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焱烨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女人活活地钉进棺材里。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从成为守陵人的那一刻起,诅咒已经开始。
可惜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叶焱烨第一次接触“守陵人”这个身份是在民国七年。那年春天,他刚满十二岁。父亲把他带到巴林左旗的大草原上,指着一座神秘石屋对他说:“在很多年以前,这里曾是一座城,而我们是那座城的继承者。”
当时他还是一个欢快无忧的少年,斜眼一瞄,就感觉父亲那只羊皮囊里装的可能不是山泉水,而是酒。如果不是喝大了,又怎么会指着一座破石屋说那是一座城?还说自己是那座城的继承人,整个就一胡说八道。
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再次把他带到巴林左旗的大草原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到,所谓的“继承者”原来是指“守陵人”,巴林左旗的大草原下埋葬着好几位辽代帝王。而巴林左旗的草原上,也确实有过一座城,叫祖陵城。祖陵城是辽代贵族们为守护帝陵而建,由守陵人世袭坐镇。
千秋岁月,沧海桑田。
曾经的祖陵城虽然早被战火焚灭,只剩一座石房子孤零零地屹立于草原之上,于无声中诉说着帝王们曾经的荣耀,但守陵人的传承却从来没有断过。
那天,父亲带他走进那间神秘的石屋,并要求他跪在灵位前行传承大礼。
父亲说只有担起守陵人的责任才能确保叶家不会断了香火,还说叶家最近几代之所以人丁单薄,就是因为守陵不力,受到了诅咒。当初叶焱烨真觉得父亲有点蒙昧无知,人家都是逼儿子去求学上进,他倒好,竟逼儿子去守坟。
叶焱烨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守陵人。
自从大清王朝退出历史的舞台之后,天下便被各路军阀割据,四五分裂。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乱世中,叶焱烨有一个梦想,他想着就算不能像秦始皇那样成为一统天下的王者,再不济也要成为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
大丈夫志在天下,哪能把余生献给一座坟墓?
怀揣着这个伟大的梦想,叶焱烨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背起行囊偷偷踏上了前往北平求学的征途。
后来跟他预料中的一样。
在他求学于燕京大学的那几年,父亲隔三差五就来一封电报,不是“慈母思儿”就是“病危速归”,催归守陵的花样层出不穷。但他始终记得自己当初出门时向着叶家家宅发的那个暗誓,在没有闯出一番名堂之前,绝不回家。
然而,在他即将从燕京大学毕业的这一年,一个黄叶飘飞的秋天,偏偏有个女人闯进了他的世界,并打乱了他的计划。
初见时,那个女人穿着一袭优雅的旗袍,脸上戴着神秘莫测的白纱。尽管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但她那窈窕的倩影像极了《诗经》中所描述的秋水伊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令人刻骨铭心。
叶焱烨永远也忘不掉她那天提着竹篮在街边给难民发包子时的善行,更忘不掉那个来自山中商会的东瀛典商肆意调戏她时的邪恶画面。打翻在地上的热包子被那个东瀛典商踩成了泥烂,围上来说理的难民被一枪打死。
顿时没人敢再近前半步。
人与畜生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会有恻隐之心,而畜生没有。
那个东瀛典商脚踩死者的脑袋,并用枪指着旗袍女子冷笑:“听说你们支那人都不怕死,我很想验证一下这是不是真的。立刻把你的面纱摘掉,然后趴下来把我鞋子上的血渍舔干净,求我不要杀你。”
“去你娘的狗杂碎!”
周围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肚子怒火,只是有的人敢把怒火发泄出来,而有的人则噤若寒蝉,惊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叶焱烨属于敢于发泄怒火的那种人。
他很庆幸自己是站在那个东瀛典商的背后,一闷棍敲脑袋上,对方的脑袋虽然没有像脆皮西瓜一样爆裂,但鲜血还是淌了一地。
而最重要的是那个蓄生倒下之后,没抽搐几下便断了气。
“你没事吧?”
那一刻,叶焱烨与旗袍女子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尺,近到可以从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但叶焱烨却看不到她的脸颊。有那么一刻,叶焱烨真希望风再大一些,吹起她那神秘莫测的白色面纱,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仙容月貌。
可惜秋风不解人意。
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话,转身又掏出十个大洋给旁边那位大叔,托大叔去附近的棺材铺买副棺材,帮忙把那个无辜丧命的难民安葬一下。
交待妥当之后。
见叶焱烨还待在原地不走,她又关切地说:“这人是山中商会的人,你打死了他,山中商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最好离开北平。”
“你住哪?我先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不是北平人,只是路过这里。你还是快点走吧,待会若是被人抓住,你想走都走不了。”
在巡捕房的人赶到之前,神秘的旗袍女子匆匆离开了现场,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令叶焱烨怅然若失地在原地愣立了好一阵。
捡棍子打死一个东瀛典商需要十秒钟,拍掉手里的灰尘需要三秒钟,而爱上一个人只需心中一念。叶焱烨知道,从看到她给难民发包子的那一刻起,她的倩影已经深深地刻在自己心里。往后余生,心里再也无法装得下第二个女人。
回到燕京大学的宿舍后,叶焱烨匆匆收拾了行囊。
室友知道他杀了人,赶着逃难,前来送行时忿忿不平地说:“真的非逃不可吗?是那个东瀛人杀人在先,你那纯粹是伸张正义。这官司就算是打到前朝去也是你占理,巡捕房的人总不至于颠倒是非吧?”
“道理这两个字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的算,而是枪杆子说了算。”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
“回家。”
“既然你打算回去,那我就不瞒你了。”学长递给叶焱森一份报纸,愁眉不展地说:“你看看报纸上这篇头条文章。有个叫路易斯的法国传教士在你们林西县发现了几座古墓,并把考察结果发表在一本法国杂志上。真可谓是一石击起千重浪,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盗墓贼盯上了那几座辽代古墓。”
“有这种事?”
“报纸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这事假不了。你们叶家世代守陵,以你父亲的性格,他势必会跟那些盗墓贼斡旋到底。我本来早就想劝你回去看看,但又不好开口。现在你却因为杀了人而不得不回家,也许这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