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画盏眠2024-10-08 13:4240,808

夏天到来,陶思眠已经在一休编辑部实习了两个多月。

她刚到的时候,大家觉得是公主到民间度罗马假日,对她百般谄媚照顾,陶思眠写了个剧本,让蒋时延因为宋文信的事没结果迁怒于她。

蒋时延骂得胆战心惊,陶思眠瞬间从公主变成了凡人。

办公室的咖啡和奶茶是她买,文件合同是她去复印,编辑校对她也做,垃圾她也扔。

不少人知道她是南方系长公主,可这里是一休,蒋时延还不待见她。

不少人知道她是交大国奖大学霸,可她现在退学了,和高中学历一样打杂做学徒。

不少人都说她因为一个不相关的人把一手好牌打烂,直到大家看到“最多一周就会甩陶思眠”的晶科太子爷黎嘉洲再次开着超跑到公司楼下接陶思眠。

黎嘉洲身形太好,宽肩窄腰长腿,一张渣男脸棱角完美,关键还有钱,父母有钱不说,自己还有钱,自己有钱不说,科研能力据说一流。

和黎嘉洲一比,陶思眠的美貌和身份显得差了点味道。

主管陶思眠的小姐姐也是交大毕业、能力颇强。

她提醒陶思眠道:“好好努力,不然配不上你男朋友,小心被人撬墙角。”

“没关系,”陶思眠等着小姐姐签文件,“我男朋友就喜欢我这种高中学历的咸鱼。”

“男人刚在一起都这样,新鲜感嘛,”小姐姐说,“等新鲜感一过,弃如敝屣,全都一样。”

陶思眠点点头:“没关系,他不喜欢我了,我就去喜欢别人。”

小姐姐听到鬼话般:“这么好的男人放在这里,你要去喜欢别人?”

陶思眠反问:“你不是说他不喜欢我了吗?他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小姐姐:“……”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也太直白了吧。

黎嘉洲这两个月不停出差,看到自家小姑娘觉得怎么都看不够,俯身到副驾驶亲了一会儿又继续盯着她看,嘴角笑意止不住。

陶思眠玩着黎嘉洲的手,瘪瘪嘴,戏精上身:“你知道我们部门小姐姐都说什么吗?”

黎嘉洲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发顶:“嗯哼?”

陶思眠抽泣状:“说你晶科太子爷,科研大佬,又帅又高又强,而我除了一张好看的脸蛋一无是处。”

黎嘉洲笑着捏捏小姑娘的脸:“没关系,我就是贪图你的美色。”

陶思眠:“说我高中学历早晚被你抛弃。”

黎嘉洲:“没关系,我就喜欢高中学历。”

男朋友真会说话。

陶思眠心里美滋滋,稍微正经了一点:“说实话我没有一点后悔。”

这是陶思眠第一次直面自己退学的问题。

她说:“我这个人龟毛又暴躁,从来只有我威胁别人的份,怎么可能让别人威胁我,而且在我根本没错的事情上。”

“学位,学籍,学校,工作,都是你的考量和选择,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在乎的只有你。”黎嘉洲同样认真。

“我知道,”陶思眠笑得眉眼弯弯,“我就是想听你说出来。”

“我知道,”黎嘉洲同样笑,“我就是想说给你听。”

两个人相视一眼,又笑了。

陶思眠给黎嘉洲说了小姐姐给自己说的话。

黎嘉洲皱眉,拿出手机敲敲打打。

陶思眠玩笑:“天冷了黎总要让一休破个产吗?”

“喏。”黎嘉洲把手机递给陶思眠。

备忘录上,赫然是“终身只许喜欢黎嘉洲协议”。

陶思眠一脸黑人问号。

黎嘉洲正经:“用画图工具签名,签字生效。”

陶思眠被秀到:“黎嘉洲我拜托你,你女朋友现在扮演的是受欺负职场小白形象,你是大佬,我们戏刚走个开头,你就给我搞个这么小学鸡的东西?”

黎嘉洲理所当然:“什么小学鸡不小学鸡,快签,不然我不放心。”

陶思眠:“可这东西没有公证,签了能有法律效力吗?”

黎嘉洲把车头放的装饰猫猫朝陶思眠那边转了一下,猫猫看着陶思眠,有公证。

陶思眠说:“晚上我要吃辣子鸡。”

黎嘉洲:“晚上不能吃辣,宫保鸡丁。”

好的,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陶思眠麻溜地在协议上签了字,黎嘉洲驱车回家。

到翡翠园楼下,停车,去超市,一起买菜。

陶思眠挽着黎嘉洲手臂,黎嘉洲在挑藕。

陶思眠感叹:“我以前想象过自己以后的样子,可能是女强人,可能自由自在环球旅行,可能成了学术大佬,又可能在机缘巧合之下杀回南方系,无论如何没想到是现在这样,”陶思眠想到了一个词,“平平无奇。”

办公室上班,下班买菜,三餐规律。

陶思眠回味了一下:“感觉还不赖。”

黎嘉洲认同:“主要是身边还有一个我。”

陶思眠点头:“可以加个炸排骨吗,我想吃。”

黎嘉洲逗她:“你是猪听你的。”

陶思眠踩黎嘉洲脚:“你才是猪。”

黎嘉洲睨着小姑娘:“到底谁小学生?”下午还说她小学生。

陶思眠退让:“好吧,那你不是猪了。”

民以食为天。她得生存。

黎嘉洲好笑。

翡翠园,暮色向晚。

陶思眠吃完晚饭刚放下筷子,便接到一个久违的电话。

陶爷爷。

陶老爷子去年年底和许老爷子去山里静养,认识了一个大师,学起了奇门遁甲,现在出关了,他先给陶然打电话骂了陶然三分钟,主题先是陶然成绩差。

陶然欲哭无泪:“爷爷我进步了!我周考都班级前五了!”

陶老爷子“哦”一声:“那你通宵达旦打游戏,完全没有自制力。”

陶然深呼吸:“我已经两个月没去网吧了。”

陶老爷子:“那你早恋,拱外面的小白菜。”

陶然心累:“我没有。”

陶老爷子气定神闲:“你有没有没关系,我就骂骂你。”

陶然:“???”

陶然还没来得及反驳,陶老爷子已然挂了电话,拨给了自己心爱的孙女。

陶思眠很想陶老爷子,陶老爷子也很想陶思眠。

陶老爷子给陶思眠讲奇门遁甲,陶思眠听得津津有味。

末了,陶老爷子神神秘秘给陶思眠说:“你一个月内有天机相助。”

陶思眠想了想:“没有吧?”

她老老实实交代:“我退学了,现在在一休实习,每天安安分分上班下班,哪里来的天机。”

陶老爷子肃了语气:“为什么退学?”

陶思眠:“和老师起了冲突,不太愉快。”

陶老爷子:“受委屈了吗?要我打招呼吗?”

陶思眠赶紧:“不用不用,我的脾气爷爷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让自己受委屈。”

“这还差不多,”陶老爷子隔着电话点点头,“退不退学都是小事,你不要委屈自己。”

陶思眠开心:“你和黎嘉洲都这么说。”

陶老爷子耳朵有时候听不太清:“李大洲是谁?”

陶思眠想了想:“我邻居。”

黎嘉洲本来瘫在沙发上改论文,陶思眠站在落地钟旁接电话。

黎嘉洲听到这话,不着痕迹立起身体到小姑娘身后偷听。

“噢噢,”陶老爷子想起来了,“周大勇对吧。”

陶老爷子描述:“那个个子高高,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男孩子。”

陶思眠憋笑:“嗯。”

陶老爷子自得:“七七你看,当时我就给你说要和邻居搞好关系,有事可以互相帮衬,这不就应验了吗?”

陶思眠认可:“还是爷爷想得周到。”

陶老爷子想起什么:“我看了一下你们住的地方,周大勇今年犯桃花,不对,从去年下半年就开始有桃花,他和那桃花渊源颇深,七七你对周大勇有好感的话,要及时打消。”

陶桃花乖巧:“好。”

爷孙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格外依依不舍。

陶思眠问:“爷爷你什么时候回来。”

陶老爷子:“学完就回来。”

陶思眠:“那爷爷你要回来的话,提前给我——”

陶老爷子打断陶思眠:“老师又叫我们上课了,回头聊。”

陶老爷子“啪”地挂断电话。

陶思眠陷入混乱。

自己二十出头没学可上。

老爷子七十多岁,学无止境。

黎嘉洲对小姑娘的表现不满意:“我是见不得人吗?为什么不给爷爷介绍我?”

陶思眠装傻,“为什么要给爷爷介绍你,”她夸张地恍然,“难道你喜欢我爷爷?”

初夏的风温暖和煦,从阳台拂来,吹起小姑娘的裙摆。

陶思眠腰掐得很细,曲线柔美,两条腿又细又直又白。

黎嘉洲气得摸了一下小姑娘大腿。

这动作属实色气。

陶思眠瞬间脸通红,嗔骂道:“你流氓。”

黎嘉洲笑着搂过陶思眠:“那你喜不喜欢流氓。”

小姑娘脸红得快滴血,细声说:“喜欢。”

黎嘉洲觉得自己好坏。

陶思眠觉得自己好喜欢。

别人的三个月实习期还在摸索,陶思眠在三个月实习期内用最快的速度在各个岗位都轮了一遍。

策划、编辑、美编、照排、发行、后勤。

七月初,实习到期。

蒋时延问陶思眠要不要去管理层做助理,或者给他当特助。

陶思眠去了采访部做实习记者。

也不要黎嘉洲接送了,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挤公交挤地铁,镜头下是城市百态和鸡毛蒜皮。

张家的猫咬了李家的狗,王家的婆婆把养老钱给了三闺女买房没有给二儿子,朱姓工人和赵姓老板娘在办公室不可描述被抓奸,南边的小学生拾金不昧捡到三百块钱……

有时候来不及,她就和摄影师坐在路边扒两口盒饭。

摄影师干这行几十年,皮糙肉厚。

可陶思眠肤质细白,一晒就红。

黎嘉洲心疼得要死,可架不住小姑娘心里欢喜。

她喜欢。

就像渴鱼入海,困鸟归林。

陶思眠有时候下班晚得地铁都关门了,黎嘉洲就会带着宵夜去一休接她,陶思眠叽叽喳喳给黎嘉洲说着各种各样的新鲜事,鲜活得让黎嘉洲只想抱住她。

两人回家后,陶思眠飞快洗澡,头发都还是湿的,又开始赶第二天的新闻稿。

新闻讲究时效性,一定要在八点前发出来,不然就全部作废。

黎嘉洲任由陶思眠写,他给陶思眠吹头发。

热风吹过晒伤的皮肤,陶思眠疼得一缩。

黎嘉洲找了点芦荟胶抹上去,陶思眠龇牙咧嘴。

黎嘉洲把力道放到最轻,嘲笑她:“小煤球。”

陶思眠瞪黎嘉洲:“我讨厌你。”

黎嘉洲颔首:“我也讨厌你。”

陶思眠霸道:“你不许讨厌我。”

黎嘉洲想了想:“那我勉为其难爱你。”

“???”陶思眠好气。

时间如流水,重复的波澜、浪花,重复的漩涡、浅滩。

在距陶老爷子说陶思眠有天机相助的最后一天,陶思眠收到了一条信息。

秦夏准备下学期复学。

她听说了宋文信的事和陶思眠退学,来问陶思眠的近况。

陶思眠当然说好。

秦夏放心,说要给陶思眠寄枇杷。

秦夏语音弹过来,陶思眠玩笑道:“我退学成了底层记者,你休学务农了吗?”

“哪儿有,”秦夏笑道,“在我家阳台小花园种的,结了好多,但巨酸无比,不过想想是我一片心意,就寻思着给你寄点。”

陶思眠心说我能不要这心意吗,嘴上已经在社会的锤炼中学会了温和:“好啊,你最近在做什么。”

秦夏:“看看书准备考研。”

陶思眠:“不考导演系?”

“不考了,”秦夏很释然,“我没那个命,考研然后考公,然后回家这边相亲结婚生子挺好的。”

陶思眠也觉得好:“你们那边有好吃的吗?”

秦夏:“可多好吃的,鱼虾,烧烤,花椒鸡,佛跳墙。”

陶思眠:“那我这周休假可以来看你。”

秦夏惊喜:“真的吗?”

“当然,”陶思眠脑子飞速运转,“刚好黎嘉洲这周末被傅老拉去加班。”

“我携我家一猫一狗表示欢迎。”秦夏让自己家猫猫叫陶思眠姐姐,猫猫不从,秦夏怒而克扣猫猫小鱼干。

陶思眠赶紧维护猫和主人的关系:“我请小鱼干,怕它挠我。”

秦夏认真:“它不敢。”

秦夏家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级市,生活节奏舒缓。

陶思眠对景区没什么兴趣,下了动车直接去秦夏家撸猫撸狗,秦夏热情地给陶思眠展示自己厨艺,陶思眠持怀疑态度。

所幸,熟了。

秦夏看陶思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一边上菜一边疑惑:“那你和黎大佬在一起都点外卖吗?”

陶思眠给狗狗扔了块排骨:“黎嘉洲会做饭,还挺好吃。”

秦夏不相信:“那黎大佬就天天从研究室回来给你做饭?”

陶思眠并不觉得黎嘉洲是牺牲:“他喜欢做饭,也喜欢我把饭吃完。”

秦夏不信:“如果他喜欢做饭,那为什么遇到你之前不做?翡翠园到研究室的距离和他们宿舍到研究室的距离差不多,你觉得黎大佬和程果他们如果想出去住学校会不批吗?”

“所以啊,”秦夏给陶思眠盛了满满一大碗,“黎大佬不是喜欢做饭,只是单纯喜欢你。”

陶思眠点头称是:“自己找的狗粮不怪我。”

秦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一块豆腐闷死自己。

下午光线不错,给阳台的花花草草剪了个漂亮的裙边。

陶思眠和秦夏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秦夏用手挡住阳光,然后张开手指,感叹:“你这一退学,说不定以后少了个著名经济学家。”

陶思眠顺着秦夏猫猫的毛:“你这一考研,说不定以后少了个著名导演。”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可惜这个词我在半年内听到好多,”秦夏想想觉得不可思议,“当时觉得天塌的事情,现在想想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猫猫从陶思眠怀中逃离,陶思眠挽留:“我以为自己不会再碰新闻,没想到帮你接了会儿校刊,就留在了这个行业。”

秦夏又听陶思眠讲了些八卦。

晚上,两个小姑娘要去逛夜市。

“你们注意安全啊,”秦妈妈交代,“要是太晚了打不到车就给我说,我和爸爸来接你们。”

秦夏嫌弃:“这么小个地方,走也走得回来。”

陶思眠一边穿鞋一边笑:“谢谢阿姨。”

秦妈妈也嫌弃秦夏:“你看人陶思眠多有礼貌,再看看你。”

秦夏冲秦妈妈吐舌头,拉着秦夏赶紧溜。

说来也奇怪,秦夏和陶思眠交集并不多,但颇有知己的味道。

秦夏出事时,只有陶思眠知道秦夏真正在意的东西是什么,陶思眠过来玩,秦夏也能为陶思眠做上一顿并不娴熟的饭菜。

陶思眠脑海里浮出一个人。

“魏可呢?”她揶揄。

那个喜欢秦夏的小男生。

“没有在一起,他表白了,我拒绝了,久而久之,也就淡了,”秦夏轻笑,“你不说我都快不记得他了。”

“可他经常还在我这问你,问我有没有给你发消息,有没有通电话。”陶思眠看秦夏的反应。

秦夏默。

陶思眠轻声道:“缘分本来就很薄,没必要因为家庭年龄自我设限,很多事情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秦夏转移话题:“果然恋爱能让人有人情味?”

