:“就是,我常常说陆允信一天到晚眼睛眯着,帅是帅,就是看着像没睡醒。”

  傅阔林:“黎嘉洲倒是帅开了。”

  王教授:“帅开又不能当饭吃。”

  傅阔林面不改色:“帅开可以去追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王教授一噎:“去追又不一定能追到。”

  “但现在这些年轻人啊,说不定追着追着就有了故事,哦对,我差点忘了,”傅阔林一拍脑门,“好像之前八卦号上说陆允信不喜欢女生,有个系花叫什么施未渝死皮赖脸追好久都没追上,八卦号还在说陆允信是不是……”

  傅阔林很有暗示内容地咳了两声,王教授说不出话。

  傅阔林面带笑意:“像我们这种全是大男人的研究室,就指望家属心细一点,像程果那女朋友,许意菱,每周都会送下午茶过来,换季什么的还专门飞南边给我和老伴带老字号膏药。”

  王教授脸色有些变了。

  偏偏傅阔林和没长眼睛一样,自顾自接着道:“诶你说说,要是黎嘉洲再真把他那小姑娘追到手了,她每次来看黎嘉洲就甜甜喊我傅教授,或者傅老爷子,哎呀我这老心脏……”

  傅阔林装模作样捂住心口。

  王教授起身就走。

  傅阔林斜眼看王教授背影。

  他跟老伴在广场舞大队混迹多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听不懂话中话的笨拙老头,王教授要在他那找便宜,可能还差十个月的凤凰传奇。

傅阔林鼻尖发了个嗤音,尤为不屑。

  傅阔林和王教授拌嘴的空当,黎嘉洲他们已经结束了团体操开始退场。

  傅阔林看到黎嘉洲的时候,黎嘉洲也看到了自己教授。

  黎嘉洲朝傅阔林点了一下头,傅阔林笑着朝他挥手。

  只是,傅阔林手还没放下来,就看到他刚刚唇枪舌战护住的黎嘉洲看到某个方向眼睛一亮,然后三两步蹦到了看台上。

  傅阔林心口一窒,但想想自己刚刚说的最后几句,算了,忍了。

  摄影棚内,陶思眠把第二波广播稿交给广播站的同学,余光瞥见黎嘉洲过来了,她给摄像机换电池,没看他:“怎么不好好退场。”

  黎嘉洲:“退到跑道就行了。”

  陶思眠偏头示意了一个方向:“桌子下有水,你自己拿。”

  黎嘉洲瞄到桌上:“我喝你的就好。”

  陶思眠不想节外生枝没说什么,黎嘉洲就坐在她旁边昂头咕噜咕噜,他格外不客气把水喝完了,还把空瓶递给陶思眠:“你刚刚有拍我吗?”声音里藏不住的笑。

  陶思眠接过空瓶扔进垃圾桶:“魏可有拍。”

  黎嘉洲:“我问的是你有拍我吗?”

  陶思眠强撑淡定:“我拍你是工作。”

  小姑娘重音强调,黎嘉洲忽然就很肯定:“那你拍我比其他人多。”

  陶思眠耳根一烫:“你别想太多。”

  黎嘉洲:“整个操场就我最帅。”

  陶思眠:“隔太远看不清脸。”

  黎嘉洲:“你把短焦镜头换成了长焦。”

  陶思眠话一堵:“你不好好跳操看我换镜头做什么!”

  “别转移话题,是不是拍我最多,”黎嘉洲笑道,“不然你给我看相机。”

  陶思眠有事要走,格外官方:“以后有机会吧。”

  黎嘉洲不紧不慢起身拦在她跟前:“你不承认我现在就要看。”

  陶思眠:“让开。”

  黎嘉洲:“不让。”

  陶思眠加重语气:“让开。”

  黎嘉洲垂着笑眼看她:“不让。”

  陶思眠朝左走,黎嘉洲拦左边,陶思眠朝右走,黎嘉洲拦右边。

  两人僵持间,陶思眠抬腕看表,皱着眉头仰面望他:“老师在外场找我,我真的快来不及了……”

  黎嘉洲抬手将她额前碎发拂到耳后,顺势俯身嗅了嗅她留长的发梢,“真香。”

  嗅的动作莫名带着几分欲。

  他侧身让她,弯起眉眼时,又将那分色气收得一干二净。

  距离突如其来又忽然拉远,陶思眠怔了怔,抬眸恰恰看到黎嘉洲满眼荡漾的笑。

  一秒,两秒,三秒。

  陶思眠直视他,恼羞成怒勾起唇角一个字一个字道:“香你妈!”

  语罢,越过他直接走了。

  这下,轮到黎嘉洲愣在原地,愣着愣着,忽地笑出声来。

 

  陶思眠和老师勾兑行程时,微信气泡一直在冒。

  狗邻居:中午在哪里吃?

  狗邻居:要不要一起吃?或者晚上也行,晚上傅阔林说要给我开团体操庆功宴,他买单。

  狗邻居:我给你说,师母这个月多给了他两百块零花钱,他巨开心,每天都在研究室秀哎呀要怎么花这两百块,哎呀他好像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到时你就找最贵的菜点,越贵越好,当然要点你喜欢的,他好面子,舍不得说你,您如果他要真说你,我就组织程果他们怼他。

  怎么吃个饭还有了起义的感觉,陶思眠扬扬嘴角,没来得及回复,消息接着进来。

  狗邻居:我下午要跑五千米,你要来给我加油吗?

  狗邻居: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参加运动会,也是第一次跑五千……有点紧张。

  你还知道紧张啊。

  陶思眠又笑了笑,手放在桌下回消息:我要在行政楼开会,如果赶得及就回来……看你。

  狗邻居:你开你开,赶不及我也给你拿第一。

  陶思眠:你哪儿来的自信。

  狗邻居:倒数第一也是第一。

  陶思眠:加油。

  她发了两个字,可黎嘉洲仿佛隔着屏幕看到了她满心欢喜地期待但出于在工作尽数压抑下来,化为一句“加油”。

  黎嘉洲一颗心登时浸在煮开的糖水里般,甜得滋滋滋。

  行政楼内,狗邻居最末回了个表情,陶思眠退到主界面看到“亲亲”两个字,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应该亲不到……

 

  五千米在三点钟开始,陶思眠在行政楼忙完出来,已经两点五十五。

  她在楼前扫了个自行车匆匆蹬到田径场,倏然反应过来,自己跑这么急做什么。

  她收回迈进去一半的脚,回到田径场入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水,这才气喘吁吁重新进去。

  黎嘉洲日常在研究室,上课也基本在小教室。

  他不露面的时候,八卦号上关于他的帖子没有许意菱和前男友多,但他露了面,八卦论坛飘红刷屏如腥风血雨,田径场看台没什么人,但场地上是里三层外三层。

  陶思眠被滞留在田径场入口。

  她能通过前面同学肩膀和手臂的缝隙看到黎嘉洲在操场斜对角的起点处左顾右盼,但没办法挤过去。陶思眠想了想,握着手里的水,随便去看台找了个位置坐下。

  黎嘉洲没看到陶思眠,有轻微的失落,但想想,如果她不在,待会儿直接给她惊喜不更好吗?

