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是一盘棋，有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是棋盘上的那只车，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小卒子，一步踏出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叶焱烨没有想到，自己在北平求学四年，最终还是摆脱不了要成为一个守陵人的命运。就像山中商会的那个东瀛典商，仗着手中那支枪逞尽淫威之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叶焱烨一棍子打死。不知躺在地下的那些帝王们，在临死前又是否能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刨坟掘尸？估计也是始料不及。
回到阔别四年的故乡，叶焱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尤其是看到父亲那两鬓花白的头发时，真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但眼睛是不会骗人的，父亲真的沧桑了很多。
“爹，我回来了。”
“我又不是瞎子，还傻站在门口干嘛呢，难道还想我用八抬大轿抬你进来不成？赶紧进屋陪我喝两杯。”
“您这身体还能喝？行不行啊。”
“你爹我才四十多岁，身体不比你差。”叶闲森叼起玉烟斗吸上一口，挺直腰杆摆出一副意气风发的姿态：“不信的话咱爷俩可以比个高低。”
“行，比就比。”
一别四年，久催不归，叶焱烨一路都在寻思着该怎么让父亲消气，现在看来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屋里早就摆好了接风宴，全是叶焱烨爱吃的菜。在叶焱烨的记忆中，父亲上一次笑得这么开心，是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
酒过三巡，父子俩聊着聊着便谈起了守陵的事。
叶闲森显然也看过最近的报纸，毫不客气地责骂道：“那个路易斯神父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如果不是他在国外杂志上刊登文章，永庆陵不可能被破坏。”
“这事不能赖人家。”
“不赖他赖谁？永庆陵的墓址就是他泄露出去的，搞不好他这些年待在林西县传教是假，想盗墓才是真。”
面对义愤填膺的父亲，叶焱烨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路易斯的传教士身份是毋庸置疑的，叶焱烨现在之所以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也是因为当年去北平之前没少跟路易斯神父接触。从传统意义上来讲，他应该尊称路易斯为老师。路易斯是个博学多才的中国通，他把自己在林西县发现的古墓资料整理成考古文献进行发表，应该是出于一种学术共享的心理。
相信路易斯神父也不想看到永庆陵被盗墓者破坏。
见儿子无话可说，叶闲森又庆幸道：“你小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回来，还算有点良心。不履行守陵人职责是会绝后的，这可不是我故意吓唬你。”
“放心吧，既然回来了，我便没打算开溜。”叶焱烨给父亲倒满酒：“人争一口气，佛挣一柱香。在咱自己的地界上，还能让一帮东瀛人为所欲为？我不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东瀛人把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盗走。”
“东瀛人？你说哪个东瀛人？”
“报纸上不是写了么，有个叫犬川龙藏的东瀛考古专家，最近正在筹备着来林西县考古的事谊，目的很明显，都是冲着永庆陵来的。”
“现在真正需要担心的不是东瀛人，而是咱们的国人。”叶闲森忧道：“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有好几拨人盯上了永庆陵。其中一支队伍的背后就是咱们的好县长吴有仁，还有一支队伍的背后是热河那边的军阀——汤玉麟。”
“他们已经下手了？”
“我先给你看样东西，你跟我来一下。”
叶焱烨跟着父亲来到书房，尽管早有料到父亲可能会出手惊人，但当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之后，叶焱烨还是被震惊得直眉愣眼。
精致的红木盒里，收纳着一叠宣纸，而宣纸上则拓印着古老的契丹文。仔细辩认内容，竟然是圣宗的哀册。圣宗就是躺在永庆陵的那位帝主，而哀册则是颂扬帝王功德的一种韵文，一般会随帝王葬入陵墓中。
这意味着永庆陵已经被盗了，要不然这哀册内容不可能重见天日。
回想路易斯神父在法国杂志上发表那篇文章至今，也才三个多月的时间，这帮人下手的速度可真够快。
林焱华难以置信地问父亲：“这东西你从哪搞来的？确定是真的？”
“吴县长家里的东西，错不了。”叶闲森笃定地说。
叶焱烨讶异地追问：“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我生了个玉树临风的好儿子，这种事还用得着我费心？”叶闲森得意洋洋地笑道：“吴家那个千金大小姐，吴巧茵，她不是一直喜欢你吗？听说你今天会回来，她一大早就跑来找你，在这等了你一上午。”
“这跟哀册有什么关系？”
“你小子到底还是不懂女儿家的矜持，虽说那吴家大小姐也是个刁蛮任性的主儿，但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千金大小姐，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过来找你，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叶闲森乐呵呵地笑道：“她上门来找你总得有个理由，而这些拓片就是她的借口。她说她看不懂，想向你请教请教。”
“照您这意思，她待会还会来？”
“天色已经这么晚，今天怕是不会来了。之前我已经跟她说过，明天会亲自带你去拜访她的父亲。”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意思：一是去吴家探个底，看看我们的好县长到底从永庆陵搬了多少东西出来，以便评估永庆陵被盗的程度；二是谈谈你跟吴大小姐的婚事。你已经二十有四，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当了爹，这事不能再拖下去。”
“四年前，您非要逼我继承守陵人的身份，我被迫离开了这个家。四年后的今天，由于种种原因，我硬着头皮回来完成您的夙愿，您又莫名其妙地要我去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您信不信我今晚就收拾包袱去岭南？”
“岭南有你爱的女人？”
“那里有孙先生创立的黄埔军校，有我的军官梦。您或许还不知道，您儿子我从小就有横扫天下的伟大抱负。”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叶闲森不以为然地说：“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你要是能在一年内让我抱上孙子，那我敬你是个人物！你爹我这辈子啥都不怕，就怕断了叶家的香火！你敢灭我这个希望，我就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