陶思眠知道秦夏听进去了,也就不戳穿了。

两人沿着小吃街一路吃一路走一路说一路笑。

华灯初上,江风吹在脸上,夜色分外温柔。

第二天,陶思眠买了下午的动车票,秦夏去送她,道:“我把我手上423本校刊样刊全部都送给你了。”

陶思眠扶了把墨镜,手插在裤兜里,酷酷地算:“五毛钱一斤的话能卖多少钱?”

“滚,”秦夏搡了一把陶思眠,“我是让你在鸡毛蒜皮的新闻中嗅一嗅交大高贵的学术气息。”

戏谑意味明显。

陶思眠顺着话头:“行,我跪着读。”

从秦夏家回A市的路上,有一望无际的芦苇,白茫茫的,柔软又壮阔。

高舱只有陶思眠一个人,她拨了视频给黎嘉洲,兴奋道:“看到了吗黎嘉洲,你快看,真的水天分割,无边无际。”

黎嘉洲笑音传来:“我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陶思眠咕哝一句,还是把摄像头对准自己。

黎嘉洲问:“你还有多久到?”

陶思眠:“我不知道。”

黎嘉洲:“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陶思眠笑:“那你就失去你家宝贝了。”

黎嘉洲严肃:“不能失去。”

陶思眠善良:“那就不走丢。”

两个人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傅阔林端着水杯出现在黎嘉洲身后,戳口水,调侃道:“在研究室呢,黎嘉洲谈恋爱注意控制表情。”

陶思眠乖乖喊人:“傅教授好。”

“诶,”傅阔林关心,“你这是一个人去哪啊。”

陶思眠道:“去景市找朋友。”

“景市好啊,”傅阔林一下来了劲,“我还在景市考察过呢,夜市上很多小吃很好吃,尤其是土豆和糍粑,好多年了现在想起那味都香,你吃了吗。”

陶思眠连连点头:“吃了,好吃!”

傅阔林一拍脑袋:“还有景山山顶的圣泉寺,斋饭豆腐味道特别绝,好像说这寺里面有个和尚,超了尘的,很灵。”

陶思眠那天听陶老爷子说了很多神神道道的东西,有点兴趣:“那我下次一定要去。”

“傅阔林老年人你是党员,无神论,”黎嘉洲皱着眉头提醒,“陶思眠小朋友,你男朋友是党员。”

陶思眠奇怪:“我不是。”

黎嘉洲:“连坐。”

陶思眠:“要尊重彼此的信仰,”又问傅教授道,“是在山顶吗?”

傅教授:“对,而且没有索道,要爬。”

陶思眠:“那我下次和黎嘉洲一起去。”

“不去。”

黎嘉洲这种连自己导师和女朋友多说两句话都要吃醋的人,一边挡傅阔林的脸一边让陶思眠要到了告诉自己,自己去车站接他。

“你成熟一点,黎嘉洲。”陶思眠好笑。

傅阔林还在画面角落煽风点火:“小姑娘喜不喜欢成熟的,我这里有好多博士我给你介绍,比黎嘉洲差不了多少。”

陶思眠:“不用了傅教授,”她客客气气的,“我就喜欢幼稚的。”

傅阔林:“???”

这下,黎嘉洲全身都舒服了。

挂了视频,黎嘉洲走到傅阔林面前晃悠:“为人师表。”还想撬人墙角。

傅阔林:“……”

黎嘉洲进去给傅阔林看数据,又道:“为人师表。”

傅阔林:“……”

黎嘉洲接杯水,还专程去傅阔林办公室拿点茶叶:“为人师表。”

傅阔林:“……”

傅阔林受够了小学鸡,软了语气:“握手言和?”

黎嘉洲挑眉:“去你家蹭饭。”

傅阔林微笑:“……”

傅阔林:“行。”

黎嘉洲这才正经起来。

快下班时,傅阔林主动把黎嘉洲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一件事:“陈潜要发新论文了,免疫球蛋白方向的。”

宋文信的方向。

黎嘉洲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陈潜教授前几年发论文的频率确实比较高,这几年速度慢下来,但还算高产。”

傅阔林对黎嘉洲是掏心掏肺的:“你觉得你心里过得去宋文信的坎吗?”

黎嘉洲也诚实:“宋文信把他身家性命全都给了我,结果我连他一个文件密码都猜不到。”

黎嘉洲觉得很对不起宋文信。

“那你还想打开吗?”傅阔林问。

如果打开了里面是重要证据,可能会在此刻已然平静的局面上再掀波澜。

“如果可以,至少我想看看是什么,”黎嘉洲笑得很勉强,“那是别人的命。”

“那你认认真真换位思考一下,”傅阔林提点,“如果你是宋文信,你会设什么密码。”

黎嘉洲:“我把他家人和裴欣怡的相关信息以各种组合试了个遍。”

傅阔林摇摇头:“你没摸到宋文信。”

“你没摸到他心里那股劲和执念。”

“你是研究行为金融的,但你打开文件的时候,你不是黎嘉洲,你得是宋文信,你才打得开。”

黎嘉洲总觉得傅阔林话里有话,可他说不清,也猜不到。

黎嘉洲在傅阔林家吃了晚饭去到动车站,陶思眠刚好到。

地下停车处车人混杂,黎嘉洲倚在跑车旁玩手机,低垂的眉目写着生人勿近。

陶思眠很漂亮,刚下车就有人搭讪,陶思眠非但不理,脚步反而越快越快,出站后她小跑着扑到黎嘉洲身上:“我好想你。”

黎嘉洲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也是。”

他把小姑娘放下来,接过她的包,给她顺了顺头发:“累不累,晚饭想吃什么。”

“毛血旺红烧排骨辣子鸡黄焖豆腐,”陶思眠像树袋熊一样抱着黎嘉洲的手臂朝车走,“还想要煎小牛排。”

“好好好,”带小孩的黎嘉洲左右看车,“你慢慢说,我都给你做。”

黎嘉洲以为陶思眠就说着玩,当他看到陶思眠大快朵颐吃了许久还没有饱腹迹象时,笑了:“秦夏在虐待你吗?”

“没有啊。”陶思眠仰头,黎嘉洲熟练地给她擦嘴。

陶思眠道:“可能吃惯了你做的菜,觉得其他人做的都差了那么点味道。”

拴住女人的心就要拴住女人的胃。

黎嘉洲赢了。

“挺好的,”他说,“以后我百度百科还可以多加一个头衔。”

陶思眠疑惑。

黎嘉洲道:“养猪专业户。”

陶思眠一边吃得很香一边故作可怜:“黎狗子你变了,你以前都就觉得我是仙女。”

“猪猪仙女不影响,”黎嘉洲安慰小孩,“你是猪我是狗,挺好的。”

陶思眠含混不清:“那以后我们小孩不如你也不如我,岂不是猪狗不如。”

陶思眠说小孩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的。

黎嘉洲暗笑。

陶思眠问号:“你在笑什么。”

黎嘉洲捏捏小姑娘耳朵:“怎么这么豪横,还不许人笑吗。”

陶思眠反应过来:“我没说我要给你生小孩。”

黎嘉洲脸皮厚:“我生也行。”

陶思眠:“你要不要脸。”

“我要老婆。”

“咔”一下,黎嘉洲凳子蹭过去抵着陶思眠的凳子,他已经吃过了,搂着小姑娘吃。

陶思眠觉得不可思议:“以前我怎么没觉得你脾气这么好。”

“因人而异,”黎嘉洲笑道,“其他人碰一下都不行,要是你的话。”

陶思眠看向黎嘉洲。

黎嘉洲碰碰她鼻尖:“为所欲为。”

黎嘉洲身上的味道一向好闻,他含着笑音说话时,低低的声线温柔又迷人。

陶思眠溺毙于怀。

“要不是知道我是你初恋,还以为你谈过无数次恋爱。”

黎嘉洲:“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陶思眠眼神带了杀伤力。

黎嘉洲说:“和恋爱第一天的陶思眠谈恋爱,恋爱第二天的陶思眠谈恋爱……”

黎嘉洲太甜。

陶思眠吃完饭擦了嘴用脸蹭了蹭黎嘉洲的唇,然后趁黎嘉洲没反应过来,施施然走开。

黎嘉洲假装没有特别的反应。

自己主动亲他,他居然没反应?

陶思眠放慢脚步。

黎嘉洲收拾好碗筷端在手上。

陶思眠刚回过头来想问黎嘉洲怎么没反应,黎嘉洲双手还端着碗筷就把陶思眠抵到了墙角。

“哪有这么容易走掉,亲了就得负责。”黎嘉洲身体紧贴着她的,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细腻的鼻尖。

陶思眠满脸绯红。

偏偏黎嘉洲薄唇无章法地落在她脸颊、鼻尖、耳垂,嗓音低哑:“不是想我亲回来吗?”

“如你所愿。”

陶思眠和黎嘉洲腻歪完,已经是半夜。

陶思眠给黎嘉洲说自己去秦夏家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细声细气的,把黎嘉洲心里所有缝隙恰到好处地填满。

黎嘉洲也给陶思眠说自己在研究室点了什么外卖,和傅阔林拌了几句嘴,也说了陈潜就快发新论文,论题还和宋文信差不多。

陶思眠喃喃“密码”。

黎嘉洲也在想:“我总觉得傅阔林藏着话,如果我是宋文信,我会把密码设置成什么。”

陶思眠太困了,眯着眼睛嘟囔了几句。

黎嘉洲想分辨小姑娘的嘴型,奈何小姑娘着实太困,嘴型都是懒懒倦倦的。

黎嘉洲笑笑,也就任由小姑娘睡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陶思眠睁眼,忽然大喊:“黎嘉洲。”

黎嘉洲快步从客厅去到卧室:“怎么了?”

陶思眠呆呆坐在床上,双目炬炬望着雪白的墙面。

“我知道密码了。”她说。

陶思眠做了一个梦,照例梦到一口井。

井沿青苔斑驳,她看到水面上有自己的面影。

陶思眠弯腰向下,影子变大,陶思眠直身,影子变小。

陶思眠重复动作,莫名其妙躺在了宿舍床上。

她早上六点起床,听半个小时BBC,半个小时看书,七点去食堂。

一杯豆浆两个咸菜包,边走边吃,然后骑车去研究楼。

风扑在脸上清爽怡人。

到楼下,刷卡,到陈潜研究室23楼,刷门禁,到自己的座位,输指纹开电脑。

陈潜知道她是索尼发烧友,送了她一台定制VAIO,陶思眠爱不释手。

十秒开机。

陶思眠先看进度表,然后写今天的安排,开始做实验或者跑模型。

中午十二点半吃饭,因为这个点人不多,不用耽误时间排队,只是饭菜总是有点凉,然后回宿舍午睡半小时,一点半到研究室继续。

陶思眠周一周四下午有课,她基本踩点去上课,然后又回到研究室。

如果陈潜也在,她会和陈潜聊一会儿,如果陈潜不在,她会和陈潜通电话。

晚饭回宿舍泡燕麦或者代餐十分钟解决,然后回到研究室,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在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回到宿舍准备睡觉。

然后又是六点半起床,宿舍、食堂、研究楼三点一线,整理昨天的资料,和陈潜通电话,如果陈潜在,她仍旧会和陈潜聊一会儿……

她每天去最多的地方是陈潜研究室。

做的免疫球蛋白是陈潜手里的项目。

手机通话记录里除了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只有一个人。

陈潜。

陶思眠眼神没有焦距,黎嘉洲长腿几步拿来电脑,开机,开文件,屏幕上出现密码输入框。

“密码是五位数,”黎嘉洲说,“宋文信所有数字密码都是五位数,他喜欢5。”

黎嘉洲打量着陶思眠,小姑娘脸睡得红红的,一缕发丝柔软地垂落在额边。

他想伸手帮她拂到耳后,又怕惊扰她的思绪,手举到一半又默默垂下来。

“69742。”陶思眠冷静报数。

黎嘉洲输入。

密码错误。

“27797。”陶思眠继续。

黎嘉洲手速很快。

仍旧密码错误。

“27426。”陶思眠深深吐了一口气,声音里藏着几不可查的紧张。

黎嘉洲输完之后,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才继续。

仍旧错误。

陶思眠慢慢用舌尖舔舐发渴的唇。

黎嘉洲手覆上她的,低声安慰:“没关系,我都把他和家人相关生日、门牌、手机号码都试完了也没结果,不着急。”

陶思眠没出声,只是眼睛有了神,死死盯着墙面。

“2、4、3、6、7。”她一个字一个字报。

黎嘉洲将信将疑输入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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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嘉洲无可置信地看着陶思眠。

陶思眠用手背轻轻蹭着黎嘉洲手心。

“在宋文信世界里,占比最重的不是他自己或者家人,”她说,“是陈潜。”

陈潜是导师,是boss,是领路人,是父亲,是兄长,亦是反复观看视频中那个突出贡献奖的重量。

只是,宋文信觉得陈潜最重要,也是陈潜最想置宋文信于死地。

“69742是免疫球蛋白的九宫格拼音缩写,27797是陈潜实验室,27426是陈的首字母拼音和潜拼音,密码是24367,陈的全拼和潜。”陶思眠声线平稳。

黎嘉洲只觉嘲讽。

他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试问,如果现在面对这份文档的人是陈潜,无痕结束宋文信生命的陈潜,他又怎么能想到受害者的密码是加害者的名字。

不能细想,胆战心惊。

黎嘉洲轻轻将陶思眠拥入怀里,陶思眠顺着黎嘉洲视线看过去,脑袋里飞快记下文档内容。

一篇免疫球蛋白的论文初稿,结构漂亮逻辑清晰,所有数据都是宋文信最近一次的实验数据。

参考文献之后,是几十行文字,每一行文字都是一个地址。

黎嘉洲朝下拉时,陶思眠飞快将地址输入手机地图进行搜索。

霍尔斯的圣水镇,景山市的霍东村……

陶思眠看着空白的显示界面:“为什么都找不到啊。”

黎嘉洲拿过陶思眠手机,搜索“霍尔斯霍东村”然后“景山市圣水镇”,全部检索出来。

“他故意把地址错位了,”黎嘉洲思忖,“怕人看到,又想人看到。”

有一些地址甚至具体到了门牌号,陶思眠纠正后再度进行搜索。

生物制药公司,注册资本100万。

DLL生物研发工作室,注册资本50万。

ABCD医药研究所,注册资本300万。

有些挂着著名医药集团DL的山寨牌,有些随意得像取名废随手滚出来的键盘。

只是,这些企业法人都只有对应的那家企业,没有百科没有投资关系没有股权图谱,干净得像法人们一个人出钱一个人担起整个研究所又一个人买了自己做出来的产品,

谷歌地图可以看到全球大部分实景,那些地方巧合地躲过了谷歌的镜头。

时隔三个月,宋文信亲自将本已结束的事情推向扑朔迷离的方向。

可一篇论文一堆地址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问题在于那些地址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陶思眠直觉想去,尤其霍尔斯。

只有去了,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故事,宋文信身在A市为什么会写下这么一串看似毫不相关的地址,事情才会有所突破,宋文信拼死之后留下的东西才能彻底放在阳光下。

黎嘉洲当然知道陶思眠想去,可她要怎么去?和谁去?到了偏远陌生危险的地方谁去保证她的安全?