  裁判安排选手戴好号码牌,远远近近的八卦声闹麻麻的。

  “你说黎大佬为什么要跑五千,四百米一圈,五千就是十二圈半,听着就吓人,我们专业的同学都没人愿意去。”

  “是,而且容易跑出事,摔啊,虚脱啊,晕倒啊……”

  “有体育特长生在,估计黎嘉洲得垫底。”

  “体育特长生没报这个项目,都是普通学生,名次说不准的。”

  “……”

  选手们在起跑线上排开,内圈和外圈的起跑距离明明一样,但不少男生都想朝内圈挤,黎嘉洲本来站在偏里面的位置,一路谦让,谦让到了最外面。

  裁判哨声响起,全场安静。

  “嘭"的枪响,有人一马当先冲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经过小半圈的角逐排序,选手基本在最内一圈拉成一字排开,其他同学跑过自己的班级时,有带名字的加油声。

  黎嘉洲跑过研究室那块方阵时,程果直接站在桌上举着扩音喇叭喊“黎嘉洲不要怂黎嘉洲冲冲冲”,尾音拉高又破掉,全场爆发出笑声,伴着“男神加油”“大佬加油”“黎霸霸加油”的欢呼。

  陶思眠也没忍住笑出来,朝许意菱和程果的方向看一眼,许意菱也刚好看到陶思眠,她指指黎嘉洲,再指指陶思眠,用心交流。

  陶思眠默契地猜到许意菱的意思,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在点头,陶思眠又补救一样摇了摇头,但许意菱已经别过了头,操场上掌声和呐喊形成一道白噪音,陶思眠望着场下那个没来得及换衣服、又亮又闪的蓝色身影,脸不自知地红着,心跳噗通噗通。

  前面五圈,有人从第一落到了最后,也有人从最后追到了前面,黎嘉洲不快不慢,保持着自己的速度以及中间位次。

  第六圈的时候,有同学熬不住直接退场,黎嘉洲的速度几不可见提了起来。

  第七圈的时候,他排在第十六位。

  第八圈的时候,他在第十二位。

  第九圈的时候,他在第八位。

  其他人都在减速,只有他和一直处在前面的第三位在加速。

  第十圈的时候,之前的第三位变成第二位,黎嘉洲变成第三位,黎嘉洲身后的第四位隔黎嘉洲差了将近一百米。

  第十一圈的时候,第二位变成第一位,黎嘉洲还是在第三位,但他身后的第四位和他差了半圈,两百米。

  第十二圈的时候,前面三名的位置都在加速,但在逼近,第四名已经被甩了近三百米。

  第一位的同学迈过十二圈线时,全场起立,加油声鼎沸如腾,陶思眠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第一位同学加快步频,第二位同学也在加速,黎嘉洲也开始冲刺。

  临近终点,加油混乱又带着声嘶力竭,此起彼伏的另外两个名字裹挟着逐渐弱下去的黎嘉洲。

  而谁也没想到,最后五十米,黎嘉洲转弯直接换到第二根跑道,压低重心,陶思眠在他前方不远处的看台他甚至都没看到地提速,提速,提速,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但没有任何阻碍也不需要思考地连超两人,冲破终点线。

  全场安静一瞬,下一秒,尖叫欢呼震耳欲聋,几乎划破远天。

陶思眠心脏亦在黎嘉洲过线那一刻停了一秒,之后,重活。

  虽然黎嘉洲有锻炼身体的习惯,但后面几圈的持续加速让他体能到了极限,他后背早就湿成一片,难受地弯腰撑住膝盖。

  陶思眠几乎是在他停下的同时起身跑下去,“让一让”“让一让”,走得又快又急。

  但长跑之后不能马上停。

  程果隔黎嘉洲很近,早就过来强行拉着黎嘉洲走,让他走着缓一缓。

  黎嘉洲和程果慢慢朝前走,陶思眠在后面推着人群快步过去。

  终点区拉个警戒线,陶思眠刚挤开人群看到黎嘉洲和程果的背影,黎嘉洲和程果正好走出警戒线,一群男生女生低呼出黎嘉洲的名字举着水蜂拥围上。

  “我们是学生会活动部,请问黎大佬可以说说长跑后的感想吗?”

  “你好我们是团学,我们有个赛后采访,请问黎大佬要参加吗,或者可不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我们后续给您做个人物专访。”

  “程果,为什么黎大佬参加了运动会你不参加,是强制要求还是黎大佬。”

  “你好,这里是校摄影社图集部……”

  一大堆问题吵得黎嘉洲脑子里那根弦嗡嗡生疼。

  偏偏相隔几米的位置还有几个女生对着一个女生推推搡搡,那女生面红耳赤但不抗拒,几秒后,女生来到黎嘉洲跟前:“你好黎大佬,我是大二工管一班的宋菀汀,很早就有关注你,就还……蛮喜欢你,请问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女生说罢反应过来,不等黎嘉洲回答,连忙出声纠正:“啊不对不对,是可不可以加微信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做朋友……”

  女生穿着红色的足球宝贝运动装,一头金色及腰卷发,五官妩媚明朗。

  平常都是男生在她面前支支吾吾,她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话都说不清楚。

  黎嘉洲极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可以。”

  女生顿住。

  黎嘉洲:“我有喜欢的女孩子,她应该不希望我给别人联系方式。”

  女生:“喜欢又不一定能在一起,那我喜欢你你不也没给联系方式。”

  黎嘉洲没再看她。

  女生大概是活泼的性格,追到黎嘉洲面前:“万一你发现我们更合适呢?”

  “或者说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相处试一试。”

  “如果说不合适的话,我不会再叨扰你,或者做朋友也行……”

  黎嘉洲没给女生余光,借着身高优势朝外面左顾右盼。

  伴着“工管系花”“换男朋友的速度快赶上许意菱”以及程果的黑脸,女生笑容灿烂道:“而且自古红蓝出CP,你看你今天穿的蓝色,我今天穿的红色,可能这就是缘分……”

  黎嘉洲终于收回视线。

  女生大胆地拉着黎嘉洲袖子,声音更甜:“其实有时候还是要相信天意。”

  “我心脏不好,如果被挤得原地暴毙你会负刑事责任。”黎嘉洲面上没什么表情。

  女生手上动作滞住,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讪讪道:“你这话……”

黎嘉洲:“让开,别挡路。”

  刚刚女生缠黎嘉洲那一阵,程果不想听还是听清了别人说宋菀汀谈过九个男朋友,许意菱谈过十个,其中盛文杰最久,程果心说老子暗恋她四年能不知道她谈过几个,其中多少是渣男吗。

  这厢终于跟着黎嘉洲解脱出来,程果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对人女生温柔一点啊,女孩子被抹了面子会很受伤。”

  “关我什么事,”黎嘉洲莫名其妙,擦了一下汗,“我很烦和别人牵扯在一起。”

  程果笑:“刚刚那一波应该让陶总听到,说不定感动之下以身相许你就翻身做主人……”

  黎嘉洲认真:“为什么要让她听到,她以身相许也一定因为喜欢我不是因为感动……”

