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
大乾和西凉接壤的一座城池。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喊杀声已经慢慢弱下去。
地上到处是丢弃的兵器，尸横遍野，残破的军旗被撕得稀烂，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着。
一名将军挥刀砍倒一个敌军士兵，勉强躲过侧面刺过来的一柄长枪，却不慎脚下一滑，仰面倒在地上。
眼见一把长刀劈到面前，他趁势一滚，举刀斜刺过去，翻身起来横抹一刀，又杀掉一个敌军士兵。
看看身边只剩下几十个亲兵和兄弟，他明白，今日自己必定是要死在这里了。
突然，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敌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血腥狼藉。
将军和众人力竭地大口喘 息着，不明就里地面面相觑，却不约而同地暂时松了口气。
腿上的刀口疼得站不住了，他坐在地上，旁边自有亲兵围上了来，撕开衣襟替他裹上腿上和肩上的伤口。
心腹下属之一的的参将上前来，呐呐问道：“总兵，贼寇怎么突然退了？”
沈翊摇了摇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等若是有机会，就趁乱离开，不必跟我一起殉死。”
“愿为总兵大人效死！”众人齐声道。
鼓声响起，轰轰的马蹄声传来，当先一面正黄旗，一看就知是主将大旗。
旗下一众敌军将领，簇拥着一个身穿正黄色铁叶绵甲的人，手中挽着牛角金桃皮弓，配着雕翎铁头箭，极是气宇轩昂。
正是西凉的大将，备受信重的王莽。
将军微眯双眼，心想如果能杀了他，今日自己也不算是白死。
王莽勒住马，笑了笑，道：“李总兵，别来无恙，还记得故人么？”
李总兵冷冷一笑，拔刀前指，道：“不必多言，拼死而已。”
王莽挽弓在手，闪电般连发三箭。
沈翊刚想挥刀拨开，只觉得手上一疼，腰刀脱手飞出很远，叮一声落在地上。
黑影一扬，对面万箭齐发。
“嘣嘣——”沉闷的声音接连响起，众人脚前齐刷刷插了满满一排箭枝。
只有李总兵站在原地一步没动，其他众人都退了几步。
那三箭的力道太沉了，手到现在还酸软得发麻发疼。
身上十几道伤口崩裂，力气也差不多用尽。
李总兵狠狠咬着牙，心中明白，自己已经连一拼之力都没有了。
王莽依旧笑道：“沈兄弟，真的想不起故人来了么？”
刚才挽弓射箭的姿势……沈翊突然想起来。
十多年前，他还在辽东都司承袭父职，当卫所中一名把总的时候，遇到仇家算计，几乎要命丧当场。
一个和他年纪相当的少年带着侍卫，驰马而来，连珠箭发，杀散贼众，救了他。
眼前的王莽，仿佛就是当日救他的那个少年。
王莽收起弓，活脱脱就是那个少年的神情举动，笑道：“李总兵，可记得当年许下的救命之恩？你还欠我一条命呢。李总兵年可谓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更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想不到遇到的又是他，当年被他救了，今日还是要死在他手里。
李总兵自嘲地苦笑，道：“李某的命就在这里，你尽管取去。”
王莽摆了摆手，跳下马来，走近了几步，诚恳地道：“我今日前来，是爱惜李兄的人才。若不是你们大乾气数已尽，李兄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李总兵如被触到逆鳞一般，喝道：“不许毁谤今上！是我李某无能，才会如此。你要杀我，就快动手，不必多言！”
王莽不以为意，笑了笑道：“我是来劝李兄归附的。我们可汗大人，志意阔大，天赐智勇，神武绝伦，乃一代明主！李兄何不随我前去？”
李总兵摇了摇头，坚决地道：“忠臣不事二主，雁门关外边塞已失，我作为主将，必当以身相殉。”
王莽上前一步，语气诚挚地道：“得我可汗口承诺，如果李兄愿意相助，封世袭一等侯，食禄比照多罗郡王！沈兄何必固执己见呢？”
想用高 官厚禄来诱惑自己？李总兵轻蔑地笑道：“李某生性不慕富贵，动手吧。”
王莽却仿佛并不在意，依旧道：“李兄高洁，更是孝顺之人。我特地请了你家阿母和阿嫂，还有两个小侄儿，一起到此。沈兄应该不会拒绝了吧？”
手一挥，几个兵丁拉过一辆宽大的马车，掀开蓝布车帘，正是沈翊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孩子。
每个人倒是都没有被绑着，但都被几十个兵丁牢牢看住。
李总兵的脸色变了，呼吸急促了几分。
如果自己不答应投降，她们都会被杀，而且是死在自己眼前，血溅当场……
心中绞痛，沈翊有一时的恍惚。
自己的母亲还没享几年的福，妻子和两个几岁的孩儿同样没过上几天的好日子，却要跟自己一起死。
李母高声叫道：“保儿，为母小时是如何教你读书的？决不能当贰臣！”
李总兵咬着牙，紧紧地攥着拳头，心中开始动摇。
怎么能连累母亲无辜丧命呢？
但是想起父亲小时候的谆谆教诲，他又无法开口答应投降。
可是母亲、妻子和孩子……
想起守关之战，无数官兵和平民的母亲、妻子和孩子都无辜死去，自己又岂能独惜自己的母亲和妻子？
李总兵五脏俱焚，心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却狠狠地一字一字挤出道：“李某幼承庭训，绝不做背君害民之人，不会投降的。”
王莽微有不悦，声音提高了几分，道：“你不顾自己的母亲妻子，连你手下的兄弟也不顾吗？”
背后响起一阵轻微的嘈杂之声。
沈翊的手又攥紧了几分。陪自己到现在的，都是多年的兄弟和亲兵，自己又如何舍得他们呢？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止救过自己一次。替自己挡刀挡剑，从不曾哼过一声，今天却因为自己而死，自己如何忍心呢？
李总兵心痛如绞，几乎无法呼吸，几乎想要开口答应。
可是一想到，如果投降，将来领兵要对阵的，就是昔日的同袍兄弟和无辜百姓。