一切的一切都是问题。

可就因为陶思眠想去。

就因为陶思眠想。

黎嘉洲一个“不”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陶思眠也不是做事不过脑子的人,她拿到黎嘉洲的行程后,首先给秦夏打了电话。

秦夏会做新闻调查,秦夏有时间,秦夏扛得动摄影机。

陶思眠简明扼要说了来龙去脉,奈何秦夏已经想到女承母业准备考档案局的公务员职位了。

电话另一端。

“我知道说出来可能让你很难过,但陶总,”秦夏停一下,“我现在对这些好像没有一点兴趣了。”

秦夏说:“我也不想这些事情再影响我的生活、我的父母、我的家庭。”

陶思眠道:“打扰。”

秦夏没挂电话,几秒后:“我给你介绍个合适的同行人选。”

魏可。

魏可和陶思眠同为富二代,从拍微电影开始就格外看不惯陶思眠什么都不在意、但其他人什么都要听她的拽样。

有钱还不开心,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许意菱总说陶总小时候出事,能出什么事,充其量被打一顿,至于吗?

但没想到,微电影之后有了校刊,校刊之后,又有了宋文信和去霍尔斯这一出。

魏可深感自己和秦夏的缘分得自己小心翼翼维护,不然分分钟断掉。

自己和陶思眠相看两厌,偏偏缘分像铁丝球,烧不掉剪不断。

候机室内,魏可第一百次叹气。

陶思眠刷手机,眼皮都不抬:“你不用看我,我也不想看你,要是现在有头猪能保护我,我都宁愿猪和我一路。”

魏可早就习惯了陶思眠的毒舌:“我欠你的钱已经还了啊,你被开除了也不是我校刊领导了,说话客气点。”

“不过,”魏可真的好奇,“陶总你为啥那么拽。”

“人家的拽是装逼,你的拽是纯天然的,藐视一切目中无人,”魏可小声说,“许意菱交代我无数次不能问,我就想问问为啥啊,总不可能是死了爹妈吧。”

魏可见过陶二婶来交大门口接陶思眠,亲亲热热的,看着就像陶思眠妈妈。

“猜对了。”陶思眠淡淡道。

魏可怔住。

“11岁,双亡,以前觉得是大事,”陶思眠说,“现在想想好像没什么了。”

魏可不太敢说话,好半晌后,支支吾吾地:“车祸?”

陶思眠无波无澜:“化工爆炸。”

国内发生化工爆炸的次数不多,魏可好奇心呼之欲出,但是忍住了。

上一秒,陶思眠满脸冷漠给魏可递了奶茶。

下一秒,黎嘉洲电话进来,陶思眠声音温柔得掐得出水来。

陶思眠轻声:“到了,嗯,快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魏可在后面龇牙咧嘴地学:“到了,嗯,快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陶思眠感应到,扭过头看魏可,魏可在心里吐槽一句“变脸怪”,赶紧敛好表情。

陶思眠挂了电话。

魏可凉凉道:“你有危机意识吗?”

陶思眠疑惑:“危机?”

魏可道:“我给你说,我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你这一出来,不知道几天能回去,黎大佬标准男神高富帅,身边小姐姐肯定多得和苍蝇一样,你要提防。”

陶思眠反问:“有我漂亮吗?”

魏可:“……”

陶思眠继续:“有我有钱吗?”

魏可:“……”

魏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

陶思眠若有若无转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你先把自己感情问题解决了再来说我吧。”

“……”魏可好心出言被秀一脸,这下不说话了。

三小时飞机到霍尔斯机场,陶思眠和魏可马不停蹄坐动车,然后私家车在沙漠跑了半小时,陶思眠和魏可抵达霍东村镇。

黄沙漫天,矮楼破败,街上到处都是垃圾。

陶思眠和魏可没急着去找那些地址,而是先去了酒店。

全镇最高档的酒店也只是快捷酒店的水平,前台小姐姐业务不熟练,一个身份证号码输错四五遍。

大堂的保洁阿姨很久没见新鲜人,扯着大嗓门和陶思眠唠嗑。

陶思眠说自己是学画画的,过来写生,和魏可是同学。

保洁阿姨八卦的目光在陶思眠和魏可之间来回打转,陶思眠重复了一下自己和魏可不是情侣,也就没过多解释。

酒店外墙很脏,陶思眠进来之前就做了心理准备,但等她去了里面,看到单间套房的环境,不由瞠目结舌。

被子上有血渍和黄色的污渍,地毯上有烟头烫洞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薯片渣渣,烧水壶早就锈掉了,而厕所里的卫生用品脏得碰都碰不得。

陶思眠出房间,在走廊碰到了同样苦瓜脸的魏可。

两人相视,怎么办?

“不然去镇上超市看一看?买点能用的东西替换?”陶思眠也不知道这个提议靠不靠谱。

“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魏可脸快拧成了一朵麻花,“也不知道我是欠了你什么。”

陶思眠气定神闲:“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魏可不满地嘟囔,两人刚到大堂,便看到一个穿着职业装、妆容精致的女人在前台问事,女人身后跟了几个服装统一的保洁。

前台小姐姐见陶思眠下来, 指道:“他们在那!”

职业装女人顺着手指转头,赶紧过来,礼貌道:“请问是陶小姐吗?”

陶思眠颔首。

职业装女人恭敬道:“黎总托我们赵总过来给您带点东西打扫卫生,您看需要吗?还是您和我们回市里,毕竟镇上条件不比市里。”

陶思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我和我朋友想去买床单和被子。”

职业装女人道:“我们带了。”

陶思眠:“还有洗漱用品。”

职业装女人微笑:“我们也带了。”

陶思眠乖巧:“那辛苦你们上去一趟了。”

职业装女人:“不辛苦。”

魏可和陶思眠的房间相对,陶思眠把人带上去之后,试探道:“可以麻烦你们帮我朋友把房间一起收拾了吗?”

“当然没问题。”职业装女人一挥手,四个保洁立马进入魏可和陶思眠房间,先扔东西,再换消过毒的床单被套,然后训练有素地调整家具摆放位置,二次消毒。

地毯、窗台、电视柜。

最后甚至还变魔法一样掏出个小花瓶在茶几上各放一束花。

之前脏乱差,不到一小时,干净又温馨。

陶思眠给小姐姐和保洁买了水,小姐姐推辞两次还是收下了。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她问。

陶思眠很满意:“不用不用了,现在天也不早了,不然一起吃个晚饭。”

“不用了,赵总还等我们回去汇报情况,”职业装小姐姐给了陶思眠一张名片,“有什么需要就打这张电话,我们从市里过来不算太远。”

陶思眠接过名片连连道谢。

一直到把人送走,魏可环视房间,还有点回不过神来:“这就是传说中霸道总裁的爱情吗?”

陶思眠心里甜,不理魏可。

吃过晚饭后,两人各自回房间。

陶思眠估摸黎嘉洲也差不多回家了,一个电话过去,黎嘉洲刚进家门。

“谢谢。”陶思眠很开心。

“乖,”黎嘉洲问,“晚饭吃了什么?”

“面,”陶思眠撇撇嘴,“但一点都不好吃,是本来就不好吃,还是我嘴被你养刁了。”

黎嘉洲笑:“两个答案我都可以接受,你收拾东西了吗?”

“正准备,”陶思眠想到什么,“不然我们接视频吧,正好给你看看我新房间。”

“好。”

陶思眠打开行李箱,黎嘉洲在冰箱里拎了罐汽水,躺在沙发上指导陶思眠。

“左边是内衣内裤,右边是睡衣,你不要拽,你先把睡衣拿出来。”

“化妆品在那个红色袋子,护肤品在蓝色袋子,你可以只拿蓝色袋子出来,需要化妆的时候再拿红色。”

“你这几天不是姨妈期我就只给你带了一包护垫,你不要扔,留着,反正也占不到多少地方。”

然后是一些小东西。

“你慢点,别磕着自己,”黎嘉洲跟着小姑娘的动作心一惊,“你慢点,先把电脑支架放到桌子上不要放到地上。”

陶思眠咕哝:“我放一会儿,待会儿拿过去。”

黎嘉洲不依:“你待会儿就忘记了,快。”

陶思眠只得照做。

屏幕摇来晃去,黎嘉洲的脸跟着左摇右摆。

“慢点乖乖,”黎嘉洲阻止,“你看看左边夹层,里面有耳塞,你把耳塞放到床边。”

“右边有驱蚊器,插在插座上,到了晚上霍尔斯蚊子很多。”

“……”

黎嘉洲事无巨细,甚至连湿厕纸都给陶思眠准备好了。

等陶思眠收拾完,已经晚上九点了。

黎嘉洲和陶思眠望着屏幕中的对方大头傻笑。

陶思眠得了便宜卖卖乖:“怎么感觉你像我爸爸。”

“那可不,”黎嘉洲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以前早饭都不记得吃的一个人,现在给你收拾行李都能想到装厕纸了,”黎嘉洲叹气“人家小奶狗小狼狗,我养了个小朋友。”

陶思眠想到他给自己的微信备注就是小朋友,弱弱道:“其实女孩子是很敏感脆弱需要自尊心的,她们表现出来的是冰山一角,但心里藏着巨大无比的冰山。”

黎嘉洲:“不行。”

陶思眠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想让你改备注。”

“你那点小心思我猜都不用猜,”黎嘉洲好笑,“你必定想让我改成女神。”

陶思眠很气:“难道我不是吗?”

黎嘉洲点头:“我给你装了一小袋辣条你还没找到,女神是不会吃辣条的噢。”

陶思眠为了辣条选择屈服。

霍尔斯的晚上无比闷热,各种各样的昆虫在灌木里争鸣。

黎嘉洲已经细心到给陶思眠带一瓶自己的香水,陶思眠在好闻的清淡木质香中安然入眠。

第二天,陶思眠仍旧没去那些地址,反而带着魏可上街溜达。

霍东村有两个茶馆,男人们喝茶打长牌,女人们打麻将或者坐在门口嗑瓜子晒太阳聊天。

小镇居民一住就是几十年,每家每户的情况茶馆里的大妈们门清。

孙家男人和宋家老婆出轨了,李家的狗咬了文家的猫。

张家在景山市坐大生意开轿车的儿子就要回来了。

还有陈家几十年前养了个儿子,儿子考上大学当了老师发达了,不管自己爹妈死活。

陶思眠和魏可听得不亦乐乎。

临近晚上,两人逛去了宋文信给的地址。

远远看一眼,就是一栋三层高的老式居民楼,破旧不堪,栏杆上结满了蜘蛛网。

陶思眠假意问魏可为什么没拆。

旁边有个大妈在收下午晒在路上的花椒,告诉他们:“你可别小看这栋楼,一个门牌号就是一个公司,那个叫啥本子。”

陶思眠接话;“注册资本。”

“对对,”大妈一拍脑门,“注册资本至少一百万。”

“一个门牌号一百万,十个门牌号就是一千万,一万就已经那么多了,”大妈啧舌,“一千万那该是多少啊。”

陶思眠奇怪:“那么多钱都能出,为什么不能请人来打扫呢?”

大妈凑近了些:“这你就不懂了吧,俺们这里贫困县贫困镇,但是是通商口岸,好像有什么优惠,所以那些公司不在这,就挂个名,有时候有维修,这是俺儿子说的,不过年底的时候都会来这边的工商局和税务局报账,可热闹了。”

陶思眠更好奇了:“那您儿子是做什么的。”

“有个办公室专门联系这些公司,好像收点中介费,俺儿子就是干这个的。”大妈若有若无转着自己脖子上的金项链,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陶思眠福至心灵地夸:“真好看。”

她递给魏可一个眼神,魏可向陶思眠点点头。

陶思眠和魏可在小镇逛了三天后,和镇上的大妈们逐渐熟悉起来。

两个孩子都长得好看嘴又甜,大妈们喜欢和两人唠嗑。

比如别看他们穷,但他们门牌号都管钱,也有公司要出几十万买,但大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也就没办法挪窝。

比如镇上治安不太好,陶思眠和魏可他们要小心混混。

再比如,哪些餐馆本地人去得多,哪些专在年底宰外地客。

大漠孤烟,一轮鹅黄的落日圆在天边。

陶思眠和魏可轻车熟路回到酒店。

不远处,几个混混站在电线杆旁。

红头发的朝地上唾了口唾沫:“真他妈正点,劳资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那腿,那腰,那皮肤白得……绝了。”

黄毛沉吟:“看着很有钱,都拿的最新款手机,要一万多。”

绿毛道:“色和财咱三兄弟总得占一个吧。”

“……”

三人窸窸窣窣说话。

晚上十点,陶思眠刚和黎嘉洲视频完,“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陶思眠警惕。

“客房部的,”外面是个男人,“给你送矿泉水。”

陶思眠交代过前台不用送矿泉水,但没戳穿:“不用了,谢谢。”

男人道:“还有水果。”

陶思眠隔着门:“不用,谢谢。”

“这怎么可以,你先开门。”男人有些急了。

陶思眠问:“你们几个人。”

外面脱口而出:“三个。”

陶思眠被坏人的智商蠢到:“我报了警,你们要不要走,下次理由编好一点。”

陶思眠发笑。

外面三人以为陶思眠是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怎么料到这一出,安静一会儿后,骂骂咧咧走了。

又一个夜晚过去,黎明到来。

豆花饭是霍东村的特色,也是陶思眠和魏可难得能咽下去的东西。

豆花饭有荤有素,小店客人坐了一半,开放式厨房热气滚滚的,看着很舒服。

一个戴金表的彪形大汉走进来,把奔驰车要是朝桌上一放,金表一摘,金链子一转,叫道:“菜单。”

老板娘赶紧把菜单递过去:“荤豆花一个人13,素豆花5块,要荤的还是素的。”

“13?你怎么不去抢?”彪形大汉忿忿道,“素的。”

魏可坐在彪形大汉身后,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陶思眠只是唇边带了点笑意,有点意思。

这时,又进来了三个混混,一个红毛一个黄毛一个绿毛。

红毛说:“老规矩。”

老板和老板娘低眉顺眼。

黄毛看到陶思眠,拉了拉红毛,红毛刚想骂绿毛,一抬头,也看到了陶思眠。

他歪歪扭扭痞笑着朝陶思眠走:“妹子看着有点眼生,刚到霍东?叫我一声狗哥狗哥罩——”

红毛手想朝陶思眠背上勾,陶思眠端起豆花碗直接摔红毛身上。

又脏又烫挂红毛一身。

“你他妈做什么,给狗哥道歉。”黄毛绿毛想朝陶思眠动手。

陶思眠两根筷子脖子上,凶狠凌厉。

红毛带着黄毛和绿毛屁滚尿流地离开。

魏可收到陶思眠眼神多朝老板收款码转了两百,害怕地摸了摸自己脖子。

早午饭后,两人仍旧遛弯,甚至今天回酒店的时间比以往晚。

陶思眠手机在路上就没电了,回去后一开机,13个电话,22条微信,陶思眠点开消息栏,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震动响。

陶思眠接起。

黎嘉洲声音没有往日的轻松和温柔:“陈潜论文发出来了,和宋文信的相似度很高。肖旭说的话可能是真的。”DL对宋文信的免疫项目感兴趣提出天价购买,陈潜想卖,而宋文信不想。

陶思眠怔忪:“宋文信是第一作者,陈潜是导师是通讯作者,不影响啊,陈潜这又是何必呢?”