  两个人话说着走到主席台下面的休息区,黎嘉洲呼吸在慢慢调整。

  休息区没什么人,程果接到许意菱电话刚走,有个人就从后面进来。

  黎嘉洲背对那人,为了给那人让路,斜靠在墙上。

  那人轻笑一声。

  黎嘉洲意识到什么一般忽地回头,便看到一瓶水被举在自己面前,然后,是小姑娘清淡弯着的眉眼:“你好,我是校刊编辑部陶思眠……”

  黎嘉洲就这样定定看着她。

  她赶回来了。

  她给自己买水了。

  她把水送到自己跟前。

  陶思眠迎上黎嘉洲专注又柔和的目光,烫得耳根微红:“算了我不说了,你到底要不要喝水啊……”

黎嘉洲眸里含笑,也没说话,也没接水,直接抬手把陶思眠勾抱在怀里。

  他身上汗涔涔的,有股田径场的塑料味,并不好闻,但陶思眠没有推开。

  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只,黎嘉洲一抱,好像之前所有的动荡都有了根基。

  陶思眠脸贴着他胸口,清晰地听到他心跳噗通,呼吸很重。

  而黎嘉洲低头吻了吻小姑娘发顶,嗅到熟悉的薰衣草味道,忽然变得委屈起来。

  “你得安慰我。”他说。

  “嗯?”陶思眠发了个浅音。

  黎嘉洲低声说:“刚刚有人堵着我要微信,好像表了白,没注意听,我想找你找不到,就很可怜,而且跑了五千米特别累,你没给我送水,我又不想喝其他人的水,”黎嘉洲可怜巴巴,“最后勉为其难喝了程果的……”

  黎嘉洲碎碎念像小学生一样,陶思眠心坎像爬了只小飞虫,被他如丝如缕的温热鼻息掻得痒麻麻的。

  陶思眠想欺负他:“他们也不容易,跑完下来一身汗臭。”

  黎嘉洲“啊”了一声:“我有吗?”

  说着,他扭头闻了一下袖子,“我怎么自己没感觉。”

  陶思眠:“自己闻不出来。”

  黎嘉洲“哦”一声:“那就臭吧。”

  休息区是开放的,外面有人路过,陶思眠:“放开。”

  黎嘉洲:“不放。”

  “公共场合注意形象。”陶思眠无奈地把他微微推开一点距离。

  黎嘉洲顺势不停用自己胳膊在陶思眠背上蹭啊蹭。

  陶思眠疑惑地看向黎嘉洲。

  黎嘉洲气鼓鼓地:“臭死你。”

  他脸是帅的,身形出众,明明长了副站在巅峰不可一世的皮囊,怎么就这么……可爱。

  陶思眠“噗”一下笑出声。

  黎嘉洲皱着眉头:“你笑什么。”

  陶思眠:“没什么。”

  但生了气的小朋友还是需要哄。

  黎嘉洲跑完五千没事做,陶思眠还要回棚子里做调度,黎嘉洲想跟陶思眠走,陶思眠不想带尾巴。

  陶思眠朝前走两步,叹了口气,还是倒回去牵了牵黎嘉洲衣角:“走吧。”

  黎嘉洲本就是逗她,但她向自己妥协了,这个认知让黎嘉洲没忍住扬了扬嘴角。

 

  棚内。

  陶思眠本来以为黎嘉洲会作妖,没想到他当真安分乖巧地在帮自己筛稿子,虽然有不少同学朝两人看,但两人都没太放在心上,气氛和谐美好。

  下午的第二轮赛程是短跑,短距高速的竞技把全场氛围再次拉向高潮。

  陶思眠和黎嘉洲忙完一阵反而闲了下来,之前魏可给两人送了两杯水果酸奶,陶思眠递给黎嘉洲一杯,随口道:“你怎么会想起跑五千。”

  如果团体操是强制的话,还可以理解,但五千绝对是自愿。

  黎嘉洲把自己那杯酸奶撕开递给陶思眠,自己拿过陶思眠手上那杯。

  酸奶是百香果味的,里面的百香果小籽咬起来很舒服,黎嘉洲没说话,陶思眠不确定他是不是想回答这个问题,咬着勺子玩笑错开话题:“那是你们研究室打赌?还是你欠了傅阔林什么?或者单纯耍帅,想想你刚刚被围那场景,”陶思眠说,“倒有点像卫玠,太美貌所以万人爱,每次出门都不断有人送东西,虽然结局并不美好……”

  黎嘉洲端着酸奶看着陶思眠,轻道:“都是自愿参加的,团体操是跳给你看的,五千米是为你跑的。”

  陶思眠渐渐没了声音。

  黎嘉洲说:“我不知道有没有男生为你跑过五千,但我从来没有为女生做过这些,不管你和我过去经历了什么,你是不是拒绝过我,或者说未来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至少在这个时间节点,我想为你做很多我没做过的事。”

  陶思眠不自知地屏住了呼吸。

  黎嘉洲的语速不急不缓,像斜阳轻轻铺在操场边被欢呼震得摇晃的树叶上。

  黎嘉洲说:“想为你做365天不重复的早饭,想把很丑的操跳给你看,想事无巨细地照顾你,也想为你一圈一圈跑,想直视最刺眼的阳光,也想在有你的荫蔽里安安静静看你。”

  黎嘉洲23岁,介于成熟与青涩间的年龄,陶思眠见过他勾着副金属边眼镜在研究室目不斜视敲代码,现在也看着他眉眼俱弯,一个字一个字说着扣到心底的喜欢。

  他喜欢的那个人是自己,陶思眠细软的喉咙滚了滚,眼神不想从他身上挪开,呼吸亦不能自已。

  黎嘉洲唇边弧度勾大一些,突然问她:“你知道我跑过终点线那一刻想到的是什么吗?”他提示,“两个人。”

  陶思眠记忆力不错:“我和那个……之前许意菱毕业晚会上你给我说过,第一次让你感觉舍不得的,小青梅?”

  陶思眠面上明明没露什么破绽,小青梅三个字硬生生让她在嘴里嚼出些酸味。

  “不是,”黎嘉洲笑道,“一个我,一个你。”

  陶思眠微怔,黎嘉洲深邃的眸光里完整地倒映出她的脸。

  两人对视,黎嘉洲率先别过视线,望去操场沸反盈天。

  “你可能是只小怪兽,吃掉了我所有骄傲、倔强、脸面、坚持,”黎嘉洲笑着,温缓的嗓音里裹着半是无奈半是认命的温柔,“陶思眠,我还是喜欢你。”

  没人问他,黎嘉洲垂着眼睫笑了笑,自己补充说:“很喜欢。”

  暑假的时候,陶思眠无数次给医生描述过那个梦境。

  昏沉的天气,一口井,她站在井边,看着井里自己的倒影。

  她俯身,倒影变大,她直身,倒影变小,倏地有只手从背后伸出来将她一把摁进井里,她意识涣散濒临窒息。

  医生告诉她:“睁开眼。”

  陶思眠满头大汗地睁开眼。

  医生问她最后一秒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看到云翳外的东西。

  陶思眠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看到,但她努力思索,最终也只能茫然又无措地摇摇头。

  黎嘉洲说“很喜欢”的时候没看她,陶思眠望着他侧脸,看他睫毛轻轻朝眼窝上覆,突如其来就想起了这个梦,仿若看到了梦的最后,是他眼里的天光云影……以及完整的自己。

  陶思眠没说话,就这样托着脸,以专注轻柔的视线望他。

  而安静中,黎嘉洲心生怯意。

  陶思眠笑:“黎嘉洲……”

  黎嘉洲先一步打断:“你不要说话。”

  黎嘉洲喉结动了动:“当初被拒绝的时候说好的不纠缠不动心,结果我还是食言了,你如果再拒绝一次,我害怕我心态会爆炸,”他平视前方,“毕竟我也是个人,是个有喜欢女孩子的正常男人,会患得患失害怕疏离……”

  陶思眠眉梢抬了抬:“那你真的不要我说话了?”

