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一个距离林智家走路一刻钟,骑车五分钟到达的“市民快乐中心”。
因为操场和教学区隔着一条马路,没有门禁,每到傍晚操场上都是从附近赶来散步的居民。林敏毓还没开启繁忙创业人生的时候,每晚饭后都带小朋友林智去三中操场消食。
对林智来说,三中是陈旧、土味、聒噪、无趣的集合体,是走近就令自己头晕想吐郁郁寡欢的牢笼。
这里是偏远郊区,远离繁华的主城区,附近唯一的娱乐场所是一家濒临倒闭的棒球主题公园。
从小学到初中,林智都在以家为圆心方圆一公里以内打转,好不容易借着中考飞到主城区,还没逍遥快活一年就又得回来。
虽然这次距离远了三百米,但一公里和一点三公里的区别约等于无。
世界即将崩塌,林智无法想象从高二新学期开始,自己就要去那栋陈旧、土味、聒噪、无趣的集合体报道。她决定奋斗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回归快乐老巢的希望。
她抓邵君来家住了三天,她俩一起劝说妈妈不要安排转学,理由一二三四五,说得头头是道,邵君还专门打过草稿。
林敏毓客客气气对待女儿请来的说客,让邵君吃好玩好,别的请求一概不理。
此次说客行动以失败告终,邵君自己都很惊讶,因为邵君长得圆头圆脑,可爱稚气,一看就是讨长辈喜欢的小女孩,此前应邀给别的朋友充当过多次说客,从未有过失败记录。
事后复盘,邵君认为林妈妈意志坚定,无论请谁来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诶呀你就安心地去吧,这狗学校有什么好留恋的?我想跑还跑不了呢!”
林智抱住邵君,嘴一瘪仿佛吞声忍泪,“还不是因为舍不得和你分开。”
“拉倒吧,你这家伙狼心狗肺的,才不会舍不得谁,肯定是因为住得太近钻不到空子。”
朝夕相处了一年,邵君自认已把眼前人看透,虽然林智全然没有良心,但确是个很好的玩乐伙伴,邵君苦思冥想,建议林智把副班长和语文课代表这俩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好学生都请来,大人一向迷信好学生的话,林敏毓肯定也不例外。
可惜这回真如邵君所言,“无论请谁来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林智把两个好学生带来,妈妈直接把钱留在餐桌上,称工作繁忙无暇招呼女儿的同学,让林智自己带小伙伴们出去聚餐。
折腾到临近开学,林智终于认命,心如死灰地赖在床上哪儿都不去。
林敏毓接到口语课和形体课老师打来的电话,问林智为什么逃课。
林智装病,今天头疼明天胃疼后天眼睛疼大后天五脏六腑都疼,能拖一天是一天,誓将非暴力不合作进行到底。
林敏毓发现女儿在不愿转学这件事上和自己一样意志坚定,大有不回去就不上学的架势,便退一步,使用缓兵计,告诉女儿如果期中成绩达到班上前十五名,下学期就回到原来的高中。
一开始林智以为自己听错了,同林敏毓反复确认交易无误后抱着妈妈大哭一场。
“林女士终于心疼女儿了!终于愿意倾听女儿的心声了!”
她还不知道三中是好学生培养皿,如果知道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落入林敏毓的圈套。
她对自己、对三中都没有清晰的认知。
她的成绩在原来二十几人的高一七班勉强混个中下游,到了三中,可能就不是中下游的问题,而是下游中的下游,断层倒数第一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目标,林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只等开学建立奋发图强新人设。
开学前一天,她主动把被妈妈嘲笑了大半年的狮子狗卷发拉直,因为还没领到校服,就继续套上原来高中的白衬衫和灰格子百褶裙,从一堆杂乱摆放的画册杂志CD碟下面翻出闲置许久的大书包。
第二天一大早,不需要林敏毓的人工闹铃,她自觉起床,少有的快速利落不拖沓地完成洗漱打扮吃早餐。
林敏毓夸女儿表现得不错,希望能坚持三天。
“请林女士放心,不只三天,这个学期我都会好好表现!”