“宋文信已经可以独立做项目了,他是第一作者,也保有项目的核心控制权,宋文信说不卖,陈潜没办法,”黎嘉洲道,“如果陈潜既是通讯作者又是第一作者,陈潜就成了项目的绝对控制人。”

“科研是有瓶颈的,七七,”黎嘉洲很冷静,“宋文信在上升和爆发期,陈潜在瓶颈期,比起钱,他可能更想要专利。”

陶思眠没说话。

黎嘉洲说:“我把两篇论文送去做保密检测了,结果也出来了。”

黎嘉洲思忖片刻:“还有一件事。”

陶思眠忽然同声道:“肖旭的精神异常鉴定。”

楼是宋文信自己跳的,毒是肖旭投的,陈潜是最大赢家,但他唯一做过的手段、抑或说留下痕迹的地方,就是肖旭的精神异常鉴定。

“我正要给你说,”黎嘉洲心里宛如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他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几秒后,重新放回来,道,“陈潜和给肖旭做精神异常鉴定的医生毫无关系。”

下午看到论文时,黎嘉洲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出,他上网、去档案馆、甚至查生涯轨迹,所有的迹象都表明陈潜和医生既不是同学同窗同事医患朋友,也不是亲戚、发小。

陶思眠喃喃:“这样的结果就意味着……”

她不太敢想下去。

黎嘉洲平缓道:“这个医生资历颇深、不坐门诊,只给权贵做心理咨询,而且需要预约,陈潜不具备这些条件,说明在医生和陈潜之间,还有个中间人。”

“这是我医生,”之前陶思眠只知道肖旭在哪个医院做的鉴定,她知道肖旭的家庭条件,没朝这方面想,这厢黎嘉洲把医生百科发到陶思眠微信上,陶思眠这才第一次看到这个肖旭的医生,她重复道,“这是我医生。”

陶思眠道:“我13岁开始做心理治疗,就是他,张子钊。”

陶思眠有点不敢相信:“我记得他人还蛮好,有个小孩,规矩很严,就算是我爷爷打电话都必须预约,怎么会突然……”

“收益到百分之三百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魔鬼,”黎嘉洲道,“书里已经说过了。”

黎嘉洲道:“我先去找一下他,探探口风。”

陶思眠道:“我看朋友圈他们好像举家出国了,我帮你问问,”陶思眠同样压抑,“那你研究室那边的书稿?”

黎嘉洲道:“两天以内搞定。”

陶思眠给黎嘉洲说了自己遇到的混混和听到的话,她摩挲着中指的戒指,道:“你应该买对戒,好几次我心烦意乱,摸着戒指就安心了。”

“我买的就是对戒,”黎嘉洲和小姑娘何其默契,“本来那天想让你帮我戴上,但我没找到,我就很奇怪,想了好久才想起,放在我自己家那边的,我都忘了自己有个家。”

陶思眠忍笑:“开视频。”

黎嘉洲听话。

陶思眠格外正式地从床上起身站到地毯上,黎嘉洲在屏幕中展示戒指盒。

陶思眠做了个打开的动作,黎嘉洲转身到戒指盒另一面,打开戒指盒。

陶思眠拿起戒指。

黎嘉洲假装自己是陶思眠,拿起戒指。

陶思眠托着黎嘉洲的手,给他戴上。

黎嘉洲左手托右手,给自己戴上。

陶思眠发誓状:“我这辈子不会离开你,无论贫穷富贵。”

黎嘉洲没好声没好气:“那就别离开。”

他有点心塞,明明该自己软软香香的小姑娘给自己戴,现在成了自己这个臭男人给自己戴。

黎嘉洲这个人狠起来连自己都嫌弃。

陶思眠憋不住了,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黎嘉洲满目温柔地望着陶思眠。

事情有多有乱,还好他们相知相爱,亦伴侣亦知己亦恋人,宛如两根命运紧紧缠绕的藤蔓。

陶思眠是张子钊医生看着长大的,他心里把陶思眠看成了半个晚辈。

所以,当陶思眠问张子钊医生地址,说要给他寄礼物时,张子钊没有多想也没有犹豫。

陶思眠把地址给了黎嘉洲。

黎嘉洲在周六正式交稿,当天就直接飞了济州岛。

霍尔斯,陶思眠仍然在和街坊唠嗑,他们已经从基本情况唠到奇闻异事,比如曾经有个女人来过,那个车可好看,锃光瓦亮,车上还立着一个小金人,前呼后拥的。

济州岛,黎嘉洲落地找到地址后,没有直接去敲门,而是去了附近的小学参观。

黎嘉洲那张脸过分好看,老师不仅没生气周末被扰,反而热情地给黎嘉洲介绍:小学是私立小学,一个年级只有三个班,学生几乎来自隔壁的别墅群,非富即贵还有移民。

黎嘉洲表现得颇有兴趣。

霍尔斯,大妈告诉陶思眠,那个女人是什么榜上的风云人物。

陶思眠反应很快:“福布斯,胡润?”

大妈记不清了。

陶思眠给魏可使个眼神,魏可把平板递到大妈眼前。

大妈忽然觉得不对:“让我找那女的作甚?”

陶思眠大笑:“就是好奇啊,我们二十出头还在用父母的钱,我就看看大佬二十出头在做什么,没别的意思。”

“噢噢,”大妈明白了,朝魏可摇摇头,“不是这个,你翻下一个,不是,不是,不是。”

日薄西山。

济州岛,黎嘉洲从小学出来,去到陶思眠发给自己的地址。

医生开了门,也很警惕:“什么人?”

黎嘉洲如实介绍:“宋文信朋友。”

医生眼神没变:“我不认识什么宋文信。”

医生想关门。

黎嘉洲拦住门:“肖旭投毒案。”

“我更不知道了,你应该找错了。”医生嘴上这么多,脸上却有了一闪而逝的慌乱。

“如果你不知道,在A市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举家搬到济州岛?”

“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放弃A市那么多名流资源到这里来当普通心理医生?”

黎嘉洲步步紧逼。

“如果你不知道……”

黎嘉洲没说完。

医生松了拽门的力道:“你想做什么?”

黎嘉洲开门见山:“你和陈潜的中间人是谁?”

医生道:“不能透露患者的隐私。”

“你儿子叫张嘉行,天真活泼乖巧懂事,虽然刚转来,但和老师同学相处融洽,”黎嘉洲观察医生的神态变化,“如果不出意外,你们还要在这住很久,你应该不想让你儿子被同学们戳着脊梁骨说你是个没有医德的父亲?”

医生怒道:“我说了我就有医德?我好不容易搬家安定,小半年了,不管你是交大的还是陈教授的人,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就是个普通医生,我只想安安分分工作,”医生吼道,“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黎嘉洲放慢语速让医生冷静:“告诉我中间人名字和医德无关。”

霍尔斯霍东村,魏可已经翻了十来个女企业家,大妈都摇头。

来过这的不是她们。

翻到11个时,魏可看陶思眠一眼。

陶思眠望着大妈。

大妈仔细看了看,恍然:“对对,就是她!”

陶思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魏可急道:“阿姨您看仔细了,真的是?”

“对,那次她来穿的裙子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大妈笃定。

与此同时,济州岛。

医生说出了魏可屏幕上、是陶思眠和黎嘉洲都没想到的女人的名字。

梁素。

南方传媒集团董事局主席。

陶然的妈妈。

陶思眠的,二婶。

陶思眠在第二天单独回了A市,魏可给街坊们说的理由是去毕业答辩。

陶思眠飞机落地后,马不停蹄回到翡翠园,开始翻秦夏给自己的四百多本校刊。

某年某月某日,陶思眠记不清时间,但她清楚地记得陶二婶给自己说过,她有朋友是交大教授,那个人是陈潜还是周识理。

陈潜还是周识理。

陈潜还是周识理。

陶思眠脑袋中反复回荡着这个问题,然后在周识理的专访里看到了陶二婶的名字。

陶二婶的朋友是周识理,为什么陶二婶会和陈潜扯上关系?

周识理和陈潜又有什么关系?

陶思眠在交大三年多,没看到过周识理和陈潜私下有交集,唯一的交点只有傅阔林。

周识理和同为金融院扛把子的傅阔林八字不合,两人曾经还互爆抄袭。

陈潜和傅阔林是年龄差不多的老教授,会一起玩,交情不错。

陶思眠阅读速度极快,提炼信息的能力也强,可她越是想找出周识理和陈潜的关系,周识理和陈潜在校刊大大小小的访谈中看上去就越没关系。

陶思眠翻关于周识理的,黎嘉洲翻关于陈潜的。

周识理办公室简约大气,现代化的风格。

陈潜办公室木质家具颇多,简朴厚重。

周识理喜欢打高尔夫。

陈潜喜欢散步,登山。

周识理的好友是一群年轻教授。

陈潜的好友是傅阔林。

周识理非议颇多,说是黑红不为过。

陈潜勤恳低调,著作等身。

一个金融学院,一个生命科学院。

一个43岁,一个年到花甲。

一百本翻完无果。

两百本翻完无果。

三百本翻完无果。

黎嘉洲正要朝后翻,陶思眠倏地:“停住。”

黎嘉洲修长的手指夹住薄薄的杂志纸。

照片,是陈潜坐在办公桌后,姿势庄重。

陶思眠把自己这本递过去,周识理靠在办公桌上。

黎嘉洲暂时没有发现细节。

陶思眠指两张照片中办公桌上的茶杯。

“武夷山大红袍。”她眼神如炬。

黎嘉洲道:“大红袍很常见。”

“不不不,这不是普通大红袍,”陶思眠将两张杂志照片放在一起对比,“这是老窠穴的白种大红袍,一般茶叶茶梗是棕色或者青色,白种茶梗最底部是白色。”

黎嘉洲设疑:“可能两个人都爱喝茶,只是这个品种比较名贵?”

“不不不,”陶思眠高深莫测地摇手指,她说,“白种大红袍只有极品老窠穴产,长在悬崖边,仅有一株,极其珍贵,专人看护。”

黎嘉洲已经猜到了。

陶思眠点头:“所有权在我二婶手上。”

因为陶老爷子会喝,爱喝,所以陶思眠一眼就认出来了。

所以,陶二婶和陈潜、周识理都有关系。

陈潜是大家,和陈潜有交情完全不需要遮掩,为什么陶二婶和周识理都要如此隐蔽?

“连坐,如果隐瞒交情,怕的就是连坐。”黎嘉洲脑子里有很多方向。

陶思眠记忆力太好,也正因为记忆好,她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

陶思眠食指绞着杂志页沉思。

周识理,周识理研究室,周识理研究室的王潇。

陶思眠想到自己和黎嘉洲在烤鱼铺碰到周识理和王潇姿态暧昧,想起在寝室时,周识理研究室就是王潇的理想圣地,再想到王潇进入周识理办公室后,有一段时间,给周识理走了几百万的账。

周识理曾经邀请过陶思眠加入研究室,陶思眠拒绝了周识理。

王潇加入周识理研究室后,起初在陶思眠面前有点不自在,毕竟自己想去的地方是别人嫌弃的,但后来陶思眠断断续续在傅阔林研究室帮忙后,王潇把陶思眠的行为定义为,后悔。

这时,王潇终于扬眉吐气。

一百万不是小数目,周识理交给她做是信任她。

王潇有在裴欣怡和陶思眠面前炫耀的成分,道:“其实很简单,就是转几笔钱给别人,好像是周教授朋友,但这个刷拉卡拉好像要什么口令,这个口令和验证码一样吗?陶思眠你知道吗?你应该经常转。”

是秋天,陶思眠想起来,是结束军训后的秋天。

黎嘉洲把手机递到陶思眠面前。

DLL和好几个空壳医药研究室的注册时间,都是秋天,十月中旬前后。

如果梁素、周识理、陈潜一定有什么关系的话。

“避税,”黎嘉洲几乎已经猜到了模式,“周识理是中间人,梁素让陈潜帮忙避税,因为医学和金融不一样,很多项目和专利都有国奖正经扶持,而扶持除了拨款,还有个方法就是红头文件减免税收。”

陶思眠忖道:“但南方系有专业的税务团队,而且南方系上市,所有账目都是公开的。”

“南方系上市不代表南方系每一个子公司、南方系投资的子公司都上市,”黎嘉洲把陶思眠揽到怀里,“但这只是我个人猜测,法律不以推理定罪,就是允许在事实和可能之间存在一个演变的过程。”

“如果真的是二婶,”陶思眠隐隐约约有些担忧,“那陶然……”

不止陶然,还有陶二叔,主要是陶爷爷,该怎么办。

陶思眠和黎嘉洲把所有校刊翻完,留下了陈潜和周识理茶叶关联的几本,然后陶思眠屈膝靠在黎嘉洲怀里,给陶老爷子打了个漫长的电话。

陶老爷子听陶思眠细声细气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她和黎嘉洲之后的打算。

陶老爷子沉默。

良久之后,他说了四个字。

“各得其所。”

然后,挂断了电话。

陶老爷子望着手机,想起了陶行川和安雅。

他越是人老,越是临近生命的尽头,越是感慨天命不可为,人应得其所。

当年,如果换个人去现场,换两个人去现场,都不会殉职,但安雅和陶行川去,就一定会。

陶老爷子深深地知道,陶行川和安雅都太刚正,太洒脱,太耀眼,一切为了理想,一切为了真相,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无所畏惧。

没有人性怯懦、慌张、自私的人,只有死人。

所以陶行川和安雅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是天定。

陶老爷子不在乎其他所有事情,他只希望陶思眠比他父母懦弱一点,胆怯一点。

活着就好。

夜色深沉如墨,山上的花草都宛如写意般安静地伫立在夜色中。

偶然有一两颗星星,又闪得不太真实。

时明时灭。

第二天天没亮,黎嘉洲送陶思眠赶早班机回霍尔斯。

黎嘉洲难得换了台亮眼的大牛开,好巧不巧,被同样早班机出差的南方影视制片人拍了车发到群里。

制片人在感慨有些人二十出头就开八位数的车,自己拼死拼活起早贪黑在A市连套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

有的人吹捧制片人,有的人感叹同命相连。

好巧不巧,有人认出了男生是晶科地产、南方影视太子爷,而女生居然是南方系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长公主?