  黎嘉洲:“别说,不急。”

  陶思眠笑着刚想开口,一个同学从主席台上蹦下来。

  同学端着盒子走到黎嘉洲面前:“你好,这里是运动会组委会,刚刚颁奖仪式你没有参加,我给你把金牌送过来。”

  黎嘉洲一脸“哦我差点忘了还有金牌”的表情道谢收下。

  “不是,”陶思眠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觉得很神奇,“你辛辛苦苦跑五千不就是为了金牌吗,即便金牌是给我的,怎么就忘了去领奖……”

  黎嘉洲理直气壮:“我本来要去,但你拿着水过来,我顾着和你说话就忘记了。”

  黎嘉洲一脸严肃,偏偏陶思眠想在他嘴上给他挂个油壶。

  装金牌的盒子外观精致,里面有一块金牌和一个证书。

  黎嘉洲解开缎带把证书和金牌拿出来,照着念:“恭喜傅阔林经济研究院黎嘉洲获得交通大学第25届5000米长跑第一名……”

  他声音没有变,文案也没什么特别,可陶思眠就是觉得好听,也愿意听。

  黎嘉洲第一次拿这样的奖励,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把证书放回盒子里,把奖牌挂到陶思眠脖子上:“你的。”

  陶思眠读出他表情,体贴说:“如果舍不得你就拿回去……”

  黎嘉洲哪肯,宛如护玩具的小朋友般抱着装证书的盒子身体一扭:“一人一样才叫信物,你懂什么。”

  陶思眠被他这语气逗得笑意更开:“那我要说谢谢吗?”

黎嘉洲大度地摆摆手:“不用。”

  操场上,运动会进行到第一天最后一项赛程,陶思眠和魏可在打语音电话,黎嘉洲在旁边也不烦她,偶尔看她要纸就给她递张纸,偶尔看她要笔就给她递支笔,偶尔陶思眠转过身,他就垂在她身前的金牌笑。

  陶思眠挂了电话,像摸家里金毛一样抬手挠了挠黎嘉洲耳垂:“怎么笑得这么傻。”

  黎嘉洲:“还有一件很开心的事。”

  陶思眠头微朝他偏:“嗯?”

  黎嘉洲:“你之前说一周不和我说话,但你今天和我说了好多话,还不到一周,”黎嘉洲说,“陶思眠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个有原则的人,但你可以因为我打破原则……”

  陶思眠看黎嘉洲。

  黎嘉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末认怂:“好好好当我没说,我收回我禁言我闭麦,你不要不和我说话……”

  黎嘉洲哼哼唧唧着别过头。

  陶思眠心下暗笑,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陶思眠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留无比麻烦的长发,会坐在举行运动会的操场上,会任由一个男孩子牵过自己一缕长发卷着发梢玩。

  黎嘉洲也没想过,自己一世英名,最后小姑娘一个眼神,他就一败涂地。

  不过想想也是。

  黎嘉洲停下手上动作看小姑娘,从她舒展的眉目看到小巧精致的鼻尖,然后是一点菱红的唇,大概因为换季,她脸上爆了颗痘痘,天边半轮橘色斜阳晕成背景,她美成这般,连痘痘都有几分可爱,自己怕她简直天经地义。

  如果胆子大点,那就是,怕老婆……

  黎嘉洲想着想着,噗嗤笑出声,喊她:“陶思眠。”

  陶思眠:“怎么了?”

  黎嘉洲:“没什么。”

  过一会儿。

  黎嘉洲:“陶思眠。”

  陶思眠:“嗯?”

  黎嘉洲:“没什么。”

  再过一会儿。

  黎嘉洲:“陶思眠。”

  陶思眠:“有事吗?”

  黎嘉洲反问:“没事不能叫叫你?”

“神经病啊。”陶思眠骂他搡他一把,骂着骂着,偏头却抿开了笑意。

  黎嘉洲在陶思眠身旁赖了一下午不肯走,陶思眠由着他。

  黎嘉洲玩陶思眠手机,把自己指纹录进去说“方便”,陶思眠由着他。

  黎嘉洲又牵过陶思眠的手,把她的指纹录进自己手机,他掌心温热,有微微的薄茧,陶思眠还是由着他。

  晚上,两人参加研究室给黎排面举行的庆功宴。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吃完,顺带嘲讽傅阔林说“请客”实则捂着钱夹扭扭捏捏暗骂这群小兔崽子绝对故意的表情,陶思眠看不下去,拿着黎嘉洲手机去吧台结账。

  傅阔林指着几个研究生怼道:“人黎嘉洲参加运动会比你们积极,连家属都比你们优秀。”

  家属……

  黎嘉洲嚼着这个字眼看向小姑娘背影,很贴切。

  陶思眠亦听到了这个称呼,但没反驳也没多说,只是问老板娘:“0888包厢多少钱,结一下账……嗯,微信……”

 

  出饭店时,温度宛如从火炉到凉洲。

  外面起了晚风,傅阔林扯了扯黎嘉洲背面,担心说:“你一天汗湿又晾干的,会不会生病。”

  陶思眠这才想起:“下午还吹了阵大风。”

  黎嘉洲耍宝地鼓起右手作亮肌肉状:“跑过五千的男人无所畏惧。”

  大家嘻哈笑闹说“无所畏惧的男人学会哄女孩子了吗”“把女孩子哄好了吗”,黎嘉洲红着耳根去踹作为代表的程果,陶思眠倒是笑着,没有反驳。

  一行人分别的时候,黎嘉洲还活蹦乱跳,甚至拉着陶思眠去超市买了菜和零食囤着周末做。

结果晚上不到十点,就光荣病倒了。

  陶思眠洗完澡准备下楼烫牛奶,发现隔壁卧室门开着。

  两人同住屋檐下这段时间,黎嘉洲偶尔会耍赖把她缠在客厅让她陪自己跑会儿模型,或者上楼叫她吃饭,但两人都有隐私意识,黎嘉洲至今没进过陶思眠房间,陶思眠也只在给他拿东西的时候进过他房间一两次。

  这个时候,都快睡了,怎么门开着?