林智皱着眉振振有词,仿佛庄严宣誓。
林敏毓听而不闻,让女儿穿上外套赶紧上车,早自习是赶不上了,但八点前一定要去教务处报道。
坐上妈妈的爱心专车,望着窗外离三中越来越近的无聊街景,林智压住瘪嘴痛哭的冲动,在心底默默给自己加油。
半年,坚持半年就能离开这个土地方,重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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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手续,林敏毓离开学校,临走前和班主任寒暄一番,再朝女儿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林智立马领悟妈妈的腹语,“记住交易,不许捣蛋。”她斩钉截铁地点点头,表明自己深明大义,随后泪光闪闪地目送林女士,直到车屁股消失在校门外。
班主任姓于,长的像老电影里的正派男主角,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于老师对林智进行一番亲切关怀,告诉林智班上的同学们都很友好,气氛和睦,没有其他学校的歪风邪气,林智可以安心学习。
林智怀疑是自己微红的眼眶让于老师以为她是个怯生生的小可怜,保不准因为被霸凌才转学,那她就顺应于老师的好意,给自己在新学校的人设里再加一个柔弱特质。
现在她就是一个乖巧懂事、对老师长辈言听计从、对学习认真努力、对同学们友善热心、思想积极向上、言行温柔可亲的好女孩。
完美。
想到即将顶着新人设登场,林智有点兴奋,正好平衡掉踏入这栋灰不溜秋的教学楼带来的郁闷。
她跟在于老师身后,来到高二三班的门牌下。
早自习刚过,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学生们各自放松,看到于老师带着转学生出现,全都好奇地望向林智。
“这学期咱们班有新同学加入,”于老师招呼林智走到讲台前,“来,林智,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可能是第一次面对一众坐得整整齐齐、安静望向自己的同学,从不怯场的林智竟然有了一丝紧张。
她能嗅出这个班级的味道和高一七班完全不同,在高一七班压根没几个人听台上的发言,但现在,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似乎不认真自我介绍就是罪大恶极。
“大家好,我叫林智,森林的林,智慧的智,从今天开始加入高二三班,请大家多多指教。”
林智细细柔柔的嗓音飘荡在这间不大却挤满人的教室里,片刻后同学们齐声鼓掌,她还没来得及惊叹自己还能如此娇羞,就被掌声的力度震惊。
一眼望去,班里少说也有五十多号人。
她回过味儿,突然发现自己着了林女士的道,原来前十五名是要她力争中上游。她一边思索着是否要跟林女士重定交易,一边根据于老师的指示落座唯一的空位。
第一节课是于老师的数学课,她恍恍惚惚打开课本,跟着其他同学的节奏,眼神在黑板和课本之间来回游走,她的眼睛和脑子各干各的,眼睛盯着看不懂的题,脑子想着破不了的局。
显然,这个班的学习氛围远超她的快乐老巢,想在这里考进前十五名,浑水摸鱼肯定不行。
“同学好,请问咱们班有多少人?”她看向同桌,一个戴着玳瑁镜框眼镜,文静秀气的女孩。
“五十六人,咱们班是小班,人少。”
林智捏紧拳头,忍住想立即跑到林女士公司开战的冲动,继续和同桌攀谈,但同桌摆摆手,下巴朝讲台一扬。她心领神会,不再干扰同桌听课。
等到下课,同桌告诉她高二三班是快班,在总共十一个班级里排第三位,也就是说,林女士悄咪咪找了门路把在高一七班都吊车尾的女儿塞进了新学校的快班。
同桌叫韩佳琣,同林智给自己设定的新人设几乎无差,言行温婉,声线比林智厚实成熟一些,看起来像个可靠的大姐姐。
林智一向对大姐姐气质的女孩有好感,虽然因为识破林女士的诡计愤怒不已,但和韩佳琣交流后,她平复心绪,把椅子坐实了,规规矩矩上课,韩佳琣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仿佛跟着韩佳琣行动就能拥有清澈的好学生气息。
到了第三节课,林智已经熟练掌握认真听课的姿态:微皱着眉,手握笔杆,下巴时不时跟随老师的步伐轻微移动。
她不近视,坐在离黑板不算远的第四排,黑板上的字迹看得一清二楚,但她发现同一排有个男生虚眼盯黑板的神态看起来足够认真,挺有魅力,便邯郸学步,也眯着眼盯黑板。
这堂课下课,她发现这个认真听讲的虚眼男是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