这是什么神仙恋爱。

陶思眠在飞机上舒服地躺平了睡觉,陶二婶宛如自家小白菜被拱了般一个电话拨到黎妈妈手机上。

刚开始,黎妈妈对陶二婶仍是不冷不热,陶二婶说出陶思眠和黎嘉洲谈恋爱后,黎妈妈宛如刚知道般怔住。

“他完全没给我说。”黎妈妈道。

是我自己发现的。

“这臭小子这么大个事怎么不告诉我们做长辈的。”黎妈妈抱怨。

同时,在心里默默吐槽,只是没告诉你梁素。

但戏要做足,黎妈妈感慨:“梁素你说,是不是缘分,本来两个小孩早就有娃娃亲的,但陶老爷子不允许我们去看七七,这事也就算了,想着七七在A市,我们在B市,也就没什么交集,没想到现在还是在一起了。”

“虽然大哥大嫂不在了,但我这个做二婶的还在,”和黎妈妈交手这么久,这是陶二婶第一次占上风,她拿捏着姿态,“七七昨晚给我说她和朋友出去旅游了,我估计是和许意菱或者她室友那小姑娘,但是我们饭还是要吃一个。”

黎妈妈态度已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然,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陶思眠刚落地,就给陶二婶回了个电话。

她胡诌了一个地方,陶二婶也没查她定位,给她说了自己中午和黎妈妈要一起吃饭的事,陶思眠似是有些害羞,陶二婶也不逼她,交代两句让她注意安全就挂了电话。

两个聪明人沟通最大的特点在于,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工程总是做得格外光亮。

陶二婶和黎妈妈亦然。

两人约了晶科酒店旋转餐厅包间,黎妈妈叫上黎嘉洲。

餐厅在8*8楼,俯瞰一江穿过A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黎妈妈让陶二婶点菜,陶二婶象征性点了几个,交叠着双腿,笑问:“怎么认识的?这么大个事我们做长辈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黎嘉洲从善如流:“许意菱和程果在一起。”

陶二婶:“我听许意菱妈妈说过。”

黎嘉洲道:“程果是我室友,许意菱和她好朋友,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室友和朋友没错,一来二去也没错。

只是黎嘉洲这么一引导,陶二婶自然认为两人是朋友介绍。

“认识多久了?在一起多久了?”陶二婶又问。

“几个月,”黎嘉洲同样回答得模糊,“我追了她好久,她才答应。”

黎嘉洲回答的后一个问题,陶二婶认为是两个问题。

陶二婶心里不由有些骄傲,嘴上还是道:“我早就听说黎嘉洲优秀,没想到喜欢我家七七,我家七七也优秀,不管其他事情怎样,七七和陶老爷子和她二叔和陶然的血缘关系毕竟放在那里,我们就是七七的长辈。”

黎妈妈似乎也明白这一点:“这些年你对七七就像对半个女儿。”

陶二婶纠正:“何止半个。”

菜陆陆续续上来,黎妈妈和陶二婶好像都不记得之前的针锋相对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对方小孩。

好几次,黎嘉洲的轻嘲发出了声音。

但陶二婶兴致太高,并未注意。

饭后,黎嘉洲给两位女士拦住电梯门,黎妈妈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陶二婶道:“其实我早就想和你商量个事,但一直不太好开口,今天可能是个机会,但我同样不太好开口。”

黎妈妈上了陶二婶的钩:“你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陶二婶看了眼黎妈妈,道:“你知道,南方系一直以来都是三头控股,董事会、大股东和一休,现在你们进来,就是四头。”

“你们在影视的根基不深,把南方影视拿过去也不好做,董事会那边就提议把南方影视拿回来,用南方系股份作抵押走第三方。”

黎妈妈爽快:“不用这么麻烦,流动现金就可以,如果你们真心想把南方影视拿回去,那我周一给你们报价。”

黎妈妈把话摊到明面了:“之前拿南方影视你我心里也清楚,有陶行川和安雅那个结在,既然黎嘉洲都和七七在一起了,陈年往事过了就过了,你毕竟还是七七二婶。”

陶二婶握住黎妈妈的手道:“做房地产的人就是不一样,有格局。”

管格局屁事,黎妈妈心里嘲讽,面上却笑得分外灿烂。

陶思眠就在A市耽误了两三天,大妈们都在给魏可介绍女朋友了。

陶思眠好笑:“当初我们那个小剧组妇女之友的称号怎么就给程果了,应该给你啊。”

魏可震惊:“陶总你做个人好吧,我是为了信息,信息,我都快舍身取义了。”

陶思眠点头:“我要给秦夏打电话,告诉她这个词,舍身取义,”陶思眠咂摸,“不错。”

“???”魏可都快给陶思眠跪下了。

那些居民楼年中也会打扫一次,陶思眠和魏可主动帮忙,大妈们长期缺少存在感和新鲜感,自然求之不得。

陶思眠也是在劳动中才知道,这些居民楼还分区,不仅有南区,还有北区,有的公司是有人办公的,不过人也不多。

陶思眠和魏可在霍东村的每一天,各种微型相机不离身,陶思眠虹膜相机消毒工作没做好发了炎,霍东村的情况就摸得差不多了,然后是景山市。

秦夏家乡。

魏可总是想朝秦夏家里去,陶思眠笑着让魏可滚,自己一个人大热天背着背包戴着口罩在城郊穿行,好几次保安察觉到不对来赶人,陶思眠一边躲保安的警棍眼睛还一边朝楼里面看。

整整七天。

陶思眠从景山回去后,歇了一周才去一休上班,蒋时延勃然大怒。

“我让你不要好好上班,你要好好上班,当记者一声不吭就请假,让社会版开了整整一天天窗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蒋时延骂什么,陶思眠就听什么,也不反驳。

蒋时延让陶思眠滚回陶家花天酒地时,整层办公楼都在议论。

陶思眠给蒋时延发微信吐槽他演技拙劣。

蒋时延回到总裁办公室摸着小心脏:“你不知道我除了我老婆就怕你妈,你看着我不说话的样子和你妈一模一样,我心虚到死。”

陶思眠好笑。

楼下,八卦还没停。

一个人说:“听说陶思眠父母还对蒋总有恩,蒋总炒人家鱿鱼有点不厚道了吧。”

另一人道:“我觉得蒋总没问题啊,本来就是陶思眠不请假玩失踪让版面开了整整一天天窗。”

再一人道:“你们不觉得蒋总对陶思眠态度变化有点大吗?”

第一个说话的人反驳:“最开始蒋总对陶思眠好,因为陶思眠是故交的女儿,又只是帮个忙,之后陶思眠就是蒋总的员工,对员工和对晚辈当然不一样。”

有人插话道:“那蒋总怎么和南方系那边交差啊。”

“……”

果不其然,下午,陶二婶就给蒋时延打来了电话,劈头盖脸一通说。

大概意思是,当时他就不该帮陶思眠,当时帮,现在又炒鱿鱼,蒋时延就是典型的两面三刀。

陶二婶挂了电话,又让陶然给陶思眠打,让陶思眠晚上带黎嘉洲回来吃饭,陶思眠应允,通知黎嘉洲,黎嘉洲张罗着去买见面礼。

到陶家后,保姆帮忙拎大包小包的东西,陶然刚收了黎嘉洲五万的转账,把不认识黎嘉洲不知道他们谈恋爱的表演发挥得淋漓尽致。

黎嘉洲和陶二叔在客厅聊陶然想考军校时,陶思眠在阳台把陶然帽子盖上打陶然玩。

“你不去当演员真的可惜了。”

“考什么军校,北首都电影学院欢迎你。”

“你在黎嘉洲那里我知道的就讹了快小十万,我不知道有多少,你能不能有点良心。”陶思眠心疼自家男朋友的钱。

“陶思眠你动手能不能轻点,”陶然冤枉,“这哪里叫讹诈,这是姐夫爱的救济。”

陶思眠黑人问号脸:“你要点脸?你叫姐夫比叫我这个姐还熟。”

陶然搡陶思眠:“你是猪。”

陶思眠搡陶然:“你是猪。”

陶然踩陶思眠:“你是猪。”

陶二婶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一个爆栗扣陶然脑门上:“你说什么呢!怎么说你姐姐呢!还说你姐姐是猪!没大没小,你姐姐是猪那你是不是猪!”

陶然嘴快,对陶二婶道:“那你也是猪。”

陶二婶一脚把陶然踹到客厅:“你以后要是能有老婆我手心煎鸡蛋给你吃,一天到晚口无遮掩傻不愣登。”

陶然冲妈妈和姐姐吐舌头,拍拍屁股蹭到黎嘉洲身边。

陶家别墅马场旁边就是荷塘,映日荷花开得温柔无边,夏风轻慢,叫人心旷神怡。

陶二婶望着远处的美景,问:“七七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呢?想来南方系吗?”

这个问题等于没问,但陶思眠面上没有波动,她道:“我就想找个普通工作,最好和新闻没关系。”

陶思眠明显瘦了不少,陶二婶心疼道:“新闻真的辛苦。”

“你要是再多跑几年,你这身皮肤也没了,气质也没了,”陶二婶自然道,“不做了挺好的,你想做什么行业,看看我朋友能不能帮忙。”

陶思眠思索片刻:“不和新闻相关,最好也不和金融相关,但其他我也不会,我学过会计和统计,会点财务然后会跑大数据模型。”

陶二婶道:“好,我给你留意一下。”

陶思眠道谢:“我自己也找。”

陶思眠和陶二婶说笑着去吃饭,饭后又聊了一会儿,和黎嘉洲一起回了翡翠园。

恰逢毕业季,工作并不好找。

现在收银都要求大专或本科学历,只有高中学历的陶思眠只有愉快瘫在家里整理资料、一点一点顺陈潜、周识理、梁素之间的逻辑,然后等黎嘉洲下班回来给她做饭。

有时候,陶思眠兴致来了给黎嘉洲做个水果酸奶沙拉,黎嘉洲能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陶思眠很自责:“我以前对你该有多坏啊。”

她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黎嘉洲将小姑娘拦腰抱起,笑到不行:“七七你这语气特别像渣女你知道吗。”

陶思眠顺着杆子就往上爬:“那我可以多一个男朋友吗?”

黎嘉洲作势要把陶思眠扔在地上。

陶思眠赶紧抱住黎嘉洲的手腕求饶:“我爱你。”

黎嘉洲不依:“爱得不真诚。”

陶思眠把黎嘉洲中指的戒指从下面挪到第二根指节又挪下去。

这是个戴戒指的动作,黎嘉洲很喜欢,自陶思眠从霍尔斯回来后,每次陶思眠逗黎嘉洲逗得无法挽回或者惹他生气,只要做这个动作他就会好。

陶思眠猜想:“因为戴戒指的寓意很好?”

黎嘉洲把陶思眠放在凳子上,自己也想不通:“不知道,就是很喜欢,也可能因为是你,你换个其他动作也喜欢。”

陶思眠勾着黎嘉洲脖子腻腻歪歪亲他一口,黎嘉洲笑了,又想让自己表现出恋爱快一年的平淡期,忍住,但是又忍不住,最后竟然笑出了声。

陶思眠和黎嘉洲小日子过得幸福,南方系风波不断。

先是陶二婶用20%的南方系股权作保值抵押找第三方借了40亿拿回南方影视把晶科踢出局,然后陶二婶又想模仿晶科当年突破瓶颈期的套路,建造一座南方系文化产业园。

但南方系已经拿不出20亿现金流,陶二婶再次把主意打到陶思眠手上。

陶思眠手上还有20%的南方系股份,陶二婶想拿到第三方做抵押,但第三方不接受非主借款人资产的抵押,但如果陶二婶再拿自己或者陶二叔的股份去抵押,夫妇两人在董事局的发言权必将受到威胁。

陶二叔是个老实安分的性子,想劝阻陶二婶,可陶二叔越是劝阻,陶二婶越觉得陶二叔窝囊,南方系不转型不跟潮流迟早要砸。

这时,陶思眠找到陶二婶,愿意把自己的20%股份转让给陶二婶,陶二婶给陶思眠开商业借款合同,行基准利率即可。

陶二婶又惊又喜。

陶思眠懂事地表示自己和黎嘉洲感情稳定,自己无心事业,另一方面,她和陶二婶之间不需要说太多。

陶思眠在南方系的股权一直是陶二婶的心病,心病主动好了,陶二婶怎么会不顺畅。

陶思眠上午和陶二婶签了股权转让协议和借款合同,下午陶二婶就去到第三方,用陶思眠转让过来的20%股权套了40亿现金投入南方系文化产业园,由晶科开发承建。

如果文化产业园模式成功,那就是第二个迪士尼,南方系脱困指日可待。

陶行川和安雅创造了南方系第一个时代,陶二婶心中隐隐怀有一份期待,南方系第二个时代将在她手中诞生。

陶二婶给陶思眠转了一百万当零花钱,问及陶思眠还没找到工作,陶二婶想了想,把对自己再没有任何威胁的陶思眠送到了DL医药集团一个偏远的分公司做财务。

这正是陶思眠想要的平淡生活。

陶思眠高兴地朝陶二婶道谢,陶二婶又给陶思眠传授了一些对付男人的经验。

周识理和陈潜对陶思眠进DL分公司提出质疑。

陶二婶不以为然:“分公司好伐,又涉及不到核心,而且财务部那么大,我打了招呼,她进去就只用当个花瓶,不用做事。”

陈潜和周识理担心陶思眠另有图谋。

陶二婶有点不高兴了:“你们要做什么就是什么,我把我侄女安插到一个分公司你们就叽叽歪歪,做人不带这样的,”陶二婶道,“退一千步来说,陶思眠是我带大的,我还不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父母就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她不可能真正爱上一个男人,和黎嘉洲估计就是新鲜,新鲜感一过就分手,她找蒋时延帮忙那事我估计是黎嘉洲唆使的。不然她对别人的事没那么感兴趣。”

陈潜和周识理自然知道黎嘉洲是什么人,也就不再多说。

而不出陶二婶所料,陶思眠果然安安分分在DL上了班,朝九晚五。

一个月之后,黎嘉洲不再送她,她自己买了辆沃尔沃,低调又普通。

两个月之后,陶思眠经常回陶家吃饭,提黎嘉洲也越来越少,陶二婶把这些变化都看在心里。

陶思眠去DL之前让陶二婶不要打招呼,去了之后,什么活都做,点外卖拿快递买咖啡甚至做办公室卫生,她经过三个月实习期和大家彻底打成一片,一起聚会、一起逛街、脱掉了一身奢侈品、一起唱K,甚至有了小姐妹,和小姐妹们互相数落男朋友的懒惰。

九月开学,大一新生不好管教,陶思眠成为无数交大老师的反面教材。

“你们考上交大多不容易,不知道好好珍惜,你以为外面工作很好找吗!你知道吗,上上届有个学生,和老师叫板撕了学籍,现在在一个小公司当会计,一个月基本工资两千,在A市好点的房子都租不起。”

“老师让你做什么肯定是为你好,你不知道吗,上上届有个学生,本来特别优秀,拿国奖保研的人,结果挨了处分不服气,闹到退学,现在好像在一个小公司打工,她高中学历一个月充死四五千,当初不如她的同学谁不是七八千。”

“……”

黎嘉洲听到不仅不反驳,反而把憋闷的样子演得格外传神。

有人说黎嘉洲和陶思眠分手了,有人说复合了,有人说两人在冷战。

华灯初上,顺着江岸的弧度蜿蜒,连成了一条天边的街市,路上有不少吃过晚饭散步的市民,小摊小贩在两旁吆喝。

“钵仔糕,烧烤,夜啤酒……”

陶思眠和黎嘉洲十指紧扣,走得晃晃悠悠,两张好看的脸并在一起,引得不少人侧目。

陶思眠全然不在意,兴奋地和他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黎嘉洲听得耐心,也给陶思眠讲今天发生的趣事。

江风扑簌。

陶思眠打了个喷嚏。

黎嘉洲从包里拿了个薄披肩,披着刚刚好。

“你不害怕我没结果吗?”陶思眠忽然问,没有前因后果,但黎嘉洲瞬间就明白了陶思眠的问题。

他笑。

陶思眠问:“怎么了?”