  陶思眠皱了皱眉,没多想。

  她在楼下喝完牛奶上去,已经是半小时后,可门的弧度一点没变。

  陶思眠抬手轻扣门板,“当当”“当当”连响两声,陶思眠唤“黎嘉洲”,里面无人应答,陶思眠心生疑窦,试探着推开门……

  黎嘉洲斜靠在床头左侧,一条腿搁在床上,一条腿悬在床边,他穿着睡衣,拖鞋却没脱。

  “你是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吗……”陶思眠刚走近,就发现他不对劲。

  黎嘉洲大概听到了有人问他问题,想回答,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响,他眼皮起伏着似是想睁开眼睛,但又费力地睁不开,他呼吸很重,脸颊上泛着一层病态的红。

  陶思眠探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被烫得抬起手,又试了试他的脸,眉头蹙得更紧。

  黎嘉洲意识模糊,陶思眠转身就走。

  木质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蹬蹬蹬”的声音。

  两分钟后,陶思眠抱着医药箱重新回到房间,她坐在床头,给温度计消了毒,轻手拍拍黎嘉洲的脸:“张嘴。”

  黎嘉洲有些吃力地“啊”一下,陶思眠把温度计搁在黎嘉洲口腔,过了几秒,拿出来,38.1。

  “要不要去医院,”她压低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和担心,“烧得有点高。”

  黎嘉洲嘴唇很干,陶思眠用小勺子给他喂了一点温水,黎嘉洲隐约清醒了一些:“不去。”

  陶思眠:“那我把家庭医生叫过来?”

  黎嘉洲:“不看。”

  陶思眠理解一个人对某种事物的抵触情绪,分外耐心地给他找了退烧药:“那把药先吃了,吃了好好睡一觉看会不会退烧……”

  陶思眠手上放着药片要搁到黎嘉洲嘴边,黎嘉洲忽地一偏头,嘟嘟囔囔:“不吃。”

  陶思眠:“吃药。”

  黎嘉洲摇着头不肯:“我不吃。”

  陶思眠语气加重:“吃药。”

  黎嘉洲话都说不清楚,还坚持:“我没事我无所畏惧我不吃药……”

  活生生一个病到不行还闹脾气的小孩子。

  陶思眠以前闹脾气的时候,黎嘉洲不知道还在做什么。

  陶思眠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有没有对青霉素螺旋霉素阿司匹林和其他抗生素过敏?”

  黎嘉洲:“没有。”

  陶思眠最后问一次:“那吃不吃药?”

  黎嘉洲撇嘴:“不吃。”

  黎嘉洲把头偏向左边,陶思眠手追到左边,黎嘉洲把头摆向右边,陶思眠追向右边。

  黎嘉洲像鹌鹑一样用仅剩的力气朝被子里缩阿缩,陶思眠直接掀了被子把他两只手并在一起按在自己膝盖下,然后一手捏住黎嘉洲下颌一错,黎嘉洲嘴被迫撬开,陶思眠直接将药强喂进他嘴里,黎嘉洲难受得微微挣扎,陶思眠管都不管,把半杯温水送到他嘴边。

  “喝。”她一个字。

  黎嘉洲不肯,左摇右晃不要吃,陶思眠一只手肘压着他胸膛将他抵在床头,端水的手腕直接抬起,半杯水就这样毫无阻碍地被灌进了黎嘉洲嘴里。

  黎嘉洲呛了两声,吞下药片,神情难受地咕哝着什么。

  陶思眠不用听都知道他在骂自己。

  陶思眠微微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扶着黎嘉洲睡下来,给他把鞋子脱了,被子盖好,把他一只手放进被子里,她去握他另一只手时,整个人怔了一下,然后懵在原地……

  黎妈妈在和儿子视频,她知道儿子讨厌医院讨厌吃药,还是苦口婆心地劝:“换季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病,你就是着凉发烧,去医院打个退烧针或者吊瓶水就好了,万一拖到后面,说不定还会感冒啊,咳嗽啊,再咳成肺炎……”

  “你现在还在学校外面吗?我说要找时间来看你结果一直没时间,不然你给程果打个电话让程果来照顾你?”

  “药一定要吃,别倔,又不是小孩子了……”

  “……”

  黎妈妈唠唠叨叨,黎嘉洲听着听着就撑不住了,黎妈妈正想说让A市分分部的负责人去看看自己可怜的儿子,镜头里,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女孩子身段纤长,露在睡衣外的皮肤白得发光,脸很漂亮,眉眼间似是故人的熟悉让黎妈妈发不出声音。

  果真和安雅长得一模一样,温柔,素净,说话都吹羽毛一样轻声细语。

  陶思眠和黎嘉洲斡旋的时候,黎妈妈不敢说话,直在心里骂。

  哎呀这狗崽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人家给他找药是为谁好啊。

  人小姑娘水都递到你跟前了你就不会张张嘴吗?

  药有那么难吃吗……

  黎嘉洲一再抗拒,黎妈妈正想让陶思眠干脆别管他,他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怕吃药,自己都拿他没办法,便看到上一秒还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直接摁住黎嘉洲拗开了他嘴巴。

  黎妈妈目瞪口呆接着满腹“儿媳妇好帅”疯狂截屏,真等陶思眠看到黎嘉洲手上的屏幕和她对视时,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沉默片刻,陶思眠略显局促地解释:“姐姐你好,我是黎嘉洲邻居,”陶思眠手有些无措地指了个方向,“看到他生病了然后过来……”

  “辛苦你了,平常怎么让他吃药他都不会吃的。”黎妈妈笑道。

  陶思眠从黎嘉洲手里抽出手机:“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黎妈妈:“好,你还是叫我阿姨吧,我是黎嘉洲妈妈。”

  陶思眠“啊”了一声,红着脸纠正:“那阿姨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黎妈妈:“七七晚安。”

  陶思眠:“您刚刚叫我什么?”

  黎妈妈打哈哈:“啊没事……去晚安。”

  上一刻,黎妈妈摆足了长辈矜持端庄优雅,下一刻挂断电话,她举着手机疯狂朝黎爸爸“啊啊啊”:“你看见了吗,是七七,真的是七七,天呐怎么这么乖巧可爱懂事大方能文能武,她是哪只眼睛眼神不好看上了黎嘉洲那个坏脾气小崽子,你听到了吗,七七叫我姐姐,哎呀这个嘴怎么这么甜,我纠正了之后她是不是叫了我妈妈,是不是说妈妈没事的话我就先挂……”

  黎爸爸咳一声:“叫的阿姨。”

  黎妈妈瞪黎爸爸。

黎爸爸赶紧讨饶地纠正:“好好好,是妈,是妈……”

  A市翡翠园内。

  陶思眠挂断电话,心跳得很快,她坐在床边望着黎嘉洲不安稳的睡相,给他掖了掖被子,小声抱怨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都没化个妆什么的,”她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痘痘有没有好,脸色差不差,毕竟是你妈妈……”

  黎嘉洲哼哼了一两个模糊的音节,陶思眠想到先前自己好心让他吃个药,结果他这么折腾人,这厢和他说会儿话也没得到回应,陶思眠气得想戳他,可手指伸出去又舍不得了,最后只是似嗔又无奈地笑着,轻轻地点了一下他额头。

  混蛋啊。

  黎嘉洲对看病吃药的恐惧来自童年,原因也很简单。

  小时候他身体差,爸爸妈妈不在家,就是长辈照顾他,隔三差五就要带他去医院打针拿药。

  黎嘉洲小时候不瘦,白白胖胖,五官精致,睫毛甚至比年画上的粉团娃娃还要长,医生护士都喜欢他,捏捏他脸啊,摸摸他手啊,软软糯糯的,摸着就不想放。

  黎嘉洲小时候性子就执拗,他耍脾气不肯顺从,长辈便会觉得他不乖,强行压着他打针吃药。

  如果非要在这段不愉快的记忆里找一两个美好点,那便是他拥有一只黎妈妈送的绒绒熊。

  每当受了委屈,黎嘉洲晚上回去就会抱着它,和它说自己不开心,和它说爸爸妈妈希望他乖可他很反感别人乱碰他。

  绒绒熊不会说话,就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黎嘉洲抱着绒绒熊蹭啊蹭,好像所有的难过都会湮没在柔软的毛绒里。

