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上的酒没有喝完，谁也没有继续续杯的雅兴，这种心情就跟当年夫人去世之后叶闲森没有心情续弦是一样的。为了防止儿子跑路，叶闲森把他锁在房间里，并派了两个下人在门外通宵看守，防儿胜过防贼。
这个晚上特别漫长。
阔别四年后回到家里的第一天，竟然没有机会去看看草原上的月亮。叶焱烨只能用剪刀剪去烛心上那截残灰，让屋子亮堂一点。然后再在案台上铺上一张洁净无暇的画卷，慢慢勾勒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女神。
用惯了铅笔画素描的人，乍用毛笔作画有些不习惯。
在烛焰再次暗下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打更人的呦喝声。打更是门很讲究的手艺活，咚——咚咚！一慢两快的敲击节奏，象征着三更天。作画也同样很有讲究，不管是勾还是描，得拿捏好轻重，不能失了神韵。
把记忆中那个她的体型轮廓勾勒完之后，再画上神秘面纱，还有那一袭优雅的旗袍，最后再用朱砂笔点上唇红。这是叶焱烨一生中最得意的杰作。把画挂起来远远一看，画中人栩栩如生，气质一点也不逊色于《画壁》中的仙子。
“有你陪着，这漫漫长夜也算有点了慰藉。”
这天晚上，叶焱烨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和衣而睡。
小时候父亲告诉他：晚上睡觉不会做梦的人，是最幸福的人。他觉得这句不对，人如果没有梦，那跟躺在坟墓里的尸骸有什么区别？他期待着在梦中与画中人相会，不求覆雨翻云，只想问问她叫什么名字、问问她可曾婚配。
但这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梦到她，经年以后，叶焱烨也想不起来。
叶焱烨只记得自己一大早就被父亲叫了起来，父亲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不继续在房里关着，要不就跟他一起去拜访吴县长。
大概也只有坐吃等死的人才会选择继续在房里待着。
叶焱烨是个有抱负的人，成不了民国时代的秦始皇便做一代将军，如果连一代将军也做不了，那就做一个令盗墓贼闻风丧胆的守陵人。在他看来，命是父母给的，但脚下的路必须靠自己去走，有什么时候理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人安排？
“我觉得您对我的误解好像有点深，您仔细回忆一下我们昨晚的对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想去拜访吴县长？”
“你是没说不想去拜访吴县长，但你说了你要卷铺盖去岭南。”
“那是气话。”
“这么说，你现在都想通了？”
“想通了。”
“今儿个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叶闲森笑望着“洗心革面”的叶焱烨，瞧着瞧着便敛起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疑惑之色，并郑重其事地发出了警告声：“你小子是不是又想闹什么妖蛾子？我可警告你，知子莫若父。如果你试图让我放松警惕，然后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逃走，门都没有！你最好是死这条心，我不可能会上你当。”
“我若真想走，就您这把破锁能锁得住我？”
叶焱烨把挂在门板上的那把铜锁取下来，笑呵呵地往下人的手里一扔，顿时把叶闲森给感动得心服面软。叶闲森蓦然感觉这小子真的长大了，在北平求学的那四年到底还是悟了点伦理纲常，现在竟然懂得体谅父亲的种种无奈。
幸福感来得太突然了，叶闲森心情一好，转身便叫下人们赶紧忙活起来，该打洗脸水的去打洗脸水，该给少爷准备新衣裳的去准备新衣裳。在这林西县，他们叶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去拜访吴县长不能失了体面。
忙到上午九点多，父子俩终于起程，驾着满载厚礼的马车来到了吴府。
收到消息的吴有仁早早便派人在大门口侯着，自己则端着县太爷的姿态在后院茶亭里坐着，杯中泡的是采摘于武夷山的上等岩茶，喝一口心旷神怡。
老管家来报，说叶闲森父子俩带着厚礼上门，人已经领到前厅。
吴有仁听了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这样的场面，他显然早已经习以为常。他浅呷一口琼茶，不徐不急地问：“这所谓的厚礼，都是些什么东西？ ”
“这次叶闲森带的礼物可不轻，比寻常大户人家上门提亲的档次还要高出许多。”管家啧啧称奇：“不多见，只怕真是来提亲的。”
“你觉得他们叶家有没有资格娶我吴府的掌上明珠？”
“这个……”
从宫里出来的这个老管家，在老主子面子躬屈了一辈子的腰板。现在大清虽然亡了，到了这吴府，他依旧是低头哈腰，这种习惯就像是深深地刻在他的骨子里。面对吴有仁那轻狡的目光，他也不敢多费时间去揣测上意。
他谨慎地回道：“他们叶家虽说是人丁单薄，历代也不热衷于经商，但好在没有出过不务正业的败家子。经过这一代又一代人的积累，如今他们叶家的家业也不算小，在这林西县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名门。”
“也就是说我把小姐嫁给叶闲森的儿子，不亏？”
“老奴觉得这门亲事不亏。”老管家下意识地瞄了瞄吴有仁反应，又继续低着头说：“叶闲森的太太已经去世，府上没有女主人。而叶闲森的膝下也只有叶焱烨那一个儿子，大小姐嫁过去就是掌家少奶奶，亏不了。”
“你说漏了一点。”吴有仁吹茶浅尝，又意味深长地说：“据我所知，叶家是辽祖陵的守陵人，他们手上掌握的陵墓线索才是无价之宝。”
老管家愕然暗惊，故装糊涂：“恕老奴愚钝，没听明白您的意思，永庆陵不是已经在您的掌控之中吗？为什么还要依托于叶家？”
“你有所不知。”吴有仁搁下手里的茶杯，继续说道：“在巴林左旗和辽宁北镇之间的山谷中，共有祖陵、怀陵、庆陵、乾陵、显陵，五大陵区，笼统埋葬了九位辽代帝王。而路易斯神父所发表的那篇考古论文，只是揭露了位于庆陵区的三座帝陵。要想知道其它陵墓的位置，我们还得费点心思。”
“难道叶家知道所有陵墓的位置？”
“五大陵区各有各的守护者，叶家不一定知道所有帝陵的位置，但他们叶家所守护的辽祖陵，他们肯定知道在哪里。”说着，吴有仁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你去通知一下大小姐，叫她好好在房里呆着，别急着出来。我得让叶闲森知道，想娶我吴有仁的掌上明珠，光靠几箱聘礼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