黎嘉洲不说话,还是笑。

陶思眠恼地戳戳黎嘉洲的腰:“怎么了,为什么笑,你说话。”

“你知道我戒指什么时候买的吗?”黎嘉洲问。

陶思眠摇头。

“被你拒绝那个暑假,”黎嘉洲摸摸小姑娘柔软的发丝,告诉她,“结果只是一个结果,当你想做某件事那一刻,不管结果是什么,事情就有了意义,意义才是核心。”

陶思眠释然:“我太多太多旁人眼里的离经叛道,为什么我不给你解释你就懂。”

黎嘉洲捏捏她的脸:“很多事情我让你做,你也从来不会多问,因为,明白。”

比如20%的股份,比如不知陶二婶何时偿付的天价借款合同。

陶思眠拼尽全力想知道宋文信要说的真相,黎嘉洲就拼尽全力护她。

他眼里是她,而她眼里刚好也是他。

他心里是她,而她心里刚好也是他。

黎嘉洲笑了,陶思眠也笑了。

不远处的花坛上躺着一个老头,一直眯着眼打量这个嘈杂的世界。

黎嘉洲和陶思眠走近时,他忽然坐起来,问陶思眠:“算命吗?”

陶思眠婉拒:“不了,谢谢。”

老头道:“天煞孤星。”

黎嘉洲和陶思眠本来越过了老头,停住了脚步。

这个词不太吉利。

老头盯着陶思眠看:“这姑娘命格不凡,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子,土星相木星的角度呈凶相位,一年之内血光之灾。”

陶思眠愣住了。

黎嘉洲出言刻薄:“不卖保平安的符吗?多少钱一个,多少钱我都买。”

“非也非也,”老头转而盯着黎嘉洲,“你会有丧妻之痛,但之后婚姻幸福美满。”

丧妻之痛之后婚姻幸福美满。

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陶思眠问:“有什么化解的方法吗?”

老头连连摇头:“天定。”

陶思眠杵在原地,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打下一圈阴影,盖住了眸中的情绪。

黎嘉洲朝老头点了一下头,拉着陶思眠走了。

老头在后面道:“到圣泉寺找我。”

黎嘉洲和陶思眠都假装没听到。

“都是神棍,只是这个不收钱,七七不要多想。”

黎嘉洲正说着,一个一百五十斤的胖大妈在给一个男人看手相:“你这手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手,婚姻也幸福美满,你现在是不是考虑生二胎。”

男人出口,被吓到的语气:“阿姨我高一,我只是少年白,长得比较显老。”

陶思眠和黎嘉洲都笑了。

秋天一过,气温就降下来了。

DL分公司财务部正在开会。

主管介绍了一下年底紧张的工作日程,提到一件事:“总公司在霍尔斯那边有几个工作室需要清账,但年底大家人手都紧,所以总部的意思是让我们抽调几个人过去。”

元旦过后隔过年就不远了,这个时候谁还愿意动。

再说,霍尔斯冬天天寒地冻还有暴乱,财务部小姑娘和小伙子们都缩着脖子不希望主管点到自己名字。

陶思眠也不例外。

奈何陶思眠平常做的正经工作最少,看上去最闲,主管想了想,把陶思眠叫了起来。

“食宿全包,年终奖翻倍,”主管把情况说清楚,“可能量比较大,比较辛苦,你想去吗?”

陶思眠脆道:“不想。”

办公室哄堂大笑。

主管也不生气:“我当然知道你不想,但玩了半年也该帮帮忙不是?你最闲,我挑了你再挑两三个就够了,如果你不去,那倒数第二闲和倒数第三闲的人岂不是有意见。”

陶思眠不太情愿的样子。

主管继续忽悠:“而且我听说,霍尔斯那边很多戈壁奇景,沙漠,天路,十分壮观,一个人一生不去一次可能都是憾事,你们肯定都没去过,去开开眼界也好。”

陶思眠诚实:“我去过。”

所有人看向陶思眠。

“不是去过,”陶思眠改口,“是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路过过,又穷又破,环境很差。”

“那不是刚好吗,”主管道,“万一这半年霍尔斯经历了高速发展呢?”

陶思眠:“……”

陶二婶年底忙得喘不过气来,要操心南方系文化产业园的事,要操心债务和股权的事,她早就忘了陶思眠那茬。

而陶思眠表现得越不想去,主管就认为陶思眠越安全。

一个和老师较劲脾气上头被开除的富二代傻白甜,能知道什么东西?

陶思眠“怕不得己”跟着主管去了霍尔斯,而陶思眠刚走,黎嘉洲就给沈途打了电话。

同行的女生悄悄和陶思眠八卦,为什么支援穷乡僻壤主管亲自去了,陶思眠笑笑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霍尔斯工作室虽然小,但是数量多且数目大且避税类别庞杂。

三个女生在一个门窗结冰的小房间清账,一团火炉聊胜于无。

主管看两个女生冻得受不了,想了个办法:“这样,我们轮,白天气温高点,两个人在办公室,晚上气温低,就一个人,另外的人就在酒店清账,酒店虽然效率低些,但这样大家都能烤火,也不会生病,生病耽误进度。”

陶思眠弱弱道:“第一天我晚上吧,我昨晚择床没睡着,待会儿忙累了就睡得着了。”

“好。”主管小姐姐交代陶思眠注意安全,和另一个小姐姐先回酒店休息了。

房子隔音效果极差。

陶思眠听到小姐姐问:“为什么一个工作室一年的账面现金流比我们一个公司都多。”

主管隐晦喝止:“不是你操心的就不要多问。”

陶思眠反锁办公室的门,账目所有数据在眼球中飞快成像后储存。

陶思眠如果按照正常进度走,就只能做三分之一,但她要的是全部。

于是,陶思眠把自己账做完,还要带着账回酒店。

主管问她。

陶思眠说:“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没做完,现在补上。”

总不可能有人二十四小时不睡觉吧。

二十四小时之后,主管更放心了,总不可能有人二十八小时不睡觉吧。

整整一周,陶思眠吃饭用塞,总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困到眼皮睁不开的时候,她光脚踩在滴水成冰的地板上,凉意瞬间从脚底传到头顶,陶思眠又清醒了。

她是拿国奖的人,知道那些账目背后的含义。

她在一休待了半年,知道这些账目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铺排舆论。

好几次,陶思眠站都站不稳,主管和小姐姐问她,她笑笑:“可能睡太久了。”

清账完成那一天,她也把所有账目数据发送出去。

主管和小姐姐计划玩一天再走,陶思眠冲到厕所洗了个冷水澡,自然发烧了。

陶思眠昏睡过去,主管和小姐姐没有起疑。但公司还有事,主管和小姐姐只能交代前台小姐姐看护陶思眠,她们按计划先行离开。

陈潜、周识理、陶二婶都是警惕性极高的人,DL分公司的人刚走,第二天,第二波人就来了,几乎她们刚到,陶思眠就醒了。

陶思眠在办公室端茶送水,自然又熟稔,大家都以为陶思眠是公司的外援。

直到有一天,男人核查名单,发现根本没陶思眠,他一脚把陶思眠踹到墙角,枪口就抵了上去。

“你做什么!”同行阿姨很喜欢陶思眠,护住她,“一个小姑娘做错什么了,给你端茶送水。”

陶思眠在阿姨怀里怕得嘴唇直哆嗦。

“张姐你知道事情严重性,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在这里待了一周我们都没注意,”男人问,“你是谁?”

陶思眠没有丝毫隐瞒,边哭边说自己是DL分公司的,生病了,钱被偷了,酒店空调冷,他们办公室比较暖和。

男人听到DL分公司的时候明显放松了警惕,查了陶思眠身份证和工作证后,允许陶思眠留在了办公室。

阿姨拉陶思眠起来后,陶思眠还是怕,她小心翼翼问阿姨:“里面有子弹吗?”

“当然没有,”阿姨女儿和陶思眠一样大,阿姨对陶思眠很爱怜,“路上乱,就带着安心,你以为不犯法吗。”

陶思眠眼睛一闭,眼泪就出来了。

阿姨心疼到不行。

陶思眠竖着耳朵听到男人把枪放进抽屉的声音,心里很清楚。

枪里有子弹。

陶思眠从霍尔斯回去当天,就病倒了,陶二婶象征性打了个电话过来,黎嘉洲道:“胃病,输了点液。”

陶二婶这几天两个眼皮都跳,鬼神神差道:“不然你们回来吧,老爷子有家庭医生,可以帮七七看,黎嘉洲你也来住几天,你和七七在一起这么久都来没住过。”

黎嘉洲说:“这会不会太麻烦。”

陶二婶不开心了:“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

黎嘉洲恭敬不如从命。

晚上,黎嘉洲在陶家照顾陶思眠,一休商业广告版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爆炸式新闻。

南方系董事局主席梁素给DL医药研究公司注资累积达百亿!

南方系连续亏损力求转型,哪里来的百亿。

梁素为什么会以个人名义注资,而不是南方系?

一休一发,立马引起轩然大波。

代表南方系和全体股东利益的梁素瞬间被推到风口浪尖。

大家还没来得及消化,甚至股东间电话还没打完。

第二条接踵而至。

DL董事长系著名学者、交大医学院著名教授陈潜养母长子,DL实际控制人系陈潜。

陶二婶看一眼黎嘉洲和陶思眠,交代了两句注意身体,连妆都没来得化就去出门了。

陶然懵懵懂懂问陶思眠:“姐,很严重吗?”

陶思眠拍拍陶然的背,安抚他。

一条闪电在天地间撕出一道大而亮的口子,冬雷疾速而猛烈地震开夜幕。

南方系顶层大办公室内正在召开紧急董事会。

股东出于爆料内容和爆料真实性考虑,提出陶二婶澄清事实或者证明爆料系伪造之前,董事长事务由他人暂代。

偌大的会议室安静得带针掉地。

“谁暂代?你们告诉我谁来暂代?”陶二婶拍桌怒道,“陶行渝?陶思眠?还是你老张?老王?老赵?”

“解决问题的紧要关口你们非但不一致对外,反而在这把矛头指向我?”

一股东站起来:“攘外必先安内,现在问题出在你身上,换掉你这个决定是在解决问题。”

“你们查了爆料真实性吗?”

“爆料者是谁?做什么的?是针对我陶二婶个人还是针对南方系董事局主席?”

“进一步的证据呢?你们又看到了吗?”

陶二婶厉然:“人家放个诱饵你们就跟着闹,你们商场沉浮几十年就和小学生过家家一样吗?”

一股东质疑:“你从进门就在发火,可以直面问题吗?账目是真还是假,是你个人注资还是南方系注资,是不是代表南方系的利益。”

陶二婶冷静地看着那个股东,笑:“我个人注资,我转移财产,我为了南方系破产,我恨南方系,满意了吗?”

当年陶行川和安雅出事,陶思眠尚且年幼,各大巨头对南方系虎视眈眈妄图收购,是陶二婶在风雨飘摇中接过南方系、稳定南方系,顶着二房夺权的骂名让南方系回到正轨上。

陶二叔挂个空职,长期董事会不见身影,也是陶二婶做决定,杀伐果断。

陶二婶在顶楼总裁办公室的时间比在家时间长,出门永远是见合作方、投资方,度假购物的次数少之又少,并且都是给陶思眠带东西。

如果陶二婶想南方系不好,那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想南方系好。

陶二婶话音落,方才两个股东都不吭声了。

这时,秘书小跑进来,对陶二婶耳语,股东们伸长了脖子。

陶二婶眼神闪了闪,无视各种各样的眼神踩着高跟鞋离开了会议室。

高跟鞋的脆响久久不散。

办公室内,陶二婶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她忍不住揉着紧绷的太阳穴:“魏可?”

这是哪号人,根本就没听过。

“是的,”秘书点头,“查到的买方消息就是他。一个交大学生,和陶思眠一起拍过微电影,但那个剧组许意菱也在。”

陶思眠现在还病在家里,如果陶思眠想搞垮自己夺回南方系,当初就不会把股份让到自己手里。

陶二婶对陶思眠很放心。

“还有其他信息吗?”她问。

秘书道:“一休商业广告版本来就是开放的,谁都可以买,这些信息已经是极限了。”

陶二婶心脏绞痛。

秘书低声道:“不过我找人私下查了,魏可家资产上亿。”

陶二婶捂住心口,稍微好些:“哪家公司?”

只要家里有公司就好办,搞清利益源头,买下材料,终止后续。

秘书道:“没有公司。”

陶二婶气笑了:“没有公司?”

秘书点头:“魏家原来是养殖场,后来拆迁,拆迁款赔了十几亿,魏家背后有个私募在做投资,魏家靠私募收益每个月五百万上下。”

也就是说,魏家不缺钱,没公司,魏可动机不明。

饶是秘书跟着陶二婶走过这么多大风大浪,也对不敢对现在的处境乐观。

而陶二婶细细想着秘书的话,私募收益,私募,私募,忽然眼睛一亮,绝处逢生。

黎嘉洲陪同陶思眠安心在陶家养病时,陶二婶四处求助私募经理要进场名额。

陶二婶的解决思路很简单,只要自己把资金来源归于私募并非现在的不明,私募资金无需向公众公开,事情就解决了。

偏偏私募像约好一样,对陶二婶避而不见。

陶二婶焦头烂额之际,周识理找到陶二婶,雪中送炭给她介绍了自己做私募的朋友,William和沈途。

沈途是陶思眠发小,也是陶二婶看着长大的,陶二婶热络地和沈途通话,沈途嘴软心硬。

最后,沈途答应陶二婶入场,只是门槛从正常的三千万变成了两亿。

陶二婶心里暗骂沈途黑心,面上还是笑着答应了。

与此同时,专案组抵达A市就陈潜一事进行调查。

陈潜的事情同样简单。

高校允许教授在外创立公司或工作室,只要陈潜证明每一笔账目合理合法,合规运营,就可以脱困。

就在陈潜组织材料时,第三条爆料随之而来。

DL名下医疗研究工作室均在霍尔斯注册,空壳无经营!

陶二婶刚喘一口气,陈潜已然不可动弹。

陶思眠病好得差不多回了翡翠园,魏可将近一周没联系上陶思眠,听说陶思眠回家了能见人,他打个车火急火燎地给赶过来。

黎嘉洲开门一看到魏可,敛了神色:“完了。”

魏可懵:“为什么完了?完的是他们,长达一年搜集的证据链让他们根本翻不了身,这还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感觉很有意义,当初拍微电影的时候,宋文信学长还请我吃了零食。”

魏可打开了话匣子就喋喋不休。

黎嘉洲直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黎嘉洲心里隐隐有不安,但是说不上来。

魏可给陶思眠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就有人把通话记录发给了陶二婶。

魏可前脚刚到翡翠园,后脚就有人把他下车、进翡翠园、去陶思眠家那栋楼的照片发给陶二婶。

陈潜核查账目时,也看到了陶思眠故意写潦草的签名。

也就是说,陶思眠去了霍尔斯,陶思眠看到了这些账目,陶思眠把这些东西给了魏可,魏可才找一休买的版面。

可陶思眠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夺回南方系?

可要夺回南方系之前又为什么会转让股份?

