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前，身着鎏金官服的许光尘正襟危坐，手持狼毫笔，神色专注地写着字。
桌旁两侧，分别有一绝色婢女焚香、研墨。
苏千雪静坐在窗口旁饮茶。
静谧淡雅的时光悄然流逝，窗外的大雨也不知在何时停下，继而吹进来一阵风，卷裹着纸张以及女子的裙摆发丝飞舞着。
“雪？”
许光尘正将宣纸重新压好，抬眼就见苏千雪伸手接住斜斜飘进来的雪花。
秋季的萧瑟之景还犹存在记忆里，不过转眼云烟之际，就下了第一场雪。
抬眼看去，夜色中白雪纷飞，如同漫天柳絮，洋洋洒洒。
庭院里，几个年纪尚小的宫女抑制不住兴奋，快步走到湿漉漉的池塘边，迎接着寒冬的初雪。
枯叶荷花残景对称着凛冽的大雪，不由让人心生恍惚，有种秋景娓娓道来倾诉，冬雪却毫不搭理的淡漠感。
“好美。”苏千雪轻声感叹。
雪花落在炉火周围，瞬间消散不见。
殿内几人不由诧异，这才刚到深秋，竟然就已经入冬了？
气温骤降，冬日清冷的气息随着风招摇吹来，确是几分冬天的味道。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又是深冬，一年竟又到了尾声。”许光尘停笔看向窗口。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在看景，还是在看人。
他只知道，初来大岳时，自己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相府赘婿，整日里没有尊严地过活着，似乎谁都能来踩上一脚般，就连本该同床共枕的夫人，也总是冷眼旁观。
可日子久了，总归还是会生出感情的。
许光尘不由看向苏千雪，记忆中关于她的画面闪现而过，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时光飞逝，自己穿越到大岳竟快四年了……
明月将煮好的茶端到案桌旁：“国师，喝杯茶暖暖身子，等明个儿我就叫人给您做几身棉衣备着。”
“给宝华殿的人都做两身吧。”热茶入喉，许光尘这才稍稍舒坦一些。
苏千雪起身：“城南街头的李掌柜家的布匹料子很好，明月姑娘可以去那里采购一批，我记得之前在相府时，国师的衣裳布料，基本上是从他那买的。”
“多谢苏姑娘，只是宝华殿内不缺锦绣绸缎，那等粗糙布匹，我等穿在身上，怕是会起红疹。”
明月盈盈一笑，嘴中却说着令人难堪的话。
“另外，也配不上国师尊贵的身份。”
“这……”苏千雪脸色一僵，没想到会被一介婢女刁难。
在京城，李掌柜家的布匹堪称一绝，不少大家闺秀都抢不到最新样式，所以她才敢拿出来说。
可在宝物泛滥的宝华殿之中，那些东西连低等都算不上。
苏千雪定了定心神，温和一笑：“是啊，国师现如今身份尊贵，从前的旧物，已经全然配不上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在说衣料，又像是在说自己。
许光尘淡声打断：“衣服而已，能保暖即可。”
单单只是件衣服，就能让俩人指桑骂槐，果真是闲的。
琉珠见苏千雪失落，又连忙道：“国师忘了吗？小姐还为您挑选过过冬的新棉服呢，奴婢记得国师当时可开心了。”
话落，苏千雪也眼含期许地看过来。
许光尘点头，他记得。
在丞相府的日子，所经历过的事情，不管大小，他几乎都有记忆。
倒不是因为有多深刻，单纯是因为也没过几年罢了。
见有戏，琉珠趁热打铁道：“国师也该回相府看看才是，前些天小姐落水昏迷，嘴里可都念叨着国师您呢，就连老爷也很感激国师送来的药，对国师您的品德赞不绝口呢！”
琉珠激动地说完，屋内却陷入一片死寂。
赞不绝口？
这话说出来，连路过的狗都不信。
苏千雪神色尴尬，解释道：“我爹是很感激你，他也很后悔从前的事，我今天来还特意做了梨花糕给你，不过出门路滑，不小心打翻了食盒。”
“呃……对对对！”琉珠懊悔应和。
明月会意，轻扯嘴角道：“苏姑娘没有受伤吧。”
同时，苏千雪不易察觉地摸了摸胳膊肘，犹豫片刻后才摇头回应。
这一幕，许光尘都看在眼里。
他抬手招了招：“你过来。”
苏千雪还算乖巧地走上前来，正要说话，他便握住她的手腕，将袖子往上掀去。
“你干什么！”苏千雪娇呼一声，试图缩回胳膊。
然而，许光尘的力道很强。
只见，她吹弹可破的胳膊上，一片擦伤殷红。
“怎么不说。”许光尘眉头微皱，从案桌旁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特制雪花膏，“我记得，你最怕留疤。”
对于一个处处要强的女子来说，即便是身上，也不愿留下半点疤痕。
“没想到你都还记得。”苏千雪垂眸，带着几分自嘲笑道，“我还以为，你对我们的过往全都忘了。”
“现在说那些话没有意义。”
冰凉的雪花膏，平整地涂抹在伤口上。
许光尘松开手，顺便将雪花膏交给一旁愣神的琉珠手中，交代她每天给苏千雪涂一次，不出三日伤口就能痊愈。
“多谢国师大人为我们家小姐着想！”
琉珠感激的同时，又不忘看向明月，眼底带着几分得意。
看吧，国师心里还是记挂着她们家小姐的。
明月嘴角轻扯，视若无睹般，继续烹茶。
俩人四目相对，苏千雪杏眸中含有温情，可许光尘眼中却是淡然一片。
他太冷静了。
苏千雪一时拿捏不准主意，也许继续卖惨，能博得几分怜悯，又或者，会惹人厌烦。
思绪间，她忽地瞥见宣纸上那两列字。
‘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
“白驹过隙……”苏千雪呢喃重复，不由惊诧，“这真的是你写的吗。”
许光尘一笑，不置可否。
“刚才坐在这里写字的，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苏千雪急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意外你的字竟写得比几大名家还好，你这书法笔锋都不像是年纪轻轻之人能写出来的，倒像是……”
“在战场上驰骋杀敌，行军破阵的大将军。”明月接过话题。
“对！同时还有几分剑客浪迹天涯的肆意潇洒劲道，很不错。”
这是苏千雪头一次见识到，原来许光尘竟这般有内涵。
称赞完书法，又为诗句含意所折服。
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
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忽略他身上的种种才华，不会将他千方百计赶出相府。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