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以置信,时隔多年后竟还能听到沈安的声音:「姐、姐姐?」
【莫要唤我!我没你这般丢人的妹妹!】
【真是窝囊得我死了都要起来打你一顿!】
【咦,你听到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抬眼望去。
来人见我醒了,面露喜色,回头对身后人道:「小念醒了!」
进来的是表妹的娘亲,我多年未见的小姨。
我娘随后进屋,瞥我一眼:「你当真太紧张了,大夫都说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并无大碍。」
小姨责怪道:「什么叫皮外伤罢了,车马相撞多凶险,平日里孩子擦伤碰伤我都心疼得紧,你这当娘的倒真是心大。」
我娘不以为然道:「这两个丫头不一样。」
话音未落,小姨已坐到床边,抚着我的脸颊满是心疼:「别听你娘的,小念,可是受惊了?」
我眼眶一热,伏在她怀中。
我娘本还想说什么,见此情景竟愣在原地。
马车相撞时我拼命避让,结果我轻伤,表妹安然无恙,她甚至不用卧床,小姨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而在我娘口中,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这两个丫头不一样。
小姨离开后,我娘仍留在房中。
她神色古怪,随手整理我的被褥,在床边踌躇片刻后才勉强问道:「可还疼?」
我正欲回答,忽觉身不由己,开口便说:【真是羡慕表妹,有个好娘亲。】
【还有个好姨母。】
【我想问问,我与她怎么就不一样了?妹妹是金枝玉叶,我是贱骨头?】
我娘抿唇,眉头微蹙:「那不过是在你小姨面前的客套话……」
【贬低自己的孩子去奉承他人,这般会让你更有面子?】
她不悦:「什么叫奉承?毕竟是你驾的车,你表妹在车上遇险,我们也有责任。」
【娘,你比官府的衙役还懂定责。】
气氛顿时凝滞,我在她面前向来顺从,这般不饶人的态度恐怕还是头一遭。
我面上平静,但心中惶恐不已,已经预感到我娘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
然而沉默许久后,她只丢下一句:「你好生歇着。」就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头一回我娘没拿重话训我。
脑中沈安又道:【瞧清楚了没?你就是该硬气时软弱,该软弱时又死撑,所以才总被人欺负。】
【她为何不接话?因为她心里清楚孰对孰错!】
【你每次受的委屈都是自找的,别人打你,就算还不了手也该还嘴,可你非但不还,还低头任人欺凌!】
她语气凶狠,字字句句却是恨铁不成钢。
我鼻子一酸:「姐姐,你从前没这般凶的。」
她顿了顿:【你从前也没这般没用。】
我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入睡前,我回想起五年前那场祸事。
那时我刚逃过一劫,醒来便得知沈安已故,无数人在指责我、议论我,嘲笑我。
他们说我临阵退缩,将沈安弃于险地自己逃脱,以至于救援迟了片刻,沈安未能幸存。
我无从向谁辩白是否我之过错,沈安确实已故。
这世上待我最好、最疼我的人,因我缘故,芳华定格于最美好的年岁。
8
次日我从官府得知,肇事马夫醉酒驾车,如今命悬一线。
非我之过,非我驾车不当,这场横祸中连捕快都称赞我反应迅速,操作得当,避开了致命一击。
沈煜在病榻前,听闻此事后扯了扯嘴角:“你运气倒好。”
难辨是讥讽,还是真心认为如此。
但脑海里的她却听不得这般阴阳怪气:【我运气自然好,否则也不会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
他与我争执,向来口不留情:“可见与你相处之人多半厄运缠身。”
沈安冷笑:【不错,下一个便轮到你了。】
沈煜一噎:“我真是闲来无事才来看你。”
他未多作逗留便转身离去,但不仅今日来,次日、再次日,我卧床五日,他日日前来探望。
若在从前,我定欣喜若狂,还要趁机提出种种要求使唤他。
可自沈安离世后,我们关系每况愈下,沈煜每次见我只剩冷嘲热讽。
他日日到访,但我二人几乎相顾无言,沈煜在软榻上一坐,静待两盏茶的功夫,便拍拍衣袖离去。
到第五日我能起身时,沈煜还打算送我回府。
我将最后一件衣裳收入箱笼:“不劳你费心,我自可回去。”
沈煜手中把玩着折扇,神色不耐:“别在此矫情,母亲出门探亲,我才来照看你,免得被人说你家中无人。”
原来如此。
沈煜从我手中接过包袱扔进马车,一路无话,快到府门时,沈煜忽道:“对了,大夫让你七日后复诊,说你脉象有异,你自己记得去。”
我点点头,正欲下车,沈煜又问:“江辰近来如何?”
“我不知。”
他挑眉:“你卧床这许多日不归,他连个口信也无,人也不现身?你们何至于此?”
我敷衍答他:“免得他烦忧。”
沈煜冷笑:“该,自讨苦吃。”
他与江辰向来互不对付,若无必要,绝不见面。
我默然不语,在他们眼中,当初是我百般纠缠江辰,岂料他心中所念乃是我的亲姐。
一场酒后真言的游戏,使得江辰心事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