但所有的事情都指向陶思眠,陶二婶没办法忽视也没办法镇定。

就好比她把关心和宠爱都给了陶思眠,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结果呢,结果陶思眠在家里捅了她一刀。

第二次去霍尔斯的领头男人向陶二婶提出了当时的异常情况,当他把阿姨手机中陶思眠照片发给陶二婶时,陶二婶浑身力气宛如被抽干一般跌坐在沙发上。

陶思眠怎么可能让枪指着头。

陶思眠小时候被陶老爷子带着,就是在靶场长大的。

陶二婶笑得自嘲。

魏可背后的人已经逐渐清晰,陶二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陶思眠的动机也想不通,她一个人不吃不喝待了整整一天,在第二天下午,给陶思眠拨了电话。

翡翠园,阳光正好,植物绿得和南方系跌停板的股票一样。

陶思眠已经痊愈,正和黎嘉洲窝在阳台秋千上玩手机刷新闻。

黎嘉洲给陶思眠喂芒果干,陶思眠小猫一般从黎嘉洲手上咬进嘴里嚼啊嚼。

黎嘉洲捏捏陶思眠的脸,陶思眠鼓着腮帮子看黎嘉洲,陶二婶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陶二婶听上去极度虚弱和疲惫。

陶思眠对这个电话并不意外:“不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陶二婶听到笑话般:“先动手的人是我还是你,我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十几年会养出一条白眼狼,把南方系整垮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蒋时延让你这么做的?还是又是黎嘉洲?”

“我们才是一家人,”陶二婶心痛道,“陶然不争气,如果你对南方系有心可以和二婶说,二婶当对亲闺女一样对你,二婶这些年难道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七七你想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你让你二叔怎么办?让我怎么办?让你弟弟怎么办?”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和你爸爸妈妈一起死啊。”

“……”

就算陶行川和安雅走,陶二婶也只是假惺惺掉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这是这么多年来,陶二婶第一次在陶思眠面前哭到崩溃。

陶思眠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在觊觎南方系。

“二婶,”陶思眠唤,“抛开南方系不谈,那些事情是你做的,不是我逼你做的,我也没有做任何伤害公民利益的事情,我只是给出一部分人们需要知道的真相。”

“真相?这个时候你给我说真相?陶思眠你是要逼死我吗?”陶二婶心如刀绞。

陶思眠沉默。

“那要看你先死还是我先死,”陶二婶哭够了,抹干眼泪笑道,“七七,你还是太年轻。”

陶二婶不等陶思眠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想得陶思眠心烦意乱,她重重捶着自己的脑袋。

几下之后,黎嘉洲轻轻握住陶思眠拳头。

“这本就是预想内的连锁反应。”

男人声线低润温柔,宛如初春将化未化的雪水。

陶思眠把头埋在黎嘉洲怀里,湿了眼眶。

夜雨淅沥,黎嘉洲吻陶思眠,吻烙得深而重。

新秀的树树干笔直,在湿润的土壤中紧扎春天将来的根。

陶二婶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用两亿买自己清白之际,专案组在陈潜家中搜到了一个加密硬盘。

硬盘防御程序复杂,但陈潜拒绝告知密码。

陶思眠一个电话打过去提供了密码,专案组半信不信地一试,结果,打开了硬盘。

专案组目瞪口呆,陶思眠苦笑。

密码是什么呢?

766499。

songwx。

宋文信名字拼音的九宫格。

说来也巧,陈潜那些关系隐蔽的空壳工作室在霍尔斯,也就是陈潜的老家。

陶思眠唠嗑听到那个养子成为大学教授但不孝的故事,主人公恰好是陈潜。

陈潜从小寄人篱下做事极度小心,信奉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一个著作等身的学者教授,加密硬盘最不可能用学生的名字作为密码,偏偏陈潜就用了。

硬盘里是比爆料和证据链更详尽的交易内容及数据,有几份文件最后打开日期是328*8日,宋文信坠楼当天。

所以陈潜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唆使肖旭给宋文信投毒,宋文信毒发出现幻觉,在陈潜办公室电脑上误输了自己的用户名,看到了全部真相。

真正压垮宋文信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换方向不是毕业,甚至都和自己无关。

而是因为一场骗局。

自己殚精竭虑考虑成本,考虑让所有普通人买得起药看得起病,而他最最敬重的导师陈潜,手上流淌着无数笔不干净的巨款,甚至人血。

所以自己的项目,自己努力最后也会成为陈潜的工具,对,工具,这个词很合适。

一瞬间,恐惧、无措、慌乱、愧疚、矛盾、愤怒统统涌进宋文信脑海。

举报?忽视?威胁陈潜?

他看上去有很多条可以选择的路,可每一条,都是前途末路。

陶二婶和陈潜因涉嫌洗钱、偷税被拘留,南方系估价一路跌停,市值蒸发保守估计一百亿。

南方系风雨飘摇之际,陶二叔暂任董事局主席,黎嘉洲进入晶科董事会提出100亿收购南方系,和陶二叔展开谈判。

与此同时,南方系散股被一股不明游资猛烈吸纳。

陶思眠作为第一证人和爆料人在疯狂整理自己手上的证据作为佐证。

许意菱在南方系几不可查的股份被对头公司扒出来,对头公司揪着许意菱上综艺时玩笑话“学历是美貌换的”开始扒许意菱学历造假,结果,许意菱学历没有问题,扒出真正造假的人是陶二婶。

而陶二婶在职攻读硕士时,导师正是周识理!

和陶二婶同期的学生被逐个排查,景山市长涉嫌学位造假,景山副市长涉嫌学位造假,一休电视剧分部副总裁涉嫌学位造假……

陶思眠在学位大排查前找母亲调至档案局的秦夏帮了个忙,秦夏到现在都没有回音。

事情越闹越大。

陶思眠到哪都有记者跟着。

去吃饭有,胃不舒服总想吐去医院有,回陶家有。

就算陶思眠不再露面,直接把车开到翡翠园地下停车场,也躲不过长枪大炮。

这段时间,黎嘉洲回了B市,陶思眠留在A市,不远不近的距离将两人的思念放到无限大。

夜深人静,黎嘉洲和陶思眠听着手机里细微的呼吸声。

很安静,很珍惜。

陶思眠忽然出声:“等你回A市,我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为什么电话里不能说。”黎嘉洲心里像有只猫爪轻轻地挠,他好笑。

陶思眠听上去很开心:“我想看你那时候的表情。”

黎嘉洲其实隐约猜得到,还是温柔地从善如流:“好。”

黎嘉洲又交代陶思眠要吃什么、注意饮食和作息、自己再过一周就回去。

小姑娘声音细细软软的,有些憋闷:“我想你了。”

黎嘉洲心都化了:“我也是。”

B市黎家。

挂了电话,黎嘉洲叫了助理:“帮我订早班机回A市。”

“您下午三点半和南方系还有一场谈判,”助理睡意朦胧,“日程计划上午和董事们复核细节。”

“我待会儿把全部细节定好发你邮箱,我上午去,下午回来。”黎嘉洲不是征求助理意见,而是告诉助理行程。

助理小声:“确实太赶……”

察觉出黎嘉洲有生气的征兆,助理把没说完的话头默默咽进了肚子里。

人家黎总都不觉得赶,自己在这里瞎操什么心。

黎嘉洲确实不觉得赶,他只是想着小姑娘想他了,所以即便再忙再累再有事情,哪怕回去只能和她待一个小时、十分钟甚至只是看她一眼,他也要回去。

因为,她想他了。

翡翠园,夜风吹得窗帘尾巴的吊坠叮当作响,陶思眠起身去关窗。

窗前的小茶几上用包压着一张报告单,陶思眠拿起报告单,眼里藏不住的欣喜柔情。

她看看报告单,再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有一次有可能性,就那一次。

真的很巧。

黎嘉洲一定会被吓到。

陶思眠看着报告单,“噗嗤”轻笑出声。

她先把报告单放在黎嘉洲枕头底下,又怕不小心弄皱或者弄丢,又把报告单放在床头摆件下,但这样就没了惊喜感,陶思眠想了想,把报告单藏在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好位置。

夜渐深。

陶思眠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她索性捞起手机坐起来。

陶思眠正想着要不要催秦夏,秦夏的语音就发了过来。

“和你想的完全一样,陈潜研究室总共有7个未完成博士学位意外退学的学生。”

陶思眠动作飞快地起身穿衣服:“有家属信息吗?我马上给一休打电话,然后我先过来。”

现在是凌晨三点。

秦夏望一眼漆黑的窗外:“不然明天吧?今天太晚了,你一个人开夜车我不放心。”

“专案组已经开始整理证据,预计三天结案,我们一定要在结案之前找到那7个学生和他们的家属,不能给陈潜留任何翻身的机会。”陶思眠说话的功夫,已经换了鞋背起包。

秦夏问:“你不担心你二婶吗?”

陶思眠道:“法律不以亲情为转移。”

秦夏劝:“我还是觉得太晚了。”

“我现在过来,路上不堵车,如果明天过来,到的话应该要下午,就只要两天半,可能来不及,”陶思眠道,“我给司机打电话。”

凌晨三点半。

陶思眠一边朝车库走一边给陶家司机打电话,陶家司机没接。

陶思眠给蒋时延司机打电话,蒋时延司机没接。

陶思眠在平台上下代驾单,她走到车库门口等了十分钟都没人接单。

陶思眠给黎嘉洲发了条语音,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黑色的沃尔沃宛如出巡的猛兽从栏杆里滑出,迅速进入平坦的车道消失不见。

黎嘉洲在书房补谈判细节,他以为陶思眠睡了,手机就放在了卧室。

他突然心口有些发闷,于是停下来靠在躺椅上揉太阳穴。

陶思眠从绕城快速到绕城高速都没有问题,路上车辆稀疏,她开得又快又稳。

过了收费站约莫半小时,陶思眠在后视镜看到两辆越野车跟在自己车后。

陶思眠加速,对方也加速,陶思眠减速,对方也减速。

陶思眠心里一紧,拨了高速警察的电话。

“您好这里是景山高速G78*89路警办公室,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陶思眠语速很快,话很准:“我在距景山白泉镇下道7KM处,车牌A20000,两辆改装越野车在我车后意图夹击。”

“好的,我们已经定位到您,请注意行驶速度,马上到。”

陶思眠问:“你们大约需要几分钟?”

“十分钟。”

“嗯,谢谢。”陶思眠挂断电话,语音把目的地从景山改成了景山市白泉派出所。

陶思眠想的是如果十分钟路警到了,就不会有问题,如果十分钟路警没到,她转而下道直接去派出所。

可对方好像猜得到她的想法般,直接提速变道将她夹击在中间。

陶思眠加速,对方提速至半个车头横在陶思眠车前方把陶思眠朝应急车道逼。

陶思眠算准两车夹击的空隙想从应急车道走,两辆车死死咬住陶思眠的车。

两辆车速度到了极限,陶思眠还有提速空间。

她一脚油门踩到底在弯道从两辆车夹击中脱出半个车身,谁都没想到弯道之后的栏杆被雨水锈断了,路警放了路障,但陶思眠速度太快,刹车根本踩不住。

黑色的沃尔沃直接从断裂处冲出去,在空中宛如一截断翅。

下面是陡峭的悬崖。

几秒之后,“哐嘭”巨震,余响震荡。

两辆越野车停下来,一人朝下探头,一人打电话:“拦不住,根本拦不住,我们也没想到她会加速。”

对方问了什么。

打电话的男人跟着朝下看:“应该活不了……”

他话没说完,轰一声油箱爆炸。

火光腾空,车身四分五裂散落在滚滚烟尘中。

凌晨四点,周遭安静,如死去一般。

黎嘉洲忽然心脏剧痛,他回到卧室,听到陶思眠语音,快速回了语音:“你到了吗?”

“路上还安全吗?”

“你在哪?”

“……”

“七七,你还好吗?”

黎嘉洲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拨陶思眠电话,无人接听。

第二遍,无人接听。

第三遍,无人接听。

黎嘉洲鞋子没来得及穿,握着手机夺门而出,先是打给警察:“我要报警,不是失踪。”

然后是助理:“我要调人,最快的速度,找人。”

黎嘉洲走太快摔在地上,他囫囵半站着,扶墙进了电梯。

楼层数字一格格朝下。

“叮咚”,电梯门开。

一个电话进来。

“喂你好,请问是黎嘉洲吗,是这样,车牌A20000沃尔沃在G78*89高速冲下断崖,油箱已经爆了,我们正在尽全力调查事故原因,搜寻尸体,我们查到这辆车是挂在你名下的……”

“啪嗒”,手失去力气,手机滑落在地。

黎嘉洲的世界一片空白。

第二天早上八点,本该报道“特大经济犯罪案”的头版头条全是红色字体和加粗感叹号。

“晶科最年轻副董事长黎嘉洲爆红背后!女友夜驰景山发生车祸,疑似身亡。”

“南方系创始人陶行川独女陶思眠夜奔景山不幸遇难。”

“南方系原第二大股东陶思眠深夜飙车冲下山崖,生死不明。”

“……”

评论区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听说尸体还没找到,凭什么说遇难,现在媒体写人血馒头吃相这么急吗?”

“油箱都爆了跑得掉吗,那么高的断崖摔下去,就算油箱不爆命也没了。”

“听说是有人动了刹车没刹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诶,想想就可怜。”

“11年前她父母就是在爆炸里死的啊,可能一家人都短命。”

“……”

收购南方系暂停,董事会暂停,吃饭暂停,一切活动都暂停。

警方还在搜寻陶思眠尸体,黎妈妈和黎爸爸第一时间赶去陪陶老爷子,路上黎妈妈在电话里哭得发不出声音,黎嘉洲一句话也没说。

许意菱和程果也哭,黎嘉洲也一句话都没说。

秦夏也在哭,黎嘉洲同样一言不发。

陶然哭着吼黎嘉洲对陶思眠不是真爱,为什么他不去现场不去找人,甚至哭都不哭。

黎嘉洲没有辩驳,只是呆呆听着。

陶然愤怒地挂断电话。

黎嘉洲只觉得四肢五骸都没了知觉,只剩下心脏痛,好像被千万根钢丝缠住拉扯的绞痛,连着筋络。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陶思眠的画面,她在他宿舍,倚在他桌边,身段柔美,眉目好看到不可思议。

刚开始她总是冷漠淡定,好像整个世界都入不了她的眼。

然后是秦夏出事,他用一杯温牛奶和她正式有了交集,再然后是人情的你来我往。

她会笑他夹不起肉丸子,毕业典礼上伏在他怀里哭,会用清澈含情的眼神看他,也会在他摔跤之后叉腰狂笑。

被拒绝,被冷战,被接纳,在一起,然后被表白。

她喜欢把脚搭在黎嘉洲腿上,假装看书其实在看他。

她口嫌体正直,总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她喜欢点黎大厨做菜,尤爱排骨。

她的笑、泪、开心、不满……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黎嘉洲都记得无比清楚。

她声音轻细温软,唤“黎嘉洲”“狗”“你是猪”“学长”。

似娇似嗔。

每一次唤的语气都仿佛回荡在耳边。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笑吟吟说等他回去要给他惊喜,而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买了机票。

好好一个人,怎么忽然就……

“尸骨无存”四个大字被纸媒放在封面最醒目的位置,黎嘉洲明明眼里没泪,却头朝后仰做了一个捱回眼泪的动作。

他一天没喝水,嘴干得好像要裂开,黎嘉洲去厨房倒杯水,刚喝一口觉得恶心,伏在水槽倏地吐了口血出来。

胃出血。

黎嘉洲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他闭上眼睛,完全站不稳,只能靠在流理台上,可闭上眼睛还是可以感觉到光,他害怕地朝墙角缩了缩身体,一缩,再缩,直到整个人完全躲在阴影里。