  黎嘉洲记得自己那只绒绒熊放在B市家里的,可恍惚之间,他好像又抱住了它,感觉和自己曾经拥有的那只不太一样,黎嘉洲嗅了嗅,可味道又是童年那种类似牛奶的纯粹香甜。绒绒熊好像还会变魔法,把他头发变长了,发梢蓄在颈窝,挠得他痒痒的……

  黎嘉洲吃了退烧药体温反而升到了39度,陶思眠给家庭医生打电话,医生紧张得要过来,陶思眠连忙解释说不是自己,医生松一口气,说正常现象。

  陶思眠还是不放心,拿了几条湿毛巾轮番敷在黎嘉洲额头上,感受到他体温下降后,陶思眠把湿毛巾放回洗漱间,留了一条给他擦手心、擦额头。

  陶思眠害怕惊扰他地把动作放很轻,一遍又一遍下来,黎嘉洲嘟囔声反而更大。

  黎嘉洲喃喃:“绒绒熊……”

  陶思眠没听清。

  黎嘉洲呓语:“我的,是我的……”

  陶思眠把毛巾搁到一旁,俯身凑向他:“你在说什么……”

  黎嘉洲咕哝,陶思眠听不清,凑得近了些。

  黎嘉洲又说了几个词,陶思眠眉头微微皱了皱,凑得更近些。

  黎嘉洲发的近乎气音,陶思眠没听懂正要起身,黎嘉洲砸吧砸吧嘴,蓦地抬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动作突如其来,陶思眠不确定他是醒了还是睡着,屏息间,空气仿佛都安静下来。

  床很大,两个人逼仄出的空间却很窄,黎嘉洲体温略高,沿着清晰起伏的身体线条灼得陶思眠脊椎发麻,一层绯红在悄无声息间从脖颈漫上脸颊。

  黎嘉洲睡着了,陶思眠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她试探着想动一动,可她越动,黎嘉洲就抱得更紧,紧到她能感觉到他紧窄的腰腹贴着自己,她稍稍昂头,温热的鼻息和他乱缠在一起。

  陶思眠心说,算了算了,你是病号,我就不动,让你抱会儿,抱会儿你睡熟了我再起来。

  偏偏黎嘉洲和听得到她说话般,直接顺势抬腿夹住了她。

  这下,陶思眠真的无法动弹,她也来了点脾气,凭什么你这人醒着作弄人就算了,连睡着也这么不安分。

  陶思眠把脚上的拖鞋蹬下床,格外没有负担地曲身窝在他怀里。

  昨晚下了场雨,天气渐渐转凉,窗外夜色中,有风刮过树影,不知季节的昆虫还在灌木里鸣叫。

  陶思眠闭上眼,过一会儿,感应灯也渐渐转暗。

  陶思眠睁开眼,恰好遇到半片暖色的光落在黎嘉洲挺直的鼻梁上,陶思眠目光顺着他鼻尖划过削薄的唇,流畅的下颌线,然后是修长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陶思眠明明闻惯了他身上的木质香,不知是不是距离太近,此刻竟觉得分外惑人,寸寸缕缕绕在她鼻尖上。

  陶思眠喉咙滚了滚,黎嘉洲喉结也以极慢的速度动了动,陶思眠喉咙再吞咽,黎嘉洲喉咙也发出轻微的吞动声,他颈侧的青细血管跟着脉挪,在昏暗里裹挟出低徊又不可言喻的性感。

  陶思眠眼睫微颤,心念微响,鬼使神差地仰头亲了一下他的喉结。

  一触即离约等于饮鸩止渴,陶思眠却没再动作。

  安静间,陶思眠发了个笑音。

  自己才是混账吧,连个病号都不放过,但转念想想,是他先动的手,他得负主责。

  陶思眠白天来回奔波,晚上又照顾一个病号,精力已经所剩无几。

  她在他怀里闭眼,睁眼,闭眼,努力睁开,再闭眼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窗外风已经停了,树根旁的土壤边上,小小的一片树叶被大大的一片树叶抱在怀里,眺望远方静谧的黎明。

 

  黎嘉洲知道自己生病了,也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好像回到了B市,重新抱到了那只绒绒熊,绒绒熊抱着抱着,忽然变成了小姑娘,黎嘉洲眼睛一亮:“七七!”

  可他刚喊出声,小姑娘又变成了绒绒熊。

  黎嘉洲睡得颇不安稳,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就睁了眼。

  天花板是熟悉的,他还在小姑娘家里,没有回B市,可下一秒,他顺着身体触感朝下看到怀里小小的一团,整个人怔在原处,近乎无法思考。

  他第一反应是朝自己脸上扇巴掌,但害怕自己吵醒她,手落在脸上是轻轻的一下。

  如果自己害怕吵醒她,说明自己默认她为真,不在梦里,如果默认了不在梦里,为什么还要自己扇自己?

  可如果不担心吵醒她,则说明自己默认在梦里,可如果自己在梦里,为什么还会有鉴别梦境真伪的意识呢?

  黎嘉洲逻辑清楚了23年,在这个早上,只用一瞬,陷入无法理清的混乱。

他极其淡定地把自己的脸朝变形方向掐了好几把,这才忍着内心狂喜接受一个事实:小姑娘昨晚在照顾他,可能他把她当成了绒绒熊,但她没有反对,反而乖乖呆在了自己怀里。

  这是黎嘉洲第一次见她睡着的模样,褪掉了冷淡和戒备,柔软得不像样。

  她穿了一条丝绒质地的睡裙,闭合的五官精巧细腻,脖颈下是漂亮的锁骨和大片白皙,比视觉冲击更强烈的是肌肤细腻的触感和她乌发落在手臂的摩挲,一边是如脂如玉的温暖莹润,一边是流纱般的勾人痒意。

  黎嘉洲脸红得发烫,喉咙更是不受控制地滚了又滚,他心猿意马全身发烫好像踩在天上的云中,恰恰小姑娘唔一声,在他怀里轻轻一蹭,黎嘉洲身体僵直,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和忍耐才压下记脊椎末梢险些不可遏的颤意。

  又热,又烫,怕扰到她也怕自己出格,黎嘉洲动作迟缓地起身,将小姑娘安置好,然后用蓄着笑意的眸光看她,看她的眉、眼、纤巧的鼻翼,然后是伴着呼吸阖动的菱唇,暖红似润……

  “为了感谢你照顾我。”黎嘉洲一面说着正经话,一边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撑着床,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

  当真有残留的牛奶味和类似糖丝的絮软甜意。

  黎嘉洲一只脚已经踩进了云朵,终于明白了穷途末路的赌徒心里,赌她不会发现,那就再一次好了。

  黎嘉洲这么想也确实这么做了,终于两脚都踩进云朵,他带着满心满眼的甜去了厕所。

  黎嘉洲很开心。

  他知道的是,自己做了一件可以回味很久的事,而她并不知道。

但黎嘉洲不知道的是,在厕所门合上那一刻,陶思眠不急不缓地睁开了一片清明的眼。

  陶思眠朝厕所看了一眼。

  还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胆子也没见得有多大。

  陶思眠啧一声,继而回想到刚刚的场景,她抬手摸了摸嘴唇,微垂着眼睫,小脸更是红得像快要滴血……

所以,这算是接吻的感觉吗?

