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进吴府的那一刻开始，叶焱烨与父亲便一直在前厅等着，杯中茶水续了五次，兜里那块怀表的分针走完了一圈，吴有仁却始终没有出来。
这回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叶焱烨搁下手里的茶杯，似笑非笑地对父亲说：“我早就说过，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你不信，偏要拿自己的热脸来贴人家的冷屁股。还不走，坐在这干嘛呢？难道等那个老管家出来说他们老爷今天不在家，改天再来？”
“别胡闹，坐好。”
叶闲森正襟而坐，表面上镇定如松，心里头其实也焦急难耐。万一让叶焱烨这小子给言中了，以后还有什么底气去逼婚？
正当叶闲森愁思着该怎么收场时，却见吴有仁迈着急步入了厅。叶闲森顿时松了口气，忙起身拱手作揖：“吴县长，别来无恙。”
“今天公务繁忙，一直抽不开身，让两位久等了，还望叶兄多多包涵。”吴有仁拱手回礼，身上穿的却不是中山装，而是锦缎唐装。叶闲森不傻，叶焱烨更不傻，心想这哪里是公务繁忙？分明就是有意摆官架子。
叶焱烨本不想眼不见为尽，就没厅里没吴有人这号人。
见父亲一个劲地使眼色，没办法，叶焱烨只好把自己摆到晚辈的位置上，上前向吴有仁问好：“小侄见过吴叔叔。”
“吴县长，令千金今天怎么没出来。”叶闲森试探性地问。
“她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在闺中休养。”吴有仁打着官腔说：“刚才我听老管家说，你今天是来上门提亲。这门亲事若是能谈成，她将来就是你们叶家的人。往后你们相处的日子多着呢，贤侄不必急于一时。”
说着，吴有仁意味深长地瞧了叶焱烨一眼。
叶焱烨笑了笑没说话，也无话可说。他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可惜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心里的这种惆怅，只有一千多年前的白居易能懂。吴家的千金大小姐固然娇贵，却不是他日日瞻望的那个人。
他甚至快忘了吴巧茵长什么样子。
记得上次见到吴巧茵还是在四年前，在辽阔的草原上，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手里拿着长长的套马杆，狂追一匹四肢健壮的乌骝野马。当时他跟草原上那些土生土长的汉子一样，渴望征服这个世界上最烈的野马。
当他把套索甩出去套中那匹野马的脖子时，吴巧茵把双手拢在嘴边，发出了欢呼雀跃的呼喊声：“呜喔！烨哥哥，你是最棒的……”
可惜烈马永远是烈马，不是谁想套就能套住。
他最终还是没能驯服那匹乌骝马的烈性，坚持没多久便被那匹乌骝马连杆带人拖下了马背，摔得好不狼狈，差点被马蹄踩死。
而更令他痛憾至今的是，那天，没等他从草地上爬起来，吴巧茵竟端起猎枪瞄谁了那匹不受驯服的乌骝马：“不知死活的畜生，居然不听烨哥哥的话，我杀了你！”她连开六枪，直到那匹乌骝马彻底倒下为止。
这样的爱，谁能承受得起？叶焱烨甚至有幻想过，如果自己真的跟吴巧茵结成了欢喜冤家，有天他若是不小心惹怒了吴巧茵，结局会不会也像那匹乌骝马一样？因为他跟那匹乌骝马一样，骨子里也有不受驯服的野性。
想到这种种孽缘，叶焱烨悲从心起，也没心思听父亲与吴有仁就婚事讨价还价，以上茅房为名离开了大厅。
吴府庭院三重，回廊九曲，沿途亭阁交错，那假山和流水流淌出来的都是铜臭味，没人知道吴有仁打造一座园林式的豪宅花了多少钱。但叶焱烨敢肯定，以一个县官的月俸，就算不吃不喝攒上一百年也建不起这样的豪门深宅。
叶焱烨沿着曲折的卵石小径往前走，蓦然听到西厢房传来兴奋的声音：“姨娘快帮我看看，我是穿这身衣服还好看，还是穿这身衣服好看？还有我这个发型，配这耳环和发簪真的行吗？我怎么感觉有点别扭……”
“我的大小姐，你换来换去都折腾两个时辰了。就你眼前这些衣服和首饰，要是搁在下人身上，估计人家做梦都会笑醒，这哪件不是贵气十足？你就是闭着眼睛选都没问题。谁若敢说您没品味，那肯定是眼瞎，不信你问阿贵。”
“你不懂，烨哥哥可是在北平上过大学的人。北平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以前的京城啊。他在那里生活了四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的眼界哪是阿贵那个狗奴才可以相提并论。不行，我觉得我这发型还得再重新梳一下。”
“死丫头，你肯定是中了毒。”
“我今天一大早起来，一直在忙着梳妆打扮，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功夫喝，我能中什么毒？尽瞎说。”
“我是说你中了那个叶焱烨的毒，打从知道他要回林西县的那天起，你就没有正常过，这不是中毒是什么？”
“这叫女为悦己者容，你不懂。”
“我真的搞不明白，那个叶焱烨都二十四了，到现在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他值得你这样屈尊降贵吗？你可是咱吴家的千金大小姐，林西县的那些公子哥儿见了你，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你倒好，竟然反过来倒贴那姓叶的。”
“我觉得……应该值吧？”
“瞧瞧你吞吞吐吐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没数不是？我问你，等你嫁过去之后如果他又喜欢上的别人，把你凉一边不管不问，到时你怎么办？”
“不可能。”
“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男人都这样。”
“如果他敢喜欢上别的女人，那我就一刀阉了他，让他给老管家当跟班！本小姐一直对他情有独衷，屈尊降贵嫁给他，他有什么不满足的？本小姐最恨那些不识好歹的人，我喜欢他是他的福气，我若不喜欢他就那是他的死期。”
……
尽管偷听别人说话是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叶焱烨还是竖起了耳朵。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四年不见的吴巧茵竟然一点也没变，不仅声音没有什么变化，就连心肠也跟过去一样——顺她者日，逆她的亡！
叶焱烨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便回吴府前厅。
刚走到厅门口，又听到吴有仁对父亲说：“叶兄，咱明人不说暗话，永庆陵我已经挖了三分之一，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还没有找到。如果你真的有心跟我结成亲家，是不是也该给我一句痛快话？”
“你想要什么痛快话！”
正当叶闲森骑虎难下时，叶焱闲走进了大厅，冷然一声反问，把吴有仁给问得愕然失色，一时摸不准叶焱烨这小子想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