断崖下草木茂盛,虽然搜寻工作还在继续,但警方几乎排除了生还可能。

媒体在等黎嘉洲发声,收购在等黎嘉洲推进,陈潜、陶二婶的经济犯罪案在等待后续证据补充,警方一直向他发送聊胜于无的搜救进度,断崖下发现血迹,是陶思眠的,有头发丝,也是陶思眠的。

一切乱乱糟糟等着黎嘉洲处理,偏偏黎嘉洲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他一个人在家安安静静待了一整天,然后下楼打车。

司机问他去哪,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司机把车停下,他又不下车。

直到傍晚。

黎嘉洲如梦初醒,挤出两个字:“景山。”

“现在已经快六点,圣泉寺关门了,你去景山做什么,山上有没有住的地方,”司机回头看向后排,劝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你告诉我——”

黎嘉洲只是重复:“景山。”

司机无法,只得挂了档一路疾驰。

到山脚,天已经擦黑。

山两边的树木蓊蓊郁郁,动物掠过树林留下一串轻微的响动。

山路上没有其他人,黎嘉洲的呼吸和踏在青石板的每一步声响震着耳膜。

那个人说陶思眠天煞孤星命格不凡。

那个人说陶思眠克父克母克子。

那个人说陶思眠一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没到一年,只用了一个月。

现在,晶科的搜救队找不到陶思眠,警方找不到陶思眠,全世界都找不到陶思眠。

黎嘉洲是个无神论者,可他不相信也不接受尸骨无存,他只能寄希望于非自然力量,哪怕他心里明白,这样的希望,无异于在零点等天亮。

黎嘉洲背了个黑色书包,看上去很重。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一步一步爬上山顶。

他脑海空空,沿途的花草都如同记忆程序般刻进了脑海。

越是这样,她越清晰。

圣泉寺是古建筑,红墙飞檐,古朴厚重。

门口有几个小和尚在扫地。

黎嘉洲拦住其中一个,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你们住持。”

小和尚快步进去。

一会儿后,他出来朝黎嘉洲阿弥陀佛:“施主是不是曾和师父在江边偶遇。”

黎嘉洲眼里一亮:“是。”

小和尚道:“师父不见。”

黎嘉洲从背包里拿了十摞现金装进牛皮袋,迎着小和尚惊诧的神情把牛皮袋递过去,神情冷漠:“麻烦再通传一次。”

小和尚快步进去。

几分钟后,小和尚把牛皮袋还给黎嘉洲:“师父不见。”

黎嘉洲把整个背包递给小和尚:“麻烦再帮我通传一次。”

几分钟后,小和尚宛如受惊般出来把背包还给黎嘉洲:“施主切莫如此。”

黎嘉洲嘴唇嗫嚅,强颜欢笑:“麻烦让我见一下,我想知道她在哪。”

“阿弥陀佛。”小和尚向黎嘉洲行礼,关上了寺庙大门。

黎嘉洲拍门,无人来开。

“求求你们让我见一面,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他喃喃:“我不信尸骨无存。”

“你看得到克父克母克子看得到血光之灾,你一定看得到他,你告诉我她在哪。”

“求求你让我找到她。”

沉重的木门坚硬如铁,所有的力道都由黎嘉洲砸出去,又回到黎嘉洲手上。

一声,一声。

一下,一下。

“是不是因为一百万少,”黎嘉洲想到什么,急忙道,“我还有钱,很多钱,我还有股份、房子、车子。”

“我可以重修寺庙,政府我也认识人,你们要多少我给多少。”

夜雨突如其来,黎嘉洲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

可他全然顾不得,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那个人,知道陶思眠在哪,他不信陶思眠会出事,为什么会出事,为什么,为什么!

可一次次敲门,一次次无人回应。

“凭什么,去你妈的血光之灾,去你妈的克父克母克子……”

黎嘉洲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恶毒字眼都用上了,然后踹门,一脚一脚踹,耍尽了这辈子的泼皮手段。

可无论他怎么做,门就是不开。

双手都砸出血来,火辣辣,但不痛,门不开。

“为什么不见……”黎嘉洲慌乱无措。

一捆立在墙边的木头倒地。

黎嘉洲骤地失去力气般摔倒在雨里,那个人不见,他是不是连最后希望都没有了。

陶思眠在哪?

他的恋人,他的爱人。

黎嘉洲勾勾唇角,眼眶便湿了。

他看着背包里被打湿的钞票,只觉得生死面前,钱渺小得可笑。

他很想哈哈大笑,可一开口,哽咽到无法发声。

这个晚上,公众知道的是周识理伙同陶二婶买凶杀人,凶手在潜逃路上被捕,陶思眠出事并非偶然,但至今没有搜寻到尸体。

肖旭主动爆出投毒事件始末及其中细节,自损八百也要让陈潜罪加一等。

这个晚上,大家不知道的是,陶老爷子在黎家父母陪同下静坐、数着秒度过时间。

无数人沉默,又有无数人出声。

而一向骄傲的黎嘉洲在寺前大门跪了整整一夜。

他大哭不止,数度崩溃,整个人如丧家犬般泥瘫在瓢泼大雨里。

清晨的露珠从树叶中间滑至叶尖,将坠不坠,然后掉入土壤。

陶思眠的意外让一切陷入混乱,又在一场声势浩大的春雨后让局面重新洗牌。

秦夏从陶思眠去年去霍尔斯卧底调查开始,就在跟进这件事,陶思眠的意外让她被迫从幕后的提供者转到台前做第二证人并整理证据链。

之前一直吸纳南方系散股的不明游资在周一忽然退场,南方系直接跌破发行价,董事局股东给陶二叔施压,希望尽快和晶科达成百亿合作及时止损,而黎嘉洲已经报出了新的价格。

腰斩,50亿。

公众一片哗然。

更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在南方系董事局连夜开会唇枪舌剑讨论收购的日子里,黎嘉洲决定承担一天五千万的停工违约金,直接让晶科停掉了南方系产业园的全部工程。

南方系产业园只是晶科的一个承建项目,一天五千万的违约金黎嘉洲手上的基金付得起。

而南方系根本拖不起。

停工第一天,还有股东说晶科欺人太甚,明明南方系产业园在二月顺利完成第一阶段进入融资招商的话,南方系被奶一大口,很可能起死回生打个翻身仗。

停工第二天,大家意识到黎嘉洲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吞掉南方系,而任何挡他路的人或事,他就除掉。

其中包括执意拖垮谈判的陶二叔。

停工第三天,陶二叔代理董事局主席的职务被撤掉,南方系董事局加速谈判。

停工第四天,黎嘉洲再次腰斩价格,报25亿,南方系董事局代表在收购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如果说陶思眠在,黎嘉洲要考虑陶思眠,考虑陶家,考虑陶然,考虑陶二叔陶二婶。

现在陶思眠不在了,黎嘉洲眼里没有任何人。他先用游资吸纳南方系散股,以极度狠辣的腰斩谈判将南方系收入囊中,然后开始救市,用基金拉抬股价,用一休拉抬,甚至用晶科给南方系做背景直接拉了三十个涨停板。

低位进场,高位抽资。

从市值100亿到25亿,亏的是陶二叔陶二婶以及各大拥趸陶二婶的大股东的钱。

从25亿到300亿,赚的是二级市场股民的钱。

从始至终,黎嘉洲浅入深出,没有代价。

入驻董事局数次洗牌后,黎嘉洲占股75%,晶科5%,陶二叔在25亿时赌南方系会破产抛掉的20%剩1%就像个笑话,没有自己儿子陶然的2%高。

不仅董事局换血,陶二婶心腹全部换掉,陶二婶娘家人大到副总裁小到清洁工,黎嘉洲杀伐果断赶尽辞绝不留余地。

然后是返聘所有曾经出走的深调骨干、资深媒体人、推动南方系专题APP上线各大平台。

黎嘉洲的意图太明显,鸡零狗碎甚至转型他全部不要。

他只要每一个稳扎稳打的事实,每一个稳扎稳打的真相。

媒体对此褒贬不一,有些人认为是这样的文化复辟成本高耗时长且需要门槛,不适合一个上市公司的经营和发展,有些人认为黎嘉洲抓准了精髓。陶行川和安雅将南方传媒聚于南方系,陶二婶将南方系散开至根基不稳摇摇欲坠,黎嘉洲一针定海将南方系重新聚于一体。

如果说这些是黎嘉洲朝南方系的陶二婶系派下手,那么,陶二婶曾经给陶思眠签的那张股权转让巨额借款合同则是将有陶二婶入股、陶二婶娘家人的其他公司彻底逼至破产。

陈潜、周识理和陶二婶第一次庭审之后,每天的头版头条都是黎嘉洲。

关键词全部放大加粗。

“商海沉浮”“战神”“极端冷静克制”“反人类的清醒”。

彼时,黎嘉洲不过26岁。

不到两个月,当他彻底吞掉南方系时,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有的说他和陶思眠一开始就不是爱情,他就是冲着陶思眠的南方系去的,陶思眠出事黎嘉洲也有动手的可能。

有的说他为什么年纪轻轻这么可怕,未来不可限量,我真没有感情冷血杀手型总裁。

有的说陶思眠死得好,陶思眠不死黎嘉洲不能将南方系动得这么干脆,南方系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涅槃重生。

四月槐花飘落,一地甜香。

南方系总部大厦大门口架着长枪大炮,各路记者翘首以盼。

一辆黑色幻影由远及近,在喧哗声中缓缓停住,秘书下车,快步拉开后座车门,后座男人单手按住西服第三颗纽扣从车内腾身而起。

连续聚集的闪光灯下,男人身形颀长,西装笔挺,俊美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副金属细边眼镜将他眉眼轮廓勾勒得深邃雅致,神情则是淡泊的,就是这样的淡泊,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几乎是黎嘉洲站定那一秒,记者们蜂拥而上。

“黎董您好,请问您对南方系前董事局主席梁素初审判决三年缓期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等像一系列裁决满意吗?”

“黎董您好,有消息称您和梁素在梁素出事前曾共进午餐,是真的吗?”

“黎董您好,梁素在法庭上称南方系产业园是她的乌托邦,希望工程能继续,同时也减少损失,请问您怎么看?”

“……”

黎嘉洲在一行高管的簇拥下朝里走,眼神都不曾给一个。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他终于停下脚步,偏头看向提问的男记者,困惑:“和我有关系吗?”

梁素的乌托邦,和他,有哪怕半毛钱的关系吗?

他不在乎。

男人极度光风霁月,言辞极其薄情寡义。

重组、裁员,影响无数个家庭和失业率的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四个字。

权衡利弊。

被反问的记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黎嘉洲上至顶楼,连续开了三个会,他没吃午饭,下午喝了杯咖啡,晚上七点,让秘书把自己送回翡翠园。

虽然黎嘉洲有更近的房子,但他坚持每天回翡翠园。

回到家关上房门那一刻,他好像卸下了所有防备,整个人柔软得不可思议。

排骨和蔬菜是秘书买好放在门口的,黎嘉洲直接拎到了厨房,他把西服外套脱了搁在客厅沙发,卷起衬衫袖子系上围裙开始做菜。

排骨焯水,玉米切段,萝卜和番茄都打片装好,捞起排骨后再统统倒进砂锅里。

炖排骨的时间略长,黎嘉洲就一边等一边做炸酱。

排骨炖好了,肉香溢满屋。

黎嘉洲先盛了一碗满满的肉和汤,然后是自己的。

黎嘉洲把那碗热汤放在对面位置,对着那碗热汤喝汤、吃饭,然后用筷子敲了两下碗,再去洗碗。

饭后,黎嘉洲在客厅看了会儿书,剥了把瓜子,剥完了似是不想吃,他把瓜子仁倒掉。

然后,上二楼,洗漱,躺到床上,黎嘉洲开始回复各种各样的微信消息。

他戒指没取,仍戴在中指,黎嘉洲眼角偶尔掠过,没有异常。

哪怕黎妈妈都觉得黎嘉洲悲伤已过,一切恢复如初。

陶思眠的意外终于不再对黎嘉洲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他已经忘记了她。

黎嘉洲回完消息差不多十二点,他放下手机,把自己这边的枕头和旁边的枕头都放平之后才躺下。

不知怎么的,今晚,戒指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每一次,不管是翻身还是不小心掠过床单,黎嘉洲都能感觉到。

他有些难受,辗转反侧,然后,第一次把戒指从中指取下来。

黎嘉洲拉开床头柜抽屉,探手从里面拿出笨重的词典,里面本该有个戒指盒,他想把戒指先放一放缓和一下心绪,可当他翻开词典,瞬间怔在原处。

里面并没有戒指盒,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

黎嘉洲拿出来,展开,看到内容,他整个人愣住,彻彻底底做不出任何反应。

一张孕检报告单,中间一行飘逸清秀。

我想你了。

四个字。

明明是陶思眠写的她想他。

黎嘉洲定定看着报告单,手指几不可查地轻颤。

他强迫自己停下,可手指根本不听使唤,黎嘉洲有些气急败坏,一个劲打自己的手,几下之后,他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

怎么可能忘了她。

怎么可能不想她。

她喜欢吃排骨和麻婆豆腐,黎嘉洲菜谱里永远有排骨和麻婆豆腐。

陶思眠喜欢吃麻婆豆腐,里面有肉碎。

陶思眠喜欢吃蚂蚁上树,里面有肉碎。

陶思眠喜欢吃炸酱面,里面有炸酱。

黎嘉洲偶尔偷懒,做一大碗肉碎然后每个菜都放点,甚至辣椒里面也放点。

陶思眠会惊奇地发现肉碎大小一样。

黎嘉洲笑她:“弄又不会弄,就会叽哩咕哝。”

陶思眠就抱着他手撒娇,格外理直气壮:“我不会但我家狗男人会呀。”

傲娇又自得。

每每这时,黎嘉洲总忍不住俯身亲她:“好好好,你好看说什么都对。”

陶思眠满意地哼哼。

陶思眠偶尔会故意吃很慢,黎嘉洲就用筷子敲碗提醒她注意时间,陶思眠不仅不在意,反而变本加厉地吃更慢,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吊在椅子上晃啊晃。

黎嘉洲先舀的那碗热汤是盛给她的,敲那两下筷子是敲给陶思眠听的,瓜子是给陶思眠剥的,陶思眠没吃,他只好倒掉。

甚至,他躺下前先放平的都是陶思眠那边的枕头。

黎嘉洲决口不提陶思眠,可所有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如刀刻斧凿般印在黎嘉洲的习惯、思维、情绪。

稍稍一碰,甚至都不需用力。

思念便能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旖旎至极的那天晚上,她依偎在他怀里,温柔无边。

她说,想要个孩子,案子结束之后她休息半年再回南方系,刚好小孩出生。

她说,许意菱告诉她,年轻恢复得快,如果三十几岁再要,可能对身体影响很大。

黎嘉洲不在意其他,只在意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如果只是因为时间合适,可要可不要,那么黎嘉洲可以一辈子不要小孩,也不愿她有丝毫勉强。

黎嘉洲现在都记得,陶思眠当时想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句话。

“想要,很想要,”她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我愿意承担责任、保持耐心,用生命复刻我对你的爱。”

陶思眠说完耳根子都红了,害羞地朝黎嘉洲怀里钻。

黎嘉洲也害羞了,笑着搂着她。

报告单被揉成一团又被展开,又被揉成一团,又展开。

黎嘉洲伏在床上,禁不住一个想字,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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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洲思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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