  虽然黎嘉洲有过很多次旖旎的想象,可这是第一次,真的把她抱在怀里,真实确切地感受着她,去做了坏事,黎嘉洲因而不敢看陶思眠的眼睛。

  而陶思眠也是个从容的人,既然他不提,她也假装不知道。

  在他洗漱完毕出房间后,她又格外心安理得地在他房间里补了两个小时觉,这才慢悠悠起床下楼。

  黎嘉洲自然给她留了早饭。

  陶思眠在饭厅一边晃荡着小腿一边小口小口咬吐司时,黎嘉洲在茶厅看书。

  他穿了身黑色家居服,长腿一屈一折地盘在沙发上,他上衣袖口懒散地挽在手肘处,露出白净分明的腕线和修长的手,鼻梁上勾了副戴细链的金属边眼镜。

  茶厅色彩浓郁如画,陶思眠却看他看得微微出了神。

  好一会儿后,陶思眠骤地别开目光,有些做贼心虚地喝了口牛奶,咳一声:“你生病了怎么还起这么早。”

  黎嘉洲翻了一页手上的书:“有生物钟。”

  陶思眠:“中午还是在家做饭吗?”

  “家”这个字眼听得黎嘉洲耳朵发痒,他笑说:“你应该直接说黎嘉洲我要吃什么什么。”

  陶思眠嗔说:“昨晚我和你一起去买的菜,就买了排骨、鱼,还有一点鸡肉。”

  黎嘉洲:“或许你听说过红烧粉蒸清炖过水金汤捞汁油炸糖醋鱼香……”

  陶思眠看着他,语气肯定:“你欺负我。”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

一秒,两秒,三秒。

  黎嘉洲放下书,扭身变为面朝陶思眠跪在沙发上,极其没有包袱地俯身作叩首状:“微臣知错,请公主殿下……”

  “要命啊你。”陶思眠憋笑,勾在一起的白嫩脚趾翘了翘,收了视线继续吃东西,不想理他。

  黎嘉洲看着小姑娘眉眼半眯,和小猫一样晃荡慵懒地进食,眸里藏不住笑。

  午饭之后,两人换了个个。

  陶思眠坐在沙发上回复校刊关于运动会的后续邮件,黎嘉洲坐在小姑娘旁边啃水果,啃完水果刷新闻。

  黎嘉洲打了个哈欠。

  陶思眠没看他,只是轻声压低地问:“要不要上楼睡个午觉?”

  黎嘉洲:“想陪陪你。”

  陶思眠手上敲着键盘没说话,黎嘉洲试探着把头靠在她肩上,陶思眠用手把黎嘉洲脑袋抬起来,黎嘉洲怕她不喜欢这样正要直身,陶思眠从一旁扯过薄毯,她轻托着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下一秒,拿薄毯轻轻盖住了他。

  整个过程,陶思眠没说一句话。

  黎嘉洲一颗心好似在冷水里浸一下,下一刻,冷水变为融了糖果的温泉。

  黎嘉洲生怕惊扰般偷偷看她,看的自己心里甜丝丝了,这才枕着困意睡下。

他这一睡,又烧了起来。

  黎嘉洲醒过来时,头很痛,他鼻音浓重道:“刚刚我做了个梦,梦见地球毁灭,我拿了至尊宝物要拯救世界,我一路复仇打怪解放人类,最后一战,和恶魔杀得如火如荼,他要求我吞下毒药,我要求他放下武器,我们谁也不肯让着谁,最后来了一个天之子,在他的见证下,恶魔熔了自己手上的剑,而我为了全人类的和平和希望,满怀着遗憾和虔诚服下毁灭药丸。”

  黎嘉洲沉浸在个人英雄主义里无穷回味。

  陶思眠冷漠地回:“你又烧到了39度,刚刚是我在喂你吃药,你又挣又喊差点把水掀我身上,”陶思眠微笑,“天之子是你妈妈,阿姨又来了一个电话,告诉我不要对你客套。”

  黎嘉洲一噎,随后小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只是不爱吃药,不是不能吃,是药三分毒,吃了总不好。”

  陶思眠“哦”一声:“那是谁昨晚和刚刚都激动得要死,跟我说不要我不要。”

  黎嘉洲没了声音。

  陶思眠:“是谁不去医院不见医生一脸苦大仇深样。”

  黎嘉洲说不出话。

  “那是谁,”陶思眠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她捏捏他耳朵,道,“阿姨给我说她小时候问你要吃药还是吃屎,你毫不犹豫说吃屎,”陶思眠忍不住笑,“我第一次听说有人愿意毫不犹豫吃屎……”

  “我妈怎么话这么多,”黎嘉洲嘟囔完,反驳道,“我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我说吃药,她手里一定有药,如果我说吃屎,她又不会真的去找来屎让我吃,我这是逻辑和现实可行性综合博弈之后的回答……”

  “不过你对抗生素不过敏啊,为什么又烧了。”反正都是鬼话,陶思眠不想理他。

  黎嘉洲略微心虚:“可能是中午吃了肉吧,”他轻咳一声,“生病了不是应该饮食清淡吗。”

  陶思眠:“你刚刚睡着了我问了医生,医生明明说没问题。”

  黎嘉洲:“可能是今天上午看书时吹了风。”

  陶思眠拧眉:“茶厅的遮风帘是放下来的。”

  黎嘉洲:“可能是用脑过度?”

  陶思眠睨他:“这种理由成不成立你心里没点数?”

  陶思眠知道他在撒谎,而黎嘉洲眼神确实闪躲到不行。

  陶思眠直视着他,黎嘉洲有些怕地空咽了一下喉,这才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你不要着急,应该没大事,可能是今天早上洗了两个冷水澡……”

  黎嘉洲话没说完,陶思眠朝旁边挪身体,直接让黎嘉洲脑袋从自己腿上垂到沙发。

  宛如“嘭”一下,黎嘉洲脑子当机在原地。

  陶思眠拉长了脸,黎嘉洲有点怕。

  陶思眠又勾了勾唇角,黎嘉洲心里一喜,他正想翻身起来献殷勤,便见小姑娘倏地扯掉他身上的薄毯:“盖什么盖,要拯救世界的人怕这点冷?能在发烧的时候洗冷水澡你怎么不直接脸朝下跳个太平洋?”

  “我很怀疑你青春期叛逆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能把你妈气死,气死了关心你在乎你的人你就开心了?”

