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雨打落在灯柱旁，犹若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溅起一圈不察觉的涟漪。
两个婢女跟在许光尘走近，苏千雪这才意识到，如今眼前人，已是天上月。
婢女二人，一个肌肤胜雪，眼含秋水，仿佛是冬日里不败的雏菊，清新雅致；一个动若明月，双瞳含笑，眼里似是盛满了万千璀璨星火，顾盼生姿。
不光是苏千雪，就连琉珠都忍不住看向地面上的倒影，映照着自己的姿容比较起来，随后又自行惭秽。
都说宝华殿内，从洒水婢女，到膳房厨娘，个个都姿色迥异，气质出尘，原来竟是真的。
最终，苏千雪的目光落定在许光尘身上。
他一袭玄色鎏金官服，肩宽腰窄，背脊挺拔如松柏；唇角平直不带丝毫笑意，如黑曜石般的眸底也窥探不出半丝温情所在。
仅仅一眼，便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疏离清贵。
“你找我，何事？”
就在苏千雪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落地。
琉珠暗暗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衣袖，示意她主动开口，虽说也能理解她在想什么，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怯场而归，让人看笑话。
明月将主仆俩人细微的神色动作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曾经的苏千雪有多高高在上，现在就有多卑微无措。
“我……”宽松的袖口下，一双细嫩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指骨泛红。
苏千雪深吸口气，再度开口：“我想来看看你。”
“看看我？”许光尘眸色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大雨中，院落里的婢女微微低着头，明月手持着油纸伞，却也分寸地垂下目光，不去置喙主子之间的事情。
琉珠将伞完全偏向自家小姐，却还是让她单薄的肩头被雨水溅到，抬眼又见俩人只是对望着，只能自作主张提议先进去再说。
“国师大人，我家小姐刚落水染了风寒，还请您体谅，让她进屋说话。”
话落，明月眉头轻蹙。
闺中千金，夜宿国师府可不算什么佳话。
“国师。”明月正要劝阻，却被倏地打断话音。
苏千雪眼含水光：“我就待一会，待一会儿就好。”
“好，你先进来吧。”
许光尘转身走入书房内殿。
主仆二人快步跟上，进入散着安神沉香的殿内，顿时只觉得一阵暖意涌来，心气也平和不少。
这是苏千雪第一次进入宝华殿的书房，她忍不住四下观看打量起来。
跟丞相府相比，宝华殿亭台楼阁交错，院内盆景名树不计其数，流水香榭，处处充斥着奢贵与雅致。
“这墨锭……”苏千雪走近了些，诧异道，“听说千金难求。”
“你若喜欢，等会儿我让人取来一条新的给你。”许光尘不假思索道。
好东西，库房里有的是。
苏千雪知道许光尘不是个吝啬之人，但这种昂贵难求的东西，却是说给就给，一时分不清他是因为还惦记着她，还是因为压根就不缺这些东西。
怀着忐忑的心情，苏千雪落座在扇形窗口处的矮桌旁。
明月在一旁煮茶侍奉，婢女们端来御赐的点心吃食，随后默不作声地退下。
许光尘递上热茶，淡然道：“风寒刚好，现在又淋了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温热的茶盏捧入手心，暖洋洋的感觉瞬时传递到心口。
苏千雪双颊透有丝丝绯红，像是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般，生出几分灵动可爱。
这跟往日里，总是傲视万物的她，有着很大区别。
只一眼，许光尘便收回视线，看向窗外的雨景。
窗外，雨势渐大，相互交错地坠落在池塘上，败了的荷花叶残景，在此时竟生出别样的凄美感。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青春，误青春。”
倏忽间，一道寂寥落寞的娇音落地。
苏千雪同望着窗外雨景，想起自己院里的那棵梨花树，想起几年来的光景，恍然失神。
许光尘品茶的手微微一顿，心生怅然，跟着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一瞬，便将苏千雪浓稠的情愫拉回现实当中。
她浅浅一笑：“以前不知道你还喜欢这些诗词歌赋，还挺应景的。”
“看到场景，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不算什么。”
苏千雪神色略有些僵硬，她不知道刚才算不算被拒绝，只知道心里一片低落难受。
这次过来，她是心怀希冀的。
自打跳湖醒来之后，得知许光尘立马派人送药上府，这才燃起了再续前缘的希望。所以选择登门感谢，也想试探一下，许光尘对她是否还有怜爱。
可直到今天，她才清楚地明白彼此之间的身份地位悬殊。
宝华殿内的吃穿用度，侍奉婢女，哪样不是顶好的？见识过璀璨星辰的人，又怎会为一颗夜明珠驻足。
更何况，当初是她把人一脚踢开，现如今却又因为许光尘的冷淡疏离感到难受，还真是可笑。
“许……国师。”苏千雪轻蹙秀眉，攥紧掩在袖子里的手，纠结再三后才道，“多谢你救我一命，出于礼数，我得亲自登门感谢你才对。”
许光尘眸光不变：“举手之劳罢了，你不用有负担。”
“举手之劳？”苏千雪红唇微张，诧异道，“我府上的郎中开的药都没用，可你让人抓来的药却是有着奇效，这种神药又怎么会是举手之劳就能得来的。”
若是效果平平也就算了，偏偏喝完没多久就退烧，且病情好转许多，怎么看都不像是简单的药方。
面对主仆俩人疑惑的视线，许光尘摆摆手，随口敷衍几句。
“偶然从一个老伯那里得来的偏方，都是民间的土方子，那些正儿八经研读医书的郎中不知道也正常。”
“是吗……”
“是。”
许光尘回答的斩钉截铁，倒让苏千雪心里的疑虑打消大半。
毕竟，他总不能直说自己是现代人穿越而来的吧？
见没话题聊，许光尘索性起身：“等衣服烘干，雨再小点，你就可以回去了。你若不介意，我便接着忙了，茶水请自便。”
“好。”苏千雪内心涌出一丝喜色。
旋即，许光尘来到案桌前继续写字。
明月见状，吩咐婢女上前研墨侍奉。
窗外是哗哗的雨声，殿内却是一片祥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