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脚步停在药田西头,锄头轻轻靠上田埂。她没坐下,也没再咳,只是将左手搭在腰间香囊上,指尖隔着布料摩挲第七格的位置。地下的噬灵藤已经收线,那股缠绕在揽月阁墙根的混沌青莲气息沉得像落进深井的石子,无声无息。她知道,陆沉舟的引灵粉再也探不到她的灵流轨迹了。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日头刚爬过山门牌楼,正是晨课散去的时候。弟子们三三两两往膳堂方向走,说笑声夹着灵力波动在空中荡开。她扶着锄柄站直了些,脚步一拐,朝着宗门广场走去。
路上遇到几个外门弟子,见她过来,声音立刻低了下去。有人偷偷打量她腰间的香囊,还有人盯着她唇边残留的血痕窃窃私语。她没理会,走得慢,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广场中央的测灵台前已聚了不少人。她径直走上高台边缘,锄头拄地,发出一声轻响。众人纷纷回头。
“诸位师兄师姐。”她声音不高,带着喘,却清晰传开,“近日有人说我用邪术逼迫掌教,偷入藏书阁禁地……我身子差,说不出大道理,只有一样东西,想请大家看看。”
她说完,从香囊第五格取出一个玉盒。掀开盖子,三株灵草并列而立——一株泛着幽蓝微光,叶片脉络如星河流转;一株通体凝霜,寒气在盒中凝成细雾;第三株最为奇特,紫金茎秆笔直如剑,叶缘锋利似刃,轻轻一晃,竟割裂空气留下淡淡风痕。
人群瞬间安静。
“这是……荧光仙草?!”有人认了出来,“能催百草开花,市价千灵石都不止!”
“旁边那株是千年冰魄草吧?内门丹堂求都求不来!”
“第三株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议论声炸开时,掌教的身影也出现在广场入口。他本是来巡查早课情况,听见喧闹便走了过来。见到台上三株灵草,眉头一动,抬手召过一名执事长老:“取三份凡品聚灵草来。”
不一会儿,三盆枯黄药苗被端上台。掌教亲自将三株灵草各分出一丝药气注入盆中。不过片刻,枯苗抽芽、展叶、开花,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在阳光下摇曳生姿。
“好快!”围观弟子惊呼。
掌教又伸手探向冰魄草,刚靠近三寸,寒气激得他袖口结了一层薄霜。他神色微变,再看向那紫金草时,手指虚划一道,叶片轻颤,一道风刃凭空生成,在空中划出半弧后消散。
“此等品质……”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别说外门,便是内门顶尖药童也难培育至此。”
沈知意低头,帕子掩唇,又咳出一口血。她没擦,任血滴落在脚边泥土里,声音虚弱:“弟子只是……咳血浇了几块荒地……没想到长出了这些……若这算不清白,便请掌教定夺。”
掌教沉默片刻,忽然朗声道:“沈知意以实绩换取禁地准入资格,光明正大!所献灵草皆为正统培育之物,何来‘胁迫’一说?自今日起,若有再传此类谣言者,按宗规杖责三十,逐出山门!”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不知是谁先低下了头,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的身影避开视线。那些曾附和王秋雁的人,此刻脸色发白,悄悄往后退去。
沈知意缓缓跪下,双手捧盒呈上:“弟子不敢居功,只愿这些草药能派上用场。”
掌教接过玉盒,语气缓了下来:“你体弱仍勤于耕种,实乃宗门楷模。准你扩产灵田至五亩,另赐上品灵米三袋,助你培育新种。”
“谢掌教。”她低头应下,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台下人群开始散去,议论声却比刚才更响。有人看她的眼神已不再是怜悯或怀疑,而是带上了一丝敬畏。
她拄着锄头慢慢走下高台,没回住处,也没去领赏赐,而是折身走向药田西侧。那里,那株她昨夜亲手种下的荧光草正微微摇曳,叶尖泛着比清晨露珠还清亮的光。
她在石墩上坐下,像是体力不支歇息。实则右手悄然滑入香囊第七格,指尖轻点藤根。噬灵藤主须已在地下蔓延开来,顺着她昨日埋下的血丝引线,悄无声息织成一张横贯整片药田的网。只要有人踏入边界,震动会立刻顺着根系传回她掌心。
她低头看着那株荧光草,指尖轻轻拂过叶面。草叶微颤,仿佛回应。
“再长快些。”她低声说。
银簪忽地一烫,系统“叮”一声响起。
她不动声色,脑中浮现灵田空间轮廓——三亩九分八厘,距离四亩只剩两厘。一旦突破,系统将迎来新一轮升级,具体奖励尚未揭晓,但她隐约感觉,这次不会只是多开一格储物空间那么简单。
掌教那边正吩咐执事去取赏赐。王秋雁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捏着那枚指控她的玉简,脸涨得通红。她本以为今日能借机将沈知意彻底踩下,没想到对方竟当众拿出三株顶级灵草,连掌教都为之动容。
“废物!”她咬牙低骂,转身就要走,却被迎面而来的执法弟子拦住。
“王师姐,掌教有令,你妄言同门,扰乱宗门秩序,罚抄《弟子规》三百遍,禁足三日。”
她瞪大眼:“凭什么?我说的都是……”
“都是什么?”执法弟子冷冷打断,“你亲眼见她胁迫掌教了?还是看见她用了邪术?没有证据就乱嚼舌根,配做内门弟子吗?”
王秋雁嘴唇哆嗦,最终甩袖离去,背影狼狈。
揽月阁窗后,陆沉舟静静站着。
他手中折扇合拢,指节用力到发白。玉扳指烫得惊人,三百魂魄在里面翻腾不止。他盯着广场方向,看着那抹青衫身影坐在田边石墩上,看似疲惫不堪,实则一举一动都透着掌控全局的从容。
他撒出去的引灵粉全废了。王秋雁成了弃子。谣言非但没压住她,反而让她借势登台,赢得掌教亲赐资源。
这不是反击。
这是加冕。
他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底一片阴沉。袖中一包未使用的引灵粉被他捏紧,随即扔进炉火。火舌舔上粉末,瞬间燃起幽绿火焰,转眼化为灰烬。
他知道,这场局,他输了。
但他不信她真能一直装下去。病骨凡胎,靠咳血种田?总有撑不住那天。
只要她露出一丝破绽……
沈知意坐在石墩上,忽然察觉香囊第七格传来一阵细微震动。她不动声色地低头,借整理药篓的动作掩住手部动作。噬灵藤反馈回来的信息很轻——东南角田埂有轻微踩压痕迹,不是日常巡田的弟子所留,步距偏大,落地重,且停留时间过长。
她指尖在锄头柄上轻轻敲了两下。
两道。
不是警示,是确认。
那人来过,看过,走了。
但她知道他会再来。
夜还没到。
她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她没起身,也没继续巡视药田,而是从香囊里取出一小撮灵米,撒在荧光草周围。米粒落地即被土壤吸收,草叶光泽更盛一分。
她轻轻拍了拍锄头袋,锈铁与石板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断断续续,像某种暗号。
远处田埂上,一只麻雀扑棱着飞起,翅膀掠过夕阳,投下一瞬即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