  陶思眠语气很重,用眼角在看他。

  黎嘉洲想着她末尾那句“关心你在乎你的人”,想笑又不敢,只能偷偷憋在心里。

 

  陶思眠素来刀子嘴豆腐心,看某人快一米九的大个子被自己怼得话都不敢说,她叹了口气,认命般起身去洗手间拿了两条湿毛巾过来。

  陶思眠:“躺下。”

  黎嘉洲咳一声,弱弱拦住她的手:“没关系的,你觉得我烦其实不用照顾的,小病自己就能好……”

  他不想真的给她添堵。

  陶思眠一个眼神,黎嘉洲乖乖挺好。

  陶思眠重新拉过薄毯给他盖好,用湿毛巾给他擦额头、脸颊、耳后。

  陶思眠动作有条不紊,黎嘉洲从最开始的局促变为享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陶思眠把他头上穴位轻轻擦了一圈,黎嘉洲低声:“可以擦擦脖子吗?”

  黎嘉洲昂起头,凸起的喉结精致漂亮。

  陶思眠没接话,只是默默给他擦。

  黎嘉洲:“可以擦擦背吗?”

  黎嘉洲翻身掀开衣服,陶思眠看到了流畅的脊骨和腰窝,但没说话,仍旧给他擦,擦侧边时,陶思眠有些够不着,黎嘉洲带着她的手挪到前面。

  “前后对称擦一擦,”两个人的距离突如其来的近,陶思眠几乎整个人贴在了黎嘉洲身上,而黎嘉洲已经从她手里拿掉了湿毛巾,他一边笑得坦荡一边带着她的手滑过自己的腰腹。

  好像每一下起伏都让掌心的触感异常清晰。

  “其实摸一摸比擦一擦好。”黎嘉洲声音压得很低。

  陶思眠耳根红红的,细软的喉咙动了动,但也没出声反对。

  偏偏黎嘉洲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下落的动作让陶思眠陡然清醒,红透着脸低吼:“黎嘉洲!”

  黎嘉洲心坎一颤,看她:“宝宝。”

  陶思眠深呼吸:“我好心好意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本来我觉得是我欺负了你现在你自己说说是谁欺负谁……”

  陶思眠以往从未矫揉做作过,偏偏在黎嘉洲面前凶他,凶着凶着,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红眼。

  “好好,不乱来不乱来,”黎嘉洲看小姑娘急,自己也急了,赶紧抱着人哄,“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擦不擦,我们不擦……”

  陶思眠蜷腿躺在黎嘉洲身旁,瓮声瓮气:“你有时候超讨厌。”

  黎嘉洲伏低做小状:“我最讨厌。”

  陶思眠抱着他胳膊:“说你错了。”

  沙发不大,黎嘉洲怕她摔下去,把她朝自己怀里揽了揽,从善如流:“我错了。”

  其实,方才陶思眠生气不是怪他动作出格,只是觉得自己在担心他照顾他,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哦对,之前还洗了冷水澡,但现在看他这么乖,陶思眠又不忍心了,抬手轻轻挠了一下他耳垂:“快点好起来给我做饭吃。”

  黎嘉洲眼皮很重,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只觉得自己的心化了。

  黎嘉洲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厨房传来白粥的味道。

  黎嘉洲趿拉着拖鞋过去,便看到小姑娘对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发愁。

  “怎么了?”黎嘉洲过去帮忙掀了盖子。

  陶思眠犹疑:“我按照网上说的时间和量熬的,每个步骤都很精确,但我不确定熟没熟。”

  黎嘉洲没说话,只是拿勺子舀了一勺,吹凉了些,放嘴里。

  “熟了,”他补充,“刚刚好。”

  陶思眠半信半疑。

  “不然你试试?”黎嘉洲把勺子递给她,可刚递过去,他自己就收回来了,“不行不行,我感冒了,不能传染给你……”

  黎嘉洲话没说完,陶思眠直接就着他手上的勺子舀了一小勺喝下。

  “我不太能吃出粥好没好。”陶思眠刚一回头,黎嘉洲蓦地弯身,轻轻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黎嘉洲:“奖励你,照顾我。”

  陶思眠鬼使神差:“我没照顾过别人。”

  黎嘉洲黑眸里沉着笑:“你的意思是要我再亲一下吗?”

陶思眠手掐在黎嘉洲腰上,黎嘉洲“啊呀呀呀呀呀宝贝轻点”嘶着疼,却是在粥的热气里趁乱又亲了亲她额角。

  入秋之后,时间过得很快。

  自习室又新换了一批有隔板的桌椅,王潇加入了周识理团队,因为给交大引进了一个商业联合项目声名大噪,裴欣怡在想考研的事,向陶思眠抱怨:“为什么我大一大二不好好学习,人家考研是复习,我考研是预习……”

  陶思眠:“你现在也没好好学习。”

  裴欣怡一卡:“你怎么这么……”裴欣怡转而想到什么,左看右看,然后低声问,“对了,你和黎大佬关系怎么样,邻居诶,会不会经常碰面,早上在电梯里遇到说句你好一类……”

  早就同住一个屋檐的陶思眠淡定地模糊话题:“他这周在出差。”

  裴欣怡:“那你呢?我看你还是天天朝自习室跑。”

  陶思眠认真想了想:“我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

  为什么会想黎嘉洲?

  其实这种想念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路过厨房时,会想他煲的各式各样的汤,路过玄关时,会想自己偶尔懒得拿钥匙,他给自己开门,然后故意抱自己。甚至想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书时,他时不时凑过来亲一下她的头发,仅仅是发顶,他能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陶思眠觉得他笑点超低,可想着他眉眼俱弯的样子,自己眼里也忍不住藏了笑意。

  陶思眠和裴欣怡一起约了个午饭便回了家,她坐在他惯坐的茶厅跑程序,注释写着写着,就写成了“黎嘉洲”三个字。

  这好像是他出差的第六天。

  陶思眠停下敲键盘的手,不受控制般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

  ——你是明天回来吗

  ——我前天提了一台车,要不要我来机场接你?

  陶思眠等了五分钟,黎嘉洲没回。

  陶思眠再等五分钟,黎嘉洲还是没回。

  她不是个太主动的人,之所以给黎嘉洲发消息是因为关心,也是因为这个点,他手机应该在身边。

  可一直等了两个小时,黎嘉洲还是没回。

  陶思眠脸上笑意凝固,她以无比淡定地姿态在备注栏里倒腾了一会儿,然后趿拉着拖鞋上楼。

  陶思眠在卧室里躺了一会儿,看着窗外没有太阳的阴天,莫名地,想找许意菱出来喝酒时,嗡嗡嗡,消息进来。

  黎王八蛋猪头你有本事不回消息你有本事不回来吗:下楼。

  陶思眠没回。

  三秒后,黎嘉洲电话进来,陶思眠不得不接起。

  黎嘉洲没说话,陶思眠也沉默,但还是认命地穿鞋、捞起钥匙下了楼。

  电梯里信号依旧很好。

  陶思眠终于:“你为什么不说话。”

  黎嘉洲:“害怕听到你声音会笑得比较傻。”

  陶思眠“噗嗤”一下,心情忽然好转:“是到停车场还是单元门口。”

  黎嘉洲:“停车场。”

  陶思眠轻声道:“我跟你说,你要再敢让我去停车场拿快递那你过几天自己回来的时候麻烦把铺盖收拾收拾抱回隔壁……”

陶思眠话没说完,走出转角,看到眼前情形,蓦地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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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洲思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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